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间,图书馆里人并不多,宁染上午坐着的位置也没有人落座,空空的座位上并没有耳机。
宁染微微皱眉,她不太想告诉父母耳机丢了,去央求他们给她买一个新的耳机。这让她看起来无法看管好自己的物品,并且显得有些贪玩。
宁染沿着她走过的路线细细观察,并没有发现耳机,倒是发现原本坐在座位上的祁昀现在已经不见了。
可能是去吃饭了吧?
宁染叹了口气,往图书馆外走去。
图书馆外有一层长长的阶梯,宁染失望地下楼,盘算着压岁钱能否省出钱来买耳机,视线余光看到祁昀一闪而过的身影。
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少年。他们将祁昀挤在中间,朝着图书馆后幽静的树林方向走去。
宁染皱眉,看到少年们中有一人背着和祁昀相同的盛华高中的书包。
虽然是同学,但是他们的动作看上去毫不客气的样子。
宁染并不勇于为他人,但她同样无法看着别人受欺负,她飞快地跑下楼梯,跟着几位少年一起进入树林。
树林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树叶腐烂的味道并不好闻。宁染进入树林后便不敢奔跑,只能静悄悄地移动着。
好在那几位少年的声音十分响亮,足以帮助她辨别方向。
“有多少钱?”
“能转学过来,家里很定很有钱吧?”
宁染听到推搡的声音,以及退后两步的声音。
“没有。”
少年的声音清冷果断,宁染不用猜测就知道是祁昀在回答。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三比一的下风,在回答完问题后他似乎觉得一切都结束了,抬起腿就要走的模样。
宁染找到一个可以窥探到几人的缝隙,她掏出手机,按下了录视频的按钮。
即使老师再怎样不管,只要有证据,宁染不信学校不会不给祁昀一个说法。
“没有钱还天天出去住?当我傻啊?”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显然比起刚刚开口的领头人他更为嚣张,三人看起来关系并没有多牢靠的模样,这位留着寸头的少年似乎有意表现出自己的凶悍,来表现他才是一切的主导者。
宁染看到祁昀抬了眼,他似乎觉得寸头男的问题十分奇怪,“不是你们把我床褥弄湿的么?现在问我为什么出去住?”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祁昀这句又像是实话又像是嘲讽的言语让正在有意表现出自己实力的寸头男很是恼火。
即使三人中最为沉默的那位已经表现出阻拦,但寸头男依旧气血上涌,似乎正想和祁昀比划比划。
“前几天是对你客气,别给脸不要脸!”
他猛地向前冲去,拳头狠狠砸向祁昀的脑袋。
被祁昀轻松避开。
轻松避开是一个极大的嘲讽,如果对方躲避的动作更剧烈些也许会面子上好些,但对方知晓迎面而来的拳头的方向和力度,有针对性的避开很像是一种侮辱。
他不想耗费一丝力气。
宁染隐约摸到一点祁昀的性格,他并无嘲讽的意图。他只是纯粹的不想把力气耗费在无用的事上。
但越是这样随意的态度,越容易引起他人的愤怒。
同时宁染也意识到,祁昀既然敢跟着三人进入树林,也许他心中有着自己的衡量,并不需要她的帮助。
宁染轻轻后退。她踩到一片落叶。
和树林中大多数潮湿黏腻的树叶不同,这一片刚刚落下的树叶格外干枯,宁染的鞋底将树叶踩得粉碎,混入脚下的泥中。
站立在树林中的几位少年同时回头。
第一个有反应的是刚刚丢了面子的寸头少年,他看到宁染手中举着的手机,立刻凶神恶煞地指向她。
宁染后退两步。她的第一反应是用手机挡住自己的脸,以免对面的三人记住自己的面容。
寸头少年嘴里不干不净地吐出辱骂的话,宁染因为惊惧而发懵,身体都难以动弹,只能看到他嘴巴开开合合,并不能听到他说了些什么。
宁染看着寸头男快走几步向自己跑来。
然后,原本站立于寸头男身后的祁昀拽住了他的衣领。
祁昀比他高半头,这个动作十分顺利。
清瘦的少年挥动手臂,向寸头男的太阳穴砸去。他并没有摆花架子,出手也是沉默迅速。
沉闷的响声。
祁昀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旁边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寸头男已经被第一拳打得头晕目眩,整个人像是脱了水的鱼一样躺在地面翻腾了一下,祁昀又补上第二拳。
躺在地上的少年不再挣扎。
宁染听到少年抱着头断断续续的痛吟,拍摄视频的手有一些发抖,她拍摄视频的目的从“证明祁昀被欺负”变成为了“证明祁昀是正当防卫”。
宁染看着镜头里的祁昀,少年依旧是冷淡的模样,他眼睫纤长,看着人的时候有一种深情的专注。
他松开揪在寸头男领口的手,随意地像是扔掉垃圾,任由对方瘫在地上。
祁昀说:“你们不是想知道我高一为什么要转学么?”
“你们现在知道了。”
实力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另外的两人并不会选择反抗,他们只想着带兄弟一起逃跑。
宁染手机中的视频按下停止键,视频已经停止录制,镜头中的少年依旧向她走来。
祁昀来到宁染面前。
宁染稍稍向后平移,和他保持微妙的距离。
宁染忍不住发问:“你真的是因为打架转学的?”
祁昀看了宁染一眼,一副你怎么会这样想的表情:“当然是吓唬他们的,我是因为盛华可以住校转来的。”
嘶……但你刚刚露出的那两下子看上去并不像是骗人啊。
宁染的表情很是复杂:“你既然有这个能力,怎么不一早收拾他们?”
祁昀看向少年们远去的身影,微微皱眉:“和他们纠缠很麻烦,我只想学习。”
竟然是一心求学的那种类型么!你倒是表现出一点传统的热衷学习的同学应有的生活态度和品质啊!
宁染觉得祁昀如果是个书呆子,事情都会比现在更简明些。
宁染掂量了一下手中的手机,她原本是想表现一下热心市民的态度,没想到拍摄到了这样的情况。
宁染:“我这就把视频删了,不会让其他人知道。”
这是你的犯|罪证据。
祁昀倒依旧是无所谓的样子。
宁染现在隐约能捕捉到祁昀的风格,她甚至能觉察到他在思考。
他在思考什么呢?
宁染和祁昀一起向树林外走去。
有一只正在树林里刨土的白色小狗见到祁昀之后无比开心,它仿佛认识祁昀那样热情地向祁昀扑来。
祁昀躲过小狗。
宁染向小狗伸手。
小狗躲开宁染。
宁染目送小狗离开,心中嫉妒到咒骂祁昀。
“宁染。”
宁染听到祁昀在叫自己,她抬起头,看到祁昀从外套口袋中取出的耳机。
他似乎有整理的癖好,原本卷曲的耳机线被他细细缠起,成为相当整洁清爽的模样。
“这是你的吧。”
宁染从他手中接过耳机:“谢谢,我正在找呢,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祁昀低头盯着她:“我看见耳机从你口袋里掉出来了。”
宁染:……
这不是铁证如山地表示耳机是她的吗?耳机掉的时候稍微提醒她一下,宁染就不必这样折回来继续找耳机了吧!
宁染有些生气地看向祁昀,她的视线难得锐利而果断地落在他身上,等他一个解释。
祁昀像是觉察到她的心情,笔挺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们还站立在树林之下,细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年轻的面庞之上,周围高大又紧密的树木将他们笼罩在一种隐秘而闷胀的古怪氛围之中。
一如他们的关系,本不相熟的,但是偏要在角落纠缠的隐秘。
树叶腐烂酸涩的气息都变得印象深刻。
祁昀一向淡然的表情终于流露出苦恼的模样,他似乎不知晓不善言辞的自己该怎样回答。
“如果我在你的同伴面前提醒你耳机掉了,”祁昀认真看向少女的眼眸,“你会不高兴吧。”
祁昀说:“你不想被他知道我们认识。”
宁染脸部的温度缓慢升起,被他人当面指出心中所想是一种很羞耻,很难堪的局面。
他即使能看出来,为什么偏要这样直白地说出。
宁染伸手推了他一下。
被同龄男生无法推倒的少年被女生结结实实触碰到,手指触碰到躯体,隔着卫衣依旧能够感受到男性正在继续生长的坚硬骨骼。
第一下没有推动。
宁染抬眼看向少年。
第二次推开的时候,祁昀被推得踉跄一下。他有些迷茫地看向宁染。
宁染狠狠瞪他一眼,然后离开。
78
宁染隐约感觉到,秦放也许在追她。
这这仅仅是感觉,宁染并无恋爱相关的经验,也没有可以与之谈论的好友,电视剧中的爱情又过于脱离现实,她并不知道真正的恋爱是怎样的。
宁染觉得,秦放对待她的态度越来越自然了。
当然不是说秦放之前有所伪装,而是说秦放变得更为主动坦诚了一些。这使得他逐渐显露出那些校园光环之下的真实性格,也使得他显得更为生动。
总是表现出脱离这个年龄的成熟的男孩子,在某些时刻也会青涩而拘谨。
宁染今日的最大难题是,倒垃圾。
宁染当值,今天的垃圾不知为何格外多,原本就不小的垃圾桶里沉甸甸的。中午明明已经倒过一次,晚自习下课之后又被塞得满满。
宁染只能认命地抽了两张纸巾,垫着垃圾桶的边沿处,挪动着步子走楼梯。
倒垃圾的地点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全靠人力搬运。
走楼梯虽然需要小心翼翼,但是好歹光线充足,从一楼大门走出去后,便处处都是暗色。
晚自习已经过了十几分钟,足以让学校重新陷入安宁,道路上没有其他人的踪影。
宁染将垃圾桶放在教学楼前,短暂地休息了一下,然后准备再次将它运送到倒垃圾的地点。
她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宁染看向声源处。
是秦放,少年距离她还有段距离,十分有活力地向她挥手。
宁染看着他向自己走来。
不知是不是艺术生的学习氛围更为浪漫,不像他们那样严肃死板,使得大部分艺术生看起来总像是未受摧残,比较有活力的样子。
来到宁染面前,秦放看到放置于地面的垃圾桶,他十分顺手地想要一个人抬起。
宁染则是轻轻摇了头:“一人一只手吧,一个人不太好搬。”
秦放点头。
黑夜之中,宁染和她白日无法打招呼的少年并排行走。
前方的道路依旧一片漆黑,却因为两个人的存在而让人安心不少。
“你们班级不会每天都这么多垃圾吧?”宁染问秦放,他们班级的人数比普通班级少,单纯按比例来说垃圾应该会少很多。
秦放扯了嘴角,表现出对自己兄弟们的铁面无私:“怎么会呢?他们才更擅长制造各种莫名其妙的垃圾。”
宁染有些好奇地看向秦放:“什么叫莫名其妙的垃圾?”
秦放为她举例子:“十几个各种折法的纸飞机,他们下课有时候会比拼谁的飞机飞得更远。”
是小学生水平的游戏比赛呢。宁染心想。
“还挺羡慕的,”宁染开口,“总觉得你们的生活会有趣一些,我们就好无聊。”
秦放没有开口。
到达目的地,秦放动作利落地将垃圾倒出,然后一个人提起空空的垃圾桶。
现在空的的垃圾桶一个人来提就足够。
宁染扭头,在路灯的暖光之下看清少年的面庞。
秦放也看向她,宁染明白秦放的沉默并不是毫无缘故。
她看到了即使再往后延长十年,宁染依旧无法忘记的表情。
和平日总是温和笑着的模样不同,少年显露出一点敏感的失落。
宁染也是在那时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原来男孩子也有十分敏感的时候。
少年凝视着她,轻声开口:“宁染,我总是在寻找我们的共同点。你却总是在说‘你们’。”
校园中人群的焦点,并不完全相同的课程,明明在发送信息的时候视对方为亲切的,无可替代的人,真正面对的时候,宁染却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强调两人的不同。
那种想要靠近,又忍不住一再无意强调界限的复杂心情。
即使宁染并不知晓秦放真正的未来,她已经模糊地摸到一点无法逾越的界限。
可人类实在是过于容易被情感冲昏头脑的生物。
黑夜之中的冷风徐徐吹来,宁染睁大眼睛,他听到少年的言语。
他声音放轻,少年深色的眼眸之中显露出忐忑。
如果不打破界限,他就无法真正触及。
秦放说:“我想听到一些‘我们’。”
*
宁染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复秦放的信息,在那个夜晚之后。
和其他相比,羞耻的感情更多一些,仅仅是看到那枚并不起眼的头像,也让人忍不住想起秦放的那句话。
【我想听到一些‘我们’。】
那层朦胧的窗户纸被捅破之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跳到了更早的时候。
不,即使不熟的时候,宁染也不会专门避开秦放。
她现在甚至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了。
日期一天天过去,高二的生活原本就忙碌,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厚,放在桌上的保温杯蒸腾出白茫茫的热气。
宁染也是一天语文老师正在上课的时候,突然听到靠近窗口的同学的轻呼:“下雪了!”
不仅是学生们扭头去看,原本正在朗读课文的老师都放下手中的书本。
语文老师温柔年轻,是个心中很有诗意的人,留给大家两分钟在课堂上看雪。
与同班同学一起远眺的白茫茫的雪景,宁染的心中一片安宁。
她习惯性地想要去和秦放分享这美好的一瞬间,却突然意识到两人已经有段时间没发过消息。
最后还是在课本上用铅笔画出了标致的雪花。
下雪之后地面变得光滑,尤其是夜晚自习课后,同学们在暗色的路灯下,像是排队的小鸭子那样谨慎地挪步行走,偶尔有一两人一屁股摔在地上,能呲溜三五米远。
一两个人的摔倒,引来少年们的哄笑。有人狡猾地将冰冷的手塞进别人温暖的领口处,也有人团起雪球,玩闹地砸向关系要好的朋友。
一场大雪给同学们紧张的学习氛围注入舒缓。
校门内大家可能还有所收敛,校门之外,兴致勃勃的少年们在寒冬黑夜之中也要打雪仗。
宁染沿着边沿的小道慢慢踱步,避开误伤。
天空中飞来飞去的雪球团的并不结实,往往刚刚飞出便有洁白的雪屑,宁染抬头,看向还在飘雪的天空。
散开的白雪中,宁染看到遥遥相望的少年。
她许久没见到祁昀了。
如果说和秦放的疏远是有意为之,那祁昀几乎可以说是被彻底遗忘。
长久地未见面,宁染几乎要以为与那个奇怪少年的相遇是她的错觉。
清瘦的少年穿着盛华的校服,他已经觉察到不能在有人的地方与宁染相认,他也古板地遵循了这个规则。
所以两人对视之后,祁昀并没有开口打招呼,但他也没有移开视线。
宁染微妙地意识到,祁昀在等待。
他在等宁染会走过去,还是会离开。
宁染不知道她和祁昀会有怎样的交集,她也无法理解对方的等待。
宁染冲着少年露出笑容,然后走向回家的方向。
*
和快要到来的期末考试同样痛苦的是,元旦每个班级要出一两个节目。
原本只要有能力的人上场就行,偏偏班主任希望大家都能参与,说高三就没这机会了,于是给报了个班级大合唱。
宁染站在合唱第一排的边沿,属于既不是最醒目的,但又难以完全浑水摸鱼。
于茜茜比宁染更惨,因为她个子偏低,在第一排的正中央。
于茜茜从来没因为个头这样烦闷过:“早知道这样,我就多垫几层鞋垫了,说不定能排到第二排。”
宁染仔细想了想于茜茜的身高,又想了想第二排女生的身高,十分诚实地回答她:“好像并不是几个鞋垫就能弥补的差距。”
于茜茜更为烦闷,觉得自己但凡儿童时期努努力长个也不至于这样。
“我爸妈都挺高的。”于茜茜这样说。
宁染十分认同地点头:“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
宁染班级的节目靠前,为了烘托出喜庆热闹的氛围,紧跟在一个小品后面。
这使得宁染将小品看了两遍。
宁染知道演小品的同学们是想要有一个升华的主题,最后把重心落在好好学习创造美好未来上。
但是真的不好笑,升华主题之后更不好笑了。
宁染和于茜茜为小品的效果担忧,很害怕这个小品演完后下面的同学们一片寂静。
所有节目中只有宁染他们是大合唱,热闹就行,对于水平的要求十分低下,宁染和于茜茜甚至有时间对前后几个节目一一评头论足。
第一次排练时宁染没见到秦放,第二次排练才见到。
秦放是排在后面的钢琴独奏,他排练时主要是看看道具怎样安排合适,声音放出来效果怎样,对于秦放本人的实力没有人怀疑。
于茜茜又开始这个学校应该多几个秦放的谈论,宁染少见地没有应和她,而是安静地看着坐在舞台中央的少年。
聚光灯照耀在他身上,他已经熟练于在大众面前表演。
心中坦荡的人能够对他评头论足,宁染张了张口,没有表扬少年优雅的姿态,也没有赞赏纯熟的演奏技巧。
宁染说:“他舞台上就一个人,没有我们热闹。”
秦放是注定孤身一个人站立在聚光灯下的人。
于茜茜因为宁染这句话疑惑抬头,看向站立于她身边的宁染。
她隐约从少女的语气中捕捉到细微的情愫,而后,于茜茜像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觉察那样将视线重新落在秦放身上。
“是呀。”
节目正式表演前一天,宁染他们才领到借来的演出服,大红的裙子,腰间要别好几个曲别针才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水桶。
宁染拿着镜子对着自己的脸左右看:“我一时分不清口红,腮红和裙子,到底哪个更红一些。”
“这个妆除了让我们更丑一些还有什么作用?防恋爱吗?”于茜茜她别针别的太多,坐着太紧绷,只能站着,“或者让已经谈恋爱的人分手?”
宁染十分肯定她的意见,“他们怎么能做到男生女生的妆容各有各的丑?”
相信那些男生一辈子也没见过自己的眉毛能粗成那样。
每个人都说自己紧张,结果上了台之后,嗓子一个比一个大,宁染甚至听不到自己到底唱了什么。
表演人员大都在后场等待,宁染他们的节目结束后,二分之一的位置空余,后面节目的人都来后台准备。
宁染原本就不想秦放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万万没想到秦放就坐在他们下台的必经之路上。
一条条红裙从秦放身旁经过,宁染低着头希望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但老天爷显然没能听到她的呼喊,在她经过秦放的时候,少年抬头。
宁染走得着急,双手提着裙摆,像是十二点钟必须要乘坐南瓜马车回到住处的灰姑娘。
少年端正放在膝盖处的手掌微微抬起,指尖轻轻扫过少女如同火焰一般色彩热烈的纱裙。
宁染原本就关注着秦放的动态,在他抬头后立刻躲开视线,跟着前面的女生一起进入更衣室。
一进更衣室的大门,女生们便叽叽喳喳起来。
说着合唱哪里快了,哪里慢了,哪里和彩排的时候完全不同。
还有人急着冲到洗手间去卸妆。
宁染原本也准备冲过去的,结果于茜茜嬉笑着和她说,此刻冲过去卸妆的好几个都是有男友的女孩子。宁染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表现出不争不抢的端庄。
重新穿上校服和羽绒服的搭配,宁染自在许多,脚下的雪地靴也更温暖了。
洗手池只有一个,得要排队等卸妆,宁染对于后续的节目也没有兴趣,便坐在女更衣室晃着腿玩手机。
到她去洗手池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宁染是最后一个。
水不是很热,下雪天更是刺骨。
宁染随便处理了一下,嘴唇上的鲜艳的红色无法完全去掉,但好歹看起来正常了一点。
她从后台出来,刚好是秦放的节目。
台前的座位坐满了人,宁染便去往最后的位置。
她认真看向台上,和所有观众一起倾听秦放的表演。
虽然宁染并不懂得乐理知识,但也不妨碍她是个俗人,她真心认为好听。
倾听完毕一整首曲子,宁染看着舞台上的少年起身,向观众们鞠躬。
少年因为才能而闪闪发光。
宁染向会场之外走去。
天还飘着雪,雪地靴踩在洁白的积雪上会发出咯吱的声响。
宁染漫无目的地走,在原本光洁的雪面上印下脚印。
让她意外的是,她听到秦放的声音。
宁染回头,看到依旧穿着西装,外面披着一件宽松羽绒服的秦放。
他在看我诶?宁染反应了一下,在意识到秦放向他走来时,第一个动作就是逃跑。
笨拙的雪地靴落在纯白的雪面,宁染将羽绒服帽子戴上,她已经卸下了那个厚重可笑的妆容,可她依旧有一种自己还穿着那件廉价连衣裙的羞耻感。
非常糟糕的是,宁染在逃跑时听到了身后同样跑步的声音。
为什么要追过来啊!为什么要追啊!
宁染跑得更为用力。
和刚刚穿着裙子赶南瓜马车的灰姑娘逃跑不同,宁染现在是参加中学生八百米赛跑的舍命狂奔。
开、开什么玩笑!她躲过了手机发来的消息,躲过了校园里的遇见,躲过了节目彩排时的尴尬,她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被人抓住啊!
宁染心中骂过一千万个字,脚下的雪地靴却越来越厚重,连带着双腿根部的软筋都因为距离跑动而发酸。
最后被人绕到面前,少年伸出双手阻拦她逃跑的方向。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剧烈的喘息中呼出一阵又一阵的白雾,年轻的面庞氤氲在白雾之中。
宁染双手叉腰,胸口剧烈起伏,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跑了。
有点可笑的场景,她扶着腰喘气,秦放张开双手拦在她面前,两人像是扮演小学生玩的老鹰捉小鸡游戏。
宁染抬眼,看到秦放同样冻到发白的面庞和微微泛红的鼻尖。
如果这个时候被别人,或者是哪位老师看到,他们两个人一定会一起完蛋吧?但是她也没力气去想那些了。
在终于单独见面的此刻,宁染甚至觉得早该这样破罐子破摔,面对面地说清楚。
宁染说:“不跑了不跑了,你想怎么样?”
是要责怪她么?要质问她为什么无法坦诚的面对吗?
宁染看向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少年,等待着他的问题。
无论怎样苛刻的问题都可以,她都会老实回答的。
少年捂住胸口,洁白的雪花扫过他的面庞,他的心脏同样因为跑步而剧烈跳动。
秦放说:“我喜欢你。”
宁染彻底愣住,在风雪之中,她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少年咳嗽了一声,好像肺部吸入了冷空气,可他声音依旧清晰。
少年说:“很抱歉这么滑稽地追上来,但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你我的心意。”
“我喜欢你。”
79
宁染以前觉得电视剧里的剧情都是骗人的,即使恋爱确实是令人着迷,但主角们的表现实在是过于夸张了。
……事实证明,确实有够夸张。
在听到秦放的告白后,宁染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思考都变得很困难,所以整个人更为茫然无措。
还不如质问她呢,宁染心想。
如果质问她的话,她可能会表现得更好一些。
但显然这并不是她这样胡思乱想就能解决的场景。
宁染完全没想到秦放会和自己告白。她这段时间都在躲避秦放,她以为秦放也必然不会再靠近她。
正是因为两人模糊不清地相处着,所以宁染更为清楚秦放是怎样内敛而不想给他人压力的人。
风雪未停,两人站立在安静的黑暗中。
宁染看到秦放身后礼堂窗户和门中散发出温暖光芒,断断续续的音乐声和人们的欢呼声从那个方向传来。
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有的时候人类会在黑暗中感受到恐惧。
有的时候人类会在黑暗中滋生出勇气。
宁染无数次想她和秦放真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宁染又无数次想,她对秦放的喜爱并不源于他过于俊朗的面容和国旗下的演讲。
她真正将视线长久地落在秦放身上,是因为他在雨天递过来的雨伞。
宁染注视着秦放,心脏剧烈跳动。
她在做一个违背她的性格,违背她一贯作风的决定。
心脏跳得太快,宁染甚至不太确定秦放会不会听到她心口处的声音。
“我也喜欢你。”
因为得到了勇敢的表白,所以她也要诚实地回答。
宁染忍不住露出笑容,“虽然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她看清少年控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少年被她看得耳尖更红,分不出到底是因为害羞还是纯粹是因为寒冷。
然后他忍不住将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宽大的帽子阴影遮住一部分脸:“可能知道一点点。”
“但也没有那么确定。”
*
恋爱了。
并没有可以分享这个消息的人,宁染的脑海中炸了好久。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和秦放有关的信息越来越多。无论是其他同学口中的谈论,还是做早操时候无意中的看到。
这也太奇怪了吧,难道是什么心理作用吗?
宁染倒是听说过有人买了绿色电动车后,本以为是个少见的颜色,但总是能碰到类似款的这种事。据说是因为之前不会在意,头脑也不会处理信息,当这个消息真正和自己有关之后,就开始控制不住地关心了。
而且宁染还发现一件事,秦放他有的时候似乎是故意的,他偏偏做一些让宁染紧张的行为。
两人明明说好在其他人面前要伪装不熟,可当他看到宁染之后还是会忍不住看向她的方向,甚至会有些自得地高高抬起下巴,引来和他同行的男生怀疑的表情。
那些男生也跟着秦放向这个方向张望,想要窥探到什么秘密。
幸好学校原本就人群密集,结束早操后更是人挤人,男生们即使把脖子伸得很长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然后狠狠地拍了一下秦放的肩膀,觉得他故意在耍他们。
一些无聊的游戏。宁染在暗处狠狠瞪了秦放一眼。
少年反而因为宁染不敢发怒的表情而忍不住露出笑容,然后在手机讯息中被对方一通责怪,他又低声下气地熟练道歉。
见面的时间根本不够。
虽然在同一个学校,但是并不在同一栋教学楼,甚至于连吃饭时间都不一致,学校给艺术生们安排的用餐时间更早一些。
只能在恰巧遇到的时候遥遥相望,或者是晚自习结束后成为最后离开校园的人。
宁染的父母挺在意她的回家时间,其实两个人也不能过多停留,只能手挽手地走过小路和狭长的巷道,然后在车站告别。
学校的事情并不总是有趣,甚至辛苦和麻烦会更多一点,但是两人黏在一起讨论就一点都不会觉得困扰。
高二已经有些老师在用未来鼓励学生,今天还让写了自己想要的职业。
“你写了什么?”秦放十分好奇。
“你肯定猜不到,”宁染露出笑容,“你来说几个?”
秦放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医生?老师?会计?”
“都说了不太好猜啦!当然不是很热门的职业!”宁染原本搂在秦放手臂的胳膊用力收敛,试图让他疼,“你是故意的!”
少年忍不住用手遮住唇角,像是故意让自己恢复成熟稳重的模样,咳嗽两声:“难道是航天员?”
宁染抽回手,一拳打在少年手臂上。她这个身体状况怎么会有那个本事!
秦放笑了两声,向她讨饶:“对不起,我真的猜不出来。”
宁染不想再继续听其他离谱的答案,直接告诉他:“是编剧。”
秦放微微挑眉,若有所思的模样:“是给电视剧写剧本那种?”
“应该差不多吧?”宁染其实只有模模糊糊的认知,她仅仅知道她很喜欢写东西,创造出各种人物和剧情:“我初中还写过玛丽苏小说,我同桌追更了一个月。”
秦放好奇:“内容是什么?”
这个内容很难直白地说出口,宁染挠了挠脸:“就、就是小女生的幻想,霸道校草们爱上我之类的。”
和“霸道校草”相比,“们”这个字虽然不惹人注目,但细想一下又回味无穷。
秦放多少也知道自己也有着校草的名号。
“校草……们?”他与宁染确认内容。一个还不够?
“哎呀,”宁染完全忘记了她刚刚对待秦放的粗鲁姿态,又甜甜蜜蜜地靠在他身边,将话题扯到一开始的时候,“那些都不重要。你将来要做什么?成为钢琴家么?”
宁染觉得和自己不同,学艺术的学生们应该已经有了相当明确的方向。
学画画的同学会成为画家,学钢琴的同学会成为钢琴家,这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事。
“你将来会有钢琴演奏会么?”宁染眨了眨眼眸,十分期待的模样,“像那些艺术家一样。”
宁染的注视过于明亮热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被她挽着手臂的少年脚步顿了顿。
“我不太清楚,”秦放给了宁染她没想过的回答,“我也不太确定。”
宁染完全未能觉察到少年的迷茫,她以为秦放在说演奏会的事,毕竟能够成名的艺术家实在是太少了,拥有这份实力的要求也很是苛刻。
“放心,”宁染冲他微笑,“即使你的演奏会门票卖不出去,我也会去的。”
宁染说:“即使没有人看到你,我也会给你鼓掌,使劲鼓掌,让掌声充斥整个会场。”
她对于还完全未知的未来说得实在是过于信誓旦旦。
秦放抬了抬唇角,没有像刚刚那样轻松地露出笑容。
而是低下头。
已经到达宁染要乘坐的公交车的车站,昏黄的灯光之下,秦放低头,唇部轻轻碰了碰宁染的额头。
“好啊,我会给你留一张票。”
秦放乘坐的车这个站点并没有,所以他要继续向前走,然后走到另外一个方向不同的车站。
宁染伸手摸了摸被秦放吻过的额头,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并没有什么痕迹,但她的脸控制不住地发烫。
她一直盯着那个背影,一直盯一直盯,直到少年的身影完全融于黑暗。
宁染最近心情实在是太好,她忍不住轻声哼起自己也想不起名字的歌曲。
然后转身。
站台上当然仅有她一人,她要乘坐的车辆缓缓开来。
宁染准备上车。
很是微妙的事,她已经站立在公交车前,却还是回了头。
总觉得有人在看她,是错觉么?
宁染又一次确认了自己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只觉得是自己多想,然后上车。
车门缓缓关闭。
车辆启动。
小路的拐角处,有一个身影缓缓移动,然后站立在被光线照射的地方。
少年露出清秀的一张脸,他的瞳色很淡,看人的时候容易给人以冷漠的印象。
祁昀当然看到了宁染和秦放的互动。
他其实不太懂喜欢这种情感,当宁染和秦放站立在一起出现在图书馆的时候,他微妙地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氛围,并且站立于安全界限之外。
他现在开始真正的不舒服。
心脏被人挤压,从未被情感困扰,根本就从未品尝过爱恋滋味的少年舌根感受到苦涩。
他甚至还不知道甜蜜是什么。
*
临近期末考,宁染和秦放相会的次数越来越少。
宁染觉察到秦放的忙碌,但又有些不知道他具体在忙碌什么。
宁染知道忙碌是很正常的事,她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黏人,就好像她自己没有自己的事情似的。
事实上宁染也确实很忙,最近的作业真是成倍增加,仅仅是背着厚重的书包走回家里都令人痛苦。
屋漏偏逢连夜雨,宁染踏入她走了无数遍的小巷后才发现,灯坏了。
原本的路灯虽然昏暗,但是多少还有点照明的作用,现在是彻底漆黑一片。
宁染从书包里掏出手机,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
冷色的微弱光亮勉强照亮一小片地方,宁染加快步子想要尽快离开这片全黑的区域。
还下着雪,雪花阻挡一部分视线,宁染加快脚步小跑。
脚踩在雪地上,有的地方光滑,有的地方像陷进泥里。
笨拙的雪地靴被什么物体绊倒,手机从手中飞出,落在几米外的距离。
手机背部着地,手电筒的光亮不再,巷子重新落入黑暗。
宁染在摔倒的刹那,手臂和肩膀被人拽紧,避免了手心着地的情况。
宁染身体有些发颤,她闻到了血腥味。
并不浓烈,但足以让她恐慌。
她在被人抓紧手臂之后本能地也去抓住对方,保证自己的身体平衡。
她摸到了柔软的面料。是常常用于制作校服的相当轻盈排汗的面料。
对方也是个高中生,或者初中生?
宁染脑海里根本没有思路。
她只能勉强分辨出,有个人依靠着墙壁坐在角落,她被对方绊倒了。
究竟是对方腿太长占据太多空间,还是她自己眼太瞎没有看到,宁染难以分辨。
眼下有更糟糕的事情,她和那个人挨得太近。
宁染也握着对方的手臂,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对方是男性。这个猜测让她更为害怕。
黑暗之中,宁染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轻轻落在她的脸上。
和宁染的借着光线来到这里不同,少年是一开始就身处黑暗的,他当然会比突然陷入漆黑的宁染看得更清楚一些。
“对、对不起,”宁染小声开口,试图远离对方。
没有用,握在她手臂的手没有松开。
宁染几乎要在意识到对方不松手后尖叫出声。
大脑让她不能这样。
她不能在黑暗之中,在一个身上有血腥味的男性面前,表露出过于明显的挣扎。
宁染只能压抑着加速的心跳,温柔开口,“不好意思,我可以起来吗?我好像压到你了。”
宁染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但她也只能模糊地看到眼前人的轮廓,任何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会是这个模样。
她开口后,面前的少年好像才反应过来,他原本扶在宁染肩膀的手松开,向宁染脸的方向伸过去。
宁染克制自己后退的本能。他要触碰我的脸么?他是变|态么?
宁染开始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尖叫了,她闭上眼睛,以免对方的手触碰到自己的眼球。
脸部没有被碰到的感觉。
宁染睁开眼睛,看到少年从她脸侧缓缓收回手的动作。
少年并没有碰到她。
他只是隔着空气,在黑暗中用手掌描绘出她面庞的弧度。
然后少年松开握住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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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染把小巷子里有怪人这件事告诉爸爸之后,爸爸从厨房里抽出了一把打磨得光亮的菜刀:“走,去会会他。”
“那倒也不必!你现在看起来更像是怪人!”宁染紧紧抱住爸爸的手臂,扭头向妈妈求助,“妈妈你看他!”
母亲林霞扫了一眼丈夫,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嘴里正磕着的瓜子没有停:“早去早回。”
你们的交流好通畅啊!这就是你们能够结婚的原因么,三观过于一致了吧!好好地尊重一下现代法治社会啊。
宁染内心一堆吐槽,终于还是把爸爸拉了回来。
宁染将爸爸拉回来的话术也十分务实:“我闻到那个怪人身上有血腥味,如果警察误以为是你带着菜刀伤到他就麻烦了。”
爸爸说:“那确实。”
宁染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不知为何,她做梦梦见那个看不清脸的人一直追着自己跑,要自己负责,有一种鬼打墙的感觉。
这一天的宁染起得很早,她默默从床上爬起,鬼打墙给她的恐惧感倒是其次,主要是跑了一晚上腿十分酸痛。
希望有机会能把这种鬼打墙的快乐分享给别人,宁染一大早心态就十分恶毒。
冬日的清晨过于寒冷,厚实的围巾缠在脖子上,阻挡钻进衣领处的寒风。
宁染走进小巷,巷子里安静而空无一人,她甚至无法分辨自己昨天在哪个位置摔倒的。
她并未停留多久,便继续上学的忙碌步伐。
*
宁染原本想和秦放分享小巷怪人事件,但刚结束了第二节晚自习宁染还未发送消息,她先看到之前的信息记录。
秦放没有回她昨天的消息。
宁染有些疑惑,又发送了几条消息,依旧没有回音。
宁染故意等到教室里的人都离开,她给秦放打手机,依旧没有人接。
是手机坏了么?宁染有些疑惑,但是她此刻联系不上秦放,便只能先回家。
宁染来到小巷前,才想起一件事,路灯好像没有修好。
今天的她已经没有昨天那样莽夫的勇气,她站立在原地几分钟,艰难地做决定。
是赌一把今天小巷子里没有人,还是去绕二十分钟的远路。
宁染上了一整天的课程,根本不想回家还要多走一截路。
宁染犹豫良久,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祁昀本来是慢悠悠走着的,不知为何,觉察到宁染的注视之后,他一贯挺直的脊背稍稍弯曲,像是以为这样对方就看不到自己似的。祁昀转身就走。
宁染睁大眼睛,叫了他的名字,在祁昀回头看时热情地向他招手,生怕他看不到。
祁昀原本正在为昨天吓到宁染而心虚,他以为宁染或许会猜测出那个人是他。但是显然并没有。
祁昀还未见过宁染对待自己这样热情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走到宁染身边,少年微微压低声音,态度沉稳:“怎么了?”
宁染指了指小巷子:“能陪我走一段么?里面的灯坏了。”
祁昀站立在宁染身边的脊背更为笔直:“你怕黑?”
宁染说:“不是,我怕遇到怪人。”
祁昀:……
祁昀说:“那我陪你吧。”
祁昀一边想着这是自己因果轮回应得的,一面又觉得自己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屈辱。
两人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并排走着。
宁染这一次当然没有在小巷中再次遇到怪人,昨天的怪人正站在她身边。
祁昀较为沉默,宁染觉得氛围不太融洽,便主动开的口:“这个巷子太黑了,我昨天晚上做了噩梦,你知道鬼打墙么?”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染感觉自己说出“鬼打墙”这三个字后,祁昀离得自己更近了一点。
祁昀说:“知道,我不信这些,没什么意思。”
祁昀做出并无兴趣的模样。
他越是这样,宁染越要给他讲两个鬼故事。
宁染啧啧两声:“虽然我也是无神论者,但很多人遇到的事情科学都解释不清。我小姑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一个白衣服的姐姐问她路……”
宁染话还没说完,感觉手腕上一沉。女生纤细的手腕被人隔着校服紧握。
宁染借着灯光看到祁昀的脸色。
他的脸一直都很白,所以难以看出变化,但宁染依旧觉察到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宁染看向自己的手腕,祁昀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握住的手腕。
祁昀说:“你不用怕,很快就要到了。”
宁染说:“你要是怕鬼,那我走前面。”
宁染发现祁昀真的很不擅长应对激将法,少年向前走了两步以证明自己的勇敢。
宁染比他慢半步,盯着他的背影偷偷笑。
逗他真的好有趣,有一种神奇的成就感,可能是因为祁昀长了一张看上去很不好骗的脸。
两人穿过小巷,重新看到光明。
宁染无比感激地拍了拍祁昀的肩膀:“谢谢了。”
她走向公交车站的站台,祁昀也跟在她身后。
宁染停下脚步,祁昀也停下。
两个人站立在路灯下,影子整齐地落在身后,像是两只沐浴阳光的蘑菇。
宁染看了祁昀一眼,发现对方似乎并没有回去的意思:“你要去哪里?”
宁染对于祁昀的脑回路一向好奇。
祁昀说:“不知道。”
斩钉截铁的回答。
宁染忍不住露出笑容:“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下车的。”
宁染等待的公交车缓缓停下,宁染上车,听到身后跟随的脚步声。
车辆的乘客极少,略有些空荡的车厢内,没有人会在意两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
宁染扭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祁昀。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跟着上车。
祁昀并未躲避宁染的视线,他站立在宁染面前。
少年身形高瘦,但并不会给人以轻飘的感觉,他有一种奇妙的坚定,这种坚定使得他虽然做出了一些奇怪的决定,可人们依旧相信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祁昀说:“我和你顺路。”
他不知前往何方,却能够确定两人顺路。
少年的视线落在宁染的身上,琥珀色眼瞳中的情感实在过于清晰。
宁染微微发怔,她面对祁昀时的轻松自在,甚至于刚刚故意吓他的那些小心思因为这句话而慢慢收敛。
两人安静地坐在相邻的座位。
宁染看向公交车外的景色,各色的招牌从眼前划过,色彩丰富到有一些晃眼。
宁染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坐在身边的祁昀:“你可能不知道,我有男朋……”
“我知道。”少年回答果断。
哦……宁染的气势反而弱下来,有一种全新的迷茫,既然都知道了,那他刚刚是什么意思。
宁染抬眼,她发现祁昀低垂眼眸的时候相当好看,他像是被月色偏爱的人,有一种精致冷漠的美丽。
少年缓缓低头,和她靠近。
宁染闻到祁昀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微凉的气息扫过少女的耳尖,宁染听见祁昀抵在她耳边的轻声呢喃:“有男朋友也不要紧,只要他不知道就行了。”
宁染收回祁昀是被月色偏爱的人这种鬼话。
没有月亮这样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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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男朋友也不要紧,只要他不知道就行了。”
“不行,我男朋友会生气。”
“那可就是你男朋友不懂事了。”
宁染活了十几年,还未经受过这么先进的观念洗礼。
你说祁昀这个人精明吧,他散发出一种不太聪明的认真诚恳的感觉,说祁昀诚恳吧,他在真诚地建议些什么鬼东西。
宁染盯着少年看了几秒,对方毫无觉悟,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找到了个好方法。
宁染满脑子都是网上那个“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这个家”的表情包。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宁染现在已经能够完全跟得上祁昀的思路,理解并不妨碍她对祁昀的吐槽。
“不只是男朋友会不高兴,”宁染说,“我也会不高兴。”
宁染说完这句话后,原本坚定认为自己想法不错的少年眼瞳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
如宁染猜测,祁昀确实不在乎秦放也不在乎道德,但他很关注宁染的心情。
“好吧,”少年似乎想要表现出自己拥有坦然接受一切的宽阔心胸,可他的语气显然并不那样轻松。
这使得祁昀不得不重复了一遍,以很轻的声音说:“好吧。”
祁昀说:“那排个队吧,等到你分手,第一个想到我。”
少年坐在她身边,眼瞳专注地盯着她,像是一只坐姿端正的大型犬只。
宁染笑了笑,她没忍住,伸手轻轻掐了一下少年的脸。
柔软的触感,祁昀的皮肤又白又细腻,是女孩子也会羡慕的程度。
宁染说:“你还不懂喜欢呢。”
*
宁染没想到自己会在电视上看到秦放。
即使宁染知道秦放这段时间一定在做些什么,才会这样忙碌。
刚开始的时候宁染还有期待,想要秦放主动告诉她原因,随着时间的推移,宁染才慢半拍地意识到,秦放是有自己的事情的人。
与宁染一股脑地把自己的事都倒豆子一样说出来不同,秦放有着自己的考量,他将他觉得应当分享的事情分享,还有一部分独自消化,这也许是他看上去更为温和成熟的原因之一。
当秦放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当他的视线从宁染身上移开,他恢复成最初的宁染所知晓的,忙碌的优秀的同学。
是周末的傍晚,宁染一家正在吃晚饭。
夹菜的宁染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抬头,看向播放着广告的电视。
最近很少见到的秦放面对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朝气蓬勃的模样。
宁染视线一顿,母亲也跟着看过去。
“这小孩看着和染染年纪一般呢,也能拍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