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芩领命下去,我继续倚在榻上,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微觉有冰凉滴于脸颊,一滴一滴,连绵不绝,从倦睡里悠悠醒来,丝帕轻轻挥拂那滴冰冷:
“望舒,你又闹!”
那丝帕却被拽住,再也动不得,缓睁明眸间,嗔道:
“越发没天了,才躺一会都来恼我!”
“昭仪的天是什么?”映入眸内的却是一双墨黑若辰星的眸子,他唇边弧度微扬,俯着身子望向我,丝帕那端正牵在他的手里。
“皇上——”我轻声嗫喏,“臣妾的天,自是如今目极之处。”翦水美眸望进他的眼底,触到的,却是一缕闪避的眸光。
他唇边弧度敛了,松开牵着的丝帕:
“怎么如此贪睡?晌午都过了。”
因着天渐炎热,他下朝便换了宝蓝嵌金丝浮云龙纹纱袍,愈衬得面如冠玉,星眸幽明。
“臣妾素是畏热,晚上睡得又浅,才犯了夏困。”缓缓起身,道:“已预备了午膳,皇上还没用?”
他微微摇首,手上握的一根纯白的簪子垂落我眸前,簪体玉白,独独簪头刻的芍药蕊心沁着一点金色晕彩,丝光旖旎绕缠,愈衬璧白无暇。
原来方才的点滴冰凉于颊,便是这簪子。
“这是砗磲制成的簪,可宁神镇心,赐予昭仪吧。”他语气淡然,甫坐上榻,没有温度的手将我散落的青丝揽过,我稍稍转身,龙涎香萦绕间,他悉心理顺丝发,挽成随意的垂髻,再将砗磲簪插上固定。
意绵绵帝君情隽(下)
他手势熟稔,不过片刻,髻已绾成,我才要回身谢恩,他却突然从背后拥住我,洁白修长的手指交握,将我圈在中央,就这样,将脸埋于我的颈后,许久许久。
然后,我听到他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痒麻的气息,吹起我侧颊的红晕,顺着鬓角一并笼上素脸:
“等朕把前朝的事安排妥当,咱们就去避暑别宫。”
“咱们”,二字从我心底漾过,莫名的悸酥:
“皇上去哪臣妾都愿陪着您。”我的手轻轻触上他的,他却蓦然放开圈住我的手。
将臻首俯低枕在他的膝上,回眸望向他,分明读到他眸底却掠过一丝悲意,浅浅地,但却清晰无比。
他见我望向他的黛眉微微颦起,伸手替我抚平眉心:
“传膳吧。”
莞尔笑了,他已拥我坐起,我们仿同平常夫妻般,牵着手,步往外殿用膳。这样的时刻,我知道自己是极其幸福的。但,会有一丝恐慌弥漫,因为不知道如斯的幸福会戛然而止在何时。
这份幸福,来之不易,当中经历的挫折、牵缠,会一直留在彼此的记忆深处。
金丝未断的猜忌,源于不信任,而信任这词于幸福而言,却是妥稳的根基。
所以,即便此时他选择相信,但,将来呢?心忽嚼到了一丝痛意,我竟然如此惧怕“将来”二字。
开始明白,幸福是种奢望的东西。我所能做的,也仅是珍惜,对,是珍惜!
午后的阳光普射在那鸿溪水之上,波光潋滟地映照于窗棱,衬得那棱上曲弯的水印子便似跃动般,直往人身上扑,和着殿内的冰块残留在肌肤上的冷凛,一并袭上来,不由得寒噤凛凛。
后宫波谲云诡莫若此,稍不甚,尸骨焉存。
他似觉到般,手更紧地牵着我的,可,我可以一直如此倚靠吗?
这个答案,即便尊贵天骄如他,亦是给不出,也无法给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