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2)

玉堂金阙 看泉听风 17765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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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希识趣的让乳母抱着阿劫退下,让君臣三人说话,又吩咐了下人将酒菜送上。

这时长伯和长婶也回来,长伯一听陛下微服来了,忙去外院伺候,让长婶去同陆希回话。陆希听娄夫人已经收下礼物,高严刚挨打的私兵也有人去安抚了,陆家的伎人也已经去献艺了,庄上也送去了不少新鲜的蔬果和肉菜……她笑着亲手给长婶倒了一盏茶水,“阿婶辛苦了。”

长婶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茶盏,“大娘子言重了,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陆希又交代了一些内院的事,长婶就退下了,穆氏听完长婶的回报,欲言又止的望着陆希。

阿劫同陆希玩了半天也累了,不住的用小胖手揉着眼睛,陆希就让乳母把他下去休息,取来丝线打结络,暗忖着给阿兄荷包下面陪个结络吧。

“大娘不给袁六少君也打个结络吗?”穆氏给陆希挑着丝线问。

“给表兄打结络干嘛?”陆希不解的反问,穆氏口中的袁六少君是陆希祖母袁夫人的侄孙袁敞,比陆希大三岁。袁家被郑家灭门,只剩下了小猫两三只,长房嫡系就剩了袁敞一人,袁夫人心疼侄孙,就把袁敞接到陆家来养,陆希同袁敞,没跟高严那么熟,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

“可以让袁六少君也挂在荷包上啊。”穆氏心头暗急,大娘对毫无相干的高少君那么上心,可对老夫人临终前希望她嫁的未婚夫却怎么冷淡,这算什么道理?穆氏是真心想不通,论出身、论容貌、论才华,袁少君哪一点都不比高少君差,大娘怎么就是不上心呢?

“他身边还少给他打结络的人?”郑家是把袁家给灭了,可没有抄家,袁家的大半资产都在袁敞手上,还能少了伺候他的人?

“可是——”

“我好像听到阿劫哭了,阿媪,你去看看阿劫。”陆希微笑但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对穆氏说。

穆氏见陆希露出了这副笑容,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的确逾越了,低头轻声的应了就退下了。

陆希就穆氏离开的身影,突得想起刚才在茶室,耶耶像是不经意的对自己说了一句:“皎皎,耶耶只要你开心就够了,其他的事不用太在意。”陆希苦笑,不用太在意……她怎么能不在意?她姓陆啊!陆希思及此,神色又恢复之前的淡然,只是不管她在不在意,都和袁敞没什么关系。

被穆氏这么一说,陆希失了玩闹的心思,示意丫鬟把阿细抱下去,让春暄磨墨,开始抄写经书,春暄见姑娘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神情,心中一叹,对烟微使了一个眼色。

烟微神秘兮兮的凑到了陆希身边,“姑娘,你不知道吧,今天常山长公主被陛下训了一顿呢。”

“哦?”陆希放下笔,“陛下为什么要训常山长公主?”

“据说是,长公主一听说郎君要去益州,就去找皇上,要求皇上收回成命。”烟微说,当时皇帝正在内殿休息,常山长公主就这么直直的冲入内殿,对着兄长大叫,气得皇帝直接让人撵了常山,训斥她身为公主,理应成为天下妇人典范,却一不知孝顺长辈、二不知侍候夫君,让常山回家反省去,不写出一篇检讨,不许她再入宫。

难怪常山今天这么恹恹的,原来是被皇帝训了,陆希恍然,皇帝对长姐豫章长公主尊敬有加,可对这个同母的妹妹感情一般,从侯莹迄今没有任何封号就知道了,皇帝让常山写检讨,就是真让她写,绝对不会允许她找人代笔的,看来常山这些天有得难熬了。

因皇帝在,元旦之日,陆家出乎意料的非常安静——没了陆琉,陆家能搞什么活动?常山长公主刚被兄长骂了一顿,连面都不敢露,乖乖待在房里琢磨着自己要写的检讨。而陆讷在同皇帝叙旧一番后,就被郑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打发了,陆家下人倒是挺淡定的,皇帝微服到陆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照常伺候就行了。可大家等到了天黑,都不见皇上有起身的动静,一个个都有点坐不住了。

“你说什么!陛下要夜宿!”陆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差点没把手中的茶盏落地上,不能怪陆希大惊小怪,先帝倒是时常夜宿大臣家中,可当今圣上自从登基后就不曾听说过有夜宿大臣的事,之前皇帝来陆家次数再多,都没夜宿过,陆希怎么能不惊讶?

长伯也为难啊,在陛下没当太子前,倒是一直夜宿在陆府,可自从他当上太子后就没在陆家住过了,皇上晚上睡这儿了,他安全怎么办?

“当然找高大人,让他调禁军来守卫。”陆希无奈,还能怎么样?把皇帝赶走不成?陆希心中万分同情自己老爹,他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这会旁边躺着这么一尊大佛,今夜能睡着吗?

按宋制元旦后七日之内,是不用上朝的,但郑启身为皇帝,也不可能离宫很久,第二天寅时还不到,陆家除了正在安歇的皇帝和作为陪客的陆琉外,陆府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宫中的内侍,一早就骑着马,将皇帝的盥漱用具、换洗的衣物给送来了,宫中宫女也来了,有的熏衣、有的烹茶,众人无声且忙碌的准备皇帝起身的事宜。

陆希昨天很早睡了,睡到半夜的时候,感觉有些口渴,含混的喊着春暄,“咦?天亮了吗?”陆希揉了揉眼睛,迷瞪瞪的望着窗外,外面似乎天光大亮了。

“姑娘。”春暄掀帘,柔声道:“吵醒你了吗?我们就围上幔帐了。”

“怎么了?”陆希揉眼问,“我渴。”

春暄拧了帕子给她擦脸,用隔夜泡好的陈茶伺候她漱口后,才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是宫里的内侍来了,正在给陛下铺行障。”

“什么时辰了?”陆希问。

“刚过寅时。”春暄说。

果然是皇帝出行才遇上的事,才凌晨三点,就能把外面照的那么亮!他们把全京城的火把都点上了吗?陆希有气无力的说,“我也起来吧,宫里御膳房的人来了吗?”皇帝都住在家里了,肯定在家里进膳了,她还是早点起来吧,省得一会遇上事了,没人做主。

“都来了。”春暄说,皇帝一切食物,都有京城京郊的别庄供应,连盥漱饮用的水,宫里都送来了。

昨晚皇帝倒是微服过来的,但因夜宿陆府,连禁军都惊动了,自然也不可能轻车简从了。内侍们一路洒水清扫,设好步障,一路直通宫中,一路上每隔半丈左右就站了一名拿着松明火把的军士,别说陆府了,就是隔了半条街都被照亮了,所以陆希一开始才会以为天亮了。而这一切都打扰不到正在安睡的皇帝,因为内侍早在寝室外罩了一层厚厚的布幔,高威亲自领着禁军在陆府守了一夜。

陆希起身后,一口气灌了两盏浓茶下去,才算彻底清醒过来,没法子,她这身体正在发育,属于最缺觉的时候。陆希站在阁楼上,远远望着那些一动不动站着的军士,让人熬好了驱寒姜汁茶和羊汤,给轮值换班的禁军送去。陆希暗暗叹息,以前她是知道曹家接驾接的家族都破产了,但那仅仅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已,等到了这里,她才算彻底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劳民伤财。陆家离皇宫还那么近,这还是只是一次皇帝最简单的出宫,郑启本身也是不喜欢太过奢靡的人,不然还要夸张,估计路上都要铺上地衣。

“父亲,喝点汤驱驱寒吧。”高元亮端着一碗清澈见底的羊汤给刚回来休息的高威。

“哪里来的的羊汤?”高威问。

“陆家派人送来的。”高元亮说。

高威一口喝完了羊汤,果然身上渐渐暖和了些,他对静默的站在自己身边的高严吩咐道:“这次让老狐和老锤一起跟你护送陆大人入蜀。”

高威的话让高严和高元亮同时一愣,老狐和老锤是高威的心腹侍卫,一个狡猾如狐,一个力大无穷,使着一口流星锤,一锤就能把人砸成肉饼。这两人跟着高威南征北战,也不知道救过高威多少次命,两人说是高家的奴仆,可即便是高元亮见到两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阿叔。

高威目光却落在陆府,果是君心难测啊!先帝和今上,这些年来,将陆家彻底的架空,堂堂十世八公的吴郡陆氏,如今沦落到一族嫡系仅有两人在朝中为官的境地,陆琉官职高并无实权,陆讷倒是外放了,可熬了十来年迄今还没有熬到太守,这在世家子中是极为罕见的。陆琉这些年在朝中任性行事,陛下虽多有维护,可也从来没有提拔过陆琉,朝中不少大臣,包括自己都觉得圣上之所以不动陆家,不过只是承一份香火情。

这次圣上突然让陆琉去益州当刺史,刺史和光禄大夫同秩,都为两千石,看似圣上并未贬低陆琉的官职,但是大宋十九州,哪州的刺史不是熬了多少年才熬出来的?陆琉除了年少时当过一年县令外,余下所有的时间都是先帝和今上的近臣,负责撰写诏书,压根没有治理地方的经验,派这样的官员去当刺史,能压下的手下的那些别驾、太守吗?更别说十三州的刺史,连陆琉在内,仅有三人为世家出身,余下全为寒门出身的官员。这职位弄不好,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啊!

大家都怀疑是不是陆琉这次在崔太后寿诞连上了十来本参崔陵的奏折,惹的圣上的厌烦,才把他丢到益州眼不见为净的。可今天圣上的举动,让高威明白,陆琉肯定没失去圣心。今上非先帝,先帝豪爽大方,今上生性多疑,再宠幸的大臣,都不曾见他夜宿大臣家中,更别说今日还是元旦……益州那些人这下有好果子吃了!高威心中无不幸灾乐祸的想到,以陆元澈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脾气,估计回头圣上案头的奏折都能叠成山了。

“臭小子,你跟我听着,这次送陆元澈,你他娘的,你能死,都不能让陆元澈掉半根头发,知道吗!”高威恶狠狠的对儿子说。

高严理都没理高威,这还用他说?先生是皎皎的爹,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皎皎怎么活下去?

牛静守蹑足小心的进入寝室内,寝室内郑启和陆琉其实都已经起身了,休息了一会晚上,陆琉的精神恢复了许多,他正坐在书案前,不紧不慢的磨墨,郑启正提笔写字。

“上善若水?”陆琉挑眉望着郑启写出的四个字,郑启的书法水平算不上大家,但也绝对属于皇帝中的高水平,尤其是为帝多年,更有一股凌厉之气,原本理应含蓄温柔的四个字,被他写的霸气十足。

“乞奴,还记得当时六伯给我们讲的这四个字吗?”郑启轻笑着问,牛静守双手捧着接过他手中的笔,宫女们上前给他擦手。

“阿兄是指那次你被六叔罚抄了五十遍《道德经》的事吗?”许是在自己家中,陆琉也不复之前的拘束,从善如流的叫起了以前对郑启的称呼。

“不错。”郑启在下方提款,“当初我说,上善若水,水无处不在,润物无声,为人处事也须如水般,慢慢渗入,再徐徐图之,结果被六叔斥之为歪曲经典,罚抄了五十遍《道德经》。”

“阿兄那时候一直曲解典籍。”提起往事,陆琉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似乎又和郑启回到了那个亲密无间的少年时代。说来也怪,陆琉年少时期大大小小的祸不知道闯了多少,可在学业上总是让人无可挑剔,偏郑启那么少年稳重的人,因学业问题,也不知道被陆六叔罚过多少次。

“哈哈——”郑启想起往事,亦朗声大笑,取出私章印上后,指着那副字道,“乞奴,这次你去益州就把这四个字带上吧。”

牛静守侍立在一旁暗暗心惊,陆大人带着这四个字上任,还不是一道最周全的护身符?

“多谢阿兄。”陆琉看着这四个字,神色微动,他如何不知自己的性情?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旁人只碍于自己的家世从不和自己计较。

郑启轻拍陆琉的肩膀,一如幼时教导陆琉般,温声道,“乞奴,离了京城,我也不能看顾你了,你记得一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万事需谋定而后动,若——”郑启顿了顿,“若实在不行,记得先给我发折子。”郑启让陆琉去当刺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刺史名义上是一州之长,实则并无太多的行政权。

大宋的州郡制度,经过郑启这么多年改革,和前朝有了很大的不同,地方的军权基本都掌握在四征将军手中,而行政权大部分掌握在别驾、各郡国的太守,以及封地的王侯手中。但并非说,刺史权利不大,刺史担负了督查之职,刺史上的奏折一向都是直达皇帝手中的,一般来说只要不是遇上诸王造反这种特大事件,完全可以略过皇上直接做主一州事务,可以说目前朝中的那些刺史,无一不是郑启精心培养出来的心腹。

这种权利到了旁人手中,肯定会让人胆战心惊,可元澈——郑启暗暗苦笑,把他丢到这职位上,想来他最多多参几个人而已,闹不出其他什么大事。让他带上这副字,也有保护他的意思,寻常官员他当然不怕,就怕的是他万一犯了牛脾气对上益州的诸郡的封王,有了这副字,诸王也不敢轻举妄动了。大宋不是没发生过,郡王怒斩朝廷命官的事。

陆琉听着郑启的话,迟疑了下,也沉声劝道,“阿兄,也要多注意身体,政事总是处理不完的,不要太劳累了。”郑启是一个非常勤政的皇帝,忙起公务来,甚至可以几天不睡。

“我知道。”郑启听到陆琉关心的话语,暖暖的笑意从眼底散开,“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五石散对身体无益,以后少服为妙。”郑启思忖着,回宫让皇后选几个稳重贴心人跟着元澈去益州,也省得他到了那边没人照顾。

“是。”陆琉这次是心悦诚服的应声。

郑启是在陆家用过早膳才离开的,早膳时陆家所有人都出现陪郑启一起进早膳,连侯莹也回来了,常山也出现了,看到郑启之时不觉屏气敛声,战战兢兢的样子,让陆琉觉得又可怜又可笑,干脆垂下眼不再去看妻子。

郑启对几个外甥女一向十分和善,尤其是对陆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对她比自己亲生女儿还疼爱。当初陆言一出生,郑启就立刻册封她为阳城县主,阳城不似陆希封地安邑那般富庶,却也是一个大县,且同安邑一样,县中皆为七丁大户。

乐平为什么嫉恨陆氏姐妹,就是因为大宋除了两个长公主外,所有公主封邑基本都是三丁小户的小县,而陆氏姐妹不是皇女,却能得如此善待。陆言临的第一个字、学的第一本经书,都是郑启亲自启蒙的,这可是郑启几个皇子都享受不到的待遇。陆言在郑启面前也从不拘束,这会也腻在了郑启的手边,软软的叫着“阿舅”,看郑启笑的嘴都合不拢,就知道他极为受用。

郑启亲切询问了陆希和陆言的功课,赞了两人一番,又赏了连侯莹在内三人一人一套笔墨后,就和声问了陆大郎功课。陆大郎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呢,他年纪小,倒也不太懂皇帝到底有多尊贵,见郑启对他,比父亲对他和善多了,到也放得开,同郑启有问有答。

郑启问了陆大郎几句,笑着对陆琉说:“这孩子也算勤奋,过几天让他来御书房上课吧。”

陆琉摇头,“他肚子里那点货色,能上什么御书房,在家认几个字,不当真眼瞎就够了。”

陆大郎听着父亲的评价,身体几乎要蜷成一团了,常山倒是想给儿子求情,可一见长兄对自己过分和善的笑脸,就浑身一颤。

郑启皱眉道:“这怎么行,好歹也是你唯一的儿子,等过了十五,就送御书房去吧,放心,我会让太傅多看着他一点的。”郑启脸上神色半点不露,可心里对陆大郎十分失望,若不是陆大郎容貌和陆琉幼时有七八分的相似,郑启还真不信这居然是陆家的孩子了!别说同陆琉小时候比了,就是陆希、陆言两个女孩子,他都比不上一成。陆琉若是这次一走,放松了对他教养,还不知道这孩子会歪到哪里去,还是送到御书房去,还有太傅看着。

常山正不停的女儿使眼色,陆言只当没看见,就算要给阿母求情,也不是现在,这会阿舅气还没消呢,她求情不是火上加油吗?

等郑启离开陆家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巳时了,等皇上走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陆希让长伯去送高威,自己则端了一盏黑豆粥给耶耶送去,耶耶也熬了好几天了,喝点黑豆粥也能补些元气,刚进书房,就见陆琉在裱画,“耶耶,你在裱字?”陆希让丫鬟把豆粥放在食案上,自己凑过去一看,就见“上善若水”四个大字,同时下方有一行小字“永初四年,启于临别之际,题字赠弟元澈”。启?陆希惊讶的望着这副字画,难道这是陛下写给耶耶的?这四字初看端正异常,但每笔皆力透纸背、霸气十足,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不愧是皇帝写的字。

“放着吧,我一会再吃。”陆琉对女儿笑笑。

“耶耶,这是陛下写给你的?”陆希问。

“是啊,陛下让我带着去上任。”陆琉神色复杂的说,这副字既是郑启对自己的教导,也是他给自己一道护身符。

陆希无法体谅父亲的复杂心情,“太好了,耶耶,你裱好了,我跟你装好。”

“郎君、大娘子,袁少君来了。”下人在门外通传道。

“表哥今天倒是来的早。”陆希说,袁敞每年元旦后第二天,都会来陆家,他们早习惯了。

“也不早了,他许是早来了,就是没法子进来呢。”陆琉道。

“也是。”陆希想到那么多禁军围着,别说人了,就是苍蝇都飞不进一只啊,不过这大冬天的也没苍蝇。

袁敞从小在陆家长大,又是家里的亲戚,陆琉就直接让人带他来书房。

“小心点!轻点!”书房外传来了管事们的吆喝声。

烟微不消吩咐,掀帘出去看了一会,进来对陆琉和陆希说:“郎君、姑娘,袁少君让人抬了一株大盆栽进来。”

“大盆栽?”陆琉和陆希互视一眼,陆琉笑道:“这小子定是又从哪个深山老林翻了一株花出来,”

“阿叔这次猜错了,我这次是带了一株茶树回来。”少年清朗的笑声传来,书房门口的锦帘掀起,众人眼前即刻一亮,一名身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朗笑着入内,屋外已经升起的日光似乎还不及少年笑容灿烂。

陆琉笑骂道:“你这臭小子就会整天给我找麻烦!”听得责骂的话,陆琉却用亲昵的口吻说出,显然是非常疼爱这名少年。

“谁让什么花花草草到了阿叔的手中,就沾了阿叔的仙气,生的活蹦乱跳的呢!”袁敞凑到了陆琉面前,对他挤眉弄眼,他本就生的齿白唇红、秀美非凡,这怪腔怪调不惹人嫌,反而让人觉得这少年率性可爱。

陆琉哭笑不得,他本身也是率性的人,但眼前这小子比他年轻的时候还会胡闹,他一抬手敲上他的额头,“胡说八道什么!”

袁敞抬头对陆希露齿一笑:“皎皎,半年不见,想不想我?”

陆希上下打量着袁敞,“表哥,你瘦了。”她拒绝回答这么没营养的问题。

袁敞听陆希这么一说,立刻垮下俊脸,“可不是!我在外面的时候,天天想着的就是家里的饭食。皎皎,你不知道,我这次去云南郡的时候,遇到一外族,做的饭食里面全放了茱萸调味,辣得我就没一天能吃饱的!”

“表哥好可怜。”陆希对表哥报以万分同情,她能理解表哥第一次吃到辣的感觉,她当年离家上大学,那时候学校里大部分饭菜都是加辣的,让以前不吃辣的陆希很不习惯,后来在学校待久了,才偶尔能吃点。

“谁让你整天往外跑!”陆琉哼了一声,但还是对女儿道:“一会中午给他弄点好吃的,省得这小子整天弄的跟饿死鬼投胎似地!”

“还是阿叔、皎皎对我好!”袁敞笑嘻嘻的说,他见陆琉在裱字,挽起袖口,“阿叔我帮你一起弄。”

陆琉笑着摸摸袁敞的头,“没事,我一会就好了,你先去玩吧。”

耶耶,你这是在赶狗狗吗?陆希腹诽。

袁敞笑着对陆希说:“皎皎,我这次带了不少好东西,这株茶树的茶叶也被我炒了出来呢。还有,你瞧这个。”袁敞从身后带来的一个装的满满的木箱里,拿出了一个竹制的风铃,轻轻的摇了摇,风铃立刻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真好听。”陆希欣喜的接过风铃,微黄泛着光晕的竹质,显示出这只竹风铃一定有着不短的历史了,“这是什么地方的古物吗?”

“是我路过一家寺庙时,那寺院的方丈送我的。”袁敞说。

“难怪还有一点淡淡的檀香味呢。”陆希同袁敞一起去了陆琉平时静坐的静室,“表哥,你的茶叶呢?”

袁敞想了想,又回头去翻那个一起被下人抬过来的箱子,里面有好些零散的小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陆希从地上捡起几块石头。

“这是我在河边捡到的,你听。”袁敞将石头凑到陆希耳边,手指轻弹,石头立刻发出一阵清澈的罄石之声,“还有,这块石头,你看像什么?”他托着一块只有巴掌大的小石头问陆希。

“红烧肉。”陆希囧囧有神的说,她真是服了表哥,连这种石头都能被他拣到。

“皎皎,你不知道,我捡到这块石头的时候,有多想你给我做的红烧肉。”袁敞感慨的说。

我给你做过红烧肉吗?陆希挑眉,她怎么记得自己这辈子貌似就亲手煮过盐水鸡蛋呢?

“那时候我还在腹泻呢。”袁敞继续道。

“腹泻?”陆希吃了一惊,“表哥,你没事吧?”这会腹泻可不比后世,弄不好就可能就是痢疾,那是要人命的!

“现在没事了,就是吃了茱萸的缘故。”袁敞干笑。

陆希松了一口气,“难怪一下子瘦这么多,表哥在家多住几天吧,我给你都补回来。”

“好!”袁敞听了精神大振,像是变戏法的手上突然变出一个木匣,里面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你看这些,都是我一路上捡回来的。”

“咦?这是——”陆希从木匣中,捡起一块有她拳头大小的石头,那石头外面是不起眼的石头,里面却带了一抹清透的绿意。

“这是云南郡那儿特有的一种玉石,我瞧着没和田玉那好,可颜色挺不错的,红绿黄紫的都有,我想你应该喜欢,就让人找了几块颜色漂亮些的,这块是没开采出来的。”袁敞说。

“是这翡翠吧?”陆希说。

“好像那儿的人是这么称呼的,皎皎你见过这种石头?”袁敞问。

“我不是有一对绿玉盏吗?就是用这石头做的。”陆希说,这时候翡翠还远远没后世那么值钱,能让人看得上也就是翡翠中的珍品而已。她打开袁敞递来的锡茶罐,倒出了一点看了看,抬头对袁敞说:“表哥,这茶叶就是你这次带回的那颗茶树上摘下来的吗?”

“是的。怎么样,这味道挺不错吧?”袁敞颇为得意的说,“这株茶树,还是我让当地人领路,翻了大半天的山,才找到的。”

“是很不错。”陆希偏头对春暄吩咐了几句后,笑着对袁敞说,“今天我们就用我那对绿玉盏喝茶吧。”

“行!我也好久没喝清茶了。”袁敞欣然附和。

“表哥,这些都是你画的稿子?”随着袁敞拿出来的小玩意,越来越有趣,陆希也来了兴致,的同袁敞一起翻着他让人抬进来大木箱,里面可有不少好玩的东西,能让袁少君看得上的眼,基本都是既有特色,又极为精致的小玩意。

“是,这些是我乘船时看到的江边景色,这些是登山时画下的。”袁敞又翻了几张,“这些是我在云南郡那些寨子里,画的外族风情,你看他们住的都是用竹子搭成的房子。还有这是那寨子里年纪最长的老者,已经过百岁了,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他正愁自己最小孙子的聘礼,我给他一套我没穿过的新衣服,他就答应,可以让我随便画他多久……”袁敞纸上的老者,须发垂地,悠然的靠在门框上,眼角下垂,脸上层层叠叠的皱纹显示出了岁月对他的磨砺。

“这个不错啊,阿兄可以照着雕个老寿星呢。”陆希赞道。

“我就是这么想的。”袁敞说。

“还有这山水图,若是好好整理下,说不定能画卷云南山水风情呢。”陆希说。

“对!”兄妹两人说的兴致勃勃,丝毫不觉门外有一人面无表情的望着两人已经许久了。

春暄轻咳了一声,小声提醒陆希道:“姑娘,高少君来了。”

陆希抬头,就见高严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阿兄,你站着作什么?快进来,表哥带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呢。”

高严听到陆希的声音,下意识的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容,“好。”等入内后,突然发现皎皎只叫了他一声,就低头去翻袁敞那堆破烂货了,不由握了握拳头。

“仲翼。”袁敞随意的朝他拱了拱手,低头苦着脸对陆希说:“皎皎,我饿了。”

“那就先进午食吧。”陆希说,她又对高严说,“阿兄,你今天也留下吧,今天我让庖厨做了五味珍。”五味珍算是时下的一道名菜,用豕上最嫩的那段肉,分成五份,采用五种不同的烹饪方式烹煮而成,同时佐以五种不同的鲜果、五种不同的蘸酱供人食用,是高严比较喜欢的一道菜。

“好。”高严听陆希给他做了五味珍,心头郁气一扫而空。

袁敞不服气道:“皎皎,我想吃菊花蟹斗。”

“你不是拉肚子吗?怎么还吃那么凉性的东西?”陆希一口否决,“再说午食这会庖厨都快做好了,蟹斗光是打那蛋清,就要花上半个时辰呢,你等得及?”这也是陆希不怎么常做菊花蟹斗的主要原因,这里又没有打蛋机,打蛋清要人实打实的打上半个时辰左右,不是虐待人吗?

陆希的话,让袁敞难免有几分丧气,高严心中大爽,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得意,袁敞起初冷眼瞅着他得意的笑容,突然他对着高严微微笑了,高严挑眉,就见烹茶的丫鬟,奉上了茶水,两盏一看就知道是成对的绿玉盏,还有一盏却是高严常用的茶盏。

袁敞拿起那绿玉盏,放在掌心赏玩了一会,“皎皎,这云南的玉石称不上极品,也算上品了。”

“这是因为这绿玉盏用料还不算最通透的,还有更通透如琉璃的,那种玉石若是能做成一个玉佩,就算比不上极品羊脂玉,也挺不错的。”陆希说,她轻啜了一口那茶水,“这茶叶倒是清香。”

“可惜还是被我炒过头了。”袁敞放下茶盏惋惜道。

“表哥又不是炒茶匠人,我看这样已经很不错了。”陆希安慰完袁敞,又对高严说,“阿兄,这茶叶是表哥特地从云南带回来的,你尝尝。”

高严也不品茶,“皎皎,我刚去拜见先生的时候,先生说,你若是有空,就去他那儿一趟。”

“哦,是吗?”陆希起身道,“那表哥、阿兄你们稍候。”

两人对她颔首微笑,等陆希出去后,袁敞含笑问高严,“仲翼什么时候回建康的?恭喜你蓟州大捷。”

“你在益州也能知道蓟州的事?”高严不冷不热道,“我听说益州地动了,你没事吧?”

“我在益州,又不是在什么穷乡僻壤,自然知晓。”袁敞含笑道,“再说地动在蜀郡,我是云南郡,相隔颇远,自然不会有事。倒是战场刀剑无情,你可要多注意了!”这会袁敞坐姿端庄,脸上的笑容矜持温雅,完全一派世家公子风范,他见高严扫过茶案上那对绿玉盏,他含笑举起一只道,“我从云南郡带了些茶叶回来,皎皎说味道清香,就让人用这对绿玉盏泡茶了。”

要说袁敞和高严的仇恨,那是从小积累的,袁敞从小长相讨喜、嘴巴甜,又身世堪怜,可以说没有长辈是不喜欢他的,可自从高严这臭小子来以后,长辈的爱怜分走一半不说,连表妹的注意力都全放在他身上了。

最过分的是,表妹自从认识高严后,她所想出的各种好吃的食物,第一个试吃的人选,就从自己变成了高严!高严根本就是一头吃猪食都能吃的津津有味的蠢牛!懂什么叫欣赏美食!今天还给他做什么五味珍!皎皎太偏心了!袁敞新仇旧恨爆发,慢吞吞放下茶盏的道:“仲翼不爱喝茶吧?难怪皎皎给你用的茶具从来不换,刚才我们还说那老寿星长寿的秘诀是多喝茶呢。”

高严虽师从陆琉,可陆琉最得意的琴棋书画,除了棋外余下只学了皮毛,一向被陆琉称之为“朽木”,更别说其他时下文人喜爱的如茶道、园艺之类的雅戏了。碍于已经收了这块“朽木”,只能按着他的性情,让他学经史兵法等,这方面高严倒是颇有天分一点就通,好歹让陆琉有了些安慰。

但高严这种情况,从小没少被人鄙视,陆琉的门生中,不少嫉妒他是亲传弟子的,都说不愧是兵家子,就算拜了名士,也是糊不上墙的烂泥巴。旁人议论高严不在乎,可陆希偏爱书画,而这方面他压根没什么天赋,也完全无法理解就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哪里值得两人兴致勃勃的谈论这么久?袁敞这话完全是往高严痛处在戳。

听了袁敞的话,高严也没动怒,反而和声对房里的丫鬟吩咐道:“你们收拾了东西都下去吧。”

这小子想干什么?袁敞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但碍于面子,也不好让丫鬟留下,等丫鬟们退下后,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戒备的瞪着高严,“你想干什么?”

高严也缓缓的站了起来,冷冷的注视他,慢吞吞的卷起衣袖,吐出了两个字:“揍你!”

“赏花宴?”陆希惊讶的望着手中的请柬,“赵王妃让我去参加初七赵王府举办的赏花宴?”

陆琉让陆希过来,就是因为宫中递了请柬给陆希,邀请她参加初七在皇家行宫举办的赏花宴,赵王妃给陆希、陆言和侯莹三人都发了请柬,陆希这份就直接送到陆琉这里了,“皎皎都到了参加赏花宴的年纪了。”陆琉感慨。

像这种广派请柬给建康诸多贵女的赏花宴,还有一个别称就是相亲宴,应邀的基本都是开始准备论及婚嫁的小贵女。陆希过了年就满十三了,年纪正好,已经可以开始挑着夫婿了。但陆希无意婚嫁,袁夫人去世后,陆家也没什么女性长辈来关心她的婚事,而宫里的那几位,因各种缘故,也没想到给陆希找夫婿。

陆希望着这请柬,眉头一皱,如果可以她还真不想去,赵王目前并无可以论及婚嫁的女儿,赵王妃的个性和赵王截然相反,她行事低调、深居简出,别说是举办这种大型的宴会了,就是小型的家宴,赵王妃都很少举办,怎么会突然想到初七举办赏花宴呢?想来定是皇家的示意,应该是给乐平、阳平见一次未婚夫的机会吧?陆希想起,陛下说起婚事时,两位公主那如丧考妣的表情,说不定两人还不想参加这次赏花宴呢。

“皎皎去玩玩也好。”陆琉倒是比女儿兴致更高,“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因陆希尴尬的身份,陆家就有意将陆希从小半藏了起来,陆希平时活动的范围,基本就是皇宫、齐国公府和吴郡陆家老宅,很多和陆家有亲的贵夫人都没怎么见过陆希。她同谢灵媛、王穆清、顾秋华等人的聚会,也大部分在宫中。认真算来,陆希除了姐妹之外,唯一交往比较频繁的闺蜜顾秋华,还因为两家是邻居。

“嗯。”陆希不在意的将请柬收好,这种赏花宴上能交出什么好朋友来?“耶耶,表哥饿了,我们先进午食吧。”

“也好,反正时辰也不早了。”陆琉让人把裱褙了一半的字放在阴凉处阴干。

“我让人把阿劫抱来。”陆希说,陆讷今天外出了,他难得回京,过几天上就又要外派了,这会正忙着和朋友聚会呢。

“阿劫还乖吗?”陆琉问。

“乖,都没见他哭过。”提起阿劫,陆希脸上满是笑意,“还很聪明,我昨天教他认了两个数字,他今天都记住了。”

“你也别太辛苦了,等你阿姑回来了,让她带吧。”陆琉说。

“这么多丫鬟婆子伺候着,我有什么辛苦的,阿姑又不喜欢孩子,还是别折腾她了。”陆希笑着说,提起陆止,陆希又问道,“耶耶,阿姑这几天都不准备回家吗?”陆止昨天倒是入宫了,但入宫后就一直和豫章长公主在一起,陆希也没机会和她说上话。昨天元旦她行完祭礼后,见郑启来了,估计家里没其他什么事了,同陆希说了一声,就离开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就说过几天再回来。

“我怎么知道她的打算!”说起阿姊陆琉就头疼。她自己偷懒溜了不说,还把郑善给带走了。还有那刘老头也不知道吃错什么药了,跑上门指着他鼻子就让他把郑善交出来,就冲着刘毅的态度,莫说陆琉是真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他也懒得应付那糙人,直接让卫队把他撵出去。刘毅被陆琉的举动气得暴跳如雷,若不是还顾及这里是建康,不是蓟州,他都能带兵把陆家围了!

陆希见耶耶满脸郁闷,不由暗笑,“我想阿姑她们应该马上就回来的。”陆希回家前,曾听太皇太后嘱咐豫章阿姑要回刘家一趟,阿姑是一口答应的。陆希吩咐下人们去叫高少君、袁少君去饭厅,又庖厨多做几个新鲜的素食,这两人都应该多吃点素。

等奶娘把阿劫抱来后,陆希就把阿劫抱在怀里,阿劫有三岁了,小身子抱在手里沉甸甸的,陆希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经过这几天的朝夕相处,阿劫对陆希已经很熟悉了,胖小子刚刚睡醒,依恋的偎依陆希怀中,小胖手不住的揉着眼睛,憨态可掬的模样,让陆希喜欢的连亲了好几下。

陆琉望着女儿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家务,还不时的和怀中阿劫亲昵的说上几句话,一时有些晃神,“皎皎很喜欢阿劫?”

“耶耶你说什么?”陆希正在和仆妇说话,没听清楚父亲的话。

“我说你很喜欢阿劫?”陆琉重复了一遍。

“耶耶不是说,阿劫以后就是我们家了吗?”陆希说,“我当然喜欢。”

陆琉注意到女儿注视阿劫的目光,完全不是少女对孩子的喜爱,而是一种近乎慈爱的目光,他心中微惊,突然想起在阿劫来之前,女儿似乎对自己说过,她会把阿劫当亲生孩子一样照顾的。当时陆琉心里还好笑,这丫头自己才几岁,就想着养孩子了?现在看来,难道皎皎真不准备不嫁人,把阿劫当儿子养?

“表哥,你怎么了?”陆希和陆琉在去饭厅的路上,正巧遇上了高严和袁敞,高严双手后负,意态闲然的踱步走于前方,他身后袁敞却脸色苍白,身体摇摇摆摆的往前方挪动,陆希担忧的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陆琉看到袁敞这样子,也关切的问:“阿敞,你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袁敞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但他一笑,就抽疼了身上的肌肉,疼得他脸色一变,笑容也歪了,变得有些恶狠狠了。

陆琉见状,让僮儿扶着他入大厅,又派人叫来了疾医,“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表哥你是不是肚子又疼了?”陆希想起袁敞之前说过他腹泻过,还以为他身体又不舒服了。

袁敞闷哼了两声,可怜兮兮的对陆希说:“是啊,我肚子疼。”

“那你要不要躺一会?”陆希见袁敞满头大汗,吩咐丫鬟给他擦汗。

“不用。”袁敞话从牙缝中挤出,高严这臭小子,揍人越来疼了!偏这小子狡猾,他刚刚掀起自己衣服看了看,身上别说伤口了,就是红肿都没有,他想告状都没证据!“皎皎,我口渴。”袁敞说完,眼珠子一动不动的望着陆希。

陆希见他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又好笑又好气,拿了一盏茶水喂他喝水,袁敞喝的一脸满足。

高严冷眼旁观着袁敞巴着陆希撒娇,果然他刚刚还是太手下留情了,就该揍晕他才是!

疾医匆匆赶到,给袁敞把了一会脉后说:“不打紧,只是有些岔气而已,休息一会就好了。”

“岔气?”陆琉和陆希满头雾水,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岔气呢?陆希目光一扫,发现袁敞恨恨的瞪着高严,而高严居然出乎意料的对袁敞笑了笑,露出一口亮闪闪白牙,难道——陆希黑线,这两个真是够了!

“你们把肩舆抬来,先送少君回房休息。”陆希吩咐下人道,这两人天生八字相冲,还是分开的好,省得一顿饭都吃的不安生。

“我没——”袁敞想说自己没事。

“表哥,你坐都坐不稳了,还是先回房休息吧,我让人把午食送到你房里来。”陆希说。

袁敞迟疑了下,自己现在连动根手指都疼,的确没什么心思进午食了。陆希也不等袁敞考虑好,让人把他抬上了肩舆,又吩咐下人把午食给袁敞送去,让丫鬟们小心伺候着。

陆琉在一旁看了半天,对袁敞这样是谁造成的心知肚明,小孩子之间玩闹,他也不放在心上,可回头见女儿对高严一脸维护,心头又有些不是滋味了,按说阿敞也不比高严这臭小子差,怎么皎皎就看不上他呢?陆琉暗暗叹气,准备再之前抽空找女儿谈谈。陆琉回头打量起高严,就觉这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面对先生越来越凶狠的目光,高严有些心虚,难道先生生气了?他之前和袁敞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先生也从来没生气过啊。

陆希也以为耶耶是生气高严打袁敞,忙着笑着对陆琉说:“耶耶,我们也先进去吧,你别担心表哥,疾医不是说了嘛,他下午睡上一觉就会没事的。”袁敞和高严从小打架打大,袁敞就没一次赢过,幸好高严下手一向很有分寸,基本上只要袁敞在床上躺个半天,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以前陆希这么说,陆琉定会顺着女儿的意思,可现在陆琉听女儿语气里满满的尽是偏袒这臭小子,心中越发不爽,“不吃了!”他老人家潇洒摔袖的走了,只剩下傻眼的陆希。

“耶耶!”她长这么大,何时被父亲冷脸对待过?都是高严的错!陆大姑娘这下小性子也上来了,妩媚的桃花眼睁得溜溜圆的恨恨瞪向高严,“都是你!”

“是!都是我的错!”高严立刻乖乖的低头认错。

陆希被他良好认错态度一堵,张嘴半天,说了个“你——”后,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都是我不好,皎皎你别生气。”高严小小的走进了陆希一步,正对着陆希那双眼睛,心里胡思乱想,皎皎眼睛真亮,就跟含了一汪清水似地,人家说眸若秋水就是这般的吧?

“你干嘛打表哥?”陆希没好气的问。

高严不说话。

陆希见状恨恨道,“好!你们都是大爷,我伺候不起!”说完就要走。

“他说我不懂书画,不知道欣赏画作、品赏茶道。”高严无起伏的声音传来。

陆希闻言,脚下一顿。

“皎皎,我这几天一直在翻之前先生的授课笔记,还临摹了一幅先生的《游春图》,我还找了两个炒茶的匠人,再跟他们学炒茶……”

“你学这些有什么用?你根本没那方面天赋。”陆希打断了高严的话。

“皎皎——”高严有些受伤的望着陆希,果然她更喜欢袁敞吗?高严双拳紧握。

“我还不会武呢,表哥也练了这么多年武了,不也是从来没打赢你过?”陆希道,“人都有所长,你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做什么?家里的那些史书,你不是全看完吗?连家里长辈的那些读史笔记你都看了,表哥可是看到史书就打瞌睡的。要说书画,你字不是也写的不错吗?”

“皎皎!”高严又惊又喜的望着陆希。

“你去跟表哥认个错,我去叫耶耶过来吃饭。”陆希无奈的说。

“好!”高严一口答应,往袁敞房里大步走去,将躺在床上正享受丫鬟喂食的袁敞一把拎了起来,让他坐在了窄小的胡床上,对他说了两个字:“抱歉。”

袁敞被他一抓一放,抖得浑身骨架都要散了,疼得他差点流出男儿泪,等他回神的时候,高严已经离开了,“高严,你等着!”袁敞一字字的切齿说道,“我一定报仇!”

等高严回饭厅的时候,陆琉也回来了,一脸没事状的和陆希谈笑风生,高严松了一口气,他别的不怕,就怕陆希生气了不理自己。

陆琉见到高严冷哼一声,“本事长进了!”

“是先生教的好。”高严低头说道。

“我可没那本事能把人打岔气。”陆琉冷声道。

高严一声不吭的任陆琉教训,陆希这会也不敢替高严说话了,一顿饭吃完,陆琉就领着高严去了书房,看架势似乎准备好好教训她一顿,陆希同情的望了高严一眼,转身准备去安慰下表哥受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