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天竟是黄色的,像无垠的沙漠倒扣在他头上。
他先是被吓了一跳,旋即才意识到,莫非是做梦了?
“爷。”
熟悉的叫唤声不知自何处传来,陆君实前后左右的环顾也不见人。
再回过头来时,刘乐水竟微笑着席地坐在他面前。
瞧着刘乐水,他的第一反应是好高兴,心想你还活着?太好了。
“乐水……”
“爷,救咱。”
他刚开腔唤了他一声,微笑着的刘乐水便忽然满脸急切的朝他呼救,不停的呼救。
呼救间,他突然脸色一变,神色阴狠的瞪着陆君实:
“爷你为啥不救咱,就眼瞧着咱被掏肠掏肝!”
“是想瞧瞧咱的肠和肝长啥样儿吗?”
“那咱掏给您看!”
诡异的声响落罢之时,刘乐水竟徒手撕开了自个儿的肚腔,鲜血顿时淋漓四溅。
肚腔里头的湿滑肠子和肝肺哗啦啦的落到地上。
竟落不完一般不停的往地上淋漓,很快就要把陆君实给淹没。
“啊!”
他被惊吓的猛然睁开眼,诡异的旷野消失。
四周是清寂无人的木屋子。
陆君实浑身发凉,血液都凉透了。
木窗子外亮着昏白的光亮,分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
刘乐水已经死了,只是梦见他了。
精神有些恍惚,明知自己已经醒了,感觉却还像是在做梦一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抽搭着鼻子,鼻涕泡泡和眼泪啪嗒啪嗒的掉。
想起以往,刘乐水总是殷勤的跟着他,帮他做这做那,总是笑呵呵的。
有钱了之后,还给他的便宜子嗣们都做了身新衣裤。
内疚在心头狠狠来袭。
一路南下逃荒,个中艰辛好不容易才咬牙艰难捱过去。
没死在路上,却被狗杂们轻飘飘的便推出来送掉性命。
难道他托梦而来,是想说他恨咱没能耐救他吗?
“该走了。”
难受的哭泣不止间,武庚找了过来。
陆君实面前因眼泪的哗哗坠落而湿漉一滩。
他这才知道,原来泪如雨下是写实,不是夸张手法。
武庚见他这样,也不知说什么好:
“还没吃早饭的话,路上边走边吃吧,大家都已集结,准备开拔了。”
感觉没睡多久,不过眼睛一闭一睁,竟是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陆君实擦干净眼眶,又将那滩湿漉也以脚搓磨掉。
行军仓促,到了杭州之后,估计得留在杭州一段时日收拾狼藉,而韩保应恐怕也不会想到厢军一无所有。
若不能设法在杭州补充资物的话……
“武团练,既然叛军能围困秀州两月有余,说明这股叛军比歙州叛军更加训练有素。”
“而秀州能支撑两月之久,说明城内守军战力还行,再拖十日,等我军做好万全准备也无妨。”
“我打算自杭州离开入境秀州后,停止行军十日,一来为厢军补充资物,二来练练兵。”
武庚看着陆君实,感觉他开始变了,眼神里的柔光不知何时已消失,此刻瞧着竟有些冰冷冷的。
“你是指挥,战前战后听你的,而真正作战时当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攻伐讨叛,你得多听听我的。”
武庚对他微笑说道。
虽相识不久,但已是生死之交,陆君实回以微笑点头。
三日后,厢军跟部分禁军抵达杭州时,杭州城内已是一片焦黑废墟,尸首密麻层叠。
整个杭州城都被大火烧成了废墟,有些地方,大火依旧熊熊。
能看出来韩保应当时为了将盘踞杭州的叛军逼出城内,采用的是火攻加大军围城战略。
本以为还得他们厢军收拾尸首,统计死难。
结果韩保应却是下令禁军留守杭州,他们建州厢军继续开拔,向秀州驰援。
果然分毫不提他们缺粮缺资物的事儿。
不过这次,韩保应没有派府兵监视他们,仿佛已充分信任了他们一般。
可陆君实知道,他韩保应根本就没有调兵遣将的能耐。
不将兵当人,只将兵当作工具一般推出去。
赢了连褒奖都无,输了又叫唤着要全杀了。
厢军连粮、器具、衣鞋等等都得自个儿解决,还无俸禄。
兵役如同他们理所当然要拿命顶上的义务一般。
咱也不知您哪来的底气,以为咱就会老老实实的拿自个儿性命供你这般使唤。
他愿意去秀州,是因为陈禾,他救过自己的命。
而且,助陈禾平叛后,陈禾定会优待建州而来的厢军。
不至于叫厢军拿命相助后,又光秃秃的空手回乡,贫苦的厢军也非常需要这一波慷慨。
他打算把建州厢军都培养成远攻近战皆擅长的强兵。
远攻杀敌,近战防身,还有游击、诱敌深入收口袋等等战术,竭力降低伤亡率。
既然敌人都是喜欢掏人肝肠的疯子,那么又有何不敢下手的。
脚步离沙县越来越远。
陆君实赶路的路上,频频南望。
小暖,黄豆,闺女们,儿子们,你们还好吧?
应能安生过日子吧?没遭人欺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