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沉默,奥丁与楚子航远远地对视,就像两个死倔的孩子,楚子航不肯认输,奥丁也不想回答,于是大家就只能这么僵持着,彼此的黄金瞳像是两盏孤寂中的明灯。
酒德麻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奥丁的力量,杀死这种状态的楚子航强行夺走龙骨十字根本就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可奥丁居然在和楚子航对话!神需要和凡人对话讲条件么?
“从你小时候起,你就是这样固执,谁的话说了都没用。”奥丁像是叹了口气,面具下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
他缓缓向后退,勒马让开了一条道路:“答案就在这里,带上你的东西,来问我要。”
楚子航慢慢地站了起来,他的视野已经很模糊了,看什么都像笼罩着一层滤镜。可他还是努力抓紧了那个袋子,因为只有带着这东西奥丁才愿意与他对话。他每一步都走的摇摇晃晃,身后留下越来越多的血,苏恩曦都忍不住觉得这家伙走不到那道门里,恐怕就会跌倒。
事实也确实如此,楚子航的身体现在根本就是一块破烂,中途他好几次摔倒在泥水潭里,鲜血混合着黑砂弄得一团乌漆嘛黑,没有人能去扶他,所有人都只是看着,看着这个死倔的家伙拖着腿走向奥丁为他敞开的路。
最后他终于到了门边,第一次摸到了奥丁的门。那居然是存在于现实中的实体,手感冰凉,像是夏日里的冰枕,泛着淡淡的水雾气,但质地又异常坚韧,足够让他借来支撑着走进去。
他把手里的袋子交给奥丁,奥丁接过的同时也履行了他的诺言,伸手拉住虚弱的楚子航帮他进来,那道门随即缓缓开始闭合,周围水影中所有的奥丁都在策马离去,仿佛千军万马的旌旗离开战场。
摩托车引擎的蜂鸣声由远及近,旋转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在水潭中刹车停住,溅起半人高的水花。这辆摩托已经经历过太多的磨难,能够坚持到越野回到东京已经属实不易,到了这个地步完全油尽灯枯,任凭主人怎么踹都不能再点火了。
“楚子航!你给我回来!”路明菲只能怒吼,她从未有过这么焦躁的时候。
楚子航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他快要什么都看不见了,可他好像能看见那个叫他的人是谁,她现在的表情,她的声音,她的怒意,她的什么都能在他的脑海中想起来。
可他什么都来不及说了,奥丁的门已经要合上了,只剩下一臂宽的缝隙,他只能蠕动嘴唇,说了一句无声的三个字。
对不起。
第332章 曲终人未散(一)
悍马在曲折的山道上盘旋,时至今日很难想象这里的道路还是这样没经历过系统性的修缮,即使有很强越野能力的悍马车开起来也一路颠簸。驾车的人是源稚生,副驾驶座上是源稚女,车子刚刚经过鹿取神社的路牌,记忆中这条路上多年前还能让源稚生骑着自行车狂奔,但现在路面上随处可见碎石,看得出来年久失修,要是还敢骑自行车跑说不定会摔断门牙。
“才几年就破败成这个模样了啊。”源稚女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山路,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就是沿着这条路爬上过山顶。
“神社的经营每况愈下,现在已经不留行古典式的传统生活了,大都市里每年也有祭典,规模远胜于这种乡下小镇。后来这里又发生过一次地震,地震把镇子上的老房子震塌了一大半,政府在神户南面提供了安置房,剩下的人基本都举家搬迁到那边去了。现在镇子上只剩下几个不愿意离开的老人,还有负责把这里开垦成机械化农田的场主,满打满算几十个人。”源稚生说。
“你一直都关注着这里?”
“毕竟是我长大的地方,有很多东西都留在了这里,想走也带不走它们,就只能在怀念的时候回来看一看。”
车子一路驶过小溪,穿过已经开始变色的鸟居,他们终于回到了那座寂静的山中小镇,树木和杂草恣意地生长,在地震中倒塌的建筑像是平躺在战场上的巨人尸骸,朽烂的大梁和椽子是巨人的脊椎和肋骨,原本的农田都被整合成了平坦的土地,方便开进来的机械作业,很多地方都竖起了现代化的大棚。
再往深处的路就只能靠步行了,车子开不进去,索性就只能停在这里,好在小镇原本的规模也就不大,三个小时就能走遍所有的地方。
多年不见一切都令人怀念,源稚生拿着神幡和御币,源稚女捧着一丛丛白百合,他们踩着田间只够一人来往的小路,以前养父的那间房子被彻底拆迁搬走了,只留下一块惹眼的地皮,上面摆放着一些杂物农具。
最后他们回到了以前就读过的那所学校,如今当然已经废弃了,学校的窗户没剩下几扇完好的,蛛网丛生遍布灰尘,如果是放在城市里会被周围的小孩子当成鬼屋探险的目的地,但现在这里还有没有小孩都很难说。
学校的背后就是镇子上的墓地,越老的就埋藏的越深,越向外的就是新进死去的人。沿着墓碑上的铭文寻找,很快源稚生就找到了想找的人,那些名字下面的死亡日期连成一片,前后不超过十天,就连死后的墓碑也是紧挨着的,似乎她们死后仍旧是当年的同学,能在冥河的彼岸再度相逢。
冬坂……早见……风音……绪方……那些都是当年各个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子,源稚生甚至能记起来其中几个给他递过告白的情书,都被他一一回绝了,直到他离开小镇后都还能记得她们的面孔,只是再也没能有见面的机会,她们就都被源稚女挨个杀害。
这些墓碑下面其实什么都没有,源稚生的一把大火把教学楼地下室焚烧殆尽,连同她们被做成蜡像的尸体,立在这里的墓碑只是象征性的悼念,埋藏的可能是她们生前物品之类的东西。
源稚生把神幡和御币插进墓碑旁的土里,旗子随着微风轻轻飘荡,让他想起来那些女孩们的长发,其实那时他也曾喜欢她们中的某个人……但那时候的源稚生知道自己不配拥有爱情,只能选择拒绝。
源稚女记得每一个他杀害的同学,他把带来的白百合挨个放在墓碑前,每放一束都会哀痛地说一声对不起,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这些女孩如今都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她们中很多人会成为某人的妻子,也有些会是坚持的女强人,总之都是些美好的未来,但都被源稚女亲手掐断了。
尽管是橘政宗与赫尔佐格的药物让他堕落成杀人的恶鬼,动手的终归还是这双手,源稚女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墓地的旁边有一颗生长很好的大树,这是人们特意种下为了给死去的人遮阴用的。源稚生靠在大树上怀念往事,静静地听着源稚女低声地忏悔,他会说起每一个女孩的名字,想起大家一起上课时互相抄袭的作业本,想起生活时不小心手碰手她那害羞的脸色,想起自己要上台演讲时,那个女孩总是鼓励打气跟他说,加油呀,源君,你是最棒的!
毕业很多年后你会认识很多社会上的漂亮姑娘,她们风情万种,总能有一款让你心动的,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还是会想起你少年时代的女同桌,那时候大家都还不懂得什么是爱,但你就是喜欢她喜欢的死心塌地,谁都没想到就是这样的你,后来又亲手杀了她。
源稚女忽然拔出樱红的忘川,挥向自己的脖子,人在过于难过的时候就总是容易做傻事,其实来的路上源稚女也想过这种结局,噬罪的人终将为自己的罪行付出应有的代价,如果犯了错可以不接受惩罚,世界便再无正义可言,什么好人都会成为烂俗的笑话。
忘川的刀刃染上鲜血,却没能割开源稚女的脖子,因为源稚生徒手握住了他,刀刃深陷他的掌间,如果源稚女没有及时收手,源稚生的五指都会被切断。这是极其危险的动作,但源稚生面无表情,似乎他刚刚只是做了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哥哥!”源稚女惊呼。
“以死谢罪未免像个逃避的懦夫。”源稚生冷冷地说,抽走了源稚女手中的刀,把带来的资料顺手扔给源稚女,“那些受害者的父母中有60%选择重新要个孩子,25%选择了领养,只有15%的人彻底放弃了,以他们的年纪基本都能算高龄夫妇,照顾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在这件事上我不希望家族出面,错是你自己犯下的,你要对他们负责。我会在家族里给你某个职位,但你只能从最底层的开始做起,每个月的薪酬自动抽取一部分匿名寄给这些可怜的人,直到他们终老。”
“让我用一生来赔罪么?”源稚女苦笑,他委实没想到哥哥已经做好了安排。
“犯下的错就是错,杀了你她们也不会活过来,最初的始作俑者已经死了,没有必要让更多的人再因为这件事牺牲。而且你也欠了我很多,我也欠了你很多,这些债不能一笔勾销,我们得慢慢还。”源稚生扭头看去,“悼念的话说完了的话就好好告别吧,以后每年我都会陪你来的,还有人在等着你。”
顺着源稚生的目光,源稚女看到有人在他们那辆悍马旁边等待,没有任何人通知樱井小暮,源氏兄弟的出行绝对是个秘密,谁都不知道樱井小暮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的。
“是在等你的吧?”源稚生淡淡地说,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女孩眼中的颜色,蛇岐八家的少主从来都不是什么情感白痴,相反他很懂,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会刻意的回避。但如今已经不必在乎那么多东西了,萦绕在日本这片土地上空的幽灵已经被彻底根除,每个人都可以去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条短信进来的提示铃声响起,源稚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老爹让我们晚上去他那吃拉面。”
国立东京大学后街,今天是上杉氏拉面开业的第三天,店里依旧人满为患,来吃面的客人形形色色,有的扛着球棒,有的穿着风衣,内衬里是绚烂的刺身,还有的一副上班族模样,但是公文包上都有类似的家族徽记。
东大的学生都说上杉氏拉面是一家做白道生意的黑道拉面馆,店面的主人就是以前那个喜欢在后街上摆屋台车的老头子,现在他不做屋台车的街面生意了,改在那条街上盘下了一套带停车场的三层铺子。
最初听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说一个只能靠屋台车做物美价廉生意的老头,怎么可能有那么多钱?
但当上杉氏拉面开业的那一天,这些质疑的声音就全都被堵上了嘴,所有学生都亲眼目睹长街上被警察封锁起来的景象,出入需要特别发放的许可证,能够开进来的车非富即贵,有的车标型号甚至都没听说过,是全球限量的款式。
黑衣的男人们一个个都带着墨镜,看上去就非常不好惹,可这些人却非常亲切和蔼地对每个路过的看客还有学生微笑,点头哈腰地问好送来一张特别招待券,说上杉氏拉面开业恭请各位的大驾光临,凭此卷可以免费享受特制鲍鱼拉面一份,永久有效。
单是那张招待券就令人震惊,它远非简单的街头广告可以相提并论,入手很有份量,上面的颜料看不出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甚至还打上了防伪标记。
更牛逼的是那些车上下来的客人,东京的各界政商要员都派出了有头有脸的人物前来光顾,东京都知事甚至亲自驾临剪彩,要知道那可是比日本首相过的都滋润的大佬。东京电视台彩排了当天的剪彩仪式,祝贺上杉氏拉面馆开业大吉,那位平时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店主在今天也格外有风采,西装革履胸前插着典雅的红玫瑰,看上去就位高权重的人们都围着他转,而他则大大咧咧地跟每个人握手问好,满脸的无所谓。
这种派头在一家拉面馆身上发生世所罕见,所以当那天的尘嚣散去,光顾拉面馆的人每天都还是络绎不绝,除了特意留下来的VIP席位以外,其他座位的翻台率都高的惊人。
拉面馆升级了,也没有抛弃自己以前的定位,店里的拉面从最便宜的街边级一直到能进入顶级餐厅的米其林级一应俱全,上到商业大亨下到东大的学生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和口味,平民的生意和有钱人的生意拉面馆都做,全天24小时开业的同时还有全天站岗的酷酷黑衣人,下雨天会打着一把伞指引客人停车的方位。
人们都纷纷猜测店主老头儿到底是何许人也,能有这么大的能量,但老头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在后厨忙活,头上戴着象征身份的白布,似乎要为拉面事业奉献一生,唯有自己体力跟不上的时候才会歇会一下,让新收来的徒弟们上,黑衣墨镜男默不作声地上来为老头儿捏肩捶腿一条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