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愧疚,他出身高门,同当今陛下是结拜兄弟,与她本就是不匹配的,更何况,再雅的雅妓也是妓,有哪个嫖/客会真的愿意与妓/女共度一生呢?
林知雪也知道他所想,所以她也从不曾问他要过什么名分。
相伴三年,他便走了,仍去做他的逍遥江湖侠,她仍做她的风月绮帐客。
是后来林知雪得了重病,不久于世时才飞鸽传书给他,他这才知道,他们有了一个孩子。
但他当时深陷一场江湖门派纷争,脱不了身,去接陆逢渠时,林知雪已经过世一年有余。
老鸨将陆逢渠交到他手上时,他一眼便知他是他的儿子。陆逢渠的眉眼像极了林知雪,但鼻子嘴巴和他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血脉如此,做不得半分假。
也只一眼,他便知道这孩子恨他。
他见过陆逢渠这样的眼神,昆仑山上的雪狼面对猎人时,便是这样的目光。
老鸨引导他:“逢渠,快,这是你父亲,开口叫人。”
“我没有父亲。”男孩的声音冷淡疏离,却也不容置喙。
“哎呀你说你这孩子。”
老鸨有些尴尬,生意场上的老手,最是会看人,陆争鸣行走江湖,从未言明自己的侯爵身份,但老鸨只看他举止装束,便知他绝非寻常百姓。
所以老鸨面对陆争鸣很是客气:“陆爷别见怪,这孩子也不容易,毕竟年纪小,不懂事,陆爷好好教他便是。您的孩子,总不会差的。”
陆争鸣点头:“知雪临终,除了逢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与我?”
老鸨叹了一口气:“确有一句。‘与君三年,是知雪平生最为快乐之事。不知争鸣,可曾因我快乐过吗?’”
陆争鸣没有回答,只带着陆逢渠回了京城,结束了自己十年游侠生涯。
陆逢渠虽在青楼长大,但并不是个难以管教的孩子,相反,他绝大多数时候非常听话。读书、练武都很勤勉,而且极有天赋。
陆逢渠九岁末上,邻国九真曾遣使臣来访,彼年大昭逢百年难遇之洪涝水患,正值国库空虚,国力微弱之时。
九真来使极为放肆,选武士三人,要同太子、皇长子及皇次子比试。
太子同陆逢渠年纪一样,只是九岁孩童,皇长子魏骁自幼跛脚,皇次子魏驿武艺不精,九真这摆明了就是挑衅。
魏骋起身迎战,魏骁和魏驿也不得已站起来,诚王魏展见状想要出手,还未来得及,便有一道男童声音响起,是陆逢渠。
“区区三人,何需两位兄长出马,臣同太子殿下足以。”
九真使者闻言大笑:“竖子狂言,这可是我九真最出色的三位武者。”
陆争鸣没有阻拦,这场比试赢了才是意外,输了是常事,不会有人笑话这两个只有九岁的孩子。
陆逢渠平日里练武用红缨枪多些,太子用的是剑。
那是陆逢渠第一次叫陆争鸣父亲。
他走到陆争鸣跟前:“父亲,我可否借您的识途剑一用。”
陆逢渠将佩剑递到他手上。
陆逢渠此时并未与太子有过什么深交,他走到演武场中央,对魏骋行了礼。
魏骋看一眼陆逢渠,来不及寒暄,径直商议对策:“用蛮力咱们赢不了,得智取。”
陆逢渠叹气:“何止要智取,还得不要脸。”
“啊?”
陆逢渠:“两仪剑阵你学过吗?”
两仪剑阵是中原剑道经典阵法,魏骋自然学过,点了点头。
陆逢渠:“走到巺位时,你朝西让一步给我。”
魏骋:“好。”
比试开始,两人按照约定走位,两个孩童对三名壮汉实在是没什么胜算。
两人靠着身量小、灵活迅捷躲过了对方不少攻击,但也只能自保,寻不得什么突破。
直到魏骋身子来到两仪剑阵中的巽位,他双足后撤,下腰欠身,在他身后的陆逢渠冲了上来,掏出袖中的石灰粉洒到了三名壮汉的眼睛上,两人才将三人制服。
三名壮汉捂着自己疼痛的双眼,愤怒至极:“你们使诈!”
九真使臣也道:“堂堂大昭,便是这等宵小作为吗?”
陆逢渠拍了拍手上的粉末,看着使臣的眼睛:“大人,中原有句古话,兵不厌诈。况且,论及宵小,九真三名勇士对阵太子同我这样的稚童,又君子到哪里去了?九真乃大国,武者素以勇猛、正直闻名于世,今日尔等所为,如此有辱贵国名声,贵国国君可知道?”
使臣让陆逢渠怼得无话可说,只横眉问道:“你是谁?”
陆逢渠垂首,沉默片刻,似是挣扎。
最终他抬起头,直视九真使臣的眼睛:“大昭崇阳侯之子,陆逢渠。”
那一刻,陆争鸣心中涌起的感情的潮汐,超乎了他自己的预料。
他一直以为他同林知雪只是逢场作戏,对陆逢渠也只是不得不尽的责任而已。
可当听到陆逢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第一个念头竟是,知雪,若你还在,与我一起见证这一幕,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