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都是钱呢……”
“……钱呢。”
远远地传来顾菟的声音,余音袅袅。
顾菟不畏路途险阻,漂洋过海,奔赴千里,准备去海的另一边进货了。
潘垚肃然起敬。
难怪是能够发财的人。
“你放心吧,我一定将摊子看好,好好地帮你卖货。”
潘垚双手撑成喇叭状,朝这顾菟方向喊去。
末了,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风雨无阻。”
这下,顾菟安心了。
……
芭蕉村。
匆匆地吃了几口饭,潘垚便准备去A市帮顾菟卖货了。
“爸,妈,我先走啦,夜里会迟一些时候回来,你们别等我,自己先睡吧。”
潘垚打了声招呼,潘三金应了声。
接着,他就见潘垚利索地朝脚边拍了道灵符,下一刻,她的身影淡去,好像抬脚进入了另一个维度的空间。
只消片刻,这里就没有了潘垚的身影。
不论瞧几回,潘三金和周爱红两人都觉得神奇。
周爱红瞧了瞧周围,总觉得家里没了小姑娘的身影,哪哪都冷清,明明她家盘盘也不是话多的性子。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卖好货,会不会有人瞧着她人小就欺生?”
周爱红长吁短叹,格外的不放心。
再看在一边喝三白酒的潘三金,她有些不痛快了。
“都是你,也不把饭吃快一些,你要是吃得快一些,还能陪着她一起去城里。”
潘三金连连叫屈,“多我一个,盘盘还得再多使点灵炁,要是遇到什么,需要打架斗法,力道不够用了怎么办?”
对于灵炁这些东西,潘三金听潘垚说过,不过,什么绛宫,又什么泥丸宫,他听得是云里雾里,就以自己的理解去理解了。
灵炁那东西,大体就是力气,用光了得休息休息才有。
“再说了,明儿我还得忙龙舟厂的活,晚上睡不好可不行,不然你去?”
周爱红嗔了他一眼,“说得好像就你会爱惜闺女的力气一样。”
“对了,你那龙舟最近怎么样了?能按时做完吗?”
潘三金估量了下,“应该行!”
“就是那小赵也不知道被什么事耽误了,本来说好了,最近要来厂里看看龙舟的进度,还要再讨论讨论,到时龙头雕刻哪一种的更好。”
“早几日电话里约过,这几日却没了消息,BB机的讯息也没人回。”
说到这里,潘三金皱了皱眉,有些担心。
周爱红也担心,不过,她担心的点不一样。
“他不会是不要了吧。”
“那不能!“潘三金立马道,“那小赵我瞧过了,虽然一副赶时髦的模样,人却不轻浮,眼神也清正,不是一声不吭就不守信的人。”
“再说了,订龙舟可是要付定金的,百分三十呢,这钱,他总不能不要了吧。”
周爱红:“难说,你们还是再联系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潘三金也有些不安。
“成,我明儿给在龙说一声,让他再联系联系,实在不成,去A市走一趟。”
潘在龙是龙舟厂的老板,要是小赵的船没了下文,老板损失,他们这些做员工的被拖欠工资,日子也不好过。
做一条龙舟可不容易,备料、做龙骨、钉底板、做舟桡……然后再抛光,一条条细缝用竹丝和蚬子棕油填充,上漆画花,直到龙头刻好,这才将一条龙舟做成。
虽然是技术活,每一道却是卖大力气的。
……
而被潘三金念叨的赵来景,此时,他的情景可不容乐观。
短短两日,丁桂香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原先还发黑的发,只短短两日时间就成了霜白。
这会儿,她熬得两眼凹陷,目光紧紧地盯着病床上的赵来景,两手抓着他的手,一动也不敢动。
她就怕自己转个头的空档,床上这人……她的儿,他浅浅的呼吸就要断去。
“滴,滴,滴……”病床床头边的心电图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平稳安抚人心,给家属些许慰藉。
丁桂香盯着赵来景面上的呼吸罩,只见随着他浅浅呼气,呼吸罩上有水汽,她的眼里也熏腾起了水雾,下一刻,将儿子的手握紧,脑门搁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活着,她的儿子还活着……
不管怎么样,这一刻他还活着。
“阿姨。“林维堂瞧见这一幕,心里难受极了。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懊恼道。
“要是那天,我们早一点回来就好了。”
在听了血光之灾后,两人就该第一时刻往家里走,路上脚程快一些,再快一点,说不定就碰不上这倒霉事了。
林维堂胡子邋遢模样,整个人也憔悴不堪。
哪里想到,那看相算卦的说得这么准,前一刻才说完血光之灾,还不到半个小时,两人在回去的路上,恰好就出事了。
“不怪你,这都是巧合。“丁桂香忍着心里的痛,视线落在林维堂打了石膏的手上。
“你也护着小景了,阿姨心里感激你,要不是有你,小景,小景说不定都当场没命了……”
说到后头,丁桂香又将脸靠近赵来景的手中,几乎是泣不成声。
“阿姨,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林维堂不敢居功。
这会儿,他还觉得这场灾难来得莫名其妙,也庆幸在那样巨力巨物砸下,血淌了那么多的情况下,赵来景还活了下来。
真是令人意外,却又道一声祖宗保佑。
那天夜里,两人见算命的居然说赵来景父母俱在,而且爹还是个有财运,事业风生水起,呈峥嵘之势的。
一听这话,两人心生的晦气,瞬间就没了。
这根本就不准嘛!
谁不知道赵来景的爸爸赵祥鹏两三年前就出了事,泡水里都成巨人观了。
发大财,泽荫子孙是有,平安无恙是没有。
两人将这事抛在后头,赵来景提着篮子往家的方向走。
突然间,好几个壮汉冲了出来,有一个小子指着赵来景,神情恨恨,紧着就扯着大嗓门喊道。
“是他,就是这小子掘了大哥的墙角!玩弄了咱们阿妹的感情!还对人始乱终弃!”
“他这是耍流氓!”
这话一出,赵来景和林维堂愣了愣,正想说是不是认错人了,他们没有……不过,在人还傻眼发懵的时候,就见领头的人脸一沉,凶悍道一句,“好你个小子,胆大包天!”
下一刻,他手一扬,后头的汉子气势汹汹地就冲了过来。
他们扯着人的头发就打,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竟然还用斧头砸了赵来景的头。
只这一下,赵来景人就瘫了下去。
壮汉们瞧着好像出了乱子,互相瞅了几眼,朝地上的赵来景呸了两声,还不忘放下狠话。
“小子,这是你自找的!”
“流氓罪可是会枪毙的……我们也算替天行道,走!”
一伙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
A市第一医院里。
林维堂懊恼,“是我没用,没有护住来景。”
他要是身手再好一些就好了,也怪事情来得突然,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来,也不给人辨嘴的机会,上手就打。
他们反应慢了一步,挨了第一拳,再跑就来不及了。
也因为那人先发制人的那句撬墙角,玩弄感情,周围的人也不敢多劝架。
见人多势众,大家也都退避到一边,唯恐遭了殃。
也是等到壮汉离开后,这才有人在自己的嘶喊中,帮忙喊了警察,叫了救护车。
……
丁桂香神情黯然,“那么多人,你怎么能护得住,没有折了你,阿姨已经是庆幸了。”
瞧着儿子呼吸浅浅,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这样的心情,她怎么忍心让别人家做母亲的也体会。
丁桂县抓紧胸口的衣服,眼里有雾气熏起。
这种滋味,简直是肝肠寸断。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
赵来云搀着老太太郑音容过来了,后头跟着老爷子赵立德。
赵立德手中拎着装饭的篮子,他看了一眼床上的赵来景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句。
“今天怎么样?清醒了吗?”
丁桂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赵立德:“我去医生那儿问问情况。”
说完,老爷子背着手离开了。
“奶奶你坐。“赵来云眉眼微垂,为老太太搬了张凳子过来。
郑音容坐了下来,她看着脑袋上缠着白布,奄奄一息躺病床上的赵来景,心中一痛。
怎么能不痛?这也是她嫡亲亲的孙子,虽然这孩子不够正经,性子爱招惹,平时也讨人嫌了一些。
郑音容擦了擦眼角的泪,再开口,说出的话却不是太好听。
“该!遭了这回罪,以后就知道深浅了。”
“我看你以后还会不会瞎胡来!谈对象就谈对象,怎么能谈已经有对象的姑娘?”
“要知道,老话都说了,赌博出贼星,奸情出人命呐!”
……
第71老太太这话……
老太太这话一出, 丁桂香握着赵来景的手,抬头看了过去, 眼里有着难以置信。
这是做奶奶说的话?
郑音容皱了皱眉,“怎么,我还说错他了?”
林维堂坐不住了,“阿婆,才不是这样,我们根本就不认识那群人,小景也没有谈对象, 更没有谈那劳什子有对象的对象!”
他说得激动,四肢跟着晃动, 扯到伤口处, 吃痛后还眦了眦牙,不过,这不妨碍他维护自家好兄弟的清白。
“小景是被人害了!”
郑音容不信, “要不是撬人墙角, 人家打他做什么?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他要是什么都没做, 能有这场灾,这场劫?”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愈发的高, 最后拍了下桌子, 恨铁不成钢。
“你看看小云,多省心懂事, 规规矩矩的,除了孝顺我老婆子,平时都不见他胡来!”
“你看他遭这罪了吗?”
“大儿媳妇, 我早就和你说了,平时管着点来景,管着点来景。”
老太太苦口婆心。
“你瞧瞧他在外头胡来,都多大的人了,还一点不干正经事,镇日招猫逗狗的,玩一起的又是什么狐朋狗友?”
“这回运道好,算是捡回半条命了,下回,下回就不见得有这好运道!”
说到狐朋狗友,郑音容还看了一眼林维堂。
这小子她知道,和来景一道耍的,老大年纪了也不说亲。
这到了年纪不说亲,不是人有问题,就是为人有问题。
当然,在老太太心里,她家来云不一样,来云爸爸死得早,人家姑娘家也挑,说亲事爱找六角俱全的,这不,好的瞧不上她家,不好的她家瞧不上人家,挑来挑去,这就剩下了。
那情况又大不一样!
林维堂感受到老太太眼里的那道嫌弃,嘴角抽了抽,他想说什么,瞧了瞧病床上的赵来景,又闭上了嘴。
哥们,真不怪你平时那么唠叨这老太太,这嘴啊,是讨人嫌了点!
丁桂香沉了沉脸,“妈,你今儿来,要是真心实意来看小景,那你就静静在一边看着,话别那么多。”
“医生说小景脑袋伤到了,不能吵闹,听不得你那一套又一套的,他是爹死了,他妈我还没死呢!”
“你要是想摆摆做奶奶的威风,想要教育大孙子,那好,你领着来云回去,到家里,你关上门,爱摆多久威风就摆多久威风,我一点儿也不插嘴!”
“左右你那好孙子也听话,不会嫌你烦,来景这儿啊,他有我在,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老太太:“你!”
这话里话外是嫌她多管闲事了?
老太太气得要仰倒。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还管不来来景了?”
“奶奶,别生气,伯母不是这个意思。”
赵来云给老太太顺了顺气,声音缓缓,带着几分无奈。
“她不是这个意思,那她是什么意思。”
这时,护士听到动静,绷着脸过来说了几句,病房里这才安静了下来。
赵来云给老太太拍着后背顺气,能听到老太太重重的呼吸声。
丁桂香也不搭理,她拉着赵来景的手,也不说话,只眼睛看了赵来云一眼,又看了看病床上的赵来景一眼。
小云,来景……
呵,从这称呼上就能看出来,老太太这心眼偏到没边去了!
……
赵立德寻医生问情况,左右无事,医生又过来看了看赵来景,翻翻眼皮,摸摸脉搏,一边打开病例查看,一边询问。
“清醒过了吗?”
丁桂香揪心,“还没。”
医生暗暗叹了口气,他想了想,还是将最坏的情况说了说,好让家属有心里准备。
“毕竟是伤到了脑子,还伤得那么重,要是一直醒不来,很可能成为植物人。”
怕几人不懂,医生将植物人的概念说了说。
“思想、意志、情感……这些都丧失,眼睑可能会睁,但不会说话,不能理解语言,有时即使眼睛可以注视,但也不能辨认人……”①
几人听得心惊肉跳。
这,这不是等于傻了吗?还是瘫掉的傻子!
丁桂香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如坠冰窟。
医生阖上本子,将笔往胸口处的口袋里一别,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再观察几天吧,小伙子命大,这样的伤都留下命来了,手术也顺利,说不定没事。”
大脑的事,精密又神秘,谁也说不准这事。
医生走后,病房里很沉默,像暴风雨到来之前,有着令人压抑的平静。
突然,林维堂开口了。
“阿姨,不然我们再去找找那算命先生?那天他都瞧出小景有血光之灾了,说不定有什么办法。”
那时候,他们要是出钱化解,情况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林维堂后悔又懊恼。
丁桂香神情疲惫,她觉得寄希望在一位算命先生身上,有些荒谬,更何况,她都听阿维说了,那算命的说得也不准,他还说小景父母双全,是老爸会赚钱的公子哥命。
这话就不准了,小景爸爸,他,他死了啊。
人生最痛,莫过于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她才熬过失去丈夫的日子,眼瞅着日子就要步入正轨,儿子又出事了。
丁桂香心中大恸。
不过,这时候就是有一根稻草,丁桂香也想抓住。
“这事儿行!小景这儿走不开,阿维……”丁桂香看了眼手上打石膏的林维堂,又有些为难了。
“没事,阿姨我去就好了。”
林维堂不介意的晃了晃手,“小伤而已。”
天色也晚了,郑音容毕竟上了年纪,也坐不住,她又说了两句,见丁桂香这大儿媳不怎么搭话,自己也没了兴致。
“那我们先回去了。来景这儿,老大媳妇你多操着心,小云,走了。”
郑音容绷着脸,起身招呼赵来云和她一起回去。
赵来云看了赵来景一眼,又看了看丁桂香,担忧地出言道。
“伯母,要不要我留下来帮忙照顾小景?”
“不用了。”
丁桂香冷淡,“小景这儿有我,你操心好老太太就行。”
赵来云还想说什么,又闭了口,和郑音容赵立德俩口子往医院外头走去。
路上,路过一处水坑,赵来云喊了一声小心,又伸手搀扶住老太太,贴心又孝顺。
“奶,我怎么觉得,伯母好像有些不待见我。”
“别理她,她又在那儿发颠呢!”
因为丁桂香在医院里暗讽她的那些话,郑音容也生气了,都出了医院大门,她还气不顺模样。
她哪里没有端平水了?
小云就是比来景出息,还贴心,实话都不让她说!
古话真是说得对,良言逆耳,良药苦口!
“唉,来景现在这样,只怕家里以后还要多靠着你……都是来景这孩子不懂事,有些事儿它就不能沾!现在倒好,累得我们小云也跟着受罪操心。”
郑音容拍了拍赵来云的手,面有愁容。
“你也别上外头找工做了,自家有车队,哪里有去别人手下讨生活的道理?”
见赵来云还想开口说话,郑音容制止了。
“好了好了,你别操心,奶奶回头和你伯母讲,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来景伤成这样,以后还不定是什么情况,家里的生意没人帮忙怎么能行?”
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啰嗦。
“小云啊,你千万别学来景,不上班,镇日在外头胡混,这下吃到大亏,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去。”
郑音容想到又要和丁桂香说赵来云去车队做活的事,百感交集,只想叹气。
真的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明明都是她大孙子,一个托爷爷告奶奶,求着大儿媳妇给安排工作,大儿媳妇滑不溜丢,愣是没个准话。
另一个呢,整个车队捧到面前也不珍惜。
现在倒好,不惜福,福都得离人去了!
……
回到了家,郑音容便去床上躺着,赵立德给她打了水,让她洗手擦脸,两人还闲聊了赵来景几句,担心又唏嘘。
“我听医生的话,那情况是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老赵那里风水不好,这两年净是出事。”
这里的老赵是郑音容前头的丈夫,她二嫁的是同村,都姓赵,倒不是将大儿子的姓改了。
“别担心了,家里还有小云,小云会顾好来景。”
赵立德拉住老太太的手,宽慰了几句。
屋子外头,赵来云看了一眼没有阖上的窗户,也不知道是欣慰自家爷爷奶奶感情好,抑或是旁的什么,嘴边慢慢地勾起一道浅浅的笑。
明月升空,夜色愈发的黯淡。
……
A市,长风街。
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热腾腾的食物香气飘得很远。
不单单周爱红怕有人欺潘垚人小,对摊位进行捣乱,潘垚自己也担心。
更何况,顾菟的生意好,街上还有人盯着呢。
是以,潘垚想了想,拿了张黄纸,以灵炁剪了个纸人,搁在掌心一吹,只见约莫七寸长的小纸人在半空中飘了飘,扁扁平平。
潘垚指尖氤氲一道灵炁,目光凝神,灵炁朝之纸人输送而去,嘴里念念有词。
“虚虚灵灵,太上玉清,扶危济困,剪纸成兵……”
随着灵炁的氤氲,纸人上有光一闪而过,下一刻,浓雾起,一个二十岁,容貌普通,身量也普通的男子站在了潘垚面前。
“不错不错,今晚咱们就一起卖蛤嫲镜和喇叭裤吧。”
纸人的灵还未养成,这会儿有些呆呆的,听到潘垚这话,它也只愣愣地说一声好。
纸人自觉地的去推小推车上的货物,跟着潘垚来到顾菟平时摆摊的位置,油布铺地,喇叭裤和蝙蝠衫一一摆好,长条凳摆出,再摆上长风街最紧俏的货物——蛤嫲镜。
接着,它想开始叫卖,卡了卡壳,好半晌没动。
片刻后,纸人转了转脑袋,将眼睛瞧向潘垚,好似有可怜兮兮的光流出,求助道。
“主人,我该说些什么比较好?”
“我不会卖货。”
“不要叫主人,叫土土就好了。”
潘垚才说完,就恨不得拍自己嘴巴,她应该说叫盘盘的,盘盘比土土好听。
“好的,主人。”
潘垚泄气,好吧,这小纸人的灵还呆呆的。
“没关系,这东西好卖,咱们也不用喊,客人问,你说下几块钱就成。”
潘垚指着货物,将价钱一一说了遍。
这剪纸成兵之术,潘垚也是第一次尝试。
纸人面容普通,心眼也普通,听了一通话后,默默点头。
这会儿,它学着潘垚的样子,拿一张杌凳坐着,巴巴地瞅着人来人往的长风街,盼那生意上门。
顾菟的东西好,时髦紧俏,就是和商场里头的比都不差,陆陆续续的,就有客人上门了。
潘垚仔细地观察了,每一个问多少价钱的,纸人回答的都没错。
遇到讨价还价的客人,它就闭了嘴巴,摇了摇头,说一句不二价。
客人磨着它,它也不愿意多说话,主要也是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左右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干脆就不说了。
那什么,沉默是金嘛!
哪里想到,它这副咬死了不二价的模样,客人倒是觉得价格实在,摊主为人也踏实,不像有一些人摆出我漫天要价,你坐地还钱的架势。
真砍到价了,还有种自己买贵了的感觉。
摊子前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
更因为纸人比顾菟生得正常,上门的女客也多了。
……
又过了片刻,潘垚左右看了下,瞅着周围的热闹,坐不住了。
“阿大,我去买些好吃的,你一个人看好摊子,能不能成呀。”
纸人呆了呆,好半晌,它指着自己,有些结巴道。
“阿大,是我?”
“恩恩。”
潘垚点头。
头一个剪出的纸人,自然是阿大了。
“恩,阿大能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名字,它也有了归属,潘垚觉得,在纸人说出它能行时,心口处的灵又有一些凝实。
“那我去逛逛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潘垚交代了一声,抬脚便朝长风街走去。
羊肉串,钵仔糕,摊卷饼……到处都是热热闹闹,就连空气都是香喷喷的。
……
另一边,林维堂打着石膏,胡子都没刮,出了医院打了出租车,紧着便朝长风街而来。
他直奔算卦摊子。
那儿,中年男子还摇着蒲扇,瞧见林维堂的模样,眼睛瞪大了些,直叹这人身残志坚啊,都成这模样了,竟然还要出来逛街?
因为林维堂胡子邋遢的样子,一时间,中年男子还真没有认出来,这是他前两日接待过的客人。
“先生,救命,十万火急的事儿。”
林维堂才走近算命摊子,就伸出还完好的那只手,紧着就要去拉中年男子。
“欸欸,有话说话,莫要拉拉扯扯。”
“是我啊,先生,前两天我和朋友过来,我们算了一卦,你说我那朋友有血光之灾,你还记得吗?”
中年男子瞪大了眼睛去看。
林维堂也凑近了让他瞧。
“哦,是你啊。”
算命先生恍然。
“是我是我,先生,是这样的,你看的相可准了!之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真是,嗐,我真是悔不听您的话!”
“现在,我那朋友出了事,头受了重伤,一直醒不过来,要不,您给帮忙去看看?”
“这……说实话,我也就看了几本相书,学了点皮毛,你朋友这情况,还是听医生的吧。”
中年男子为难,不是太想蹚这趟浑水,再说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还真没那救人的本事。
林维堂左说右说,终于磨动了中年男子。
他给了地址,答应明日白日,会在家中等林维堂上门来接他,到时,两人再一道去医院看看赵来景。
“我可先说好了,这事儿我不打包票的。”
中年男子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只帮忙看看。”
“自然自然,先生不计前嫌,还愿意帮忙,我心中已经很感激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林维堂往功德箱里塞了包红封,这才离开。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走了以后,一双眼睛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离开长风街,拦了辆三轮车坐上,蹬三轮的人骑远了,那人的目光才收了回来。
…
片刻后,长风街算命摊子的前头又多了一个人。
听到动静,中年男子抬起了头,摇了摇手中的蒲扇,招呼道。
“这位同志,算命还是测字?”
好一会儿,没听到对头那人的回答,中年男子皱了皱眉,不解地又问了一句。
“同志?”
“不好意思,我刚刚有些出神。”
来人笑了笑,声音缓缓。
只见他约莫二十七八岁模样,身量颀长,衣着考究规矩,留着板寸头,还戴了一副黑框的眼睛,穿着一身白衬衫,下头是黑色裤子。
一看就是讲规矩,听从家里安排,行事不出格的青年。
“没事,测字还是看相?”
赵来云想了想,“测字吧。”
说完,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林子。
字写得有些稀疏,有些像是两根有些相似的木头凑在一起。
在同一个园子里,一个木长,一个木短,形似,终究不是同一物。
写完后,赵来云眉眼低垂,自己也看着这林字,看了许久。
黑色眼镜遮掩了他眼中的情绪,让人瞧不真切他的所思所想。
中年男子摇着蒲扇,也不催促。
古古怪怪的人多了去了,算命看相,多数是有所求的人,心中不宁,自然行事犹豫。
过了片刻,赵来云轻吁一口气,将笔搁下,转了写好字的本子,推到算命先生面前,轻声道。
“先生就帮我看看,我心中所求,能不能如愿吧。”
中年男子接过本子,皱着眉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抬头看了赵来云一眼,琢磨着道。
“双木成林,独木难支,你心中所求,应与兄弟有关。”
赵来云心中一惊,搁在大腿上的手悄悄收敛力道,他抬起头来,冲算命先生笑了笑。
“不错,先生果真是铁口直断。”
“客气客气。”
中年男子下笑着摇了摇蒲扇,他又看了几眼那林字,继续道。
“林这个字,可以看做树木青葱,成片才成林,正应和了春回之时……我不知道你所求是什么,不过,所谓时逢春回日,百花正及时,得人轻借力,便是运通时……同志你求的这事,它得了旁人相助,已然是心想事成之势。”
虽然不是很信这些,听到这话,赵来云还是有了笑模样。
“借先生吉言。”
赵来云笑着起身,往功德箱里头扔了张大团结。
“同志,给多了。”
中年男子指着功德箱,“每卦五元,童叟无欺。”
“没事,小钱而已。”
赵来云笑了笑。
离开之前,他又看了算命先生一眼,目光意味深长,唇角有浅浅的笑意。
……
人走后,中年男子还要摇蒲扇,突然,他觉得有道寒意袭来,袖子薅开一看,只见手臂上一下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中年男子莫名不已,“不是,这天有这么冷了吗?”
“不是天冷,是你要有血光之灾了。”
这时,一道稚气的声音传来。
中年男子转过头,就和正在吃钵仔糕的潘垚对上了目光。
钵仔糕Q弹软糯,像果冻一样的滋味,而且还不甜腻,潘垚喜欢,一气儿买了六个。
这会儿才咬下一口,剩下还有五个还在左手上拿着。
茉莉花香味,桂花香味,水蜜桃味儿……颜色也各不相同。
“啥?”
中年男子傻眼。
“真的,你命宫晦暗,阴影重重,这是血光之兆。”
怕人不信,潘垚还自报了家门,“你是桥里洞的张礼鹤张天师吧,我师父是芭蕉村的于大仙。”
张礼鹤:……
那老仙儿他知道啊,之前他们还切磋过,都是半桶水的水平,谁还都不服气谁,都道对方自视甚高,是个打个哈欠,还以为自己能刮八级大风的主儿。
真是不知天多高,地多厚!
潘垚又看了一眼张礼鹤,好心道。
“这血光之灾还挺大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当真应劫了,你得躺床上很久呢。”
医者不自医,渡人难渡己,修行中人算得出别人的劫难,却算不出自己的,不过,到底六感比别人敏锐,血光之灾乍起,张天师便有了感觉,具体表现在那莫名出现的鸡皮疙瘩。
……
“主人,差不多时间了,咱们要回去了吗?”
那边,见没什么客人了,阿大装了喇叭裤和蝙蝠衫,收了凳子,推着车子便来找潘垚。
“这是……”张礼鹤看着阿大,眼睛越瞪越大。
人有十二宫,阿大却什么都没有,虽然看过去是人的模样,却没有人的炁息。
“这是剪纸成兵术?”
潘垚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吧。”
张礼鹤意外极了。
古书里有记载剪纸成兵术法,据说以纸裁人,纸人成兵,可以不吃不喝,刀枪不入,并且万人列阵,听一人号令,可谓是令行禁止,使命必达,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这是古人在吹牛,哪里想到,今日当真能瞧到这样的纸人。
这一刻,张礼鹤对于大仙是彻彻底底的佩服了。
他心里酸酸涩涩,分外不是滋味。
怎么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学习,进步迅速,然后悄悄惊艳了所有人?
这是什么人啊,真是的!
怎么可以这样!
张礼鹤酸了又酸,目光落在潘垚面上,悲愤不已。
“你师父不做人!”
潘垚:……??
这关老仙儿什么事?
……
第72听了一会儿,潘垚才明白……
听了一会儿, 潘垚才明白,面前这张天师还以为老仙儿在芭蕉村里偷偷努力, 这会儿剪出阿大,修成剪纸练兵术。
不知不觉,悄悄惊艳了众人。
张礼鹤去翻桌上的那本《麻衣相法》,神情愤愤。
“我就知道那老仙儿是个鸡贼的,上次见他,他还说自己年纪大了,念头通达, 已经不求道术上精进,顺其自然即可。”
“哪里想到, 在暗地里, 他竟然这样的努力,狡猾,真是狡猾!道貌岸然的狡猾!”
潘垚:……
她回想着那日日在村子里溜达, 整天臭显摆他那副蛤嫲镜, 又或者是在村子里闲唠嗑的于大仙……
很想和张天师说一声, 老仙儿他还真没狡猾, 他最近真挺顺其自然的!
道家有三不问,一不问寿、二不拉家常,言俗事、三不问籍贯, 老仙儿可是破戒了, 天天在村里唠嗑家常。
不过,看着自己要将自己卷起来的张礼鹤, 潘垚又闭嘴了。
算了算了,努力点又有什么错?这年头,卷卷更健康。
“确实差不多时间了。”
潘垚往周围看了看, 街道上的人少了许多,远处钟楼传来咚咚的声音,已经十点钟了。
“阿大,咱们回去吧,明儿再来出摊。”
潘垚招呼了阿大一声,紧着,她又转过头,让张天师注意自己的血光之灾。
“这几天就少出门了,避避风头,万事多留神,行事小心一些。”
张礼鹤不解,“当真是血光之灾?怪了,我怎么突然惹上这了?”
算卦的惹血光之灾,最经常的可能便是自己说了不吉利的话,惹得顾客不高兴,愤怒之下,上门砸了摊子。
这事儿啊,张礼鹤都有经验了!
想到这,他一下就去看桌子上的测字本子,摇着蒲扇,皱着眉头,细细琢磨。
“我今儿算卦看相,当的都是那报喜的喜鹊,没当那报丧的乌鸦啊,按理来说,不应该有人来砸摊子的。”
潘垚才凑近,正好就见到本子上写了林字的那一页,她伸手指着这个林字,开口道。
“怎么没有?起码这个客人所问,就是不如意的。”
“不可能。”
张礼鹤顺着潘垚手指的方向,目光同样落在林字上头,当即否认。
“这人我记得,就刚刚最后一个客人。”
“双木成林,独木难支,我断这人问的是兄弟,他也应我了,确实问的是兄弟,还问我他心中所求,能否可以成功。”
潘垚:“您怎么解的。”
张礼德摇了摇蒲扇,颇为自得。
“树木青葱,成片才成林,这林字正好应和了春回之时。”
“正所谓时逢春回日,百花正及时,得人轻借力,便是运通时……这个人写了林字,这字极好,是得偿所愿之相,这一回,我当的也是报喜的喜鹊。”
潘垚凑近了些,又看了这林字一会儿,却道。
“我和先生却又不同的见解。”
“哦?”
张天师蒲扇往前一探,做了个请的动作,“愿闻其详。”
潘垚指着本子的左上角,示意张天师看此处。
“您看这儿!”
“狂风忽作,树木摇摆,虽然是春回之时,却是燕子含泥春正长,经营费劲全无功,是一朝春去风雨至,毁尽燕巢又成泥的迹象。”
②
潘垚学着张天师,说了算命的行话,最后断言道。
“写林字的这个人,乍看之下,他得人相助,是心想事成之势,不过,只等这风一吹,过往筹谋定然如雨打燕巢,落地成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天师,这是乌鸦报丧呢。”
张礼鹤蒲扇也不摇了,急急地朝潘垚手指的方向看去。
好家伙,只见那儿真有个风字的印记,浅浅的,是上一个客人写了个风字,墨迹透了下来,正好在林字的上头。
再加上赵来云写林字时心思不宁,字迹有些飘忽,这样一瞧,还真像是有一阵风要吹来,树木摇摆,是林木上心血皆要覆灭之兆。
这一测字,当真不该是喜鹊报喜,而该是乌鸦报丧,他看错喽!
再看潘垚,张礼鹤又像吃了酸酸梅,心里酸酸溜溜的。
呸,鸡贼老仙儿!
自己悄悄进步不说,竟然还收了个这样的好徒弟!
真是令人眼红!
“阿妹,我这就家去,这几日躲着一点,就不出门了。”
张礼鹤收拾摊位,准备收摊回家。
这几天,他就当一回缩头乌龟,就在家里窝着,多积阴功保身。
“您多保重。”
潘垚道别了一声,身边跟着纸人阿大,阿大推着车子,两人一道往街尾走去。
在一处小弄子前,潘垚停住脚步,左思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
“阿大,你过来一下。”
潘垚想了想,招呼了阿大一声。
“主人?”
阿大哒哒哒地走到潘垚面前,微微蹲身,瞧着潘垚的眼睛,“您有什么事要吩咐阿大?”
虽然面容生得普通,不过,它是初生的灵,眼神纯净,这样瞧人时,眼睛格外的干净,有些像村子里的土狗阿黄。
潘垚忍不住笑了笑。
她回过头,指着正将书往背包里揣的张礼鹤,和阿大商量道。
“阿大,你跟着张天师几日,护他周全好不好?他这血光之灾瞧着还挺厉害的,要是应劫,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头养伤不说,还耽误赚钱。”
当大人都不容易,手停口停的,还有一家老小要养,要是当真出事,她瞧见了却没帮上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阿大看了看潘垚,又看了看张礼德,面上出现思考的神情。
潘垚也不催,大概五六分钟后,张天师扛着桌凳往长风街外头走了,阿大点了点头,认真道。
“阿大愿意帮忙。”
“阿大真好!”
潘垚面上有欢喜之色,“那你去吧。”
她掐了道灵诀,阿大身上拢过一阵烟雾,下一刻,小巷子这处不见阿大的身影,一张约莫七寸长,扁扁平平的小纸人在半空中飘荡。
它像一片枯叶一样,被风卷得往前飞去。
最后,轻轻地落在了张礼德的背上。
阿大扒拉着那褂子衣衫,小小的手冲潘垚摇了摇,见潘垚也冲自己抬手挥了挥,这才渐渐的隐去。
它几乎和衣裳同色,像枯叶蝶一样。
张礼德扛着桌凳,腰间别着蒲扇,吭哧吭哧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没有察觉到自己背上多了一张小小的纸人。
直到人不见了,潘垚这才收了挥别的手。
……
将东西收入芥子后,潘垚往自己腿上拍了张甲马符,抬脚往前,周围的场景在不断的后退。
前三后四,清明节已经过去三天了,A市还有人在祭祀扫墓,西南方向还有纸马驮着包袱往九幽处奔去。
较之前几日的万马奔腾,现在的马儿少了一些,不过,月色清幽,时不时有马儿奔袭而来,四蹄犇犇,清风卷起鬃毛,有旖旎神异之色。
潘垚贪瞧了几眼,突然,她眼睛瞪大了一些,有些诧异。
瞧她瞧到了什么?
只见在数匹马朝西南方向奔跑而去的时候,其中有一头马却逆向而行,它背对着幽光,迎着月色奔跑而来,这样一来,马群之中,它就显得有些扎眼了。
而且,和别的马上驮的都是包袱对比,这匹马不一样,它背上驮着一个人。
确切的说,它驮的是一道魂。
潘垚看着那微微翘起的马尾巴,眼熟的同时,不忘喃喃自语。
“我前儿就觉得,这马得出点什么事。”
……
“啊啊啊,慢点儿,小白你慢点儿!我快掉下去啦!”
赵来景惊叫连连,罡风吹得他浑身都疼,他紧闭上眼睛,趴在马儿背上,直把自己当做那包袱一样,这才舒坦了一些。
“哪里走!”
这时,后头又传来一声威吓的声音,声音幽幽幢幢,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势。
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从地底被扔出,它尖锐的刺破空气,朝马上的赵来景袭来。
吾命休矣!
赵来景只觉得绝望。
这时,只听铿锵一声,有利刃相碰的声音,与此同时,那破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赵来景一惊,捂着脑袋看了过去。
只见一柄像古时候钱币拼成的小剑立于半空,直指西南方向,也是它将勾魂的锁链劈开。
这会儿,勾魂链像一条长蛇一样,在半空中游弋。
“修行之人?”
那道幽幢的声音又响起。
锁链另一头,鬼差盯着潘垚,眼里有忌惮之色,却刚正不肯退后。
“冥界拘亡魂,这是我们的差事,任你修为再出众,根骨再不凡,也没有越界干扰轮回的道理,这是僭越!”
潘垚也是头一次见到鬼差,也是托了这会儿甲马符踏入虚空之境,这才能窥到这九幽的一角。
听到鬼差这话,她连忙否认。
“鬼差大哥误会了,只是这匹纸马和我有些渊源,而且,它背上驮的不是亡魂,而是生魂,情急之下,我这才拔了剑,还请大哥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鬼差凝神一看,果然,纸马上的赵来景身上有些许生机,虽然黯淡,却是阳寿仍有的生魂。
瞬间,鬼差没好气了。
“不是,你还不是鬼,不好好在躯壳里待着,跑到阴间做什么?还瞧着我就跑,你跑什么?”
“真是糊涂虫一个,还活着也不知道吱一声!”
赵来景委屈,他又不是老鼠,怎么会吱?
“您一直追我,我自然得跑……”再说了,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
那尾巴扬起鬃毛的纸马有些许通灵,它倒是聪明,见潘垚出手相助,这会儿也不奔跑了,踢踢踏踏蹄子,驮着赵来景就来到潘垚的身后。
没有奔跑,罡风不浓烈,赵来景还受得住,勉勉强强便支着身子立了起来,不像方才那样爬伏。
也是因为这样,在潘垚出言提醒之后,鬼差这才看清,方才自己追了一趟寂寞。
它重重地哼了哼气,眼睛很凶的剜了赵来景一眼,却还是收了那勾魂链。
潘垚见它穿一身古时皂吏的衣裳,身上鬼炁也浓郁,知道这鬼差是老鬼,便拱了拱手,向鬼差赔礼道歉。
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客气一些,礼数多一些,总是更妥当的。
“要是大人赏脸,回头我们供奉一桌,化些金银元宝下去,也能表达下我们的歉意。”
小姑娘说话好听,又有礼数,软话说了几句,鬼差白忙活一通的郁气散了散。
它将手中的哭丧棒往地上一杵,“客气客气,我名叫彭一耘。”
潘垚了然,通了名字,这便是允了他们供奉,回头这事儿便揭过了。
只听西南那处有铁链拖地的声音,烟雾渐起,鬼差和数匹驮着包袱的纸马一样,向西南方向的九幽走下。
潘垚摸了摸身边的纸马,颇觉稀罕,这纸马是她扎的那一匹,前两日见到尾巴微微翘起,那时就道纸人不点睛,纸马不扬鬃,今儿一见,这都通灵了!
纸马也亲昵地蹭了蹭潘垚掌心。
“啊!”
突然,赵来景指着潘垚,一脸见鬼的表情。
“我认得你!”
“你是芭蕉村潘师傅的闺女儿,咱们在造船厂见过!”
恩?
见过?
潘垚这才抬头,朝纸马上的赵来景看去。
赵来景激动,两只手比划了k的手势,凑在一起,搁在自己眼睛上戴眼镜。
“是我呀,那天我去船厂订船,还戴了眼镜,蛤嫲镜!你记得不?”
“呀,是你呀!”
潘垚认出来了,也是好意外。
她回想着她爸对他的称呼,试探道,“赵来景?你是赵来景?”
“对对对!就是我!”
赵来景激动坏了。
这会儿,他瞧着潘垚就跟瞧着亲人一样,两眼泪汪汪了。
可不是亲人么!虽然小姑娘人小小模样,不过,看她刚才露出的那一手,这可是有大本事的!
他现在这副模样,遇到这小姑娘,真是好比旱苗儿得遇甘霖,下了一场及时雨!
真是祖宗保佑!
“你怎么在这里?”
潘垚不解,“是出了什么事吗?”
“嗐,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
提起这事,赵来景吐苦水。
他将自己算完命,回去的路上遭受的无妄之灾说了说。
“可真是倒霉透了!”
“明明我是连姑娘家的手都还没拉过的清白小伙子,那群人硬说我撬了人墙角,又说我对姑娘始乱终弃,上来就一顿揍!”
“半点不分青红皂白!”
“……那一下斧头砸下来时候,我就知道要糟糕……别的没什么,就是放不下我老妈。”
“两三年前,我爸出了意外,那时她就要垮下了,要不是有我这不省心的儿子要操心,我怕她都要撑不住!”
潘垚看着纸马上的赵来景絮絮叨叨,说自己怎么个不省心法,也正是他的不省心,他妈妈才更要强。
牵挂的事儿多了,人也慢慢地走出来。
如今,要是再经历丧子之痛,她又怎么能承受得住?
赵来景面露担忧,“她肯定急坏了。”
说来也怪,那下斧头砸下的时候,那人面容狰狞,力道很大,绝对是冲着要他命去的!
他真以为自己要活不下来了,陷入昏厥时,只觉得玉兰花的香味特别的浓郁。
赵来景:“真的,我觉得是那花精救了我一命,好香,特别的香!”
他回忆那时的感受,“就像从天上一直往下坠一样,晕头转向的,等我再睁开眼睛,我就在一条大河边了,好多人在牵着马,马背上驮着两袋包袱……河里还泡了好几张脸,好吓人啊。”
潘垚也见过,“那是黄泉。”
赵来景心有余悸,“后来,小白瞧到我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特别合它眼缘,它就驮着我就往外头跑。”
“我们跑了好久,幸亏遇到你,不然刚刚我就得被抓了。”
旁边,纸马咴律律地叫了两声,只见它抬起前蹄,脑袋微昂,自豪模样。
不错不错!
它可是勤快的马儿,没有得闲差,只驮一包行囊的道理。
它还将人给驮回来了嘞,生魂可比包袱重多了,累死它喽!
潘垚听明白了纸马的话,有些意外,“你爸爸是赵祥鹏还是赵祥程?”
“赵祥鹏是我爸,赵祥程是我叔叔。”
赵来景意外,“小仙长认得我爸和我叔?”
“不是。”
潘垚摇头,“我认得你奶奶,你们家烧包袱的花包袱是我画的,纸马也是我折的。”
赵来景眼睛瞪得更大了些,一拍大腿儿,“缘分啊!”
这会儿,再看大白马,他可算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从何而起了,敢情是他烧包袱那天,拉着人尾巴唠嗑,唠嗑出来的缘分!
大白马踢踏踢踏了两下前蹄,好像再说是的是的。
再看潘垚,赵来景恍然模样。
“对对,我妈那天是提了一嘴儿,说花包袱是我奶奶去芭蕉村找一位大仙帮忙的。”
那时候他也没有留意。
芭蕉村,那不就是他订龙舟的村子嘛!
瞬间,芭蕉村这个村子在赵来景眼里多了几分神秘,不单单龙舟做得好,看事算卦也准,刚才听那鬼差的意思,这小姑娘还是修行中人?
人杰地灵,小小的一个村子,当真是人杰地灵!
潘垚眼睛弯了弯,也觉得是缘分。
既然是缘分,那就送佛送上西,帮人帮到底,这下,潘垚也不急着回去,回头对马上的赵来景说道。
“爽灵离体太久对身体不好,会变成傻瓜的,我先送你回去吧。”
听到傻瓜这个词,赵来景面皮跳了跳。
这会儿,他虽然通体轻盈,但是这风吹得身子很痛,就像是吹到骨头中一样。
他将这情况和潘垚说了说,不放心地问道,“要不要紧啊,会不会吹坏了?”
潘垚:“不要紧,刚刚马儿跑得快,你吹了些罡风,不过,你这次是真的遭了大罪,得好好养个一年半载,端午的划龙龙是别想了。”
赵来景遗憾,“坐龙头也不行吗?我就扔扔鞭炮,敲锣打鼓都不用,不累人的。”
潘垚:……
她艰难道,“这……这样啊,那你别掉到河里,伤口别沾水就行……要不,你还是问问医生吧,这事儿我也不太清楚。”
转过头,潘垚就鼓鼓腮帮子,不再说话,抬脚继续往前走了。
可恶,难怪大家都喜欢当有钱人,这金钱的味道真是太香啦!
……
依着生魂和□□的牵绊,潘垚带着赵来景寻到第一医院的住院部。
赵来景后知后觉,“对,我伤得这么重,就该往医院这边找。”
白马将人驮到大门口,前肢微微弯了弯,让赵来景下了马,潘垚和赵来景往病房里走去,白马在走廊外头静静等着。
才进病房,瞧到趴睡在病床边的丁桂香,赵来景心中一阵酸涩,他讷讷开口,想说什么,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妈--
短短两三天,他妈妈老了许多,头发也白了,人瘦了,瞧过去也憔悴了……
病房里有滴滴滴的声音,缓缓又平静,潘垚瞧了瞧病床上的赵来景,目光落在他的额头日角处。
原先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这会儿,她的目光却定住了。
赵来景虽然头上缠着纱布,但是他的伤口靠近上头,父母宫位置倒是没有被遮住。
这日月角高圆明净,分明是父母双全的面相,他说的看相一事,张天师没有看错,他老爹赵祥鹏没死!
赵来景不知道潘垚的震惊,这会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身体里,好跟他妈妈说一声,他没事了,您别担心。
“小大仙,我怎么回去?”
潘垚回过神,“别急,我这就送你回去。”
是要先送赵来景回去,至于他爸爸的事,等一会儿再说吧。
……
两日两夜未曾阖眼,丁桂香实在撑不住了,闭上眼睛只是想眯一下,不想这一闭上眼睛,疲劳涌上,迷迷糊糊地就睡了过去。
“滴—滴—滴……”心电图的声音缓缓而平稳,突然,丁桂香脚抽筋了下,她几乎是梦中惊跳而起。
“小景——”
“妈,我在呢。”
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了过来,丁桂香一惊,难以置信地看了过去。
“小景——小景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医生,医生!”
丁桂香正想出去唤医生,这时,赵来景拉住了她的手。
“妈妈,你先等一下,不急。”
才说两下,他便虚弱得脸色发白,呼哧呼哧大喘气。
“好好好,妈没走,妈没走,小景你别急。”
丁桂香顺势又坐了下来,伸手将赵来景身上的被子掖了掖,目光在赵来景脸上看个不停,还不忘暗暗掐一掐自己的大腿根,确定会痛了,这才心中一松。
不是梦,这不是梦。
赵来景呲了呲牙,他没有想到,这回到自己身体里这么沉重,还这么的痛。
“小大仙,小大仙……你还在吗?”
赵来景试探的往周围喊了几声。
丁桂香看了看四周,明明周围空无一人,她有些惊讶,心中也有点慌。
“小景,你这是在叫谁?”
“妈,我和你说,我之前一直醒不来,是因为我生魂离体,多亏了小大仙折的纸马,还有路上碰到她,这才平平安安的回来。”
赵来景简单的说了两句,丁桂香听得两眼发晕。
这这,这莫不是这孩子昏迷时候发的梦?
还不待丁桂香说话,她突然惊觉,屋里是多了个人。
……
第73丁桂香吓了一跳,……
丁桂香吓了一跳, 精神忍不住绷紧。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明明门还是掩着的,就在前一刻, 这儿只有她和小景的气息, 突然之间, 屋子里多了一道呼吸。
情绪激动,气血上涌,熬了两三天的丁桂香只觉得耳朵嗡嗡嗡地鸣叫, 眼前也有些发黑。
“妈,你没事吧。”
赵来景着急。
特意站在窗户那处, 让自己沐浴在月光下, 就为了显得亮堂一点,哪里想到, 结果还是吓到了人。
潘垚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出言宽慰。
“阿姨你别怕,我是人呢,你瞧,我有影子的。”
说完,潘垚特意动了动手脚, 她脚下的影子也跟着动了动。
丁桂香扶着床铺边缘,转头看了过去。
果然,月光将小姑娘的影子拉长,许是知道吓到自己,这会儿,她正朝自己羞赧地笑了笑,唇边漾起浅浅的酒窝。
丁桂香这才发现,儿子口中送他回来的小大仙, 瞧过去还真是年纪小,模样也生得格外的好。
大抵人都是这样,瞧见可怕丑陋的东西惊惧,见着美好的东西心生亲切。
缓过那个劲儿,丁桂香也就镇定了下来。
赵来景眦了眦牙,“小大仙,我怎么这么痛啊,头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我会不会是瘫了?”
说到这,他面上浮起惊惧。
潘垚对这个都伤成这样了,还盘算着去坐龙头的赵来景也是服气。
“你生魂跑到黄泉去了,这场血光之灾你是去了大半条命,你说能不痛吗?”
像是知道赵来景还要说什么,潘垚瞅了他一眼,继续道。
“刚才不痛,那是因为那会儿你是魂体。”
赵来景放下心来:“那就好,没瘫就行。”
他梗着脖子,轻轻挪了挪脑袋,只一瞬间,这伤口就像被电钻钻了一样,生疼生疼的。
这下,赵来景不敢再乱动了,只眼睛微微转动。
“妈,你要好好帮我感谢小大仙,我能捡回这条命,全靠有她。”
丁桂香拉着儿子的手拍了拍,声音温柔。
“好了好了,妈妈知道了,你别操心太多。”
“嗯。”
得了妈妈保证,赵来景只觉得眼皮很重,一股疲惫像是从灵魂深处涌上来一般,他想闭上眼睛睡过去。
突然,赵来景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立马瞪圆眼睛。
“不好!”
潘垚被他这一惊一乍唬得发愣。
丁桂香:“咋了咋了?”
赵来景懊恼,“我原先要去造船厂谈龙头的样式问题,这两天我没了消息,他们该不会误会我了吧?”
“小大仙,你千万要和你爸爸说一声,别的活先做,等过几天我好一点了,立马就和他商量龙头的样式。”
潘垚:……
这是怎样的精神呀!身残志坚?
“我会的。”
这一次,饶是亲妈丁桂香都没好气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龙舟龙舟的,你就甭操心了,快睡吧。”
赵来景这才放心的闭眼。
……
赵来景睡下了,呼吸弱弱短促,睡得还不大踏实。
潘垚瞧了两眼,拉了拉丁桂香的衣裳角,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潘垚先走到门口走廊外头,丁桂香将赵来景的手搁到被褥里盖好,紧着,她跟了出去。
木门轻轻阖上。
“小大仙,是不是来景有什么不妥?你说吧,我做好心里准备了。”
潘垚见丁桂香脸上着急又压抑的神情,愣了愣,这下才知道她误会了。
“不是不是,阿姨,你先别急,不是赵大哥的事。”
潘垚瞧着丁桂香的眼睛尾部位置,只见那儿光滑平润纹线稀少,炁息明净剔透。
这是夫妻宫,又叫奸门。
夫妻同心相系,彼此命运交缠,从丁桂香的夫妻宫处能瞧出赵祥鹏的情况,别的不说,生死大事绝对错不了。
这样一来,就不可能出现赵来景的爸爸不是赵祥鹏的伦理问题。
丁桂香,赵来景,两人的面相两厢应证,这赵祥鹏确实没死!
……
不是说来景?
那是……
丁桂香目光看向潘垚,有着疑问。
潘垚干脆直白:“赵大哥他爸爸没死,河里捞起来的那具尸体,你们应该是搞错了。”
“不可能!”
丁桂香脱口而出。
话才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歧义,连忙出言解释道。
“小大仙你别误会,我也不想我家老赵出事,可是,当初的尸体我们都瞧了,那尸体上戴的金链子和手表,确确实实是老赵的。”
别瞧赵祥鹏一把年纪,还是个稳重性子的,其实他最是臭美,赵来景像了他,他估计是像了老娘郑音容。
也许是因为从小苦到大,打小没拥有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赵祥鹏的性子还有点独。
是他的东西,就一定是他的!
“……大金链子是店里定做的,在接头的位置有着他名字的钢印,手表的表带上也刻了名字……衣服,衣服也对得上,这些东西,我们当初都认真瞧了。”
巨人观是吓人,但那会儿他们只顾着伤心,想着泡成那样的是她和来景最亲近的人,心痛都还不够,哪里顾得上害怕?
潘垚附和,“东西是真,但是人不一定啊。”
“我听说都成巨人观了,你们应该也瞧不出五官。”
“赵大哥日角高圆明净,且呈头角峥嵘之相,说明他爸爸活得好好的,还是个有本事的人……就连阿姨你夫妻宫位置也炁息明净,这说明你们感情和顺,身体也健康。”
丁桂香抬手抚上眼角处。
刚刚小大仙说的夫妻宫……就是在这?
“……那,那人不是老赵,那我们家老赵去哪里了?”
还有,他们家埋的那人又是谁?为什么他穿着老赵的衣服,戴着老赵的大金链子和欧米茄手表?
丁桂香脑子里乱轰轰的。
潘垚看了她一眼。
她就是知道这消息冲击力太大,这才没给赵来景说嘛!
潘垚想了想,“这样吧,今天也迟了,等明儿傍晚,你带我去坟墓那处,我请一请魂灵,问问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尸身在,应该能请得上来。”
“另外,你再找个赵大叔以前用的东西,最好是贴身之物,我给他卜算上一卦。”
“虽然不能知道他现在具体在哪个位置,不过,大致的方向应该能卜出来。”
有个方向也好,不至于大海捞针。
“好好好!”
丁桂香喜得不行。
潘垚将这事说出来后,整个人也放松了,和丁桂香又闲聊了两句,让她今晚好好休息,便准备回芭蕉村。
“有什么事情就去芭蕉村寻我,对了,我叫潘垚。”
“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你才是。”
丁桂香拉着潘垚的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潘垚笑了笑,“没事,也是赵大哥和我的缘分。”
才说完这话,旁边那匹大白马抬蹄轻踏,咴律律地直叫。
潘垚抬手摸了摸它的鬃毛,好笑道。
“对对对,也是你和他的缘分。”
丁桂香知道赵来景口中驮他回来的纸马在这,她惊讶地朝四周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瞧到。
“它在这里。”
潘垚暼了一眼,笑道,“它让我告诉你,清明那天,你请它吃的萝卜很好吃。”
丁桂香觉得神奇极了,烧包袱请纸马吃饭,竟然当真存在!
“客气了。”
丁桂香顺着潘垚指引的方向,虽然看不到大白马,仍然认真许诺。
“等过几天来景好一点了,你再来我家吃饭,我请你吃豆料和麦子。”
大白马一听,长长的马脸做了个咀嚼的动作,眼睛又大又黑,透着点狡黠。
潘垚被逗得又是一乐,“它说好呢。”
……
“明天见。”
“好,明天见。”
两人约好明日傍晚五点左右,潘垚再来医院寻丁桂香。
在丁桂香的注视下,潘垚往腿上拍了道甲马符,抬脚往前走。
只两息的功夫,那身影便不见了。
这一次,丁桂香隐隐瞧到了那匹纸马的影子。
只见它高高大大,鬃毛随风蓬松,尾巴甩了甩,略略翘起,跟在小姑娘的身边,四蹄踢踏,显得活泼又矫健,下一刻,人不见了,马儿也犇犇而去。
……
过了好一会儿,什么都瞧不到,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丁桂香这才转身回了病房。
病床边,她坐在小圆凳上,拉着赵来景的手,视线贪婪地看过赵来景的眉眼。
他的手依然有些凉,脸还是苍白,呼吸也浅浅,但是,这会儿她的心却是踏实了。
再也不用担心在她转眼的功夫,这浅浅的呼吸就要断去。
“小景,你没事,你爸爸也没死……咱们家真是遇到贵人了。”
丁桂香握着赵来景的手,似哭似笑的喃喃了几句,末了,她擦了擦泪,又看了赵来景两眼,这才打了小床,抱着被子睡下。
睡梦中,一直发皱的眉心都舒展开了。
……
“什么?祥鹏没死?”
“那祥鹏去哪里了?咱们埋的那人又是谁?”
病房里,听到消息的郑音容手颤抖了下,眼睛都瞪大了些。
“嗯,不是祥鹏。”
丁桂香应了一声。
“妈,小景这儿离不来人,我在这里守着他,你去我屋里拿一件祥鹏的衣服过来,傍晚时候,小大仙会帮我们请鬼问事,再占占卜,等问清楚了,事情就明了了。”
过世的人的衣服等物应该在头七和五七时烧一部分下去,一年祭的时候,衣服就该全部都烧完,好让亡者在下头也有衣穿,也有物用。
丁桂香舍不得,还留了几件赵祥鹏的衣服在家里,这会儿,她庆幸自己还留了一些。
郑音容:“你回去拿吧,我在这儿看着来景。”
对于这个孙子,她也是心疼的,这会儿醒了,正好可以说说话。
“不行,我得看着我儿子,你也顾着点你儿子。”
丁桂香将脸板了板,“妈,祥鹏可是你儿子!”
赵来景出了这事,丁桂香现在是半点都不想让他离开她的视线,跑腿这活儿,还是交给老婆婆吧。
郑音容无奈:“成吧成吧,老婆子我就跑一趟。”
“小云。”
郑音容扶着桌沿站了起来,招呼了赵来云一声。
赵来云僵在另一边没有动。
“小云……小云?”
郑音容又唤了几声。
好半晌,赵来云才猛地回过神来,“奶奶,你叫我?”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我刚刚叫你好几回了。”
郑音容不轻不重地说了两声。
瞧见赵来云脸色有些白,她面上又浮上了担心。
“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
“没,昨晚一直担心着来景,就没有睡好。”
赵来云扯了个笑,轻声说了一句。
“难为你这做兄弟的了。”
郑音容熨帖,拍了拍赵来云的胳膊。
她养的孩子好啊,有孝心,又有兄弟友爱之心。
“奶奶,大伯真的没死?这事儿听起来怎么这么神异?又是烧包袱的马儿驮回生魂,又是日月角父母双全,夫妻宫夫妻平安和顺……伯母该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
“别胡说。”
郑音容制止了赵来云接下来的话。
“那芭蕉村的半仙确实有几分神通,之前我替你爸爸和大伯求花皮包袱时,也听人说过。”
郑音容毕竟活得久一些,见过的事儿也多,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说没瞧到就是没有。
现在讲究科学,但总有些事,它说不清道不明,用科学也解释不清楚。
“至于你大伯这事,咱们只要静静地等等,今天晚上就能知道了。”
儿子还活着,郑音容这当妈的自然高兴。
别的不说,要是她有什么事情找儿子商量,肯定比找儿媳妇商量好使。
“走吧,你送我回去,咱们去拿你大伯的衣服。”
赵来云还想说什么,见老太太迫不及待地神情后,他又按捺住了。
……
赵来云和老太太一起出了大门,末了,他的视线从窗户那处看了进去,依稀能瞧到病床上的赵来景张大了嘴,等着他妈妈喂他吃苹果。
“别贫了。”
丁桂香笑着嗔了句,“好了好了,妈妈知道你在逗我开心……哎呀,这下扯到痛处了吧,要不要紧?
“……今天有没有好一些?头还有那么疼吗?”
“好多了……妈,我爸爸还活着?小大仙真这么说啊,我好开心啊。”
“……”
断断续续的声音穿了过来,赵来云别过头,神情晦涩的继续朝前走。
今天出了太阳,日头有些晒,日光刺目,照得赵来云的眼睛生疼生疼。
他不是太痛快地想着: 脑袋都被开瓢成这样了,竟然还活着?真是命大……
小景,你是开心了,你全家都开心,可是,我好不开心……
赵来云垂在一边的手悄悄握紧,上头爆出几根青筋,狰狞又吓人。
……
时间很快,等郑音容拿了赵祥鹏的衣服,从赵家小洋房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从下午两点钟,走到了四点钟。
“怎么还不来?”
郑音容着急探头。
“妈,你别晃,晃得人眼疼,我和小大仙约的是五点钟,这时间还没到。”
“好好,我这也是着急。”
……
中间,赵来云想离开医院,说是办点事情,郑音容不肯。
“有什么事比你大伯更重要?”
“就工作上的事。”
“别管你工作上的三瓜两枣了,找到你大伯,让你大伯带着你跑车队,以后自己也当老板,这不比上那个班好许多?”
在郑音容的话语下,赵来云也留在了医院。
“为什么是五点啊?”
等人的时候,郑音容想到这时间,还觉得有些漫长。
丁桂香也愣了愣,这事她倒是没有问。
“可能,这个时辰请鬼比较方便?”
……
另一边,潘垚放了学,水都没顾上喝,就去小庙拉了于大仙。
“哎哟哟,土土你去就好了,还要我做什么?多带一个人,平白还要多使一份灵炁。”
潘垚摇头,“不成不成,我头一次请鬼,心里有些没底,得老仙儿你给我镇着,我心里才踏实一些。”
于大仙听了这话,心里熨帖极了。
“成!师父给你压阵!”
……
甲马符一拍,两人朝A市走去,一边走,两人还一道唠嗑。
“黄昏逢魔,这时候问鬼倒是不妥,就怕有别的鬼过来凑热闹,插话捣蛋了。”
潘垚叹了口气,“没办法,今天又不是周日,我们四点多才放学呢。”
于大仙抬手摸了摸小姑娘脑袋,忍不住笑道。
“辛苦啦。”
……
到了医院后,几人寒暄了几句,赵来景交给了林维堂照顾,一行人便往墓园方向走去。
墓园就在医院附近,倒是离得不远。
一行人往里头走,在一处墓碑前,丁桂香停了脚步,指着前头的墓,开口道。
“小大仙,就是这儿了。”
潘垚点头,“成。”
说完,她便将准备好的一碗白米,三根清香拿出。
于大仙有些不放心,“能行吗?”
潘垚:“我试试。”
问米请鬼,一般是要知道亡者的信息,由家人协助,将鬼从鬼界请上来,附身而谈。
但这个写着赵祥鹏名字的墓碑,里头搁的尸体不是赵祥鹏,名字不知,亲人更是不知是谁。
……
潘垚掌心拢过,清香上倏地簇起了猩红火点,烟气袅袅,只这一下,丁桂香和郑音容的心就放下了大半。
这又是不凡的一手。
旁边,一直很沉默的赵来云悄悄将手攥紧,裤子都被抓得皱巴。
潘垚和于大仙对视一眼,于大仙点了点头,潘垚这才盘腿坐了下来。
大米上插着香条,猩红的火点有烟气腾出,灰一点点地落下,潘垚的元神离开□□,顺着香烟流去的方向,抬脚步入虚空之境。
如风似光,潘垚一路朝西南而去,周围的景在变,天旋地转,下一刻,入目是晦涩的天光,脚下是黄泥之地,凄冷孤寂。
前头有一处河流,流水湍急,时不时有波浪翻滚而来,隐隐约约能见下头有几张脸,或嗔或痴或麻木。
和上次瞧到的一模一样。
潘垚一路寻到岸边,瞧到蹲在地上一处石头上的男人,他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手腕边有欧米茄手表。
只见他生得高大,四肢魁梧,一脸凶相,左边脸上还有一块灰斑。
……
尤峰抽动了下鼻子,做了个吸气的动作。
下一刻,他顾不上和方怀舟日行一事的吵架了,站起身嗅了嗅空气中的滋味。
真有一股滋味,特别的香!
瞧见泊船在岸边的方怀舟,尤峰眼睛一转,踢了个石头过去。
“喂,赶船的,你闻到一股味儿没,好香啊。”
石头在碰到方怀舟时,方怀舟身上漾起一层光罩,紧着就将那石头弹了回去。
怎么来,便怎么回去。
下一刻,那块石头正好又砸在了尤峰脚下,对准大拇指的位置。
尤峰吃痛,抱着脚哇哇大叫,眼睛一瞪,凶相毕露。
“臭赶船的,早晚有一天我得痛打你一顿!”
尤峰也不讲究脏乱,直接又坐了下来,拍拍身上的浮土,闭眼去嗅空气中的滋味。
“香,真香。”
他忍不住张口尝了尝,再睁开眼睛,就见前头一位小姑娘蹲在一旁瞧他,冷不丁的,尤峰吓得被那烟气呛了呛。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
尤峰恶声恶气,蒲扇一样的手挥了挥,“走开走开,你挡着我路了。”
潘垚还未说话,另一边,船上的方怀舟瞧见小姑娘的背影,立马坐了起来。
这段时间相处,他知道尤峰这人性子恶劣,怕小姑娘被欺负,他连忙出声提醒。
“阿妹,不要和他多说话,这人坏得很……”话还未说完,方怀舟瞧到小姑娘的侧面,眼睛一下就瞪大了。
“小,小,小大仙?”
方怀舟手脚利索地从船上跳了下来,朝潘垚跑过来,瞧着潘垚的脸,有故人重逢的喜悦,却也难掩的担忧。
“您怎么下来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不是。”
潘垚连连摆手。
她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的尤峰,“我是为了请他上阳间问一问话,这才下来的。”
潘垚又瞅了瞅方怀舟,和那一下遥遥相看又不一样,这会儿凑近了,潘垚便能察觉到,方怀舟身上的炁息和昨日见到的鬼差彭一耘有些相似。
“方叔,你这是吃上公家饭了呀。”
潘垚揶揄。
“呵呵,多亏了小大仙你送的小船。”
方怀舟笑得有些羞赧。
“今儿有正事,就不和你闲唠嗑了。”
潘垚指着尤峰,和方怀舟说了一声见谅。
转过头,她手中掐了道灵炁,灵炁如链,嗖的一下探出,圈住尤峰戴着欧米茄的手腕。
尤峰惊了惊,皱眉去看手边的这道灵光。
不论他如何动,这东西都将他手腕处缠得牢牢的。
“你是谁?”
尤峰神情戒备,“抓着我做什么?”
潘垚:“打扰了,赵家人有些问题想问问你,麻烦和我走一趟吧。”
“你说走就走啊?那老子岂不是很没面子?”
尤峰嘴硬。
旁边,方怀舟有些担心。
“小大仙,这人叫尤峰,听说在这里有两三年了,他心中有执念,又不愿入黄泉化去执念,平时又凶又蛮横。”
“前几日清明,阳间烧了不少包袱下来,好一些是烧给他墓园方向的,但是,他名字又对不上号!”
“那位鬼差大人尽责,说是平时那些素包袱也就算了,这次是主人家请了有道行的人写的花皮包袱,还贴了冥国邮政的邮票,这等于是走了官道,行事不能潦草。”
地址对得上,名字对不上,那便是错包,得退包袱!
“最近是高峰期,大人们太忙了,等忙完这阵子后,那包袱就会被退回去。”
潘垚:……
果然,按规矩行事,事情就是有保障。
瞧,贴了邮票的包袱,就算是被烧到地府,都还能讲究售后服务呢。
……
第74“因为这包……
“因为这包袱的事, 尤峰闹腾了好几日,脾气坏着呢。”
瞧着马儿驮包袱下来,包袱大大, 里头有衣有被, 还有金银元宝。
别的不说,就是那裹包袱的包袱皮都着实不平凡,上头的经文漾着金光, 只远远一看, 就有种心中戾气消弭的平静。
眼瞅着都要分到自己手中了, 结果鬼差又给收了回去, 惊喜一下就成空, 叫尤峰怎能不气?
方怀舟觑了尤峰一眼,“就跟乞丐听大戏一样, 穷开心了一场。”
尤峰大怒,“臭赶船的, 你说谁是乞丐了?”
方怀舟挺直了腰板, “谁应就是谁呗!”
两人吵嘴, 方怀舟有公家身份护着,尤峰捏着拳头打不着人, 最后,他激怒之下,竟然学了乡下大娘骂人干仗的架势,颓颓颓的啐了好几口口水过去。
只想着伤害不到你, 我也恶心恶心你!
鬼唾极阴,也是攻击手段,方怀舟身上护体的光圈再次亮起,让那鬼唾从哪里来的, 便回哪里去。
尤峰:……
他狼狈摸脸,“臭赶船的!”
“哈哈哈!”
对面,方怀舟笑得畅快,“你打不着,你打不着……来呀,来呀,你再来呀!”
潘垚:……
潘垚忍不住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都多大的人了,这两人还这样耍,她学校里的同学都不这样玩了呢。
再看尤峰这一米八几的壮汉,在潘垚眼里,那是连小学鸡都不如了。
“走了走了,赵家人要问你几句话,要是答得满意了,我给你烧点包袱,前些天,赵家烧下来的花皮包袱都是我写的。”
尤峰抹脸骂街的动作一顿。
就几句话的功夫,要是有酬劳,好像也还可以……
还不待尤峰考虑清楚,手腕间的那道灵炁动了动,下一刻,他如一阵烟,又似一阵黑雾,被潘垚裹挟着朝上奔去。
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此处是黄昏时候的墓园。
清风吹来,松柏树沙沙作响。
丁桂香几人只觉得周围一下阴沉了几分,手臂上有鸡皮疙瘩起来,一道泛凉的目光好似从她们身上扫过,又挪开,又扫过……
尤峰打量着这一处地方,也打量着赵家人。
……
另一边,见潘垚睁开眼睛,于大仙松了口气。
“土土,怎么样?”
“成了。”
潘垚点了点头,指着前头的一棵松树阴影处,道。
“人就在那儿,他叫做尤峰,大约一米八三,身量高大魁梧,左边脸上还有一块灰斑。”
“祥鹏脸上没有灰斑!”
丁桂香紧着就道。
“对对,祥鹏脸上干净,打小时候,大家都说他的皮肤像妈,那是随了我。”
老太太郑音容连忙也跟着附和。
丁桂香暼了她一眼,都不想说老婆婆这臭美样了,夸儿子还要再暗暗夸夸自己。
她顺着潘垚手指的方向,眼睛看向松柏树下头,急急问道。
“这位大哥,我家祥鹏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穿着祥鹏的衣服,戴着他的金链子和手表?最后还死在大江里头了。”
尤峰这才恍然,“敢情,你们是将我当成是那傻大哥收殓了啊。”
鬼音幽幢,除了潘垚,其他几人瞧不到尤峰,自然也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众人只感觉到一股阴寒如暗流涌动而来,还有那簌簌而响的松针。
潘垚想了想,指尖氤氲一道灵炁,灵炁化作数个光点,落入几人眼中。
瞬间,他们瞧到的天光大不一样了。
今儿天气晴朗,此时黄昏里时分,太阳还未完全下山,西边一轮暮日散发出柔和的光,暮光晕染了云朵,霞光半边天,就连冰冷的墓园也不吓人了。
清风徐徐吹来,余光落在树梢,落在墓碑上,犹如往上头披了一层薄纱。
这会儿,一切都变了。
只见天光晦涩了几分,像是染了一层灰,带着死寂,树梢下,墓园阴影的地方,有几道影子若有似无的飘忽着,前头那棵松柏下,尤峰的脸格外清晰。
只见他脸色又青又白,没有一分的血色,失去生命,那双眼睛好像都带着几分恶劣和无情。
几人吓了一跳。
郑音容捂着心口,抓着身边赵来云的胳膊。
赵来云吃痛,心下也震撼。
不知道是吓的,亦或是旁的什么原因,这会儿,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和死人也没差。
不过,这会儿大家脸都白,他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倒是也不显得扎眼。
潘垚介绍:“这就是尤峰了。”
丁桂香忍着惊惧,又问了一遍,最后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鬼物好戏人,尤其是吓到人时,它们能感受到那股惊惧,这情绪对它们来说,就犹如琼枝甘露一样的美味。
尤峰死后便在黄泉边折腾着过河,他没见过人,也没有吓过人,倒是不知道鬼能吃这情绪。
这会儿,郑音容三人惊惧,他尝到滋味,馋心和贪婪心顿时升起。
这下,他也不接话头,桀桀怪笑一声,眼瞅着就要朝巨人观的死相变去,想再多吓吓几人,他好继续饱食一顿。
黑雾渐浓,恶臭涌起。
潘垚怒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只见一道雷光顺着链子朝尤峰袭去,直把他电得颠三倒四,浑身那黑雾散去,重新变成青白模样,这才罢休。
“我说我说。”
吃了罚酒,这一下,尤峰看着潘垚的眼里有了惊怕。
刚刚那一下雷光,他从骨头深处疼起,上刀山下油锅,大抵也就这样痛了吧。
尤峰老实了。
“那天的天气有些阴,我在路上走着,眼瞅着就要下大雨了,那位大哥停了车,摇下窗户……他问我,要不要让他捎我一段路。”
尤峰回忆。
人和人的境遇怎么能差这么多?他还记得赵祥鹏摇下窗户,见到彼此模样时,两人眼里的诧异。
不错,乍一看之下,他们生得有些像。
两人都是人高马大,四肢魁梧,留着板寸头发造型的大汉。
只不过赵祥鹏是做生意的,气质温和一些,尤峰却一脸凶相,左边脸上还有一点灰斑。
雷声轰鸣,大中午时候,天光一下就黯淡了下来,天上雷光电闪,带着骇人的气势,眼看着一场大暴雨就要来临。
尤峰上了车,嘴里感激,一路上,他的眼睛却没有离开赵祥鹏脖子上的大金链子,还有手腕上的手表。
那手表……一瞧就知道它很贵!
尤峰皱了皱眉,“也怪那大哥自己瞎好心,又瞎嘚瑟显摆,阔就阔了,竟然还显摆到我头上来了?”
“所以啊,我就把他给劫了!”
……
雨下得很大,水哗啦啦地砸进车前玻璃,后视镜也看不见,视野太小,怕冒雨行车不安全,赵祥鹏便踩了刹车,将车子停在一边。
他拉上手刹,正想回头说什么,这时,一根皮带缠上了脖子。
后面缠上的力道特别大,赵祥鹏用双手去挠,脚下乱蹬,却挣不脱那皮带。
很快,他手一软,整个人都没了意识。
……
墓园里。
尤峰摊了摊手,还不觉得有悔。
“应该还剩一口气,我剥他衣服换上时,摸了摸他的身子,那身体还是软着热着的。”
“我只求财,不夺命,何况那大哥人还不错,瞧着下大雨还要捎我一程,那段路可不安全,以前雨大还有山洪泄下,我心里也领他这份情。”
按尤峰的说法,雨下得那么大,那儿又偏僻,他和赵祥鹏又素不相识,他要是心狠一些,直接害了赵祥鹏的性命,都没人找得到他。
留一口气,还是他感恩,心里仁慈呢。
潘垚和于大仙听了,连连皱眉。
不愧是生了副恶人相的,相由心生,这人行事就是恶。
潘垚在心里偷偷打叉叉,红色的。
她在心里暗道,别的先不说,反正那花皮包袱是别想了!
旁边,丁桂香听到这里,她捂着嘴巴,眼泪都下来了,喃喃自语,道。
“你不是人,祥鹏好心载你一程,他好心……”
“雷打真孝子,财发狠心人!”
尤峰皱着眉,眼里透出凶相。
“他戴金戴表的,一副富贵相,走出来就该知道会馋到别人,怪不得我!”
“只能说他太天真了,这世界上还是坏人多,随随便便便要做好人,自己又没个戒心,损了财也是活该。”
尤峰说完,自己也不是滋味了。
那身好衣裳才穿上,金链子和手表也才戴上小半天,他就被人害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想不明白,害他的那小子是谁,到底又为何要害他。
要是也为财,将他丢进河里,怎么可能还留着大金链子和手表?
“天杀的,要是让我逮着他,我非拖他一起下黄泉不可!”
尤峰眉眼一沉,凶相毕露。
潘垚没好气,“这是上天开眼,报应!”
虽然已经迟了,潘垚还是问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地址。
停车的地方是凤凰洲的一段土路,尤峰抢了赵祥鹏的衣裳和财物,直接将人丢在附近一处桥洞下头,那儿乱石杂草丛生。
汽车他倒是不敢要,市里的车都是有数的,自行车丢了都能追回去,更何况是这样显眼的桑塔纳。
所以,他一开始没想要抢车。
但是,一辆车对男人的吸引力极大,尤峰心痒痒,到底还是没舍得。
左思右想,他便想着将车开上一两天,过过瘾,回头再寻个地方丢了。
哪里想到,才开了小半天,这福气的滋味吧,嚼吧嚼吧,还没囫囵地吃出个味儿来,他就没命了。
……
天擦擦黑的时候,经过牛头湾时,尤峰瞧着桥上那处风景疏朗,能见到远处的牛头青山,山半腰有云雾缭绕,如仙人之境。
下过雨的空气也清新好闻,想着今日收获不错,他就停了车,站在桥边看风景了。
手扶在桥边缘,欧米茄手表滴答滴答走,清风吹来,浊气尽吐,尤峰有大江大河尽在脚下的畅快之感。
……
墓园前。
尤峰一脸晦气,“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是谁,他朝我这边走来,开始时候,我也没多介意,只以为是路过的人,哪里想到,他朝着我就扬了把灰,眼睛被迷了,我才吸了几口气,人还有点晕乎。”
等再醒过来时,人就在黄泉边了,尸体都被泡成了巨人观。
可以说,尤峰那条命是没得稀里糊涂的。
……
尤峰愤怒:“没弄明白我怎么死的,我死都不瞑目!我还记得那人的模样,再让我瞧着他,我一定把他的皮都剥下来!”
潘垚:……
该!这就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回头我给你报个案吧,你把你是哪里人和我说下,凶案一般是为情为财,还有就是为仇,你人这么坏,说不定是得罪仇家了。”
见尤峰一副不信任模样,潘垚又举了个例子。
“你放心,报案肯定好使,你瞧,前几天赵家烧下去的包袱上头贴了冥国邮政,走了官道,东西就有了保障,名字对不上,你还拿不到错包。”
“甭管上头还是下头,公家做事,那绝对公平公正还负责人!”
尤峰: ……
听起来,好像也有点道理。
……
潘垚要送尤峰下去,尤峰抱着胳膊,这会儿却不想回黄泉边了。
“那下头有什么好看的,除了土就是河,还有一个臭赶船的,我不走,我要在这儿待一待。”
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会儿暮色发沉,日头晒不到尤峰,他贪恋人间之色,倒是不想被送回黄泉边。
潘垚没有理睬他,准备等占卜到赵祥鹏在什么地方后,再把这尤峰送回去,左右时间也不迟。
丁桂香心神不宁,潘垚宽慰了几句。
“阿姨,你别担心,赵大叔肯定还活着,他可能是伤到哪里了,一时忘记怎么回家。”
“等我占卜后,知道个大致方向,回头你们去寻他,一家人就能团聚。”
“恩。”
丁桂香轻声应了一声。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家老赵肯定是伤到哪了,说不定是脑袋,结果忘了家,忘了自己和小景。
又或是瘫了?
不然,丁桂香实在想不通,依着赵祥鹏的性子,他又怎么会不自己找回来?
丁桂香心里浮起赵祥鹏衣衫褴褛,胡子邋遢,瘦得皮包骨头,拄着一根拐杖,拿着破碗乞讨的模样。
只这么一想,她心里就心酸得不行。
……
刚刚准备占卜,就听墓园前头有吆喝声传来,潘垚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瞧见来人,她的眼睛瞬间瞪圆,有些意外了。
来人竟然是张礼鹤张天师。
只见他身边跟着纸人阿大,阿大手中拎着一个大约二十岁出头的青年,青年个子中等,被阿大拎着,就像提溜着鸡崽一样轻松。
这会儿,吆喝声就是从张礼鹤口中传出来的。
“你小子老实一点,要是再敢耍滑头,小心我让阿大把你的头拧了!”
“不敢不敢,大师我不敢的。”
青年畏畏缩缩。
他感受到捏着自己脖子处的那只手冰凉没有温度,再想起那人没什么感情的眼睛,还有他突如其来的出现,以及旁边这人算卦天师的身份……一瞬间,青年对阿大的身份有了猜想。
他越想越怕,眼里的畏惧也愈发膨胀,下一刻,在瞧到墓园处的赵来云时,那恐惧就像找到了出口,一下就宣泄了出来。
“来云哥,你只说这人是个穷酸算卦的,没说他有真本事啊!”
“要是知道他能养小鬼,打死我也不掺和你夺家产这事!”
“左右你那堂弟的脑袋都被开瓢了,命都没大半条了,再费这事干嘛?这下好了,我惹到鬼了……这道长养小鬼啊,他养的是小鬼啊!”
青年越说越怕,最后,他崩溃地抱着头,脚一软滩了下来,朝着阿大和张天师就是猛一阵磕头,嘴里不住喃喃。
“小鬼大哥饶命,天师饶命……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张礼鹤跪在脚边的青年踢开,呸了一声,“胡说什么呢,你才养小鬼,你全家都养小鬼。”
……
那边,瞧见来人时,赵来云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更白了。
“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奶奶,伯母,你们别听这人乱说话,我没做过,什么都没做过!”
说完,他急急地朝郑音容和丁桂香看去,尤其是郑音容。
另一边,青年的话犹如一个炸弹砸下,砸得众人头晕眼花,两眼发黑。
郑音容和丁桂香都惊得厉害。
堂弟……开瓢……夺家产?
这,这是指赵来景被打破头,去了大半条性命的事情吗?
“这是谁,怎么回事?”
郑音容一把回抓赵来云的手。
她很用力,涂了透明指甲油的指甲一下就嵌入赵来云的胳膊中,掐了道深深的痕迹,眼睛紧紧地盯着赵来云。
赵来云着急又委屈,“奶奶,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人,他要不是认错人了,就是受人指挥,胡乱攀扯我。”
“我是您养大的,大伯和大伯母对我也好,我是疯了还是丧良心了,竟然还会去找人去害小景?”
郑音容心里镇定了一些。
是啊,她养的孩子她自己知道,小云性子温和孝顺,对来景那孩子也多有忍让,从来只有来景欺负小云的份,哪里有小云找人害来景的事?”
误会!这里头肯定有误会!
……
“好一个白脸狼戴草帽,假充的善人!”
张礼鹤瞪了赵来云一眼,嗤之以鼻,“我都问清楚了,就是你要害人!”
潘垚好奇,“张天师,这是怎么回事啊?”
张天师激动,“师侄啊,多亏了你让阿大护着我,不然,今儿我的脑袋也得被开瓢喽!”
原来,被阿大拎着的这个青年叫曹义明,他是个街溜子,吊儿郎当又游手好闲,平时也没个正经工作。
他有个表姐叫乔小小,她和赵来云处了对象,因着这层关系,赵来云和曹义明走得很近,一些社会上的事,赵来云出钱,曹义明出力。
张礼鹤指着赵来云就道。
“就因为我算出了你要测的林字,它问的是兄弟,你见我算得准,又见我应了那胳膊打石膏同志的约,怕我真有本事救了你堂弟,居然这么狠心,遣了这混账小子过来,想让我伤筋动骨,出不来门,好今儿帮不到你那堂弟,是吧!”
“狼心狗肺,畜生不如!”
张礼鹤又骂了两声,心里还有着后怕。
都说越年轻的人性子越唬,这话半点不假。
曹义明二十来岁,昨日晚上,张礼鹤收摊后,他便跟着张礼鹤了。
张礼鹤身上带着桌子凳子,别瞧这东西朴实,干仗时候可是个大杀器,曹义明一时也不好动手。
当然,他还能再炮制一次娘家兄弟暴打出轨男的戏码,多叫几个兄弟,但类似的事儿前两三天才发生过,再来一回,那就显得太巧,也太刻意了。
别的不说,之前那事,警察还在附近问着话呢。
这样耽搁了下,路上没打到人。
不过,曹义明也不泄气,他这个街溜子多才多艺,竟然趁着天黑张礼鹤睡下了,拿铁丝撬了门锁。
悄悄进屋后,他拎着铁棍就准备对张礼鹤抡一下,准备回头再偷点东西,做出入室行窃伤人的模样。
哪里想到,张礼鹤是睡得沉了,贴在他衣裳上的阿大可还睁着眼睛呢。
……
墓园里。
张礼鹤畅快极了,“哈哈,他小子被阿大吓得半死,师侄,不愧是裁纸成兵术,阿大这身手,这力道,那是这个!”
他比了个大拇指过去。
末了,张礼鹤感激潘垚,还感慨不已。
“天降横祸,天降横祸,要不是有师侄你,我就是躲在家里,这血光之灾都躲不过!”
难怪有一句话叫做劫难难逃。
潘垚:“客气了,也是阿大自己愿意帮忙的,你要是谢,就谢谢阿大吧。”
“哦?”
张礼鹤意外。
这纸人还能有自己的所思所想?
“阿大,多谢你了。”
他试着感激道。
“客气客气。”
阿大口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挠了挠脑袋,冲张礼鹤露了个笑容。
有些憨,有些淡,但那普通的脸一下就灵活了些。
张礼鹤心中直道稀罕。
潘垚瞧着阿大心口处的灵,眉眼一弯,唇边也漾开了笑意。
……
再看赵来云,潘垚都有些稀奇了。
这么说,林字上头的那阵风是自己喽?
真是奇妙的缘分!
赵来云还在那儿犟嘴,“我是测过字,问的也是兄弟,这事我承认。”
“你也说了,那一卦是我如愿以偿的卦象,今天小景醒了,大师你算得准,这不都在说明,我没有心怀恶意吗?”
“至于这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他随口攀扯泼脏水,我就该认了?”
赵来云越说越激动,一副你污蔑人的模样。
张礼鹤面露同情,“不,我算得不准,你那一卦于你而言,是衰不是吉。”
潘垚点头,“不错,燕衔春泥树筑巢,一朝风雨至,燕巢又成泥,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迹象。”
在潘垚说出一场空时,赵来云僵了僵。
他看了看松树下的尤峰,再想到今日赵来景的清醒,心中茫茫然。
可不是燕巢又成泥,诸事一场空么,眼瞅着就要成了,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再看郑音荣,暗地里,赵来云在心里偷偷恨上了她。
追根究底,就是因为她去芭蕉村求了花皮包袱。
……
那边,尤峰本来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在见到曹义明时,他眼睛微微眯起,最后越瞪越大。
片刻后,暴怒起,尤峰那对眼珠子几乎成两粒铜铃。
“好啊你小子!我这叫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认得你,就是你朝我扬灰,是你杀了我!”
巨大的怨怒下,尤峰身上的鬼炁骤起,铺天盖地,尤其此时他还处在墓园,又是黄昏时刻。
天时地利人和,此地逢魔。
无须灵炁开天眼,曹义明眼里就出现了尤峰的模样。
大金链子,欧米茄手表……曹义明都见过。
午夜梦回时,他也曾有过些许的良心不安,尤其是听到巨物落水的声音,他总有些心慌。
过年过节,他也都有去庙里观里拜拜,虔诚又真心。
“大,大伯……来云哥家大伯,不是我要杀你的,是来云哥叫我干的……是他,都是他。”
曹义明慌得不行,开始甩锅。
“呸!张大你的狗眼看看,谁是你大伯了?”
尤峰暴躁得要膨胀,隐隐有朝巨人观死相变去的趋势。
啊!不是大伯吗?那这人是谁?明明戴着欧米茄手表和金链子了。
曹义明傻眼了下。
下一刻,他朝赵来云看去,眼里有着求证和讨救。
赵来云一张脸铁青,瘦削的手攥着裤腿缝,青筋暴起。
潘垚:……
她忍不住道,“别瞧了,你来云哥都要被你蠢哭了。”
……
第75可不是被蠢哭了……
可不是被蠢哭了么, 杀个人都能杀错,这小弟还真是当的一点也不合格。
曹义明不愿意相信自己弄错了,可事实上, 他还真就弄错了。
他只见过赵祥鹏几回,还是远远地瞧了瞧, 知道个大概样子。
平时时候, 赵来云警惕, 从来不肯在人前表现出和曹义明熟络的一面,自然也不能将曹义明介绍给赵祥鹏。
事发那天, 天色擦黑, 尤峰穿着赵祥鹏的衣服,开着他的车,搁在桥梁上, 那欧米茄手表也显眼。
扬了灰, 尤峰闭着眼睛挣扎, 面目狰狞,又失了几分辨认出来的可能。
曹义明头一次做杀人的大事,手抖心也抖, 见人晕了过去,他瞧都不敢多瞧, 闭着眼睛, 将人倒趴在桥梁栏杆上,一个矮身, 一个用力, 直接就将人翻到河里了。
轻松又顺利,整个过程快得曹义明都恍惚了。
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一条命, 反而是那“噗通”一声的水声。
这边,尤峰可算是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了。
敢情,他是替那大哥死了?做了一回替死鬼?
那一趟活,他劫的不是财,是催命的符啊!
“天杀的,天杀的!”
尤峰懊恼又悔恨,却已经来不及了。
潘垚:……
该!让你起了贪心,恩将仇报,这下阴差阳错了吧。
“你也别不平,你刚刚自己都说了,这世界上还是坏人多,你呀,自己得认栽。”
尤峰不想认,不过,他还怵着潘垚的手段,有气自然不能朝潘垚撒去,这下,再看曹义明和赵来云,怨恨升起,爆喝一声,紧着就朝曹义明咬去。
面目狰狞,鬼脸发青。
欠了他的,一个个还来吧!
……
那边,赵来云自然是不认这事,丁桂香气得整个人打哆嗦,看着赵来云眼里有着难以置信,也有着恨意。
“我们家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啊!你大伯见你打小没了爸,妈也改嫁,这情形和他小时候像,怕你吃亏,所以,他怜你惜你,小景有什么,你也有什么,甚至你和小景吵嘴,有了矛盾,他也是劝着小景让着你,回回是这样。”
丁桂香想起往事,也觉得自家委屈了赵来景许多。
赵来云白着一张脸,还是不认这罪。
“我不是,我没有,大伯母你误会了。”
郑音容见他模样,心中一痛,转过头便皱着眉,沉了脸,对丁桂香斥责道。
“事情还没盖棺定论呢,你就将小云当犯人审了?小云还不一定就认识这恶人。”
丁桂香冷笑了一声,“这不是妈你说的吗?苍蝇还不叮无缝的蛋呢,赵来云要没做什么,他曹义明攀扯他做什么?”
郑音容一窒,莫名觉得胸口好像中箭了,那箭还是昨儿自己射出去的。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说话的舌头,有些艰难道。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丁桂香反问。
“当然不一样了,这不是别的什么事,这是杀人啊!”
郑音容急得不行。
“要是被关进去,小云这辈子都毁了,说不定还得吃枪子儿。”
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
这时候可是严打呢。
潘垚默默想着,在心里为赵来云点了点蜡。
丁桂香一脸的讥诮,“哦,杀人的罪就是罪,你昨儿一来就给小景的事情盖棺定论,怎么,打量着那流氓罪就不是罪了吗?”
郑音容又是一窒。
“胡闹,这是两码子事,你怎么能混为一谈?”
“呸,就是一个模样的事!”
啐了偏心眼的老婆婆一口,丁桂香只觉得畅快极了。
昨儿她就该骂回去了!
怎么,同样的话落在赵来景身上,那就是苦口婆心,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落在赵来云身上,老太太就受不住了?
道理它就没有这样讲的!
张礼鹤插话,“不是无缝的蛋,我们有证据的。”
这话一出,几人都将视线看向了张礼鹤。
张礼鹤又摸去他腰间的蒲扇,摇了摇,笑得有几分自得。
他蒲扇一指,指向潘垚,道。
“喏,说来这证据,它还是和师侄你有关。”
潘垚诧异:“我?”
“恩。”
张礼鹤点头。
他将事情说了说。
原来,在知道有个大仙会来请鬼,赵来云心虚,怎么可能没有动作?
他想去找曹义明,想让他动手阻拦,不拘是绑人还是打人,只要拦得住就行!
遗憾的是,老太太一直粘着他,他抽不出时间出去,就又给曹义明发了BB 讯息。
张礼鹤将BB机翻出来,往赵来云面前一晃。
“不认识?不认识你还和人家小曹联系啊。”
赵来云的脸色又青又白,牙齿紧咬,也不吭声,只一双眼睛恨毒了一样地瞪着出头的张礼鹤。
张礼鹤吓了一跳,赶紧将BB机往裤兜里揣。
重要证据呢,他可得保护好!
……
瞧到这一幕,老太太郑音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手脚泛凉,看着赵来云的目光也有了难以置信。
丁桂香哆哆嗦嗦:“报警,一定要报警……”
这人就跟毒蛇一样,缩在她家周围,冷不丁的还要再来害她家小景。
郑音容猛地回过神,一把抓住了丁桂香的手,眼睛发狠,面容狰狞,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不可以!不可以报警!”
“报警了小云会吃枪子儿,他会没命的……老大媳妇儿,算我求你了,你们就饶了小云一回吧,啊?好不好?我会好好教他,一定好好教他!”
“左右来景也没事,祥鹏也还活着……小云要是吃了枪子儿,祥程那一脉可就断了……你你,你这是逼着我去死啊!”
老太太一开始抓着丁桂香的手,面狠脾气犟,说到后头,想到赵来云被枪毙的场景,她是眼泪鼻涕一下就下来了,面上有凄惶之色。
到最后更是腿一软,拉着丁桂香的手才能勉强站稳。
这副模样,哪里还有潘垚和于大仙一开始瞧到的精致老太太模样。
潘垚拿眼睛瞅于大仙。
于大仙:……
“你个小鬼头,瞧师父做什么?”
他一拍潘垚脑袋,“端水不平,乱家祸根,这赵来云被老太太宠坏了。”
于大仙瞥了郑音容一眼,摇了摇头。
“偏疼太过,养出了白眼狼,看吧,那孩子从根子底下就烂了,说不定还得怪上了郑同志。”
潘垚看了过去。
可不是么,赵来云这会儿正看着郑音容,愤恨是怎么都藏不住了。
怪你,都怪你!
去求什么花皮包袱,生生给他求来了个程咬金!诸事成空啊!
潘垚见老太太还在说着这是家务事,求老大媳妇原谅,要是没有原谅,那就是逼着她去死,回头赵祥鹏回来,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瞅着老娘可怜,夫妻二人还得离心。
潘垚拉了拉自己耳朵,又拍了拍,感叹丁桂香的好涵养。
这些话,她一个外人听了都耳朵发疼呢!
潘垚忍不住道。
“郑老太太,你求丁阿姨也没用,就是你们家不报警,我们也得报警啊!”
“啊?”
郑音容有些茫然的回头。
潘垚指着尤峰,“你搞清楚,这才是受害者,他和你们家可没什么关系。”
下午时候,她们小江老师才教她们唱了,在马路上捡一分钱,那都是要交给警察叔叔的。
总不能到了命案这样的大事,反而含糊了过去吧?
潘垚严肃,“遵纪守法,人人有责。”
……
尤峰变成巨人观模样,吓得曹义明两股战战,赵来云也不遑多让,牙齿咬得死紧。
报了警,很快,公安滴嘟滴嘟着汽车便来了。
张礼鹤做为一个被入室抢劫,差点没了命的受害人,自然上前交涉,当然,见鬼这事就不说了。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
曹义明吓破了胆,主动伸出手让公安将他的手腕扣上。
“警察大哥,你们快点带我走吧。”
听说公安局刚正不阿,阳气重,阴邪鬼物肯定进不去,曹义明瞥了眼成巨人观的尤峰,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走。
来办事的警察:……
他们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配合的嫌疑犯呢。
……
不论老太太郑音容如何哭求,赵来云还是被带走了。
是与非,法律自有定论。
走之前,许是知道这次自己逃不脱了,赵来云也彻底不装,他对老太太就破口大骂。
骂她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硬是要生事,大老远的去画什么花皮包袱,害他诸事成空。
又骂她把着自己,要是让他小时候养在大伯家就好了,那样一来,大伯肯定待他如亲生子……
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明明都是老太太的子孙,为什么赵来景那小子什么都有,他却什么都没有!
他不甘心吶!
警车都开走了,老太太还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她看着墓园,一座座坟墓冰冷,一股凄冷爬上了她的心头。
怎么就错了呢。
她宠着他,爱着他,怎么就错了呢?
……
潘垚接过丁桂香递来的衣服,根据上头的炁息,大概的给丁桂香指了个方向。
丁桂香眉眼间难掩喜悦,“好,回去后我就找人帮忙。”
别的不说,老赵车队里的司机就能帮忙,还有嫡亲的妹妹和妹婿。
至于老太太后来生的那几个闺女儿……
经了这一遭,丁桂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倒是不敢再轻信了。
她宁愿贴个广告,来个重金寻人,左右是花点钱的事。
明码标价,公平公道。
反而不会像赵来云那样,这边拿着好处,那边还算计着家产,一副狼子野心,怎么喂都喂不饱的贪心样!
老太太郑音容已经没什么心情再听这个了,她拍了拍腿站了起来,神情有些恍惚的回去。
准备去寻丈夫赵立德,两口子商量商量,看看有什么法子没有。
潘垚和于大仙看着她的背影,一时也沉默了。
于大仙叹了口气,“端水不平,执迷不悟,这是骨肉离心离德之兆啊。”
大妹子真是糊涂了!
潘垚跟着点头,只瞧见大孙子,半点没想到大儿子,人还在外头遭罪受难呢。
丁桂香咬了咬牙,别过头不去瞧郑音容的背影,就当她家祥鹏没这个妈了!
“小大仙,今儿真是谢谢你了,我请你吃个便饭吧。”
“阿姨不急,赵大哥那儿还要有人看护,赵大叔还要找,事情多着呢,你忙去吧。”
“回头,赵大哥会去我们村子里说龙舟龙头的事,我们相处往来的机会还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丁桂香一听,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
再说了,小小的红封怎么能表达她的谢意,这可是她家老赵和小赵的命,礼可不能轻!
丁桂香瞅着小姑娘白嫩嫩的脸,想着这两年东西变贵,眼下红包的钱拿着好像是多,过几年说不定就不值钱了。
她心里暗暗下决心,要寻个关系,给潘垚买个房子和店面送。
也能再送个金。
丁桂香和赵祥鹏一样,对金子有着朴实的喜爱。
……
等丁桂香走了后,墓园就剩下潘垚、阿大,于大仙和张礼鹤了。
潘垚冲阿大招了招手,阿大知意,它一下就变成纸张模样,七寸长的小纸人飘忽而来,扒拉在潘垚斜背的书包上。
“辛苦阿大啦。”
潘垚渡了道灵炁过去。
小纸人抓着军绿色的书包带,嚼吧嚼吧灵炁,有些可爱。
于大仙睨了张礼鹤一眼,“刚才我就想说了,瞧着有外人在,我给你留了点面子,就没有说你了。”
张礼鹤不解,“哎,你说。”
于大仙不痛快,“我家土土什么时候成你的师侄了?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嗐,我道是什么事呢,师兄你也搞得这么慎重。”
张礼鹤亲亲热热,还拿蒲扇给于大仙送了一阵风。
“你是我师兄了,土土这孩子,自然就是我师侄了。”
张礼鹤学着于大仙,不唤潘垚的名字,反而叫了土土的小名,这样显得亲切几分。
于大仙莫名:……
“欸,不是,我什么时候又成你师兄了?”
张礼鹤笑得和气,“佛道都一家亲了,咱们道门的自然都是师兄弟,谁还跟谁啊,就别见外。”
“来来来,今儿去我家吃饭,咱们巾行的兄弟可得团结,团结就是力量。”
于大仙:……
张礼鹤揽着于大仙,只见两人都穿着褂子,胸前别着一副蛤嫲镜,这会儿走在潘垚前头,一拉一扯,莫名的有些喜感。
潘垚偷偷笑了笑,点了点小纸人的脑袋。
“你昨天大发神威啦?”
不然,这张天师怎么这么热情。
小纸人歪了歪脑袋,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就普通身手,应该不算大发神威吧。
潘垚瞧了又是一乐。
夕阳西下,暮色渐起,墓园这一处多了几分阴冷,远处松柏树簌簌作响,偶尔有几个亡魂游荡而过。
……
张礼鹤的家也在平乐坊附近,今儿贵客临门,他特别高兴!自己上街买了点卤菜,又让媳妇帮忙炒了几个肉菜。
瞧见潘垚看着自己的媳妇,张礼鹤还笑着解释道。
“我是火居道士,可以娶妻生子。”
潘垚点头,这事儿她知道。
道长分火居和出家,火居道士可以成亲,吃肉喝酒也行,适量即可,出家道士在道观里,需要守的规矩就多。
不过,火居道士吃肉虽然不忌讳,却不可以吃牛、狗、大雁和黑鱼。牛是道家圣物,老子的坐骑便是一头青牛,狗至忠,大雁至贞,黑鱼至孝,这便是道家的四不食。①
都说感情是在杯盏交换中加深,尤其是兄弟情谊。
等半搪瓷杯的地瓜烧见底了,于大仙对张礼鹤对自己一口一个的师兄也就习惯了。
“来,师弟,咱们再喝一杯。”
潘垚:……
“好啦,您不喝啦,万事须有度,喝多了就伤身,一会儿,你还陪不陪我去摆摊了?”
老仙儿摸了摸潘垚的脑袋,瞧着她搁在一边的作业本,真心实意地感叹。
“咱们土土忙啊。”
“是是,我也得出摊呢,土土说得对,师兄,咱们下回再喝。”
再是修行中人,也免不了要赚那黄白之物,毕竟,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费钱!
张礼鹤叹了口气,收了那要往搪瓷杯里倒地瓜烧的动作。
……
夜深人静,潘垚送了老仙儿回小庙,这才往家中方向走,远远地,她便瞧到家里堂屋的灯还拉着。
潘垚心中一暖。
她动作轻轻地推了周爱红和潘三金那屋,探头瞧了瞧。
周爱红还没睡沉,听到动静,她迷迷糊糊的要去拉灯。
“妈,我回来了,你继续睡,别起来了呀。”
“堂屋灯亮着,我就看看你们睡下没有。”
这时候夜里还有几分凉,周爱红坐起来披了件薄衫,瞧了眼潘三金,动作轻轻地走出来。
木门“吱呀”一声阖上。
“没事,没瞧着你,妈睡得也不踏实。”
“饿了没?妈妈给你煮点东西?”
潘垚摆手,“不用不用,我和老仙儿今天在张天师家吃了饭。”
潘垚将事情稍稍说了说,周爱红都没想到,这来村里打龙舟的小赵家,竟然还有这样波折的事。
“好在出事的不是他爸爸。”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命还在,万事便有希望。
潘垚点头,“血光之灾,行阴功保身,那赵大叔是积了阴功,自己救了自己。”
至于那尤峰……谁让他恩将仇报了?该!
两人说了几句,潘垚让周爱红明儿别等了。
周爱红笑了笑,“妈妈知道你有本事,但这操心,又不是我们想不操心,它就能不操心了。当爸妈的都这样,没事,妈妈一会儿接着再睡。”
“再过几天,顾菟就该回来了,到时我就将摊子还给它,晚上就在家里陪你们。”
“好。”
潘垚和周爱红说了一会儿话,还缠着周爱红和她一道睡觉,周爱红好笑地应下了。
……
四月草长莺飞,过了清明,雨水便少了一些,不过,早晚温差还大,春捂秋冻,大家还穿着件外套。
要等过了端午节,那天气才真的转热。
潘垚不是太喜欢这时候的气候,一天里头,夏衫能穿,春秋装能穿,有的时候冬装也能穿!
简直是往装衣裳的箱子里搁了春夏秋冬!
……
又过了几日,于大仙的新房子还没搬,潘垚倒是先拿到了房产证,A市的一处单元房,还有一处临街的老房子。
“这贵重了。”
“不会不会。”
丁桂香又将红本本推了过去,“没花多少钱……对了,还有这个。”
下一刻,潘垚的手腕就被套了个金镯子,瓷实的,沉甸甸的,一瞧就值钱!
潘垚:……
丁桂香越瞧越喜欢,“我特意挑大的买,这会儿是戴不来,等你长大结婚了,戴着这个,一定倍儿有面!”
潘垚转了转手中这大圈,可以瞧出来了,这丁姨和赵大叔不愧是夫妻,那稀罕东西的劲头都是一样样的!两人都喜欢大的,阔阔的!
“对了,赵大叔怎么样了?”
一旦知道人没死,又知道个方向,重金许诺出去,再去寻人就简单了。
这不,前几天,赵祥鹏就被找到了。
那时,他脑袋磕到了桥洞下的乱石,好一段时间都是迷迷糊糊的,脑袋也不灵醒,浑浑噩噩,当了大半年的流浪汉,全靠大街上的大哥大姐好心,舍下几个钢蹦儿,又送来几口饭,这才勉强活了下来。
前年时候,可能是因为脑袋里的淤血化去了一些,他人有了些许清明,虽然还想不起自己是谁,到底能干活。
赵祥鹏性子利索,要强刻在骨子里,当即破碗一收,也不当这乞丐了,给自己找了个活计,跟着别人去了X市,去山里种起了蘑菇。
山珍海味,富贵之秘。
前几天寻到人时,赵祥鹏的腰包已经鼓了起来,正大手一挥,准备再投一些钱,自己办一个独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养菌场。
瞧见寻来的丁桂香和赵来景,虽然一时没认出来,但他瞧着这两人便觉得亲切,直道合眼缘。
丁桂香欢喜,“好了好了,这两天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已经记起我和来景了,就是现在一心扑在他那养菌场上,说那是能发财的行当,车子倒是不爱开了。”
丁桂香也满足。
不开便不开,老赵年纪也上来了,山里空气好,养菌场能赚不少,倒是不必耗在车队里。
潘垚听了直点头。
对嘛,她那天就瞧了,这赵大哥是个好命的,日角明净远大,说明他爸爸贼能赚钱。
是个快活的富贵哥呢!
……
第76“富……咳,赵……
“富……咳, 赵大哥呢?”
“他出院了没?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潘垚暗暗吐了舌头,暗道自己草率。
差一点就将心里想的那句富贵哥,喊出声来啦!
“出院了出院了。”
丁桂香人逢喜事精神爽, 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神情。
“身体好了些,早几天就能出院了, 是我不放心,这才让他又在医院里头多住了几天。”
“这会儿,他和他爸爸也来了, 应该是在造船厂那边,说是要和潘师傅讨论龙头的样式。”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丁桂香不放心赵家两父子, 准备去造船厂那边看看。
等人走了后, 潘垚来到灶房。
那儿, 周爱红见家中来客, 特意杀了只鸡鸭, 准备烧一顿丰盛的, 好款待款待客人。
“欸, 人怎么走了?”
这会儿,从窗户瞧见丁桂香离开, 周爱红手中还在褪着鸡毛, 湿哒哒着手便站了起来,有些意外。
“没走呢。”
潘垚走了进来,随口应道。
“说是赵大哥和赵大叔也来了, 他们在爸爸那边, 她有些不放心,过去瞧瞧。”
毕竟,那俩都算是伤号, 一个是新伤,一个是陈年旧伤。
厨房里,潘垚一把抓住周爱红的手,这手烫烫的,还沾了些鸡毛。
“这样啊……”周爱红还不待说什么,突然,她感觉到潘垚将什么东西往自己手腕上扣了扣。
低头一看,周爱红瞧愣了。
只见上头多了个金镯子,镯子是素面圈环的,搁在手腕间沉甸甸。
不用看,只掂量掂量,就知道这值老多钱了。
“这哪里来的?”
周爱红意外。
“丁姨给的谢礼。”
潘垚抓着周爱红的手瞧了瞧,嘟囔道,“丁姨的心真是实诚,这镯子给妈妈戴都大了点。”
“妈,你等等,我给你整整。”
说完,潘垚褪下镯子,将其搁在掌心。
只见掌心火起,火光拥簇着这块金疙瘩,很快,镯子成了赤黄色的液体,半浮于潘垚掌心三寸高的位置流淌。
都说真金不怕火炼,掌金时有一个口诀,叫做“七青八黄九五赤,黄白带灰对半金”,这会儿镯子成赤黄色的液体,可见,这金子纯着呢!
心随意动,镯子重新塑形,同样是素面光圈,没有太多花俏,只是,在光圈的内里,潘垚刻了六甲秘术。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九字真言漾过一道金光,转而寂灭,那金光好似一道错觉,不过潘垚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能量,可辟除诸多邪恶。
“好了。”
潘垚将镯子往周爱红手中一套,抓着她的手,仔细看了几下,笑嘻嘻道。
“我妈妈最好看了。”
“喏,这枚大戒指回头给爸。”
丁桂香给的这金镯子瓷实,都能算是金块了,要是全部都做成镯子,阔气是着实阔气,但也不够美观。
潘垚将镯子重新塑形,还余了一些。
剩下的部分,正好可以做成一枚戒子,她准备给潘三金。
妈妈有,爸爸也得有,她超级公平哒!
潘垚嘴里念念有词。
“做爸妈的要一碗水端平,我这做闺女的,也不能偏心太过,妈妈,你那一份稍微重了一点,你自己知道就好,别给我爸知道了啊。”
“……回头他要是知道,指定和咱们俩闹脾气!”
好像瞧到潘三金闹脾气的模样,潘垚还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一副真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周爱红又好笑又感动,“你自己不留点?”
潘垚摆手,“没事,我还小呢,不爱这个。”
金子晃眼,银子傻白,铜钱腥气,她还是没有经受过社会毒打,不识货的小朋友呢,要金子做啥呀!
潘垚道理一套一套,周爱红听得忍俊不禁。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镯子,眼里都是笑意,“那妈妈就收下了,谢谢盘盘呀。”
“不谢不谢。”
瞧见周爱红喜爱的模样,好像比上次收河磨玉时,还要多了一两分的欢喜,潘垚若有所思,心中暗暗点头。
金子显阔,大金镯子的魅力果真不凡。
……
这么一耽误,水有些冷了,周爱红起身,又从灶膛上的大铁锅里舀了一些,浇在桶里的鸡鸭上。
杀鸡杀鸭,褪毛得用滚水。
潘垚还想帮忙,还未薅袖子,就被周爱红摆手赶走了。
“去去去,你小娃娃手嫩,做不来这活。”
“去外头耍着吧,回头吃饭了,妈妈喊你。”
潘垚瞧了一眼,周爱红坐在小杌凳上,面前一个红色橡皮大脸盆,热汤氤氲,她的动作又快又利索,随着一拽,鸡毛一下便下来了。
“漂亮的那几根尾巴留着给我呀,我要做毽子呢。”
“知道,早留着了。”
……
造船厂。
做一艘龙舟工序多,选木,做龙骨,钉底板,贴大旁花旁……三十来道的工序,做好一条船,两三个师傅也得用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最近造船厂的单子多,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
潘三金抓了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又拿起一边的搪瓷杯,才喝下一口凉茶,就见赵来景从河坡的那一头走了下来。
只见他头上还缠着白纱布,血气不通,脸有些肿胀,这会儿戴着一副茶褐色的蛤嫲镜,和上一回的那副又不大一样,显然是新的。
“潘师傅,等我很久了吧,怨我怨我,这伤拖了好几天,等到今儿才能出来。”
“咱们龙舟有被耽搁吗?”
瞧见潘三金,赵来景赶紧将蛤嫲镜摘了,收在裤袋中,抓着潘三金的手就晃了两下。
潘三金乐呵,“还好还好,我先做别的活了,龙头最后再刻,倒是也不耽搁活计。”
龙头是用一整块的桧木雕刻,各个神采也不一样。
不过,就如《尔雅翼》中所说,龙者,鳞虫之长,王符言其形有九似,头似蛇,角似鹿,眼似兔,腹似蜃……龙舟龙头,大抵五官是相似的,只是气势上有不同的突出。①
赵来景瞧了潘三金递来的画册,最后定了金龙,青龙和红龙。
“快到端午了,你这伤还没好全吧,能去赛龙舟吗?”
“没事,我那天放放鞭炮就好,应该不要紧。”
赵来景摸了摸自己脑袋,刀口过大,那附近的头发都剃了,以后有疤的地方长不了发,他的大背头……头发浓密又潇洒自在的大背头,大概只能和他的青春一样,自此一去,再也不复返了。
赵来景长吁短叹。
他摩挲着蛤嫲镜,觉得自己就算换了新的行头,都拯救不了自己这晦涩的心境。
潘三金:……
听了这忧虑,他忍不住道。
“这事儿找盘盘啊。”
赵来景眼睛一亮,“小大仙还治秃?”
潘三金想着大侄女潘燕妮那前后对比鲜明的头发,肯定的点头。
“特别在行!”
“行!那我就放心了。”
赵来景重新又喜滋滋了。
……
这点小事,潘垚自然是应了。
赵家人带着重礼来,受到潘家人热情招待,走的时候也欢欢喜喜,直道这家人能处,有本事还没架子,难得!
潘垚头一次见这赵祥鹏,特意多瞧了瞧他的面相。
只见他命坐天相,是掌管印鉴之相,且天相星在财帛官,这是豪爽不拘小节,财运亨通的面相,且发的都是正财。
这样的人,不论是生活还是为人做事,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别的不说,就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大家都更爱听他侃大山呢。
周爱红收拾桌子,应和道。
“是啊,刚才吃饭时候,听他讲自己当乞丐的事,每一件都有趣,每一件都惊心动魄,就连他说晒太阳捉虱子,都觉得逗趣诙谐,我听得入迷,差点都忘记吃菜了。”
潘垚翻出作业本,准备写作业了。
这一对比,潘三金觉得自己跌泥里了,“老赵本事,小赵同志快活哟,盘盘,是爸爸没本事。”
潘垚安慰,“没事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缘法,赵大哥有个富贵爸,不过,爸爸你也有我啊。”
“咱就不是当富一代富二代的命,咱是当老太爷的命,福气着呢!”
“对对对,当老太爷。”
潘三金瞧着手中的大金戒子,哈哈大笑。
……
赵来云和曹义明主谋误杀尤峰,对赵来景杀人未遂,两人之间还有BB机联系,这些事儿经过公安调查,板钉钉没跑了。
这时候严打,肃清社会毒瘤,两人为财杀人,情节恶劣严重,都被判了死刑。
老太太郑音容自然不肯罢休,使了钱,托了关系,上下活动,却一点也没用。
最后,她想了个昏招,和老伴儿赵立德商量,想让他顶了孙子赵来云的罪,说主谋其实是他赵立德。
赵立德自然不肯。
虽然年纪大了,但谁不怕死啊?
谁都想多活一些日子好不好!
商量不妥,两人吵起架来,赵立德反问,“那你为什么不去顶罪?”
老太太皱眉,“来景也是我亲孙子,我顶罪,公安也不会信啊。”
赵立德憋气,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受到了侮辱。
“是是,我是后爹后爷爷,我贪财……我看小云那孩子,他就是被你宠坏了!”
“这时候说我宠坏了?之前你又管过什么了?”
“……”
两人吵吵闹闹,相互埋怨,感情都吵差了,彼此关系降到了冰点。
老太太把着钱,使了好一部分在疏通关系上,只是还在争吵中,还不待吵得赵立德顶罪,赵来云就被枪决了。
时间很快,在判决下来的一周之内。
快得让人傻眼。
……
潘垚听了这事,和于大仙说起来,两人还唏嘘老太太糊涂。
“赵大叔心都寒了,他这两年在外头可是吃了很多苦,赵大哥头上那疤也留得老大,再重一点,人都得当场没了。”
就这样了,老太太竟然还偏着心眼,想让儿子孙子原谅犯罪的大孙子。
“师父,那天你没来吃饭,没瞧到赵大叔的面相,他可有财运了。”
潘垚比了个大拇指到于大仙面前,“是这个,贼富贵的老爸!”
“哎哟喂。”
于大仙将潘垚的手支开,“说话就说话,差点捣鼓到我脸蛋了。”
“……唉,不过话又说回来,偏心了几十年,那一碗水哪能这么容易就被端正?”
人心肉长,要是这么容易就控制,那就不是人了。
“老妹儿糊涂,为了个孙子,这是搭了自己太平顺遂的日子进去啊。”
潘垚点头。
可不是么!
这时候物价涨得飞快,万元户是镇子里的荣光,搁以后,一万块就不值钱了。
为了个不孝顺的大孙子,把着钱不愿意还回去,结果人还没捞着,还寒了儿子的心,现在和老伴儿也闹了起来……老仙儿说得对,确实是搭了舒心日子进去。
家家都有难唱的曲儿,潘垚和于大仙也不在提赵家的事。
“赵家送了房子和店铺……你们家准备搬去A市?”
“那当然没有啦。”
潘垚见于大仙神情低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亲昵的晃了晃,“我可舍不得师父!”
“小鬼头!”
于大仙点了点潘垚的额头,听到一句舍不得,老脸都笑开了花儿。
“去去,别以为说了俏皮话,师父就免了你的功课,到一边去把今日的大字写了。”
“哦——”
潘垚拖长了声音,抬脚走到一边桌子旁,将宣纸敷平,倒水磨墨,眼睛余光觑了觑老仙儿。
只见他眉眼舒展,这会儿正动手泡茶,嘴里还哼着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调,一副快活模样。
显然,自己说不去市里,老仙儿欢喜着呢。
……
潘垚说不去市里,也是一家三口商量出来的。
一方面,芭蕉村清静,前头是大江,后头是大山,有山有水,炁息灵透,于修行大有裨益。
另一方面,周爱红和潘三金两人也习惯了村子的生活,习惯了这样的慢节奏,也舍不得熟悉的乡亲邻居,潘三金做了二十多年的龙舟,这活虽累,却已经是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所以,那屋子和店铺准备租出去。
……
都说光阴似箭,白日一日长过一日,转眼间,龙舟做成,齐齐下水。
潘垚拉着潘燕妮一道去瞧了,龙舟下水,赵来景阔气,不但放炮,还请了人舞狮,一人舞狮头,一人舞尾巴,鼓点密集,或跳或扑或戏,动作灵活,威武极了。
“来来,谢谢大家,给大家沾沾喜。”
赵来景担着两箩筐的面包,朝人群中丢去,大家欢呼,伸手去接那面包,场面更加热闹了。
“土土,是三明治耶!”
潘燕妮瞧着半空中飞舞而过的面包,馋得直咽口水。
潘垚也馋。
她左右瞧了瞧,见没人注意这边,对潘燕妮小声道,“姐,你比我个子高,一会儿你将手举高高,我让面包飞你手中。”
潘燕妮眼睛亮了亮,“嗯!”
手诀掐起,莫明来了一阵风,刮了四五个面包到潘燕妮手中后,潘垚拉着潘燕妮就跑。
回头要是给老仙儿知道了,因为馋一口面包,用道术刮风,非得笑她没出息了。
潘燕妮抱着五个面包,被潘垚拉着,两人跑到堤坝外头,坐在一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便开始分面包了。
“多了一个。”
“没事,姐你多吃一个。”
潘垚大方。
潘燕妮将多的那个塞到潘垚怀里,“你出力多,还是你吃吧,再说了,我吃两个也够。”
潘垚也不推,手一翻,多余的面包便在手中不见。
这三明治香,塑料壳上写着三明治三个大字,打开油乎乎的,面包方方正正,外表皮焦黄焦黄,咬下一口绵软绵软,里头是黄色的奶油膏,吃来特别香!
潘垚和潘燕妮吃了个肚圆,这才去河边洗了手洗了脸。
另一边,龙舟也下了水,还未赛龙舟,这船便暂时搁在那浅滩的淤泥中。
潘垚:“我爸爸昨天说了,这叫龙发大泽,回头能龙王争霸。”
“对!赵大哥的船一定能争得龙王。”
潘燕妮也握拳。
潘垚瞧了一眼,只眼睛一转,就知道燕妮姐为啥这样激动了。
供销社里有卖,三明治一个八毛钱,刚刚赵大哥挑的两箩筐面包,满满当当,这可值好些钱呢。
这样大方的赵来景,只是龙舟下水就这么豪爽了,要是他坐龙头,回头龙王争霸赢了,还不知道得大方成什么样呢!
潘垚也期待。
……
五月初五,端午节,仲夏初始。
天空蔚蓝,阳光明媚,芦苇江上有数条龙舟在竞渡。
只见锣鼓喧天,炮竹连连,划船的汉子踩着鼓点,手中的划桨齐齐用力,身子齐整地伏下,起来,伏下,起来,口号吆喝,长长的龙舟似箭一样的飞出去。
今天清晨,家里有娃娃的,个个都去小庙那处,扎一根五彩绳,额头上用雄黄画了个王字,一方面以雄黄避蛇避五毒,另一方也有借兽王之威的寓意。
潘垚几人头上都顶着一个王字,一道在桥上看龙舟。
锣鼓喧天中,远远地便见一条黄金色的龙头率先过了线,赢了龙王的彩头。
“啊啊啊,龙王出来了,龙王出来了!”
潘燕妮兴奋,她一把抓着潘垚的手,“土土,你眼睛好使,赶紧瞧瞧,这龙王是谁?”
潘垚将手搁在眼睛上头,遮掩住那过分耀眼的光,只见江面波光粼粼,像是一片的碎银。
龙王出现,后头的龙舟仍然在奋力拼搏,金龙龙头处,赵来景一下就跳了起来,香头点鞭炮头丢出去,热热闹闹。
“哈哈,赢了赢了,是龙王,我们是龙王!”
赵来景笑得像个二傻子,抢过打锣人手中的铜锣,锣棒击打锣心,黄铜锣面震动,一声“哐”漾开,传得很远。
“是赵大哥的金龙。”
潘垚说着话,也忍不住笑了。
“哈哈,太好了!”
潘垚和潘燕妮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好吃的。
……
一轮斜阳挂天畔,暮色渐起。
潘垚回到芭蕉村,和于大仙说起龙舟,还道,“今天天公作美,就早上下了一会儿雨,比赛时候,一整天都是晴天呢。”
前两天时候,潘垚就听老仙儿唠叨了,说什么端阳日雨,鬼旺人灾。
这……划龙舟时候没有下雨,应该就能算是无雨吧。
于大仙瞧出了潘垚的小心思,摇了摇头,也不搭理,他拎过小灶上的茶壶,泡了杯菊花茶推过去。
“尝尝。”
三五朵菊花泡了水,在水中舒展开花瓣,茶汤清亮,潘垚吹了吹气,才喝一口,便感觉到一股日华。
“嗯?”
见潘垚瞪大眼睛,于大仙颇为自得。
“和平时的茶汤不一样吧,这是正阳水,一年一次,得端午的正午时分从井里打出来的才算。”
“这个时间是一年之中,阳气最盛的时刻。”
于大仙如数家珍,“这东西好着呢,辟邪除瘴,净身明目,保家安康。”
“这是好东西,师父,你有多打点吧。”
得了个否定回答,潘垚瞪眼,“你就打了一桶?”
她有些懊恼,“也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去看龙舟,留在家里打这正阳水了,说不定还能多打点。”
手诀一掐,井水成水龙,要是顾菟在,还能叫顾菟这井灵帮忙,保准一个水井里的都是正阳水。
“贪心!”
于大仙一敲潘垚脑袋。
“说起顾菟,这蟾蜍精它还没有回来吗?”
于大仙有些意外的问潘垚。
“没呢。”
潘垚也苦恼。
顾菟留下的东西已经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东西零碎,摆成摊子也不好看。
人就是这样,瞧着满满当当的才爱挑,零碎几样,顾客都不爱上门,觉得这样的卖家不够正式,不够排面!
潘垚索性就收了摊子,已经好几日没有和阿大一起去平乐坊的长南街了。
“它这次去好些天了吧。”
“一个多月。”
潘垚点头。
这不算不知道,顾菟是清明节左右出门的,现在都端午节了,它这次游大海去香江,着实去了好些日子。
一时间,师徒两都有些担心。
“小大仙,于大仙,端午安康。”
门口传来赵来景的声音。
只见他还穿着今日划龙舟的队服,海蓝色的海魂衫。
为了好往头上的疤痕上药,赵来景将大背头理成杨梅头,短短的发贴着头皮,虽然没有了当初那风流潇洒哥的模样,不过,一咧嘴,还是精神帅气的小伙子。
“端午安康。”
潘垚探头瞅了下,就见外头搁着箩筐和扁担,她忍不住一笑,这是又来分喜气啦!
这一次,赵来景更大方,分的是礼饼。
“我们得龙王,也有小大仙你的一份功劳!”
于大仙拿眼睛瞅潘垚,“哦,这话怎么说?”
潘垚瞧明白了于大仙眼里的意味,这是问她做了啥?可不敢为了一口吃的,失了公平公正。
“谢谢你呀。”
潘垚接过赵来景递来的礼饼。
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赵来景一送就送了八块,八有发的意味。
他嘴里还在唠叨,“小大仙给剪的那两张小公鸡,我们有贴在船上,肯定是这样,这才特别神勇,一举夺了龙王。”
“好了,先不说了,我得给大家送礼饼,给大家沾沾喜气。”
在A市,有这样一句话,礼饼方有礼,其他不为礼。
这东西贵重着呢,定亲结婚,逢年过节,大喜的日子,富裕的家里才能分亲戚这一块礼饼。
饼皮又厚又脆,上头都是芝麻,里头是花生芝麻核桃,和着葱花肥膘肉和冬瓜条,咬下一口,甜中带一股咸香。
礼饼又圆又大,八个分量不轻,潘垚只给于大仙留了一个。
“太甜了,吃了坏牙,我给你收着。”
见于大仙还在瞪自己,显然还怀疑是自己为了一口吃的,真给赵来景开了小门。
“我是那样的人嘛!”
潘垚不满。
……
第77于大仙拿小刀切了一小块……
于大仙拿小刀切了一小块的礼饼, 尝了一口。
这一吃,他便赞不绝口了。
“唔,小赵同志定的这礼饼味道真不错, 花生和干果的香味很浓,肥膘肉冬瓜条肥而不腻,饼皮也酥脆。”
“这味道正宗!配今日这正阳水泡的茶水, 那是正正好!”
“回头问问他哪家定的, 搬家那天,我也定一些分给乡亲。”
于大仙吃得香,咬一小口礼饼,嚼了嚼,配了茶水,接着又去咬。
只见他眼睛微微眯起,一副享受模样。
要是有那听曲儿的,说不得还能跟着打拍子呢。
“真的吗?我不相信,除非让我也尝尝看。”
潘垚探出手。
下一刻, 还微微闭眼的老仙儿就像长了第三只眼一样,伸出手就要朝潘垚探出的手背拍去。
潘垚机灵,“嗖”的一下,那探出小手手便收了回去。
“嘿嘿,老仙儿你打不着!”
瞧着小丫头背着手, 朝自己笑弯了杏眼,于大仙都哭笑不得了。
他直叹养小娃娃不容易,轻了重了都不是。
“没大么小, 喊什么老仙儿,叫师父!”
“好啦,就不逗师父你啦。”
潘垚趁着于大仙一时不备, 动作利索,像家里夺食的大白鹅一样,一下就叨了块礼饼在手中。
张嘴一咬,饼皮着实油酥,外头是芝麻香,内里是花生和核桃等干果的香气,这些一下就充斥了整个口腔。
咬了好大一口,潘垚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齁甜齁甜!
她从来不知道,甜到一定程度时,这甜津津的滋味也能是炸弹,砰的一下,就在嘴里炸开了。
“老仙儿你骗人!”
潘垚控诉,“一点儿也不好吃!”
“哈哈!”
于大仙难得畅快一笑。
他指着潘垚,好半晌才止住笑,连连摇头,“你呀你,小姑娘这么馋可不行,回头得被人骗走喽!”
于大仙示意潘垚看自己。
“这东西甜,得小口小口吃,急不得,吃的时候再配一点茶水,那滋味才好。”
小小一块礼饼,一壶清茶,在小院子里摆一张竹摇椅,不用三两小友,只自己一人,悠悠哉哉,看看天边浮云飘过,吹吹凉风,就能悠闲过一个下午呢。
虽然齁甜得像个炸弹,潘垚没有浪费,还是嚼了嚼吞下,然后吨吨吨地喝了一大杯的菊花茶,这才缓了那股甜味儿。
“我不是给赵大哥开了小门,我是给大家都开了小门。”
潘垚和于大仙解释,笑得自得。
小大仙的名头可不是只有赵来景才知道,龙舟下河,船头贴一对公鸡剪纸避五毒保平安,除此之外,公鸡似凤,贴着剪纸,隐隐应着鸟舟的称号。
在古时,最早的龙舟是鸟舟,《穆天子传》中提过,天子乘鸟舟,龙浮于大沼。
“大家都寻了过来,叫我帮忙,我自然是公平公正,一视同仁啦!”
“每条船上,我都剪了对公鸡衔蜈蚣的剪纸贴上了!”
潘垚表示,自己不偏不倚,绝对没有厚此薄彼,那剪纸是一样样的。
“顽皮!”
于大仙曲指弹了个脑崩过去。
别人下注,选个三五个即可,土土倒好,各个都压了宝,甭管谁得了龙王,她都稳坐钓鱼台。
……
既然赵来景得龙王凭的是实力,于大仙自然不再多说什么。
今年的龙王是赵来景的金龙,这金龙是谁打的?芭蕉村的潘三金啊!端午还未过,大家就热闹的谈着,明年村子里要是有余钱,也得上芭蕉村请潘三金大师傅打一条!
造船厂老板潘在龙听了,欢喜得嘴角咧到耳朵边,他重重拍了潘三金的肩膀,瞧他就像瞧着聚宝盆。
“潘哥,好好干!回头给你涨工资。”
“别回头啊,打铁还趁热,我看吶,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儿就给我把工资涨了吧。”
潘三金为人实在,不吃那画纸的大饼。
潘在龙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连连拍潘三金的肩膀。
“好好好,是我三金哥,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潘在龙沉吟片刻,想着既然想要马儿跑,自然得让马儿饱,他咬了下牙,忍着痛心,道。
“行,今儿高兴,我也就大方一回,这个月就给你涨这个数!”
潘在龙在潘三金耳朵边说了个数字。
潘三金勉勉强强,“成吧成吧,都是老熟人了,你说涨这么点就涨这么点吧,抠了点少了点,不过,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潘在龙:欸,真是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到底谁才有小气的名头?
“怎么,老哥最近发财了?”
他目光往下,落在潘三金手指头上的大金戒子上。
嗬!戴大金戒子了,难怪瞧不上这一张大团结了!
“发财倒是谈不上。”
潘三金摆手,乐呵呵模样。
闺女说了,他是当老太爷的命,这做龙舟嘛,那就跟富贵人家的大爷闲不住,爱种点粮食瓜果一样。
为的不是钱,为的是那一种兴趣爱好!
为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潘在龙听了一通,比了个大拇哥的动作过去。
虽然不大明白,不过,这境界听起来就不一样。
……
热热闹闹的端午节过去了,江面上还有零星的几条船,这日,赵来景寻到潘垚,一脸兴奋的告诉她,他们船队要去打比赛了。
和端午时的龙王争霸又不大一样,这次是专业的龙舟竞赛,私人组织的,打的是商业赛。
潘垚听完后总结,“赢了有钱拿。”
“对!赢了有钱拿!”
赵来景开心得不行。
商业赛不简单,自己要养龙舟手,热爱可以发光一时,不能发光一辈子。
毕竟,每个人后头都有一个家庭要养。
这一回,赵来景是真的要做船主了,那可不是只放放鞭炮就行了,得养龙舟手,组织他们训练,制定作战计划……事情多又杂,前头还得自掏腰包。
潘垚替他瞧了瞧财帛官。
还好还好,不是败家子的面相,是个老爸贼能赚钱,自己也能赚钱的富贵哥!
“去吧,好好干!将咱们民俗文化发扬光大,与君共勉!”
一个是赛龙舟,一个是当地特色,都是民俗文化,没毛病!
见潘垚捏着拳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赵来景心中升起豪情壮志,他也捏着拳头,和潘垚的小拳头对碰了下。
“共勉!”
……
五月十五,晴空无云,今日青龙金匮,六辰值日,是黄道吉日。
百无禁忌,诸事皆宜。
于大仙便是挑了今日搬家。
一大清早,潘三金和周爱红便来帮忙,还有村子里的其他村民。
乡下地方便是这样,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传得人尽皆知,但这地方人情味儿也足,一家有什么事,不用喊,大家伙儿便自觉的上门帮忙了。
最后一个箱子搬出了小庙,于大仙站在庙前的空地上,回头看这一处小庙。
他的目光依恋地流转过,朱红的墙,八角景格心的木窗,歇山顶式的屋顶……
处处都是熟悉模样。
就连墙面浮雕上的黄泥,哪块凸起多,那块凹一些,不用摸不用瞧,他心里都清晰。
潘垚瞧出老仙儿的惆怅,上前一步,拉着老仙儿的手往新宅子那处走去。
“师父,你想在院子里种什么树?”
“要不要种点菜?我给你撒点丝瓜种子吧,插几根竹竿,保准过几天就爬了丝瓜藤,到时开的是黄花,大朵又好看,花凋谢了还能结丝瓜。”
“别!”
老仙儿被分了心神,顾不上惆怅,开始畅想自己心目中的小院子。
不种菜,他得种花!
海棠,山茶,栀子花……那围墙不用竹条扎篱笆,他要种活的!
一丛丛栀子花枝叶翠绿,到夏日花开时,白色的花朵嵌在绿叶丛中,白花通透又素雅,隐隐有暗香飘来。
于大仙想了想,心情舒展,“美啊!”
潘垚偷笑,她就知道,别瞧老仙儿年纪大,他可是有颗臭美的心呢。
飘香的院子潘垚也喜欢,不过,嘴巴上还要和老仙儿唱着反调。
“别啊,丝瓜多好,清凉败火,实惠着呢,有的吃又有的看!”
于大仙一拍潘垚脑袋,“小小年纪,就瞧着吃了。”
瞧见潘垚偷笑,老仙儿老胳膊老腿儿慢了下来,睨了小丫头一眼。
这是消遣他呢。
“这不是瞧你心情不好么,说话逗逗你。”
潘垚拉着老仙儿来到新宅子前,回头指着小庙方向,“喏,就这点路,别舍不得啦,白天你还得去庙里清修呢。”
新宅子离小庙没有太远,只百来米的距离,经过潘垚这么一说,于大仙心里的惆怅去了大半。
大宅子舒服啊,以前小庙只七.八平方米,哪哪都挤,现在这新房子,那是足足有七十五平方,这只是证件上的面积,小院子还不算。
房子宽了,心情也跟着宽敞。
于大仙在二楼还给潘垚留了个大房间,窗户边搁了张大书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暖暖地淌了一片在桌面上。
乔迁宴时,周爱红煮了几碗,有鱼有肉有菜,一家人热闹地吃个便饭。
于大仙分了大家伙儿礼饼,有面又派头,谁不道一句于大仙今非昔比,这日子是越过越舒畅了。
他还请了自己的便宜师弟张天师。
张礼鹤也给面子,从A市坐了车,换了轮渡,一路颠簸过来,末了,他得了于大仙单独敬的一杯三白酒。
“师弟!”
“师兄!”
“好,干一杯!”
潘垚瞅着这两人亲亲热热,一切尽在一杯酒里时,溜下了饭桌,走到院子外头,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抬头看天空。
只见天空幽蓝,一轮明月挂在天畔,又大又圆。
月宫明亮,能瞧到月宫上的阴影,阴影有些像一头大蟾蜍,四肢趴伏,眼睛圆圆,嘴巴大大。
一阵清风吹拂而来,摇动远处树枝沙沙作响,月色沁凉落下,一道白影如风似光,悄然落在潘垚身边。
宽大的衣袍拂过,带着好闻的炁息,像天上的云,又像山间缭绕的水炁。
“怎么了?”
玉镜府君问道。
只听有什么轻轻被搁在地上,潘垚侧头看了过去,玉镜府君搁了个小篮子在台阶上,篮子小巧,里头搁了十数粒的枇杷果,满甸甸地冒尖。
枇杷果黄橙橙,上小下圆,顶端一点小蒂,小蒂枝干带着细细的绒毛,果皮倒是没有非常平整,上头有些许的黑疤。
这样的一篮子,瞧过去便清透诱人。
果真是夏月枇杷黄似桔,年年新果第一批。
潘垚拿一个剥了尝,又酸又甜,满满的枇杷香气,也不知道玉镜府君是哪里摘来的,这味道和家里院子里的又不大一样。
“我在想顾菟。”
说起顾菟,手中的枇杷果又不香了。
“那只玉蟾蜍?”
玉镜府君问。
“恩。”
潘垚点头,“清明节时候,将摊子托给我后,它便去香江进货了,眼下端午已过,十五又要再过,顾菟还没有回来。”
潘垚转过头,瞧着玉镜府君,“府君,你说,顾菟那家伙不会是被收了吧。”
小姑娘眼睛很大,剔透明亮,里头隐隐有层水光,那是对小伙伴的担忧。
顿了顿,玉镜府君抬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入手是细细的发,带着鲜活的热量。
“别担心,要是实在不安心,我们去香江寻它。”
“府君和我一道?”
“恩。”
玉镜府君不放心,“我陪你一道。”
玉镜府君没有安慰潘垚,说顾菟不会被人收走。
他虽然只留一道残魂,却也知山门修行没落,那些人和事不是说断绝,而是隐在人间,不再轻易沾染红尘是非。
不过,香江那一处也许是例外。
甚至,随着修行,玉镜府君凝练残魂,重新与天地有感,他隐隐有种感觉,他有一段因果未了,而这因果,它便落在大海的彼岸,香江。
玉镜府君的目光看得很远。
因果。
是师兄吗?
见潘垚还想说自己去,玉镜府君剥了个枇杷,递了过去。
潘垚哪里还有心思吃呀,不过,府君都剥好了呢,而且,它瞧过去是好吃的样子呀,汁水多,酸酸甜甜,不齁不腻,吃起来满是枇杷的清香,这是漂亮枇杷没有的味道。
潘垚接过,抓着枝蒂处,咬下一口,沁甜中的那道酸味,让她眼睛微微眯起。
虽然酸,潘垚却还是贪恋这滋味,紧着又咬了一口。
枇杷核也没有丢,准备回头弄个小盆子种。
玉镜府君眼里闪过笑意,手中剥着枇杷,一边还和潘垚说着香江地形的奇特。
只听他声音不疾不徐,虽然面容模糊,却自有一番气度。
香江码头东西两面皆有山,香江藏于其中,成聚宝风水。
“正所谓龙脉藏财,虎脉藏宝,香江这一处地方繁华,也有风水的原因。世人趋财,修行中人也不例外,那一处福地,只怕玄门中人不少。”
“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
知道潘垚担心自己离神像太远,恐中间有什么意外和变故,只见玉镜府君宽袖一拂,小庙歇山顶式的屋檐上,那尊河磨玉的仙人骑凤神像朝潘垚飞来,落在潘垚手中。
月华氤氲其中,又成小小模样。
潘垚感受着这有些沉手的神像,抬起头,就见玉镜府君微微昂了下下巴,意指仙人石像。
“这样便无碍了。”
话落,宽袖盈风的玉镜府君便不见了踪迹,没入仙人骑凤神像之中。
他以实际动作表示,带着他,并无妨碍,可以将他当做了一个护身符。
潘垚手捧着这仙人骑凤的小玉像,有些稀罕。
这样小小的样子,就更像自己以前玩的那个石头小神像,她忍不住凑近,眯着一只眼睛,想去瞅神像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书上说了,眼睛能瞧到心灵,潘垚凑的是仙人玉像的眼睛处。
玉镜府君:……
一道灵炁从仙人玉像中探出,顶着潘垚的眉心,将那凑近的大脑袋支开。
“还不去和爸妈说?顾菟还等着你呢。”
灵炁像一只手,潘垚两只眼睛挤着去瞧,几乎成斗鸡眼,听到顾菟,瞬间打了个激灵。
是得快一些。
顾菟有金蟾蜍的血脉,且它是河磨玉所刻,寻宝很有一手,香江那边多玄门中人,别真被收了,回头成寻宝鼠了。
就是不寻宝,变成原型,搁在家里店里摆着,都能招财呢。
“我这就给爸妈说。”
潘垚将仙人玉像搁在石阶上,跑进屋里和潘三金几人说了说。
关于顾菟这事,他们一早就知道,也见了潘垚这几日坐立不安的模样,知道她这是担心小伙伴,虽然忧心,却还是同意了。
潘三金:“学校那边别担心,爸爸给你去请假。”
才爽朗地说完,潘三金又瞅着闺女,巴巴地看着,眼里都是忧心。
“去多久啊,早点回来,不然爸爸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
潘垚败在这眼神上头,给家里留了块小玉扣,她自己手中也有一个,两个玉扣中刻了子母阵法,能够传声音,要是想,还能够传影像。
只是上头灵炁存得不多,传影像的话,灵炁就耗得快。
“这我是刚琢磨出来的,你们想我了,又或是不放心了,就念念咒,然后咱们便能说话了。”
这一刻,对于这要省着灵炁用的玉扣,潘垚更怀念以后的手机了,图像清晰,信号稳定,几乎人手一个,还到处都能充电。
“……仰之昭昭在上,瞻之洞洞乎中。”
潘三金怕自己忘了,忙不迭的又念了几句,下一刻,他眼睛一亮,指着玉扣,惊呼道。
“欸!亮了亮了!”
与此同时,潘垚手中的玉扣也传来潘三金的大嗓门,亮了亮了!
见状,潘三金哈哈畅笑,紧着便将玉扣给一旁探头的周爱红和于大仙。
就连张天师都稀罕得不行,啧啧称奇。
“千里传音术,神奇神奇。”
一行人稀罕完后,虽然耗费灵炁不多,临出门了,潘垚还是攥着那小玉扣,将那点损耗的灵炁补上。
这次仓促了,下次给爸爸整个充电宝!
……
择日不如撞日,虽然这会儿已经圆月升起,是夜里时候了,不过,今日老仙儿乔迁,是六辰值日的黄道吉日,做啥都吉祥呢。
出门寻顾菟,这会儿出发,也能博个好彩头。
甲马符一拍,脚下氤氲起似云一般的雾气,于大仙几人瞅着小姑娘那背着军绿色书包的身影抬脚走进虚空,眨眼便不见踪迹。
儿行千里母担忧,周爱红揪心得厉害。
“应该没事吧。”
“没事没事,包里还揣着仙人呢。”
于大仙乐乐呵呵,对潘垚有信心,对玉镜府君也有信心。
“来来,咱们再喝两杯。”
于大仙给几人斟了杯三白酒,碰了碰杯,“趁着小管家婆不在,咱们痛痛快快地再喝两杯。”
对于小庙有神灵,张礼鹤惊奇,更惊奇的是那府君的好说话。
要知道,神灵高高在上,坐神龛享香火,轻易是不插手红尘俗事,凡人不过百年,生死转瞬,在神明漫长的岁月,那时间短暂,就如人类瞧那蜉蝣一般。
于大仙感叹,“土土那孩子不一样,她有仙缘。”
……
屋里热热闹闹,明月升空,曲终人散,宴席也有下桌的一刻,回去不方便,张天师便在于大仙的新宅子里住下了。
吃多喝多,这五谷轮回便多。
经过于大仙那屋,就见他还拉着灯,这会儿净了手面,燃了三根清香,上香祷告。
做完这一切,这才拿了三枚外圆内方的古币,扔到一节竹筒之中,摇了摇,倒了出来,看钱币的正反,如此反复六次。
张礼鹤失笑。
方才饭桌上乐乐呵呵喝酒,这会儿倒好,忧心小徒弟忧心得不睡觉,在这儿六爻算凶吉呢。
“哈哈,是吉卦,好好,睡觉睡觉!”
得了个坤艮谦卦,于大仙心满意足,这会儿才觉得疲惫涌了上来,手一扫桌子,三枚铜板利索的落入掌心,动作流畅,没有练个千百遍,那绝对是摆不出这内行劲儿的。
铜币落入竹筒,就像于大仙一颗心也落在了实处,闭了眼睛,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张礼鹤也不打搅,笑着摇头,也回了自己那屋。
这一老一少,瞧得他眼热哟。
他也想收个小徒弟了!
……
天空幽蓝,圆月高悬,远处的北斗七星和甲马符相互应和,书包里,玉镜府君的声音传了出来,让潘垚试着运转《太上日月经》的功法。
见玉镜府君没有陷入沉睡,潘垚也不好意思让府君待在黑乎乎的书包里。
她将玉像拿了出来,就搁在肩膀处。
随即,依着玉镜府君的话,微微沉心,《太上日月经》的功法运转。
随着功法运转,月华星光氤氲而下,落在炁海之间,眉心隐隐有光华,与此同时,甲马符上的北斗星符文亮了亮,一呼一吸间,潘垚感觉星光泄下的尤其多。
真武大帝发令,六丁六甲听令!
甲马符行进得愈发快了。
潘垚诧异,抬头看星光,这才瞧出端倪。
只见随着功法的运行,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组成的北斗七星,勺柄处的摇光星亮了亮,接着,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四颗星跟着闪了闪。
瞧着就像是有一只手动了勺柄,让勺子微微倾斜,星力这才倾泻而下,如星落一般地朝甲马符的北斗七星符纹处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