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前的确是一个人类，可不是什么独居荒野的野人。我曾经生活在村庄，只是死在了这里。”巨龙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进，抛下几句简单的话。

“果然，老师你也有着自己的故事……”

“嗯，但如果你期待什么生离死别，热血史诗或者壮烈的命运的话……我的学生，你可能要失望了。”巨龙停下脚步，将执岩先生拎在手里，这个武力的弱者没有外力作用下已经跟不上两人的步伐了。

“我死的很普通，就像一颗尘埃。”巨龙拍拍莱尔的肩膀，“剩下的等我们到家再和你说吧，我想和你谈谈，现在先赶路，我的学生。”

你的死如同尘埃，唤醒的却是安德瑞的巨龙，白骨降灵学首席教授，救世会的天灾之一。

巨龙先生本就伟岸的身躯在莱尔眼中带上了一丝云淡风轻的飘逸，就像他认为的，在没有涉及到动物宠爱的方面，巨龙先生绝对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长者。

走了几十步，视野豁然开朗，一片被蕨类植物包围的巨大空地出现了，没有任何过膝的植被，脚下的土地也踏实紧凑，一片合适的居住地，就是太大了。巨龙导师的“家”和他在奢靡之杯的房间并没有多少区别，也许那个房间就是按此处照搬过去的。

成堆的骸骨，或半埋在地下，或裸露出表面。有些已经具备了灵性，如生前一样在周围行动。巨龙制造的畸变造物并不多，他只是从土地中唤醒了他们，各种自然的生灵，以一种骨感的可怕的方式，组成了巨龙的家。

这里是埋骨地，不只是巨龙的，这里埋葬着万兽，是万灵埋骨之地。巨龙先生是埋葬在这里的唯一人类，那么他热爱动物的怪癖，也有了些解释。

“骸骨之门的力量会惊扰他们，他们就如同生前一样胆小、脆弱。但我又不能干扰布置在丛林中的气候调解法阵，所以要到家，我们得先走一段路。”

“我理解你的做法，导师。”莱尔回退一小步，让撒欢的骸骨迅猛龙从身边经过。

巨龙发出笑声，他转过头去，委托执岩先生照顾一下他的小动物们，带着莱尔走到一边，一座骸骨堆积的房屋里，一个简单的方盒子，外表是仿造的一座小木屋，但内里却空无一物。

巨龙先生带着莱尔坐在门栏的骨阶上，并排观望执岩先生被这些骸骨猛兽追着跑。

“执岩先生并不擅长对付他们。”

“执岩擅长观察人心，这也是他一口答应处理他不擅长的骸骨生物的原因。”一向武勇的巨龙先生似乎有些纠结，这和他管理玛努一族的气概有些冲突，让莱尔有些担忧他是不是被科洛西斯影响了。

“还记得我们的计划吗，莱尔，造龙计划。”

“记得，先生。我的力量结合执岩的学识，我们会将您转变成真正的巨龙。”

巨龙先生双手合握，“那注定是一个相当困难的计划，不仅是力量上，还有我的一些纠结……”

“我不会后悔转变成巨龙的这个过程，但我已经预感到，当我成为巨龙之后，我的身体中有些东西一定会彻底的不可逆的转变。”

“莱尔，我想和你说说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将巨龙先生的‘人性’保留在你的手中。”

“哪怕一个再普通的故事，也需要一个倾听者，我是说，如果你乐意的话，我的学生。你能记住现在的我吗，无论我以后如何。”

莱尔张开双手，魔力吸取周围的骨头碎片，在他的手中组合成一朵骨片花朵。这是巨龙教导自己的白骨降灵学。

“让我遗忘您是个相当困难的任务，我的每一次施法中，都有您的影子。”

巨龙捧着脑袋，身体小幅度地前后摇晃。

“好吧，至少我不用担心会迷失‘自我’，但我还是需要挖掘一下我生前的记忆。和我死后的各种经历相比，我的生命显得相当纯粹。让我在灵魂里找找，那可是相当久远的东西了。”

视野尽头的巨大山壁拱卫着巨龙的家，莱尔坐在台阶上，意识逐渐沉入这片荒野中，伴随着巨龙先生晃动产生的骨骼摩擦声。

“我想起来了，我的生命，始于一个猎人之家。”

“这一段有点讽刺，现在看来。”

第五百七十章 死即是生

“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展现出了和常人不同的区别。如你所见，我很高大，学者曾猜想我的一些血脉可以追溯到远古人类，但我知道，他猜错了。”

“我的躯体很庞大，但我的器官却是普通人类的，哪怕整体大上一号也无法驱动我的身躯。我高大，但虚弱，甚至是做一些普通的家务活都能让我汗如雨下。连日常生活都需要照顾的我，自然没有什么人际交往。我的猎户父亲将这样的我供养到了二十来岁，他是一位优秀的猎人，有着男人的执拗和天真的幻想。他认为我的躯体是一种恩赐，我所缺少的只是营养……”

“我是吞噬鹿、野兔、山雉的肉长大的。当我成年的时候，我身高已经超过了猎人小屋的门槛，高大的躯体占据了房子的很大空间。所以室内用餐变成了野炊，但野炊是危险的。我知道你会感觉荒谬，我的学生，但事实如此，猎人狩猎得到的猎物，可不是属于他们自己。周围的林场都属于那些贵族领主，而我的父亲是一位狡诈的偷猎者。他用盗窃的肉哺育着我。”

“我总是记得他背着猎弓走向山林的小巧影子，几乎每一次出门，他都会和我道别，或者说是留下遗言。【如果我回不来了，不要恨他们，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狩猎是危险的，再有经验的猎人也会有失败的时候，棕熊或者豺狼，那些脸上带着伤痕的野兽总是更危险。现在回想起来，我可能误会了那个男人的意思。因为他不是被反抗的野兽杀死的，而是领主发现了他的偷猎行为。在第十二枚枫叶下落的时候，那个男人在村庄刑台上被绞死。”

“我彻底失去了自己的生活支柱，而巨大的身躯只给我带来了压力。我不记得自己生前的名字，因为再没有人叫我的名字。人类并没有接受我，我被驱逐出了这座小房子，在荒野中刨食，自身自灭。”巨龙先生拍了拍白骨建筑的门框，也许是在怀念。

“狩猎故事中学到的经验，并没有帮我存活多久。一些野果菜根，无法填补我的食欲，我在饥寒交迫的不适中，浑浑噩噩的一路向前……然后，我遇到了一头黑熊。”

“熊？”莱尔想到了在利维瑟遇到的那只熊精，这种体型庞大力道惊人的大型食肉动物可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妮娅倒是立刻舔了舔锯齿状牙槽，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我可以用高大的身体威吓黑熊，让他感受到威胁然后离开……如果我还有那心情的话。当时的情况是，我饿疯了，裤腿上留着剐蹭的苔藓，几乎瘫痪地在丛林中爬行。然后我看到了黑熊，看到了他右耳上一个箭矢留下的伤口，他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能问到他口腔中发出的腥臭气息。”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从熊爪边上扣出了一枚鸡油菌的菌子，立刻塞到嘴里咀嚼。一边吞咽一边和黑熊大眼对小眼。”

莱尔呆住了，巨龙导师生前就……如此生猛波澜不惊的吗。

“我只是决定做一个饱死鬼，至少保证死的时候食道是被塞满的。我存活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再向生活哭诉就太愚蠢了。”巨龙先生摘下了龙祭司面具，他放松肩胛骨，像是在寻找那种感觉，两道魔力钻进鼻腔的空洞，将头颅内的灵魂火焰引导地更加旺盛。

巫妖不需要呼吸，莱尔认为这是巨龙先生想让自己明白他大受震撼的心情。

“动物也有着自己的智慧，有着他们的灵魂。至少在黑熊那双眼睛中，我看到了他的灵魂。”

“他没有杀掉我，而是缓慢地转身离去。”

“我当时有种特殊的感觉，像是觉醒了德鲁伊之类的天赋，我明白黑熊的意思，所以我跟上了他。”

“我的直觉并没有错，那头黑熊，真的成为了我的伙伴。他带我找到了新的食物，一些只有野兽明白了食物储藏地，还有几条水产丰富的溪流。”

“一头黑熊接受了我，接受了人类世界的怪物。”

“当时我的嘴角沾满鱼鳞，喉咙里是血腥味和鱼肉的鲜美。我从没感觉活得如此真实，宛若新生。”

“然后我死了。”

“……”莱尔被巨龙先生这跌宕起伏的故事弄得有点烦躁。他原本以为巨龙先生接下来会与荒野、野兽为伴，成为一个人类德鲁伊，积累学识，并在死后真正崛起。结果在获得新生之后？就是死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