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式笺仿佛看到三四岁的子盈奔过来,‘妈妈,抱抱,妈妈,抱抱。’
她泪盈于睫。
刚想说些体己话,子盈已扯起轻微鼻鼾。
她只得笑了,静静离开女儿房间。
她找到一只相片架子,把地图镶好,放在书桌上。
一到香港父亲便托人找到修女学校让她入学,找人补习英语,替她取个英文名字叫西西莉亚。
大学尚一毕业就与程柏棠结婚,父母没有反对,只说:‘式笺,家门总是开著。’这句话真管用。
离了婚,亲眷也说风凉话:‘式笺是王家第一代离婚勇士’,直至她们的女儿也离了婚,才不出声了,或是说:‘唷,这年头谁还没离过婚’。
想到这里,电话响,她连忙取起听。
‘你也睡不著?’郑树人那样问。
‘忽然想起往事。’
‘我们这种年纪,多数都有点过去。’
‘你也没睡?’
‘我已在公司里,美国那边与我通了几个电话,大女儿问要钱换大屋,奇怪,我像她这个年纪,已经买房子给父母住。’
王式笺笑出来。
‘这一代与我们好似不能比。’
‘你明白就好。’
‘可是,那样争气,我也从来没听过父母称赞我一句半句,今日,子女只要不吸毒,不酗酒,已经是好孩子。’
王式笺太有同感,只是苦笑。
‘式笺,我们到长城去。’
‘你走得动,我也走得动。’
‘那么,一言为定。’
下午,子盈见了印南,这样说:‘一直喁喁细语,讲了大半个小时,奇怪不奇怪,那么大年纪还有那么多话说。’
郭印南但笑不语。
‘我原先以为人上了四十,总该断绝七情六欲了吧。原来不,到了半百,还有作为。’
‘子盈,你很少这样刻薄。’
‘逢商必奸,我并不喜欢郑树人,母亲理想对象应是学者,像一名教授。’
‘教授何来私人飞机。’
‘我妈妈不计较物质。’
印南立刻说:‘你一定是像她。’
子盈问:‘你猜他们会否结婚?’
印南苦著脸,‘这可怎么猜呢,我情愿预测下周股市走势:先跌,后升,再回软。’
‘我下周要去东京见老板。’
‘我陪你去,’他查一查时间,‘星期一至三有空。’
‘刚巧是星期一,’子盈拍手,‘我运气好。’
‘我帮你准备资料。’
‘替我查一查涩谷一带公寓房子的租金。’
印南微笑,‘不便宜。’
子盈出去取飞机票,听见母亲在电话里说:‘……我记得第一首在收音机里听到的西洋歌曲叫“七个寂寞的日子”……’
子盈看了印南一眼,忽然笑了,眼角润湿,她忽然对郑树人改观,他或许在飞机上,却陪女友聊这种不相干话题,也算是难得了。
印南问:‘你呢,你第一首有印象的歌曲是什么?’
子盈不加思索地答:‘黄河大合唱。’
‘哗,你真是超班生。’
‘大学一年,有同学来自中国,在宿舍播放这首歌,大家一听,不论祖籍何处,热泪滚滚而下,自该一刻我知道,大抵要做些什么才对。’
‘人在外国,自然会有这种感觉,到了深圳火车站,看到争先恐后的盲流、小贩、荷包又忽然被扒走,印象又自不同。’
子盈苦笑。
在飞机场,进了候机室,印南说:‘我去买几瓶威士忌送礼用。’
子盈跟在他身后,看到免税店化妆品部门,也顺便买了几瓶香奈儿第五号,日本人最喜欢这个。
付了帐,看见一个艳女在挑指甲油,她在试一种看上去像闪山云似的幻彩色,不禁吸引了子盈的注意。
她只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刚转身走,忽然有人招呼:‘子盈。’
‘呵,是你,高戈。’真正意外。
‘子盈,去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