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麻绳捆绑着,跪在长城脚下,他们之中有老人,有女子,有孩童,万人齐哭,不停磕头,哀求陆逢渠饶他们性命。
可陆逢渠想到他之前数年看到的那些同胞,男丁同牛马一般被十六部贵族驱使,瘦骨嶙峋、遍体鳞伤;年轻女子在贵族帐下,被当众奸/污/凌/辱,生不如死。
就在这些同胞被当做苦力和女奴肆意折磨时,十六部的将领们把酒言欢,大锅里炖煮的骨肉,是这些同胞年幼的孩子。
还有劳军而死的两位公主,在边境被斩杀的三位使臣,以及大昭开国百年来边城无数莫名横死在白阙之手的百姓……
所以陆逢渠没有心软,他大手一挥,白阙万人丧命,从那天起,天地之间,再无十六部。
从此北境流传着陆逢渠的传说,他们对他的畏惧超过所有传闻中的妖魔鬼神。
大昭的朝臣和百姓见了陆逢渠也犹如见了阎王,不敢同他结交半分。
可没有人知道,白阙十六部尸山血海之后,陆逢渠夜夜被那些哭喊声、求饶声所折磨,余生再也无法安睡。
“阿许。”陆逢渠从回忆中抽身出来:“若时光倒流,你还会杀他吗?”
言如许这才看向陆逢渠,陆逢渠与她对视着。
他说:“我会。”
言如许想了一会儿,同样坚定道:“我也会。”
陆逢渠苍凉一笑:“对于好人来说,杀人从不是一件痛快的事,是良心与良心之间的取舍。你只要知道,你忠于你所信仰的善良,那便好了。”
言如许望向陆逢渠的眼神里,慢慢有了一点点感激。
“我去熬药。”陆逢渠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
他最近一直有个想法,本想待窦望山的事了结之后再同言如许商量,可今夜的氛围实在是好。
他们虽说讨论的是“杀人”这样一件跟风月毫不相关的事,可陆逢渠觉得,自己同言如许的距离似乎近了一些。
“阿许。”陆逢渠回身问她:“要不要同我一起去铁原?”
言如许一怔。
陆逢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还有时间考虑。我这次是真的要去给你熬药了。”
“那什么……我能不吃药吗?”言如许太困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控制不住她那迫切想要同周公相会的灵魂了。
陆逢渠冷漠道:“由不得你。”
……
次日清早,言如许还在安睡,言府西院却很是热闹。
从孙玲因和她心腹的冯嬷嬷,再到其他下人,乌泱乌泱跪了一地。
言灵施坐在主座上,满目狠戾。
孙玲因精神恍惚,双目失焦,昨天赵管事那样惨烈的死彻彻底底吓到了她,她一宿没睡,在卧房里一会儿哭一会儿叫,直到现在才安静下来。
“冯嬷嬷,庄子上那个冯庄头是你的弟兄吧。”言灵施道:“他强抢民女,杀人夫君,恶行无数。他做的事?你都知道吗?”
冯嬷嬷打着哆嗦,孙姨娘这般疯魔模样,怕是指望不上了,老爷又素来是个绝情的,她已经死到临头了,当然是先保自己。
她跪着爬到言灵施跟前,双手抱住言灵施一条腿,哭喊道:“老爷明鉴,奴婢在府上做事十数年,忠心不二啊!奴婢的兄弟叫猪油蒙了心,犯下那样的大错,奴婢没有脸面替他开脱什么,但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啊!老爷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要是知道,必定会劝他的啊。”
言灵施一脚将冯嬷嬷踹到一边,面容狰狞:“好!很好!本府执掌京畿重地十年,自问为官清正,从无纰漏。如今居然让自己的小妾坑害至此,被自己的女儿拿捏至此!当真是好!来人,将这老刁奴拖出去打死!”
冯嬷嬷闻言彻底瘫了,待小厮来扯她的胳膊,她激烈挣扎着,却终究被拖着往外走。
“老爷!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爷饶命!老爷饶了我!姨娘!姨娘救我!小姐!小姐救我!!!”
言如梦眼睛哭得如核桃一般,她看着冯嬷嬷,她知道她弟兄犯的错足以让言家阖府抄家流放,可那毕竟是从小照顾她的嬷嬷。
她战战兢兢起身,走到言灵施旁边,喃喃求情:“父亲……嬷嬷她……”
言灵施只瞪了她一眼,并不理会。
他站起来,走到疯疯癫癫的孙玲因跟前,伸手狠狠钳住了她的下颌。
孙玲因当即因为疼痛而飙了泪。
言灵施笑了,邪气癫狂:“我本以为你是个听话的,会伺候人的,却不想你比李长霓还要可恨!”
听了“李长霓”这个名字,孙玲因蓦地就感受到了言灵施的杀意,求生的意志终于将她濒临破碎的理智唤回三分。
她颤声讨好道:“老爷息怒,奴……奴最听老爷的话了,奴这些年,是真心爱慕您,敬仰您的。奴确实御下不严,可他们做的事,奴是真的不知道啊。老爷,其实大……大姑娘未必是嫁给窦家的唯一人选。您想啊,她疯起来一时杀人,一时放火,到了窦家,若闹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办。老爷,咱们的梦儿,貌美、乖巧、听话,一定能讨得窦公子和窦大人喜欢,何不将咱们梦儿嫁过去呢?”
言如梦原本泪眼婆娑,听闻自己娘亲这番话,瞬间愣住了。
片刻过后,言灵施也转头打量起言如梦。
言如梦如遭雷击,当即跪了下来,泪如泉涌:“爹!娘!女儿不嫁!女儿死也不嫁!”
然则言灵施的眼神没有丝毫松动。
言如梦彻底崩溃了,她哭喊着:“爹!娘!我是你们亲生的女儿啊!你们怎能如此对我?!你们怎能呜呜……怎能如此对我……”
当此混乱之事,一个前厅值守的衙役小跑进来通报。
“大人,府衙有人击鼓鸣冤!”
言灵施闻言暴怒:“今日府衙休沐!谁这么不长眼!”
衙役打了个激灵,但还是继续禀报:“大人,您还是去看看吧,人命官司,而且是大案……”
言灵施这才换了面色。
他恨恨站起来,对伏在地上的孙玲因啐道:“今日暂且饶你一条贱命!林肆!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