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源稚生是如何与橘政宗相处的,但对源稚女来说单凭想象就能符合实际并不难,小时候他们曾经和橘政宗度过很多难忘的日子,后来源稚生知道橘政宗是黑道,却为了弟弟仍旧义无反顾的去往东京,那就说明他接受了那份邀请。这两个人之间会是像一对夫妻那样相敬如宾,又互相扶持,彼此保持着类似养父与养子的亲密和淡淡距离感,源稚女非常肯定。
以源稚生的性格回来看到橘政宗必然不会是什么热烈的拥抱,他最会干的事情是无言的温情,当年那个地下室里,他就总是这样把外套搭在源稚女的身上。
“这么晚了还呆在壁画厅里?”源稚女说。
“总有些地方会让人难得安静,对我来说找个一个想好好独处的地方可不容易,坐在这里看着那些久远的历史,偶然也会恍惚思考自己还会呼吸的含义。”橘政宗轻声说,“你回来就好,想必发生了很多事。”
“是,抱歉没能及时赶回来。”
“有需要和我讲的东西么?”
“我去了一趟猛鬼众的地盘。”源稚女很快就单刀直入,他要以源稚生的身份发起最凌厉的攻势。
“哦?”橘政宗有些意外。
“我知道你会按照原定计划继续进行对猛鬼众的清剿计划,所以我就直接去了大阪,在那里我没能及时接触到家族的人,却有幸见到了猛鬼众的龙王。”源稚女盯着橘政宗的眼睛,眼中纳着刀剑般的冷意,“他有着和我一样的面孔,叫做源稚女。”
“他本该死了。”橘政宗还是那么平静,源稚女的死去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秘密,源稚生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信任的橘政宗,除此以外蛇岐八家中甚至没有人知道源家家主其实是双胞胎,高贵的血统并不止于那一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个秘密被橘政宗和源稚生隐瞒至今,鹿取小镇杀人事件的资料在日本执行局中全部荡然无存。
“是的,他本该长眠在那间地下室里,和他的艺术品一起,我亲手把刀送进他的心脏里点燃了大火,我看着他的面孔倒在鲜血中被烈焰吞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活过来呢?”源稚女声色俱厉,一字一顿,“政宗先生!”
秘密已然揭开,但橘政宗仍旧不动声色,这世界只有两个人知道源稚女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活下来的,一个人是他自己,另一个只会是救他的人,源稚女没有对恺撒小组透露所有的情报,他的矛头一直都直指橘政宗,因为那天晚上他在极度失血的恍惚中看见的就是橘政宗的面孔,是橘政宗把他从大火中带走的。
源稚女以为他会回到蛇岐八家,和兄长一样的地方,好好解释为什么会变成那种局面。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是成群的恶鬼匍匐在王座之下,他们以欢迎帝王登基般的虔诚匍匐在地,带着能面具的王将在他身边优雅地躬身伸出邀请的手掌,说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你的新家了。
如果橘政宗和猛鬼众没有联系,源稚女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猛鬼众的身边呢?
这些年来源稚女一直试图解开这个谜题,但王将很谨慎,橘政宗他根本接触不到,猛鬼众与蛇岐八家的关系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源稚生一直在为蛇岐八家奔走在最前线效力,每次源稚女看着都只能心里干着急,兄长正在变成自以为是的正义使者,可他还根本不知道背后的人正如看待蝼蚁般默默地注视着他。
“其实你早就怀疑我了,对么?”橘政宗轻声笑笑。
“说不上怀疑,但我知道有些事情你一直都没有告诉我,譬如源氏重工底层有个研究所,还有用来养殖死侍的巨型蓄水池,很先进,看一眼一辈子都忘不了。”源稚女双手放在膝盖上正坐,蜘蛛切就躺在他的右手边,他当着橘政宗的面把这把诛杀过无数恶鬼的凶器钉死在地板上。
橘政宗从怀里抽出一盒烟卷悠悠地点燃,长明灯妖娆的火光和烟蒂一闪一灭交错起伏,源稚女的印象中橘政宗是很少抽烟的,因为他不希望让兄弟两个从小就被烟气熏陶,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经常都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剖腹来为我的罪孽谢罪,那我希望你是介错人。”橘政宗说。
“介错人也不是什么砍人头的活都接,动手之前让我听听理由吧。”源稚女轻轻按在蜘蛛切上,以他的攻势,从拔刀到人头落地不过瞬息之间。
“你觉得我今年到底有多少岁?”橘政宗问。
他的真实年龄在蛇岐八家内部一直都是个谜,因为橘政宗是从底层上位的,他甚至没有真正的橘家血统,但有很高的龙族血统,蛇岐八家彼时非常需要珍贵的血统来确保内部传承,橘政宗的出现恰到时机。后来他又带来了源稚生,这位真正的超级混血种,他才得以从高位正式登上绝对巅峰的大家长。
如今那些位高权重的老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去,真正知道这段往事的人已经很少了,即使是现任的其余家主们中资历较老的风魔小太郎也从不过问这事,橘政宗已经表现出了对家族的绝对忠诚和足够的能力,在白王血统不断衰弱的如今,蛇岐八家自己也考虑过引入外姓想办法延续下去,他们没有必要计较橘政宗的真实出身。
“70?”源稚女给出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合理的答案,日本是全世界平均寿命最长的国家,大街上很多日本老人头发上都未必花白还有不少的黑色,而橘政宗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年了,在小时候的印象里,橘政宗给源稚女的感觉就是一个中年暮期的好玩大叔,爬完山总是满脸肉褶子里都是油光。
“实际上我今年才49岁。”橘政宗苦笑。
“我想这可不是长相显老的问题。”源稚女眉头微皱,有些人确实能在二十多岁长出一副四五十岁的样子来,排除基因因素的情况下他们多半不会毛发变白,只是面相给人的感觉不好。而橘政宗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范畴,无论长相还是身体上都是衰老的痕迹。
“没错,这是非正常现象,是我贪婪的代价。”橘政宗低声说,“故事的开始要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说起,我的真名是比治山隆俊,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战后遗孤,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有相当多的日本侨民没有从中国东北撤离。苏联介入以后,这些人中很多都成了俘虏或者战利品,没有被遣返日本。我的祖母就是其中之一,她和苏联军官结婚生下了我的妈妈,妈妈又和爷爷家族里的人结婚诞生了我,他们告诉我我是有日本血统的孩子,所以我有两个名字,日本名字就叫比治山隆俊,苏联用的名字叫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伟大的俄罗斯民族英雄。”
“但我实际上是个没什么大用的普通人,连龙族的血统都没有,就连军队中的一官半职也是靠妈妈的关系托进去的,体能测试的时候我弱到根本跑不下来,教官皱着眉头过来打算给我开点小灶的时候,我把早饭全吐到了他的军服上。”橘政宗说,“不过进入军队以后我得到了正规的训练,渐渐开始像个年轻骄傲的苏联士兵。我的成绩不错,成功考到了海军,被分配到列宁号上。比起陆军来说海军的待遇可是非常好的,有船就意味着不用天天刨土坑,这是份不错的工作,我的未来很光明。”
“可惜我当上水兵还没有一年就到了1990年,苏联的解体已经有了种种征兆,大家在军舰上消息总是容易落后于外面,搞的到处都是忧心忡忡的阴云。忽然有一天我们的长官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甲板上,告诉我们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将不再属于苏联,国家出卖了我们,把我们当做可以赠与的财产去换取充满恶臭味的金钱,我们得另谋出路!现在想要离开的人即刻退伍领取回家的路费,想要留下的人就继续跟着我混。”
“我很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而且国家都快完蛋了,军人要是退伍的话是没有地方可以容纳工作的,到时候只会连糊口都很困难,所以我选择留下来跟舰长一起混。剔除掉那些退伍的人之后,军舰上很快来了一批新的船员,舰长说从今天开始列宁号就是这些人的部下了,他们就是我们的金主。”
“那些买下这艘船的人是谁?”源稚女问。
“不知道,非常神秘,他们出现在船上的时候几乎不露面,是坐光环直升机来的,一整天都躲在船舱里,只有舰长直接听从他们的指示。船上也没人想窥探他们的秘密,那可是有财力买下一艘军舰,连带武器弹药和军人都一起打包了的人,背后的能量简直难以想象,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尽管我们已经不是职业军人,但我们仍旧是舰长的士兵,忠实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橘政宗继续说,“列宁号随即加满储备离开海港,在北冰洋上缓慢航行,我们被指派的第一个任务是前往西伯利亚东北方的无名港,在那里需要装载一些东西。那个无名港口周围全是坚冰,每年只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抵达,还得是列宁号这种级别的破冰船才有可能,船上的人都很好奇那会是什么,可我们在无名港只是看到了一座水泥堡垒,所有士兵都被严令禁止在有命令以外的时候下船,所以我只是远远地看过几眼。”
“抵达无名港后的几天里,只有少量被金主们带来的人可以下船从事搬运工作,他们和我们穿一样的服装,但很明显不是苏联人。无名港在几天后的夜里发生了剧烈爆炸,在爆炸前舰长说是我们成功把里面最重要的东西抢了出来,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了,因为它太大了,只能用直升机起吊,我们在甲板上亲眼目睹了龙族的骨骸,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比那完整的骸骨了,你会觉得它好像还是活着的,有些人甚至只是和那骨架对视了一会儿眼睛就剧痛无比,捂着脸庞泪流不止。”
源稚女面色沉重,他大概已经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从那天晚上起船上的金主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其他人都在那天晚上消失了,剩下的这家伙是个中国人,懂点俄语,我们都叫他陈先生。他人很好说话,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总是带着一股容易让人信任的亲近感。”橘政宗说,“列宁号带着龙族的骨骸离开无名港,进行了一次远洋航行,我们绕过白令海峡,直扑日本海沟。就在接近日本海岸的时候,船上出现了异变。”
“事情是从冷库里开始的,船上有水兵发现冷库里的储备一直在被偷吃,因为之前没有动用到这个备用的冷库所以一直没有发现。那些啃咬的痕迹显然不是什么嘴馋的士兵,更像是某种野兽。陈先生就带着一些水兵去冷库里查看,从那些堆积的物资里蹦出了一只怪物,嗜血而狂暴,脸庞扭曲的不似人形,有着野兽般的四肢。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现在看来就是高度龙化的死侍。”
“这个死侍在列宁号里大开杀戒,没人是他的对手,陈先生很强,但也不能迅速搞定这家伙,我被他的利刃割伤了。不过我很幸运,只是擦到了腹部,这些年来的锻炼让我还算能抗。于是我有幸得到陈先生的帮助,他要我帮他运几个保温舱到甲板上去,保护好这些保温舱。我搬运的时候好奇就多看了几眼,里面是胚胎和婴儿。”
第268章 自深渊归来之人(三)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不过我还是按照陈先生的嘱托好好保护着它们。”橘政宗说,“在列宁号的甲板上,我们又一次遭遇了那头怪物,陈先生叫他赫尔佐格。两个人之间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最后一起跌落大海,期间由于列宁号内部产生的爆炸和他们的争抢,四个保温舱里有两个跟着他们一起掉进海里,我最终能保下来的只有两个。”
“是我和稚女?”得知自己的出身,源稚女仍然没有太多表情,他的注意力都放在橘政宗讲述的故事里,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父母的人即使将来知道缘由,也没什么好在乎的了,反正都找不回来。
“不,是你和绘梨衣。”橘政宗说,“列宁号上的救生设备都被损毁了,而沉没的地方距离日本海岸还有100公里,那时候我只是个普通人,不可能游得动这么远的距离,我抱着你们两个的保温舱在海里飘了一整夜,第二天黎明的时候有一艘渔船经过,我才得以逃生。”
“我的日语水平不太好,因为从小就是在莫斯科长大的,只有祖母觉得我不能忘本还会教我日语,但在莫斯科会日语的人很少,我没机会训练,真正到了使用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发音很不对。不过会说点日语确实在那个时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我向渔民们编了个谎言骗过他们,带着保温舱成功登陆日本,我本来想联系陈先生,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身无分文,还举目无亲,手边只有两个累赘。”
“那段日子我相当难熬,整天就靠翻垃圾和偷窃过活,我可以吃那些东西但你们不行,所以我甚至不得不抢上学孩子的书包拿走他们准备带去学校的梅子饭和牛奶,整天和警察勾心斗角。他们抓不到我,我是职业军人能去打野战,而他们只是警校毕业的,我每次只偷吃的也从来没伤害过人,次数多了他们就懒得管这片儿了。正是这个特点让我被当地的黑道分子注意到,他们把我堵在小巷子里,领头的飞机头说他们会给我饭吃,只要我帮他们做事。我看得出来他们有点不做好,但我没得选,只能点头。这就是我加入家族的契机。”
“很快我就在那个帮派里混的有头有脸起来,我能教其他人专业的格斗技巧,反侦察的训练,我们那个小组比周围帮派的战斗力都要高,没多久我就混成了组长,有机会开始接触到家族的本体,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蛇岐八家的冰山一角和它背后拥有的能力。也是这个时候,还是婴儿的你们开始展现出匪夷所思的力量,只要你一哭房间里的东西就算是根牙签我都拿不起来,绘梨衣则更可怕,我养的花和猫总是会在她哭的时候被四分五裂,莫名其妙的凭空爆开,这导致我每个晚上都睡的心惊胆战,怕你们生气就把我给杀了。”
“我这才意识到陈先生在乎你们的理由,你们在我眼里是天生的超能力者,而不是什么异样的血统,因为我还不知道龙族的事情。后来有一天我的上司来拜访我,准备跟我提升迁的事情,他在我的房间里你看到了你们,也亲眼目睹了你那匪夷所思的力量。他大受震撼,问我这孩子是哪来的,我告诉他是我发善心捡来的,黑道当多了也会觉得良心不安,我比较信佛。他说这孩子有不一样的血统,会对家族有大用,我们坐下来聊了很多,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龙族的秘密,原来整个黑道里有无数人都坐拥这样的血统,但能在这个年纪就展现出力量的极其罕见。”
烟灰落下来已经烫到了橘政宗的手指,但他浑然不觉,这是个漫长的故事,回忆起来诸多细节甚至都有些模糊,讲述这些的时候橘政宗的眼神里一时恍惚一时又绽放着光彩,那段痛苦的经历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总是值得纪念,能记住一辈子带到坟墓里去。
“他提到的龙族血统让我把之前见过的东西都串联起来了,列宁号上的骨骸也是龙,陈先生也是龙,那个叫赫尔佐格的东西也同样是龙,所以他们才会有那样的力量,远超常人,堪比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