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一教总部坐落于名川北岸，官道以东约百里远，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土地肥沃而气候温和，人们引名川之水灌溉千里沃野。名川凭一己之力横跨东西，隔绝南北，水势不急不缓，冬夏并无消长，它有魔力般调节自身在大旱时节不断流，大涝时节又能纳进千百涓流，一年四季水位从无明显变化，跨越千年，除了两岸人文痕迹越发浓重，名川本身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蒋琛一行人在帐篷里过了一夜后，早早起来继续赶路，八个男人和一个婴儿，沿着行水一路往东南方向而去。这行水便是名川一股支流，最终将在尽头处汇入名川，同其一道东流入海。行水的水势与名川截然相反，他像个脾气阴晴不定的小男孩，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汹涌澎湃，在坦途的尽头往往会紧接着来个飞流直下的百尺瀑布，击打在岩石上的浪花会随着震耳欲聋的冲击声溅在行人脸上，给路过的旅人提提神。

然而，一旦汇入名川，这小男孩就扎进了母亲的怀抱，把所有的调皮胡闹都化为了温顺与乖巧。之所以叫做行水，是因为他的两岸并无什么植被覆盖，更多的是两条被过往行人践踏出来的黄土路，倘若能像鹰般在空中俯视，一定会见到“黄龙两道戏行水”的画面。

蒋琛抱着圣婴，身后跟着的是小三和青年，瞽叟紧随其后，最后边四个众一教徒鬼头鬼脑商议着什么，好好一副行水河畔旅人图被这几个丑模样搅了兴致。正在途中，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阵阵歌声：“行水不行行人行，行罢濯足踏歌声。浮浪三重千年事，不及江上一钓翁。”歌声空灵久远而奔腾豪迈，回荡在行水上迟迟不肯散去。

众人遥遥望去，只见远处波澜不惊的水面上静静飘着一只乌篷船，船头盘腿坐着个蓑衣斗笠打扮的人静静垂钓，此人颇有些仙风道骨之姿，隐约可以看见他面上纯白的胡须飘动，嘴巴却并未张开。奇怪，歌声明明从那里传出，莫非是乌篷中另有人在高歌？

蒋琛也觉得有些诧异，此人歌词唱得如此通透，竟然与自己的理念不谋而合，能见到这样不世出的高人，蒋琛颇有些心向往之，即便眼下不能立马脱去众一，撑舟江上做渔夫，也定要上前讨教一番。待众人走近那乌篷船时，渔夫似乎没注意到这一行人的到来，依旧唱着刚刚的渔歌不紧不慢地垂钓。蒋琛将手中圣婴交给瞽叟，然后向前一步，直面船头，刚刚拱手要作揖，那渔夫将手中鱼竿一丢，直直抛入行水中。

鱼竿并未沉下去，而是浮在水中，好像被定在了那里一般，任凭水流穿过也丝毫不动。船头离蒋琛所在的岸边约有五丈远，而鱼竿则横躺在两处之间。见此举动，蒋琛即刻理会了的渔夫的意思，也不再作揖，反而后退了两步，提起衣衫做助跑状，然后全身发力，一脚踏出去，第二步便紧紧落在行水河岸，河水尚未来得及沾湿他的鞋子，蒋琛已经跨出第三步，这步好像用出了他最大的力量，直接从河岸飞起一般，足足跨出两丈逾远，好巧不巧准准的落在那只鱼竿上。

倘若蒋琛留在鱼竿上的时间再长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便会同其一起坠入水中，然而蒋琛时间把握的刚刚好，不似先前那一脚般用力，他踏在鱼竿上如蜻蜓点水，好像并不以此为助力完成第二段跨越。蒋琛把力道收放得自如，刚刚跨出的第三步已经有足够的惯性能带他冲到船上，只是这样便不容易停住脚步，万一冲撞到了渔夫更是莽撞之至。所以蒋琛这一脚蜻蜓点水便是为在此处找个凭借点重新把控住力道，不仅如此，借蜻蜓点水后的一个翻身，蒋琛还顺手将水中的鱼竿抄起，待到达船上时，蒋琛是以稳稳地半跪姿态落地，双手捧着鱼竿呈到渔夫身后。瘦小的乌篷船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已经多了个人，还保持着原来一动不动的样子，正如他的主人。

水岸这边的众人见到蒋琛如此敏捷利落的身手，心中都不禁暗暗叫好。尤其以青年和小三最为兴奋。

小三对着青年说：“师哥，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得和师父一样厉害啊？”

青年语气中略带嘲讽地回答：“你师哥我都差得远呢，你就别想了。我看你还是比较适合做饭。”

“做饭是做饭，练武是练武。”小三气鼓鼓地说，“总有一天，我会比师哥厉害。”

青年面带微笑，不再理他，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师父和那船上的怪老头。

渔夫接过蒋琛手里的鱼竿继续垂钓，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蒋琛，儿女情爱你如何看？”船中再无他人，渔夫也确实没有开口。

“人之痴欲，当摒弃之。”

“如何摒弃。”

“晚辈不知。”

“你不是不知，而是不对。人之本身即欲望的集合，你若摒弃了欲望，便只剩下个肉身，又有何用。岂不知驱寒向暖才有了穹盖华庭，惩恶扬善才有了明规严制，男欢女爱才有了人族如今绵延不绝。”

“在下不明。”

“所谓大道之成，不是无欲无求，而是阅尽众生相，从心自在行。你瞧那老瞎子，最是招摇撞骗的无赖行径，却也最接近你所求之大道，奈何此人福薄命苦，终究此生无法成道。你去从他身上学吧，去沾一沾俗气，日后你我还会再见的。”

蒋琛欲再拜时，乌篷船已化作脚底一团白云将蒋琛送往河岸，渔夫早已没了踪影。只听得空中不知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小瞎子如今变成了老瞎子，也不知道跟老熟人打个招呼。”

瞽叟脸上嘻嘻一笑，也不管自己面朝何处，拱手作揖，说道：“小瞎子这厢有礼了。”

四周恢复了先前的宁静，蒋琛也回到了离岸的地方。青年和小三赶紧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