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十六岁过完生辰,不日回北冥归皇女身份,待她外祖退位,便登皇位,偏生辰这日出了岔子,只得耽搁一年。
夫妻事宜她未曾涉及,略懂但不通,在都城有双亲盯着,对面人还收敛些;来江南为她长辈守孝,对面人也知廉耻,直至昨晚南珵薄言,她就心恼几分,怎会有如此轻薄之人。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①”陆绮凝声音清甜不失沉稳,言辞碰上她不悦,当真是字字如刀,还令人沉醉。
坐她对面的南珵,斜倚车壁,笑得干净纯良,眼神清亮,这天下王土何人不知昭钰郡主沉稳聪颖,从不失分寸,能使其动怒的,恐只有他一人,“阿予何故生气,为夫自当改之。”
近水楼台先得月,九天弦月不是陆书予,高坐楼台中无近水之心的人才是她,他南珵偏要一步步登上楼台,与佳人共赏雅月。
陆绮凝把他举止揽收眼底,观棋不语,不曾洋洋得意对方欢喜她,只叹是其悲矣,一年期满离去,难以释怀者终究不是她。
两刻钟后,马车平平稳稳抵达江家。
依着南祈朝婚俗,新娘子卯时身起,梳洗穿戴,再至巳时由全福女子为其戴簪,不过多久,新郎官会亲为新娘子在发尾系红铃铛,之后与女方父母一起迎宾客入喜宴,直至午时迎娶,酉时一刻拜堂亲成。
江大善人携夫人带着下人早早在门口候着,生怕怠慢贵客,见太子牵太子妃下马车,众人上前施大礼。
陆绮凝盈盈一握的腰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揽着,她瞥了眼身旁男子,清朗端正,稳稳轻抬手让江氏夫妇免于礼节,好似揽她这番做派另有其人。
向来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感情和睦与否,关乎国运是否昌隆,夫敬慕妻贤惠,百姓乐意之。
罢了罢了,她自当南珵是阿猫阿狗,回别院再予计较。
府内房檐廊角,红绸高挂,踩之石板红锦毯铺着,穿过垂花门后侧游廊,方到‘安宁院’。
安宁院是江大善人膝下独女江锦羡所住,按理出阁女院中人应热闹非凡,多孩童戏玩,此刻门窗紧闭,院落空无一人。
只见阁外十来个女使婆子把这院子里外围着,不知作何。
陆绮凝心中异样横生,未等她和南珵开口,江大善人和江夫人便双双跪地叩拜。
江夫人抬首,泪水盈盈,脸颊没有刚才的红润,泛着苍白,所言掺着无奈与不忍,“民妇,恳请两位殿下帮江家退了与燕家这门亲事罢。”
两位站着的人一头雾水,陆绮凝再不懂情爱,尚闻江家女和燕家儿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喜结连理乃众望所归,焉有大喜日子退亲之理。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乃至亲夫妻,南珵心底琢磨着若非天大事,不可拆散有情人,揽着陆绮凝纤腰的手收紧,他看了眼她,温声道:“可孤听闻,江家与燕家,势均力敌,儿女互喜,何乐不为。”
于心他不想拆散有情人,更不能拆。
坊间传闻,江大善人爱女无度,怎会明知自家女儿喜欢那燕家儿郎,不喜女儿嫁呢,除非另有隐情。
江氏祖上多行善举,在他手里更盛,能在诸多商贾世家中独占鳌头,也是颇有手段的,因常行善举,还得江南百姓爱戴,唯独女儿婚嫁,手足无措,他何尝不晓小女与那燕家燕牧风情投意合。
可眼下终究不能此番做派,那样更愧对小女和燕家,“小女方便,烦请两位殿下一同入内一叙。”
方推门进屋,一位芳龄正盛的女子跪落在地,声音颤颤巍巍,“民女拜见太子、太子妃两位殿下。”
端倪显而易见,江家小姐知书达理,做事游刃有余,是管家中产业一把好手,怎会露怯?
秋意浓时,各家各户偏爱桂香,这屋内便弥漫着淡淡桂香,点点细碎的阳光隔着雕花窗桕映着那些被系在箱笼上的红绸,和满屋子的红喜上,泛着红晕。
陆绮凝和南珵被奉座中间那两把交椅上,八仙桌上早早奉了茶水候着。
江家小姐跪在双亲身后,身子发颤,时不时抽噎两声,显然哭过久许。
此时以不便应万变才是上上策,这是已做好万全之策,只待君入瓮,也罢,正好当人情还了,陆绮凝不喜普通茶水,玉手轻触着茶盏壁,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者,就算南祈皇上亲临也无拆散信度,总得听个正经由头,“太子殿下,不让人言说一番吗?”
她提唇轻语,这房内寂静如炎炎夏日、碧云晴空,忽而闷雷一声被打破,令人琢磨不透雨下或不下。
江大善人有给她传达消息的恩情,这忙不得不帮,可若她开口,送信小厮白死一遭。
那日坠马小厮身中两箭之事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明显是那小厮被背刺,至于射箭人是谁,暂时不得而知。
或许那小厮早知此去凶险,没打算活着回,可既然被她撞见了,总归这一年于江南待,慢慢查个明白便可。
江南这趟浑水不当历练可惜了。
陆绮凝话中之意,南珵听得出里头弯弯绕,他望向对面那姑娘一瞬,这般认真模样他倒首次见。
此事他来开口最妥当,一来他是南祈太子,为百姓解忧理之自然;二来他开口旁人会打消将矛头伸向江家的顾虑。
徐爱卿死因是江家派人前往都城送信,若非如此,昭平候府和宫内仍被埋在鼓里,徐爱卿是陆绮凝夫子,若开口不仅那小厮枉死,甚至离江家离风口浪尖不远。
那日南珵问过给那小厮验尸的仵作,失血过多死亡,两箭都不在心口,当是远距离射箭,近距离一箭致命绰绰有余,除非那人本不擅弓箭,也不排除没看清小厮正脸嫌疑。
倘若持弓之人未看清小厮面容,为求妥善,妄下定论谁派之不可取,恰他和阿予借着出游下江南,背后人加以连起,便知他的阿予必定会追根到底,若阿予
再对江氏加以援手,背后人势必盯着江氏一族。
商人重利,江氏一族屹立不倒,即便无错失,免不得树大招风,届时众矢之的非其莫属。
居庙堂者,应为百姓思虑周详,不可放过任何保护百姓的蛛丝马迹,既有存疑,便不可错失。
南珵思忖片刻,道:“江家小姐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