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喉咙里的响动渐渐有些微弱,何青圆抚了抚她的额发,忽然想说一些不相干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娘说,小姑姑生得像祖父,反而爹爹像您多一些,您的头发灰褐、细软,我、爹爹还有小弟,都是随了您的。”
窦氏的目光有细微的晃动,似乎是在寻找何青圆的头发,但烛光昏沉,何青圆没有留意到,而窦氏自己,也已经有些看不清东西了。
“您都没见过小弟吧。他是个很乖很聪明的孩子,有些心机,但不是坏事。”
窦氏在不知不觉间闭上了眼,听着何青圆轻柔的声音,觉得很困很乏。
“您也没见过我夫君,”何青圆笑了一声,道:“他也是很乖很聪明的,没什么心机,但也不是坏事。”
“不过您眼下若能说话,您肯定说自己死都不想见。小姑姑走了之后,您什么都排斥。别人在笑,您恨他们不知道你的苦,别人在哭,您又觉得哭什么?谁能比我苦?”
‘对啊!’窦氏脑后最后一个清明的念头就是,‘我这辈子多苦!’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多少苦楚只能咽下,可生下来的骨血却被养在婆母院子里,只因公爹和婆母门当户对,都是书香门第,只是不善谋财,所以纡尊降贵娶了她这商贾女做儿媳,还嫌弃她浑身铜臭,恐沾染了孩子。
何迁文出生起就喝乳母乳汁,在祖母祖父房里长大,开蒙后上学堂,窦氏几乎只在年节里才能见他。
孩子谁养跟谁亲,何迁文对祖父祖母亲近,耳濡目染,也敬重父亲,只是对于窦氏,他观感模糊,只晓得要叫娘,感情浅淡,被她搂在怀里都别扭。
窦氏的心早就在何迁文一次又一次从她怀中挣脱的时候冷透了,直到她生下了那个病弱的女儿,她才觉得终于有个孩子真正属于她。
可老天爷实在太狠心,窦氏只求死的人是自己,却也不能够。
她生出恨来,有样学样地抢了何青圆来。
小小人儿粉糯可爱,也给过窦氏慰藉,但何青圆越长大越有自己的主意,像植物横生的枝杈,超出了窦氏拟定的框架,是必定要剪掉的。
起初,窦氏以为枝丫断了就断了,可总是萌发新芽,剪不完。
她渐渐就恨上何青圆,她自己也清楚这恨来的冤枉,只是不寻点什么恨一恨的话,好像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窦氏能感觉到何青圆一直坐在床头,影影绰绰看见一团明亮的光芒贴着她,有些阴邪的东西因此被照退,她甚至感到温暖。
但,何青圆柔软的手忽然从发顶挪开了,窦氏想拉住她,叫住她,可她站了起来,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丁忧
窦氏已经不太能理解这一切, 只觉得一下冷了,寒气从地底丝丝缕缕冒出来,像无数双手, 齐齐将她的魂魄扯落。
外头的子子孙孙无一知晓,只是嫌这一夜难捱。
何霆礼正在嗑瓜子, 陈敏如与赵姨娘在商量寿材的事, 何迁文心事重重站在门边,招手示意何青圆过来, 低声问:“你祖母房里那些, 你知不知道在哪?”
听到何迁文的问,何青圆愣了一下,下意识转脸看床上的窦氏。
窦氏还是那样, 但她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在何迁文困惑的呼唤声中快步走回去。
杨妈妈也起身在窦氏鼻端试探了一下,只觉气息全无, 哀嚎一声。
此时已过子时, 窦氏算起来是死在大年初一, 何迁文大感晦气,又扯过何青圆道:“那些东西都在哪里?”
何青圆正恍惚着, 蹙眉看着何迁文, 站直了身子打量他,良久才道:“在小姑姑的牌位底下, 有一个机关,按住就会有暗格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