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这是怎么回事?”陆言问。
“阿劫已经过继大兄名下,他为承重孙,自然应该跪在他该跪的地方。”陆希说。
“什么时候的事?”陆言追问,父亲和汝南长公主曾有个夭折的嫡长子她是知道的,但什么时候父亲把阿劫过继大兄名下了?父亲是有齐国公爵位,无论是庶子继承还是过继承重孙,都不是单单父亲或者是家族同意就够了,这个一定要阿舅同意才行。
“阿妩,你一定要在这时追根问底吗?”陆希偏头对陆言道,“现在只有自家人,他闹笑话也就算了,一会人都来了,你想让耶耶一世英名毁在他身上吗?”
陆大郎对陆希的话似懂非懂,大姐对他,远不及二姐那么凶,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却更怕大姐。二姐会凶他,可偶尔也会对他笑,而大姐似乎从来没看过他,哪怕现在对自己说话,大姐都没看他。
陆言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但——她转身对陆大郎说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去跪着!除了哭之外,别再让我听到你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她抬手抬起陆大郎的下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哇——”陆大郎被陆言的话,一下子吓哭了。
陆言满意的点点头,对向氏和其他服侍的人道:“很好,就让大郎这样哭下去,越响越好,如果你们再让大郎作出什么对父亲失礼的举动,我就让你们去给父亲赔罪,知道吗?”父亲过世了,都听不到儿子的哭声,父亲走的该有多寂寞?
众人吓得脸色都白了,连连应声。
陆希对陆言的举动视若无睹,对阿劫的乳母吩咐道:“带着小郎君跪到那边去。”
乳母看看陆希,再看看陆言,还是决定听大娘子的,抱起小郎君跪在了灵前。
向氏白着脸看着陆言,陆言道:“还不快去!”却没提让陆大郎跪在哪里。
“他是庶,就跪在阿劫下面吧。”陆希说。
向氏见陆言不说话,呐呐的应了,赶紧带着大郎离去。
向氏刚带着大郎跪下,灵堂外就响起了一片震天的哭声。
“耶耶来了!”
“父亲来了!”
陆希和陆言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冲到了灵堂外,果然长伯领着几个陆家的子侄抬着陆琉进来了。
棺木中,陆琉双目紧闭、神色安详,除了脸色过分苍白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耶耶!”陆希再也忍不住扑了上去,嚎啕大哭,“耶耶!耶耶!”耶耶,你睁开眼睛啊!你看看皎皎啊!
“阿父!”陆言也拉着棺木放声大哭,“阿父,你睁开眼睛啊!”
陆止见两人哭的几乎快断气了,连忙让几个侄媳拉开她们,但是两姐妹怎么都不肯离开,看到陆琉穿了一身淡青的蜀锦华缎、软绸内衬的时候,两人哭的更伤心,这个一定是刚挖出来的时候,别人给耶耶穿上的,但耶耶最喜穿的是细麻的外衣、细棉内衬了。
“阿父,阿妩给你换衣服!换衣服!”陆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就要去扯陆琉的衣服,却被陆希拦住。
“阿妩,不行啊!”陆止连拉住小侄女,“现在已经不能换衣服了!”不然之前替陆琉梳洗的时候就换了,陆希也正是这个原因,才拉住陆言的。
“那珠子——珠子呢?”陆言问,她哆嗦着从荷包中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珠子……”这是陆言最爱的珍珠,也是郑启给外甥女的宝物,整个大宋找不到第二颗。
陆止难过的摇了摇头,犍为郡地震,整个郡损失惨重,若不是圣上下了死令,出动了几万大军专挖南安一处,说不定连陆琉的尸身都找不到,当初找到后,能给他换身像样点的衣服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再给陆琉含珠呢?
“阿父——”陆言哭的声嘶力竭,堂堂齐国公居然连含颗珠子都不行!为什么阿父会这么惨?
“皎皎,你干什么!”陆止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陆止身上,压根没注意陆希,突一抬头被陆希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爬上了棺木,大半个身体都快趴到陆琉身上去了,脸甚至都快贴到陆琉脸旁了。
“阿姑,我就跟耶耶说一会话,就一会会。”陆希仰着脑袋哀求的望着陆止。
“皎皎,你快下来。”郑善也被陆希的举动吓得不清,“你这样,你耶耶会不放心的。”
“我没有要怎么样,我就跟耶耶说说话。”陆希不耐烦的甩开了要拉她的人,见陆希一脸怒意,旁人哪里真去拉她?陆希对春暄吩咐道,“把我的箱子拿来!”
春暄一听陆希说的箱子,脚一软,大娘子这些天除了发呆之外,就开始查看自己的珍藏和家里的库房,捣鼓了一堆东西,难道她是要给郎君的?若是往常的大娘子,她说不定还会迟疑的问问,可这会的大娘子,她可真不敢违背,谁知道大娘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连忙和几个丫鬟把陆希这几天找来的东西全拿来了,前五箱全是稀世的美玉宝石。
陆希让人一箱箱的端着,“耶耶,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挑出来的,好看吧?我找了好久的,还有这些宝石玉钗佩饰。你说阿娘等你好久了,她一定在生你气。没关系,你把这些送给阿娘,阿娘就一定不会生气了。”说着她将那些玉器宝石一件件的整齐的摆放在宽敞的棺木中,认真的模样让大家哭的更凶了。
陆希摆放完那些玉件后,又趴在陆琉耳边嘀咕道:“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金锞子,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这东西,嫌弃金子俗气,可是金子是硬通货啊。人家不是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吗?你一定要把这些金子带上,让小鬼帮你找阿娘,然后让它们送你们去找祖翁、大母,我特地把家里所有好看的金锞子都挑出来,你可不许嫌弃!”不然让自己阿娘、耶耶两人去找祖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郑善听着陆希亵渎鬼神的话,差点晕过去,她摇摇欲坠的拉着陆止,“阿止,皎皎她——”她真没事吗?
“她没事。”陆止很淡定,陆希一般情况下不抽风,可抽风起来很吓人。陆止也就见过一两次而已,陆琉和高严应该见的多一点。
陆言巴眨着眼,望着阿姊的举动,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她甩开了侍女的手,蹬蹬的爬上了棺木的另一边,从怀中掏出那颗金珠,“阿父,这颗珍珠是宝物呢!你也戴上!”说着要把放着金珠的荷包放在陆琉手边,还戒备的望着陆希。
陆希才不理会呢,再好的珍珠过上几十年就不值钱了,哪里比得上她选的宝石玉器和金子,过了几千年还是稀罕货!
“你们都给我下来!”郑启在一旁看了有一会了,这会见两人大有把元澈的棺木塞满的架势,连忙喝令两人下来。
“陛下。”众人慌忙的都跪了下来。
陆希和陆言这大半个月,都在喝粥,喝得两人全身无力、行动迟缓,所以外人看来两人似乎都变呆了,两人刚刚是看到陆琉后,有了一股子劲才能做了这么多事,郑启这么一喊,两人劲就散了,又觉得身体无力了,只能缓缓的小心的爬下棺木。
郑启见两人摇摇摆摆的样子,怕她们摔下来,忙让身边的宫女去扶两人。他看到陆琉穿着的衣服的时候,眼神暗了暗,“牛静守。”
“陛下。”牛静守和几个宦官一起,将带来的官服小心的覆在了陆琉的身上。
“啊!”众人看到那官服的时候,都震惊了,那个不是三公的服饰吗?
这时一直跟随在郑启身边的元昭请出一直端着的圣旨道,“齐国公府接旨。”
所有人除了郑启外,全部跪下了,元昭也跪下读着圣旨,圣旨先是表达了皇帝对陆琉意外丧生的哀痛之情,然后再是册封陆琉为太傅。
郑启沉默的望着安详的躺在棺木中的陆琉,记起幼时乞奴一本正经的同他说,他的大兄一定可以让陆家变成十世九公的家族的人,别人家是十世九卿,他们家是十世九公!乞奴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骄傲。乞奴,这下你们家真是十世九公,你开心吗?郑启心中轻声问。
陆希对皇帝给耶耶升了什么官职,一点感觉都没有,耶耶都不在了,这些虚名有什么用?不过陆希当圣旨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一下子更白了,“着陆太傅陪葬皇陵。”陪葬皇陵?她外祖翁的皇陵叫修陵,天底下没有名字的皇陵只有一个,就是当今陛下正在修葺的陵墓!耶耶不是要和阿娘葬在一起吗?为什么会这样?陆希双手不由紧紧的握住。
皇帝让陆琉陪葬皇陵的举动,众人都不奇怪,今上一向对陆琉恩宠有加,这次陆琉遇难,圣上又那么不惜人力物力的把他运回来,怎么可能不让他陪葬皇陵。
陆家对这种圣旨也没有丝毫惊讶,很多族人反而都松了一口气,说起来陆家数百年以来,几乎所有的陆家家主在族地都只有一个衣冠冢,他们死后全都陪葬皇陵了,这是所有陆家人的荣耀!若是陛下没有下旨让陆琉葬入皇陵,他们才会担心,是不是陆家已经失了圣心?
“皎皎。”陆止握了握侄女的手,她是最明白侄女想法的人,“若是没有……你耶耶说不定都找不到了。”她低声劝慰侄女道。
“我知道。”陆希低着头轻声道,是啊!她的曾祖翁陪葬梁文帝皇陵、她祖翁陪葬她外祖翁梁景帝皇陵、她的大伯父陪葬梁武帝皇陵……她曾祖翁以前的很多陆氏家主,都没有葬在族地,而是葬在皇陵,这些都是家族的荣耀。可她阿娘怎么办?耶耶送大母入修陵的时候,还特地带她祭拜了阿娘,还说阿娘的陵墓没有封死,耶耶和阿娘是原配结发夫妻,为什么不能葬在一起?
“皎皎。”陆止用力的握着侄女的手。
陆希迅速回神,“阿姑,你放心,我没事。”对着陆止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得了侄女肯定的回复,陆止这才放了心,皎皎是最知道分寸的。
接下圣旨的是,陆家的六叔祖,一见陆琉灵前跪着的阿劫和大郎,暗叹一声,就自发的上前接下了圣旨。他虽是陆氏旁系,但在陆家一向德高望重,陆琉对他都很尊敬,郑启幼时还得了他不少教导,故对他的举动,无人表示异议。
郑善轻轻的推了推陆止,陆止回头,“常山呢?”郑善找了常山有好一会了,都没见她人影,不由恼了,她身为陆家主母,这会都不在算什么?
陆止一愣,她还真忘了常山这人了,难怪今天这么平静,原来少了常山,奇怪她去哪里了?她望向陆希,陆希摇了摇头,连豫章阿姑都不知道常山去哪里,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回家的时候,阿母去找阿舅了。”陆言说。
找陛下?她找陛下做什么?陆止和郑善面面相觑。
陆希才懒得理会常山的踪迹呢,要她说常山不来最好,说不定耶耶还能更消停一点呢,陆希带着蒲团跪在了耶耶的棺木旁,靠着棺木,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止和郑善互视了一眼,压下了心底的叹息。
“豫章长公主、观主。”陆家的下人略带慌张的走来,“太后来了。”
太后?陆止和郑善惊讶的对视,陛下来悼念臣子,是荣宠也是常见的,可驸马去世,太后亲至——那也太过了!不对,两人回神,太后亲至,是何等的大事?怎么可能如今默默无声呢?
果然那下人继续禀告道:“如今太后正和常山长公主在内室,太后吩咐我们不需要惊动他们人,陛下已经过去了。”
陆止想了想,走到六叔和七姑身边,分别对他们轻声说了几句,两人连连点头,陆止就招来陆希和陆言、叫上侯莹,同郑善一起去拜见崔太后。
陆家从接到陆琉的死讯那天开始,全府就开始覆上了一片白色,连家中小娘子养的宠物们都戴上了孝,常山的居所也不例外,宫侍们一个个低头屏息的站在月洞门外,见四人来了,纷纷上前行礼,崔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前,态度恭敬的迎她们去偏室稍候,说是太后、陛下和公主正在议事。
议事来陆家议事?郑善和陆止挑眉,不过还是跟着女官往偏室走去。
众人刚走入月洞门,就听到常山含着哭意的大吼声,“你让阿澈葬在你的寝陵里,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是公主,自然是葬入父皇皇陵。”比起常山激动的,郑启显得十分平静。
“阿母,你看阿兄——”常山哭喊着叫着崔太后,“你看他!分明就是想让我死了也是孤零零的走!”
“阿宝!”崔太后打断了常山的话,“你怎么能说这个话!”崔太后声音微微颤抖,“你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吗?”崔太后年纪大了,最听不得就是“死”字,尤其是爱女提及的,“元澈已经出事了,你再胡闹,你让阿薇和阿妩怎么办?”
常山哽咽道:“可以你看阿兄!他凭什么不让元澈葬到父皇的陵中?我和元澈是夫妻,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
“育郎——”
崔太后刚喊了一声郑启的小名,就被郑启打断,“你要是嫌寂寞,我可以给你在侯家修墓。”
“谁和那淹死鬼是夫妻!”常山一下子暴跳了起来,“当初若不是为了阿父和你,我何至于要嫁给侯达那死鬼?郑启你别以为阿父把你记在陆家那个女人的名下,你就是嫡子了!你也别以为,你对郑善那么好,她就会真心把你当弟弟了!我告诉你,阿娘才是你亲生娘,你跟我一样,都是庶出!不然陆家干嘛不再嫁个女儿给你!”
常山的话,旁人还不觉什么,侯莹却一下子白了脸,身体无力的倒退了几步,靠在了乳母怀中,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了魂一般。
陆言忙去拉侯莹,却发觉她双手冰凉,她刚想张口喊阿姊,但又不敢大声说话。侯莹呆了半晌,看着妹妹满脸泪水、焦急的望着自己,她想对阿妩笑,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她蓦地推开了乳母,跌跌撞撞的跑出了。
陆言焦急刚想的追出去,但——
“啪!”常山的话音未落,就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你打我!”常山颤抖的声音传来,“你又打我!阿母,你看阿兄,他又打我!”
“朕打你又如何?”郑启过分温和的声音,让所有听到的人身上都泛起了一阵阵的寒意。牛静守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身影往角落里更缩了缩,除了常山长公主,还有谁能让皇帝亲自动手打?换了别人,恐怕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陆言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心中一凛,阿母怎么能这样?就算普通人家,都没有妹妹能这么冒犯兄长的,更别说阿舅可是皇帝啊!陆言不敢动了,心中暗忖,若是阿舅真要罚阿母,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求阿舅!
院中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快站不住了,只怕这件风波后,他们全都没命了。
“宝明!”崔太后气得直捶女儿,“有你这么和阿兄说话的吗?长兄如父,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阿兄对你还不够好吗?再说你阿兄也是为了元澈和阿妩好!这样的话,元澈就算走了,也没人敢看清阿妩了!”
“有阿母、有阿兄、有我,谁敢看轻阿妩?你们当我不知道,你就是给陆希那孽种在撑腰!你是怕她嫁到高家受委屈,才特地让那个从哪里来的野种当了阿澈的承重孙吧?”常山新仇旧恨爆发,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大郎,哪里不好?凭什么不能继承齐国公爵位?凭什么要让给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若不是那个陆希那孽种,元澈怎么会死!她克死了她娘不算,还来害元澈!简直就是六亲灭绝的天煞孤星!哈哈!果然活该配高严那克母毒子!”
常山的话,仿佛一击重拳,狠狠的击在陆希的心头,疼的陆希弯下了腰,大口的吸气着,耳边不断传来无数人的说话声,陆希捂住了耳朵,她不听!她不听!她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呢!都是封建迷信!她才不信呢!耶耶和阿娘都说过,皎皎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的稀世美玉!她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呢!阿兄也不是什么鬼子,那是她愚昧,完全不懂医学常识!耶耶就知道!
“皎皎!”郑善想拉陆希,却不想被陆希甩开手,眼睁睁的看着陆希往外面跑去。
陆止拉住了郑善,对着她摇了摇头,又示意下人赶紧跟着陆希。皎皎这时需要的是一个人安静,而不是旁人的安慰,陆止相信她肯定能想开的,阿善这会过去,只会让皎皎提起精神来安慰阿善。
郑善的惊呼声,让房内的人察觉到了众人的到来,崔太后推开房门,就见陆言满脸泪水、摇摇欲坠的站在院内,“阿妩!”崔太后望了一圈,不见了侯莹和陆希,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郑善也不顾郑启和崔太后会怎么想,指着常山愤恨的骂道,“你这个恶妇!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恶毒愚蠢的人!”
“郑善你——”常山以前很怕郑善,因为郑善是高高在上、备受父亲宠爱的嫡长女,可如今给郑善撑腰的父皇死了、她的母亲才是太后、她大哥才是皇帝,她有什么好怕郑善的?
“够了!”郑启神色铁青,“来人,常山长公主发了癔症!扶长公主下去休息!”
宫女们立刻上前,扶住常山长公主。
“给滚开!”常山一巴掌扇开了宫女,宫女被扇了一巴掌,再也无人敢上前了。
“牛静守,把她拖下去!”郑启低喝道,直接将宫女递来的擦手的手巾丢给牛静守。很显然如果常山在胡闹,郑启就准备让牛静守把手巾堵到常山嘴里。
几名内侍连忙将常山连拉带扯的往常山的寝室拖去。
“阿母!”常山这下真慌了,但也不敢乱叫了。
崔太后无力的摇头,上前将已经呆了的小外孙女搂在怀中,“阿明,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她刚刚说出的话,让以后阿薇、阿妩和皎皎如何再相处?孽障啊!真是孽障!
“大母——阿舅——”陆言趴在大母怀中哭的不能自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似乎很多讨厌的事,在阿父过世后都出来了。
崔太后轻拍着陆言,“育郎,等丧事结束后,就让阿妩以后跟我住吧,阿薇——”崔太后顿了顿,轻叹道:“她也该出嫁了,就先回侯家待嫁吧。”
郑启轻轻的摸了摸陆言的头,微微颔首。
“皎皎?皎皎?”焦急的呼唤声,让陆希渐渐回神,她茫然的抬头,高严焦急的脸映入眼帘,“阿兄?”陆希眨了眨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耶耶的书房前。
“嗯。”高严见陆希双目无神,不像是悲伤过度,反而像是受了什么打击,他拉着陆希往书房走去,让陆希坐下后,从盆中拧了热帕子,细微的“咯咯”声,让高严警觉的转身。
却见陆希脸色惨白、双手紧握、牙齿被她咬得咯咯作响,“皎皎!”他不顾拧帕子,大惊失色的冲到了陆希身边,“皎皎,张嘴!”她这样会伤了自己的!
陆希这会哪里听得见高严的说话?她紧紧的咬住了下唇,为什么她耶耶、阿娘死了,常山却不死呢!她才是最该死的人啊!
高严见陆希不听的自己的话,反而将牙咬的更紧了,甚至下唇被她咬得发白,快出血了,他想都没想,直接将自己的拇指塞进了陆希的口中,陆希立刻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鲜红的血立刻渗出,高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另一手反复的安抚着陆希绷紧的背部。
等铁锈味从舌尖散开的时候,陆希怔怔的松开了牙齿,身体也缓缓的放松了,高严松了一口气,“皎皎,怎么了?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听到高严这句话,陆希突然崩溃的大哭,“阿兄,你说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呢!为什么常山她不死呢!为什么呢!怎么才能让她死掉呢!”她好恨啊!
常山?高严眉头一皱,又是她!高严将陆希搂在她怀里,安抚道,“快了,她马上就会死了,你想她怎么死?”
“当然是——”陆希脑海中闪过了无数酷刑,突地她回神,不行!常山怎么能死呢?她死了没关系,但是陆家怎么办?“不!”陆希满肚子的愤恨,一下子泄了,她无力的摇头,“她不能死!她死了,陆家也完了!”陆家可担不起长公主暴毙的责任!
高严手依然轻拍着陆希的背,任陆希发泄着情绪。
陆希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居然刚刚将高严的手指咬了,“阿兄!”陆希双手发颤的捧着高严的手,看到他拇指上那一圈渗血的咬痕的时候,眼泪一下落了下来,“阿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给你上药——”陆希慌乱的要起身。
高严看都没看自己的伤口,他伸手拉住陆希,“我不疼。”
手指全是骨头,受伤最疼了,更别说被她咬上这么一口了,怎么可能不疼呢?陆希的眼泪落得更凶了,“阿兄,对不起!”她早该忘掉的!她一次次的提及,只会伤害担心自己的人!
高严用拇指轻轻的抹去陆希的泪水,“真得一点都不疼,皎皎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我情愿我自己受伤。
高严的指腹有着厚茧,陆希的面颊被他摩挲的隐隐发疼,但陆希心中只有满满的酸酸涨涨的暖意,她伸手抱住了高严的腰,“阿兄,我只有你了。”豫章阿姑、阿姑是疼爱自己,可她们有自己的事,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她也不能霸占着她们。她想过要陪耶耶一辈子,可耶耶去找阿娘了——只有阿兄,只有他是从头到尾一直陪着自己的……
“皎皎,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我不会像先生一样,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高严再一次保证道。
听着高严的话,陆希泪水渐渐的止住了,身体往高严怀里蹭了蹭,听到他一声声稳稳的心跳声,耶耶、阿娘,你们听到了吗?我和阿兄会过的很好的,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好自己的。
两人安静的偎依在一起,一如幼时每次高严受伤了、或是陆琉不在家的时候,两人总是这么安静的待在一起,陆希流着泪给高严上药、或者高严同陆希讲述着他从史书上看到的各种小故事。
“咳咳咳——”窗外隐隐传来的咳嗽声,让陆希想起她刚刚又哭又叫的,脸色又白了,身体也僵硬了,“阿兄外面——”她刚刚那些胡言乱语,要是被人听到了,谋害长公主这个罪名可不小,她会连累到高严的。
“外面没人。”高严轻拍她的背部,“我让人打水进来好不好?”
陆希神色黯淡的点头,“阿兄,你跟我一起去陪耶耶最后一段时间,他马上就要去找阿娘了。”发泄过后,陆希更不想离开高严了。
“好。”皎皎我会对你,比先生对你更好的。
“那你的伤——”陆希还惦记着高严被自己咬过的地方。
“你看,都不流血了。”高严动了动拇指,看着上面那排整齐的小齿印,“这样不是正好给我盖章了吗?”陆希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拿着陆琉给她雕刻的小印章盖在书上,这样那本书就属于她了。
陆希知道高严是在逗自己开心,想起小时候的事,嘴角轻轻一弯。
高严见陆希笑了,心情也跟着轻松了,先生去世了,皎皎一个人在陆家要多受多少委屈?不如早点成亲好了?这样他也能带皎皎走了。
陆希回到灵堂的时候,陆止已经到了,她见陆希神色如常,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外面人影一闪,高严跪在了陆大郎旁边,陆止看了看高严,再看了看陆希,心中暗叹,难怪元澈什么都不顾,就把皎皎许给高严了,他们应该会白头偕老、幸福一生吧?陆止抬头望向陆琉高高的棺木,元澈,如果你在天有灵,就和阿仪一起保佑皎皎,让她得到我们都没有得到的幸福吧?
陆琉在陆家是停足了七天灵,在发丧之前的前六天,常山一直没出现,皇家和陆家同时对外宣称常山因为悲伤过度,已经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皇家一开口,自然大家都信了。
“啪!”夹杂着汤水的汤碗被狠狠的丢到了地上,宫侍们一声不吭的上前将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然后无声而迅速的退了出去。
“阿宝!”崔太后虽回宫了,还牵挂着女儿,一听宫侍们说常山这几天菜蔬不进,仅靠喝稀粥度日,心疼了好几天,可郑启一直不发话,她也暂时不敢为女儿求情,就怕火上加油。好容易熬到了第六天,崔太后叫来郑启,提及陆琉出殡总不能连夫人都不到场吧?见自己那个皇帝儿子不说话,知道他默认了,就急急的来陆家了,一见女儿形容憔悴的躺在床上,心一下子揪疼了,“你这个傻孩子,怎么就和你阿兄怄气呢!”
“阿母!”常山看到母亲来了,一下子直起了身体,“阿母,你让阿兄放我出去吧!我保证再也不闹了!你们就让我见见阿澈吧!”陆琉回来后,常山就再也没有见过陆琉了,常山真得很怕她连陆琉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一见母亲来了,她慌忙的拉着母亲,“阿母,你让我看看阿澈,我就看看他,我保证不闹了,呜……”
崔太后看着几天不见,就消瘦了一大圈、老态毕露的女儿,心疼的不能自己,“阿宝,你何必糟蹋自己呢!阿澈去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你好好照顾好自己,以后阿母给你再找一个更好——”
“没有了!”常山用力的摇头,“没有了!阿澈是最好的!他是最好的!我不会再嫁人了!”谁都没有阿澈好!
看着女儿固执的样子,崔太后心底涌起深深的无力,“阿宝,你到底看上了陆琉什么?”崔太后真不懂,女儿从小到大,见过陆琉几次?和陆琉差不多年纪的世家子,王钰、谢芝,甚至顾家那死脑筋的顾律、死掉的袁安,那些人除了皮相,哪个不比陆琉更好?要说皮相,他们长得都不差,女儿怎么就一门心思的认定了陆琉呢?
“因为从小到大,除了阿母,只有阿澈对我最好!阿澈会对我笑,我被人打,他还帮我骂人……”思及往事,常山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红晕,她一直记得,她八岁那年,父亲官拜大将军,她终于第一次有机会走出自己出生迄今,一直没离开过的小院,随着长姐、阿兄一起入宫。
阿母给她穿上了最好的衣服、戴着最漂亮的首饰,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那时候的常山真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可入了宫后,她才知道她身上的那些穿戴有多么的不起眼,宫中随便拉出一个小贵女身上随意一件首饰,甚至都能抵得上她浑身的穿戴了。
长姐和阿兄入宫后,就被陆皇后叫过去了,再也没有理会过她了。她远远的看着当时被陆皇后抱在怀里的萧令仪、腻在陆皇后身上撒娇的长姐,在陆皇后面前敢笑敢闹的表姐朱法静,自己却不敢过去。从小到大,长姐是从来没欺负过、骂过自己,可长姐也从来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应该说家里的孩子,她除了阿兄外,余下的她连排行、名字都不知道。
常山努力的把自己缩在角落中,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结果她还是被人注意到了,那些人知道她是父亲庶女的时候,那鄙视的目光,让常山恨不得立刻回到家中那个小院落,永远的和阿母在一起,再也不出来了。当时也不知道谁推了自己一下,她就推了回去,然后——她就被人拉散了头发,身上的衣服也扯烂了,身上、脸上都被人打了,很疼!她很想哭,可想起阿母的叮嘱,入宫后只能笑不能哭,她就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手,一声不吭。那时候她的阿兄、长姐依然在陆皇后身边说笑,看都没往这里看一眼。
后来——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就是陆琉救了她!陆琉比她还小三岁,常山第一眼看到陆琉的时候,真以为是阿父博物架上那尊精致的玉娃娃活了,他穿着一身漂亮的红衣,戴着一顶小玉冠,小小年纪,却板着一张精致的小脸让宫侍把欺负她的人拉开,还让宫女带她下去上药、换衣服,凶完那些人后,他还回头对她笑了……之后常山心上就永远刻下了那个会替她教训坏人、会对她笑的玉娃娃的影子,她日思夜想,渐渐就成了执念……
又是这句话!崔太后无奈的苦笑,女儿口中说的事,她也是知道的,那是豫章和郑启第一次带女儿入宫,因那时候郑裕锋芒过露,遭人嫉妒,大家不敢欺负豫章和郑启,就去欺负宝明。那些小官僚的女儿趁着豫章和儿子去拜见陆皇后无暇顾及宝明、而宝明又躲在角落的时候,就上前推她,扯下了她的荷包,正好被路过的陆琉看见,在得知是豫章和儿子的妹妹后,就出言呵斥了那些人。陆琉从小到大,也不知道做过多少这种事?崔太后真不懂,为什么阿宝就认定了陆琉对她好呢?豫章后来为了这件事,将那些小官僚的女儿全部逐出了贵女圈,不是比陆琉对她更好?
“阿母,你知道吗?从小阿兄都不会对我笑,只有阿澈每次见到我都会对我笑。”常山说。
听到女儿这么说,崔太后无力的闭了闭眼睛,陆琉从小就是众人的开心果,他什么时候对人板着脸过了?但女儿的话,还是让她暗暗心酸。先帝郑裕对皇后陆氏,称得上重情重义,同陆氏成亲多年,两人聚少离多,仅生有一女,他都不曾纳过一名小妾。后来陆氏去世,他又守足了三年孝,才在岳父的劝说下,纳了小妾繁衍子嗣。既是为了繁衍子嗣,那就他不可能仅纳崔氏一人为妾,他让幕僚给自己选了五名看起来有宜男之相的女子为妾,崔氏仅是五人中的一位,旁人都说她命好,生了郑裕的长子,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可谁又知道她还没来得及看上自己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儿子一眼,就被夫君把儿子抱去给他岳母抚养的痛楚!
崔氏是生了儿子,可这个儿子一生下就不是她的了,他是陆氏的儿子。郑裕为人暴躁冷酷,郑家除了郑善敢同郑裕顶嘴外,就是郑启在父亲面前都不敢高声说上一句话,连长子都如此,可想而知郑家侍妾、庶子女们的处境。且郑裕对亡妻一往情深,他的小妾无论之前个性如何,到了郑家后都要照着陆氏的言行举止来,稍有不驯,他就拉下去打赏手下军士。崔氏步步为营、小心经营,不惜低声下气讨好陆氏生前的粗使侍女,成了侍妾中最像陆氏的人,才得了郑裕的宠爱,方又得了郑宝明。崔氏失了郑启,不由将双份的母爱全部倾注了女儿身上。
回忆着往事,崔太后伸手将女儿搂在怀中,“阿宝,你先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出殡了,你不想送阿澈吗?”
“阿母,我可以去看阿澈了?”常山兴奋的问,阿兄肯放她出去了。
“你先吃饭休息,明天一早我就让你去看阿澈。”崔太后说。
“阿母,我吃过了。”常山撇过头道。
崔太后怔了怔,才想起女儿难道是给元澈守制,她想劝,可话到嘴边,还是叹了一口气,轻拍女儿的背,“那就让人先给你梳洗下。”
“嗯!”常山用力的点头,她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见元澈。
崔太后摸了摸女儿柔滑的发丝,“阿宝,之后别和你阿兄顶嘴了,你阿兄是皇帝!”
“但是——”常山想起阿兄坚持要让元澈葬入自己的皇陵,就满心不舒服,但是阿母接下来一句话,让她一下子转忧为喜。
“放心,你的要的,阿母都会给你的。”崔太后保证道。
“阿母,你真好!”常山扑到了母亲怀中,从小到大,阿母只要对说了这么一句话,但凡她要的东西,不管时间多久,总会到她手中的,连元澈也是。
“阿母就你一个女儿啊。”崔太后感慨道,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啊,不疼她又能疼谁呢?
崔太后和常山说着明天安葬陆琉出殡的事宜,这里陆希在同和长伯说着明日出殡的事宜。陆家是大世家,经历的事多了,行事自由一套准则,故陆琉走的突然,陆家也没有乱,陆琉回来后,丧事一直置办的有条不紊。再说陆希是晚辈,又是女儿,抛头露面的事不需要她做,她同长伯商量的是另一件事。
“大娘子,这是你让我整理出来的贷条。”长伯将陆家这些年厚厚的一箱子贷条都整理了出来。
“长伯,等耶耶落葬后劳烦你把这些贷条都烧了吧。”陆希说。
长伯听到陆希的话,愣了愣,才应声道:“是。”陆家上一次如此干脆的烧贷条还是郎君和汝南长公主嫡长子病危,汝南长公主要为孩子祈福,郎君才让人把贷条全烧了,结果还是没有能挽回小郎君的命。长伯又让人抬着箱子退下了,离开前正好看到施温和司澈相携而来。
司澈除了看上去人消瘦些、精神有些憔悴,走路时有些迟缓外,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让人觉得吃惊是施温!原本温文儒雅、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左右的施温,如今简直一下子像是老了二十岁不止,漆黑的鬓发也有了白霜,丧服穿在他身上,仿佛挂在身上一样,让人感到心惊的是,施温流露出来深深的疲惫倦待的神色,似乎整个人所有的精神气都被一下子抽空了,青白的脸色、空洞的眼神,让他看着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长伯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施家从大娘子的曾祖翁开始,就是历代陆家家主的长史官,外人说过,施家就是陆家手中牵着的一条狗,主人指向哪里,施家就往哪里走,就算撞了墙、没有陆家的命令,他们也不会回头。施温自六岁起就是陆琉的伴读,几十年寸步不离的陪伴在陆琉身边,仅有一次的远离,却落到这个下场。
“大娘子。”施温入内后,先给陆希行礼,而司澈则坐在隔间,陆希视施温如叔,司澈毕竟和陆希差不多年纪,还是需要避嫌的。
陆希起身对施温道:“阿叔,你坐。”
听到陆希叫他“阿叔”,施温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对陆希扯了扯嘴角,“大娘子,某不敢。”施温无数次后悔,如果那时候他能陪在郎君身边,后果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就算最后结果依然不变,可最起码他能跟着郎君一起走。
“阿叔,你先坐,我叫你来,是有事跟你商量。”陆希亲自扶着施温坐下,面露哀求。陆希守了父亲六天,饶她年纪还轻、平时身体也还算好,如今也有些吃不消了,十三岁的孩子,眼下甚至出现了黑眼圈。
施温看得心酸,若是郎君在,该有多心疼啊,“大娘子,你要多注意身体,不然你累垮了,郎君会伤心的。”施温道。
听到施温的话,陆希声音略带哽咽道:“阿叔,我想耶耶,好想好想他。”
施温看着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在自己面前强忍悲伤,原本已经干涸的眼眶也微微发酸,“大娘子,人死不能复生,郎君看到你这样,他走了都不放心。”施温叹气,明天他去找郎君的时候,一定要对郎君说,他怎么能走的这么突然,就把大娘子一个人留下了。
“是啊,昨天阿劫还在找耶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希微微叹气。
“阿劫?”施温一怔,想起了那个被郎君寄与厚望的孩子,郎君有多厌恶大郎,他是知道的,所以他在阿劫出生后,就打定了要让阿劫当承重孙的主意。施温一开始是不赞同的,毕竟过继的哪有亲生的好,可郎君坚持,还让阿劫入了族谱。随着大郎这些年的种种举动,尤其是灵堂上那一番举动,让施温冷了心,三岁看老,大郎是彻底歪了,郎君让阿劫当承重孙就当吧,反正那是他的遗愿。
“前天六叔祖也来找我,让我把阿劫送到他那里去,说是以后教他读书,可是我舍不得离开阿劫。”陆希用手帕擦了擦眼泪,“阿叔,阿劫才三岁啊,连话都不说话。”
施温皱了皱眉头,“大娘子,你不能现在就去阿劫小郎君去六爷那里。”郎君为什么要坚持收养阿劫?还不是想在自己过世后,让她有个齐国公的亲侄子做依靠,若是阿劫给陆六爷养大了,肯定不会和大娘子太亲,郎君的苦心不是付之东流了?
“但是六叔祖说,让阿劫长于妇人之手,只会毁了他。”陆希低着头说。
这倒是,郎君走后,陆家嫡系中成年的男丁就剩敏行郎君一人了,他远在彭城郡,想要照顾阿劫也鞭长莫及,施温思忖着。
“前天阿兄跟我说,朝上有人提出要定下下一任齐国公,或者是爵除,但是陛下没答应,只说过了三年孝期再说,阿叔,你说会不会情况有变?毕竟大郎可是养在常山长公主名下的。”
“什么?”施温一惊,郎君在临去益州之前,为了让敏行郎君放心,已经让阿劫入族谱了,齐国公的承重孙入族谱,那可是大事,郎君是经过陛下同意后,才让阿劫过继到他早夭的嫡长子名下的,只因为阿劫目前还小,所以尚未请封世子而已。是了,大郎是常山长公主抚养大的,常山长公主是嫡妻,大郎也可以算嫡子。施温沉吟了一会,“大娘子,你这件事和观主说了吗?观主有什么话说?”
“阿姑让我不要管这种事,她说什么爵位都是虚名,他们要就拿去好了。”陆希说,“但六叔祖说阿劫都入了族谱,难道说不继承就不成了?”昨天六叔祖就直接指着阿姑的鼻子骂,她以为齐国公的爵位是谢芳,说不要就不要了?难道阿劫的族谱记为陆琉的嫡长孙是白记的?陆希也觉得阿姑想的太简单了,国公府的爵位又不是路边大白菜,几毛钱一斤,不要就不要了。再说阿劫怎么办?
施温不用想,就知道陆六爷的话,他不由揉了揉额头,郎君可真是留了一大堆烂摊子啊!若是郎君不过世,等阿劫再大一点,他直接上书要求册封阿劫为世子,以他和陛下的情分,陛下定会答应的,可如今郎君都去世了,人死如灯灭啊,太后和常山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生母和亲妹,更别说中间还有二娘子。
“阿叔,我可以让阿劫不要齐国公这个爵位,但是现在阿劫都已经入了族谱了……”在阿父将阿劫记入她大兄名下的时候,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也是陆希之前坚持要让阿劫跪在大郎前面的主要缘故,她要让所有人知道,阿劫才是耶耶认定的继承人!对陆家人来说,让他们接受阿劫为齐国公,要比接受大郎容易太多了,可以说是绝大多数人乐见其成的。阿劫是大伯陆璋的嫡孙,其母为吴郡顾氏的嫡女,而陆大郎其母不过只是一个叛主的贱妾。
“绝对不能让小郎君放弃齐国公这个爵位!”施温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大娘子,你先别急,我想顾大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施温口中的顾大人,就是阿劫的外祖父,也是顾律的堂兄。
“前几天朱夫人来的时候,我已经和她说了,豫章阿姑也去找了王大人,等阿父出殡后,阿兄——就是高二少君,也会入宫去找高皇后的。”陆希声音沙哑而有条不紊道。
施温听着陆希的话,心头一松,对啊!朱老夫人是阿劫的外祖母,还是朱法静的堂姐。而陆璋大郎君的夫人姓王,是王钰王大人的亲姐姐,王大人的父亲、母亲如今皆健在,施温不信他们会坐视不理!世家间通婚频繁,又好又坏,但有一点的事,单凭如今崔家的势力,就算崔太后是太后,她也不可能操纵陆家的事!更何况,陛下如今并没下断论,只说要守孝满三年。
“阿叔,其实这都不是我担心的。”陆希的声音越发的低,“阿劫总要出去上课,但是学堂里那么多人,要是真有什么万一……”常山说出的那些话,让陆希不得不防,谁知道她会不会再次发疯?
陆希的话,让施温想起大娘子三岁时遇到的事,他不由打了一个寒噤,若是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因此而出现意外——施温神色变幻不定。
陆希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等着,她知道阿叔是不会让她失望的,她赌的就是阿叔就耶耶的忠心!
“大娘子若是再相信施某,施某愿意助大娘子一臂之力,施某愿意以命相护大娘子和小郎君。”施温突然对陆希深深下拜道。
“阿叔,是耶耶最信任的人,皎皎有什么不信任阿叔的?”陆希语气真挚道,“再说阿叔平日一向不离耶耶,可这次耶耶突然却让阿叔留在太守府,我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吧,耶耶是担心我和阿劫,才会让阿叔留下的。”
“施某一定不负郎君厚望。”施温跪在陆希面前泣不成声,他在一接到陆琉死讯后,就想过等陆琉丧事结束,就随陆琉而去,可如今被陆希这么一说,他若是真这么走了,才是真对不起郎君。万一大娘子和阿劫小郎君出了什么意外,郎君就真的血脉断绝了!这是施温绝对无法忍受的事!或许郎君真是这个意思,才会让他留下?他走的太突然了,希望自己能留下助大娘子和小郎君一臂之力?
司澈也在隔间道:“大娘子,司某虽才薄,也愿助大娘子一臂之力。”
陆希道:“我身在内宅,对阿劫有照顾不及的地方,还望阿叔和司郎君多多看顾。”
两人连声道不敢。
陆希送走两人后,心头稍稍放松,在内宅她可以确定常山插不进去手,可外面她真没把握,她不可能托付陆家的子侄来照顾阿劫,她也不放心。但施温不同,施家是耶耶留给自己的底牌之一,至于司澈——在安邑的事暴露后,他就已经别无选择了。先防备上这么几日,等他们回了吴郡后,就能稍微好点了。只是断断没有防贼千日之说,最好还是能想个彻底稳妥的法子才好,陆希捧着茶盏若有所思。
“大娘子,你要不要休息一会?”春暄进来道,大娘子这几天可真是累坏了。
“不了,我去陪耶耶。”陆希起身,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耶耶就要彻底离开她了,永远看不到了,陆希近乎贪婪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耶耶的遗容。当夜陆希就是靠在陆琉的棺木上,眯了一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陆家就开始准备陆琉的出殡事宜了,而此时陛下又下了一道圣旨,一是宣布了大鸿胪给陆琉定下的谥号“德”,二是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
绥柔士民曰德。谏争不威曰德。耶耶的谥号,还挺符合他的性格,可听到“给兵千人,守冢七十家”的时候,她顿时呆了,她没有听错吧?不仅陆希怀疑自己听错了,其他人也彻底震惊了,若不是谒者还在宣旨,众人就忍不住惊呼出声了!一般而言,宠臣能有六七家守冢之人,就非常不错了,七十家——这个数字差点闪瞎了众人的眼!
皇帝准备让给耶耶守冢的人建立一个村吗?陆希苦笑,如果让耶耶选择,他肯定不会喜欢这些东西的,他肯定只希望和阿娘葬在一起就满足了。
陆琉,字元澈,吴郡吴县人,梁太尉行曾孙。祖逊,梁丞相。父说,梁司空。兄璋,梁镇军大将军。官至宋光禄大夫、益州刺史、齐国公。永初四年卒,谥德,追赠太傅。帝以琉有佐命之勋,陪陵而葬,由是特置齐国公官属以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