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到大路,晓敏没留神,后边来的司机按号警告,刹车,晓敏惊魂甫定,发觉两车距离只有一公尺。
那名司机下车说:“一个便士买你沉思。”
晓敏抬起头,“呵,郭先生,你好。”意外之喜。
她连忙把车子驶至一旁。
天气并不那么暖和,郭剑波已换上短袖短裤、十分俊朗,晓敏一直带缺憾地喜欢这种似干文艺工作的男生、头发松松,衣着随和,她从前的他便是代表,晓敏不喜接近西装上班族,虽然后者收入与情绪都比较稳定。
“你住在附近?”晓敏问。
“开玩笑,这一带的房子什么价钱。”
晓敏连忙避开敏感问题,顾左右言他:“今日礼拜天。”
郭剑波笑,“谁说不是。”很腼腆地把手插裤袋中。
两人都留恋着不愿分道扬镳。
郭剑波问:“你的朋友呢?”
“我们约好星期一在勃拉图书馆见面。”
“没想到你们同我太曾祖父是朋友。”
“我们很谈得来呢,接受访问之前,他只叫不要把他的年龄张扬,然后就有问必答。”
郭剑波点点头:“数年前太阳报记者问他,他只肯认九十岁。”
那张大胆放肆的报纸,那些可恶的记者。
晓敏说:“未知郭家是否人人都享有高寿。
郭钊波摇头,“曾祖父早已故世,祖父与父亲住在东部,只剩我在此地陪他。”
“你的孝心令人敬佩。”话说出口才发觉自己原来会讲这样好听的话,脸先红了。
“我可以做的实在不多,你过奖。”
“你还能说中文,实在难得。”
“讲得不好。”他又汗颜。
年轻的他们站在抽嫩芽的枫树下好一会儿,晓敏在上车时说:“那么星期一下午见。”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得不露痕迹地与男生定下约会。
看,顾晓敏不是弱者,顾晓敏多懂得把握机会。
回到家中,她取出打字机,想写一篇辩论文章,寄到太阳报。
好不容易开了头,进入正题,忽然觉得气馁,哗啦一声把纸张自打字机拉出,扔到废纸箩。
晓敏用手捧着头,她从来不与人打笔仗,私人恩怨,不值得花那么大的精神时间,任由谁爱胡扯什么都无关宏旨,涉及大前提.她又觉得气促心跳,浊气上涌,根本没有办法控制情绪,冷静地写一篇论文出来。
换言之,她不是这方面的人才。
晓敏喝了几杯咖啡,终于按下传真机,把那几篇攻击性评论传到香港去给那个他。
晓敏一直讳避着不愿意提起他的姓名,到现在避无可避,必需在剪报空白位上写“胡小平先生注意:温哥华顾付”。
是的,他叫胡小平。
晓敏相信早已有联络站向他提拱这一宗消息,天涯毗邻,绝无隔涉误会,她不过想向他拿一个答覆,谁晓得,也许他只会回活该两字。
晓敏觉得困,倒在长沙发上,重温郭牛的故事。
郭牛被他叔父送上船的时候,才十一岁,在货轮澈斯特号上做厨房小工,拖一条小猪尾,操作时缠在脖子上,长时间蹲在厨房洗碗碟,他是文盲。
家里人多,养不活.把他自乡下送到香港叔父家,郭牛回亿道:“半年后叔父发觉我食量惊人,似永远填不饱肚子,吓坏了,把我送到外国船去,有没有工资不要紧,但求解决食的问题。”
一年后,他随船在北美洲一个港口上岸,该港口在一七九二年由英国海军上校乔治温哥华发现,郭牛抵达该埠在将近百年之后,加拿大太平洋铁路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四处招募华工,澈斯特号伙头将军以为有利可图,设法带着郭牛留了下来。
他们以为三两年后可以衣锦还乡,可惜事与愿违,郭牛固然没有穿过锦衣、也没有再见过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