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暴走是个什么感觉？”夏书逸看着白诉泠。

他们的病床隔得很近，夏书逸能够清楚看见白诉泠的每一根睫毛。

白诉泠看向屋顶，眼神有瞬间的涣散，“……不记得。”

他知道夏书逸没出来后大脑就一片空白，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几乎不记得，只隐约记得些许片段。

他好像做了个梦，噩梦。

梦里夏书逸不见了，发生了非常不好的事情，所以他到处去找夏书逸要去救夏书逸，但不管他怎么找都始终找不到。

他着急，不安，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记得就好。”

白诉泠看去。

“看着就很疼……”夏书逸心有余悸。

他接触到白诉泠这么久以来，白诉泠受伤几乎都是因为自己。

白诉泠垂眸，“嗯。”

“怪让人心疼的。”

白诉泠睫毛轻颤。

夏书逸看着心情很好，白诉泠如果喜欢听，那他就多说些。

夏书逸正傻乐呵，房门就被推开。

才离开没多久的许顾沫进门来。

他带来了新的药，要替白诉泠换药。

白诉泠体内也有那蘑菇，普通的药剂对他作用不大，所以药都是许顾沫自己调的。

进门，看见夏书逸那笑得傻乎乎的模样，许顾沫挑了挑眉，“什么事情高兴成那样？”

“没什么。”夏书逸并不准备解释。

许顾沫看看夏书逸又看看旁边的白诉泠，白诉泠感觉得出来的心情不错。

许顾沫哑然。

换完药，许顾沫收走旧的药瓶后看向夏书逸，“你队里那几个想要过来看看你，我让他们现在过来？”

自从夏书逸被关起来后，他们就没再见过。

“好。”夏书逸应下，他有些担心顾静枫他们。

之前的事他是主谋，顾静枫他们只是被他怂恿，但难保联盟不会做些什么。

现在想来，他之前也确实有些太冲动了。

许顾沫拿着药瓶出门，同时联系顾静枫几人。

十几分钟后，走廊中传来脚步声，来的人不少。

进门，急匆匆赶来的顾静枫一群人第一时间看向夏书逸。

确定夏书逸没有缺胳膊少腿，几人都松了口气，他们之前只是被收走了通讯仪和被教育了一顿，夏书逸却直接被关了起来。

他们都已经在谋划要冲进来救人了。

陈旭敬把一个旧背包放到夏书逸病床旁的地上，“你的东西，我们帮你去看守那边拿回来了。”

因为最近经常进出异界，他们和负责看守的人都混守。

被提醒，夏书逸第一时间伸手去拿包。

包还是他之前从药膳带回来那个烂包，不过明显已经经过消杀，上面还透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夏书逸把背包拖到床边后，从里面翻出他之前给小青的手电筒以及三颗兽核。

再次看见那手电筒和兽核，夏书逸心口依然像是被扎了一下。

“那就是……”古林看向三颗兽核中发亮的一颗，他已经见过不少兽核，但还从未见过发光的。

“嗯……”夏书逸把背包放下后，手指抚摸在那颗兽核上，兽核冰凉，和其它死物没有任何区别。

顾静枫试图安慰两句，但却没能说出话来。

夏书逸把兽核和电筒放到枕头下，他暂时不太想聊这事。

夏书逸看向站在人群后方的李希。

一段时间不见，李希整个人瘦了一圈。

经历了之前的异界以及他的死亡，其他人也消瘦不少，但李希瘦得最严重，整个人都快瘦脱相，眉宇间的那种悲伤和痛苦也比其他人更加强烈。

“你……”夏书逸欲要安慰，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你这家伙，你是真的不怕他们把你杀人灭口了？联盟可不是什么善类。”李希明显不太想聊李望的事。

她笑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李希……”夏书逸并不想去揭她伤疤，但有些事情他得告诉李希，“我后来又看见李望了。”

李希脸上的笑容僵住。

她努力克制，可一双眼还是迅速通红湿润，她脸色煞白地看着夏书逸。

顾静枫几人眼中满是诧异。

“李望？”

“可他不是已经……”

“你们离开后，我本来是准备放弃了的，那时候我根本动不了。杨云向着我冲来要杀了我，有两个透明人突然冲出来攻击了杨云救了我。小青出现带着我逃跑后，他们拖住了杨云，然后一起……”

李希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轻颤了下，她试图说点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让自己情绪崩溃，眼泪却滑下，湿润她脸颊。

“你是说……”

“张王李和李望……”

“他们……”

顾静枫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见震惊。

短暂的震惊后，几人快速回神。

既然杨云能够维持理智，那就说明其他透明人可能也是有理智的，但大概是变成那样的时间太长又吃了太多异兽灵魂，后面才变成那恍惚的模样。

可如果拥有理智，那不就代表张王李和李望他们当时还活着？

李希已然泣不成声。

“张王李让我跑，李望他……”夏书逸喉间发苦，“他让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李巡。”

李希身体摇晃了下，她向着下方蹲去。

她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呜咽的声音不停从她喉间发出，她瘦弱的身体不受控制颤抖。

这还是第一次，夏书逸看见李希哭成这样。

她身边陈旭敬几人想要伸手搀扶，想要安慰，最终却放弃，与其让她憋着，不如让她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抱歉……”夏书逸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死了，却又活着出来。

李望死了，现在他却又告诉李希，李望经历了痛苦变得不人不鬼之后又死了一次。

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告诉李希，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

李希在地上蹲了很久，直到哭到再没眼泪，她才抬起头，“我师父知道吗……”

“我还没跟他说。”

“不要跟他说。”李希从地上站起来。

她蹲得太久哭得太久，起身的时候眼前一黑，旁边古林几人连忙扶住。

“嗯。”李希试图笑笑，眼泪却根本止不住，“我弟……他虽然没说，但我知道他不好受，医生说这样不好……”

“好。”夏书逸明白，这也是他没有告诉李巡的原因。

李巡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才报名进入那异界，李希和李望是追着李巡进去的，结果李望死在异界里，李巡自己却活着出来，李巡心中会有多难受自责可想而知。

李巡已经出现失智状况，过度的刺激对他来说绝无好处。

“你也别想太多。”古林安慰。

“过去了就……”陈旭敬很想说一句过去了就过去了，话却并未说完。

见多了死亡，他们多少都已经麻木，陌生人的死亡他们已经可以很快忘记，但李望是李希的弟弟，是跟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亲人。

“别难过。”顾静枫也安抚。

“嗯……”李希抹去眼泪，看向窗外。

泪水模糊她的视线。

“李巡这次帮了不少忙。”陈旭敬转移话题。

夏书逸看去。

“你被带走之后我们也很快就被找到收走了通讯仪，是李巡怂恿了大半个A级，事情才越闹越大一发不可收拾。”陈旭敬道。

“你是没看见那盛况，A级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网上当时都闹翻天了。”古林回忆起都还兴奋。

A级有自己的关系网，且一直备受关注，他们一闹，就算联盟想要压下也来不及。

而且A级特殊，就算联盟真的想要做点什么也不得不顾虑。

联盟主要负责他们世界的事务，军区隶属于联盟，主要负责异界。

A级不是特定的组织，而是一批人，他们有的来自军区有的来自探索队。

A级的等级评定是联盟负责，所以严格算来他们也归联盟管。

A级也算是联盟制衡军区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联盟不会和他们闹得太僵。

夏书逸想象着那场面，不由惊讶。

他早就知道李巡在一瞬A级中应该还算有地位，但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动那么多人。

李希情绪缓和几分，她声音沙哑地提醒，“你们最近最好小心些，元帅的事情曝出来后，现在到处都是责问联盟的，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恐怕都不会消停。”

“嗯。”夏书逸明白。

陈旭敬几人也点头。

“军区这边……”陈旭敬担忧。

“我看董杨最近挺忙。”

“他好像大清早就回去总部那边了。”

“第二军区之前也只有几个人知道……”

白诉泠的事情曝出来，势必会对军区造成影响。

前面几天那些人还处于惊讶中没来得及反应，现在惊讶过去，众人都慢慢回神，不安逐渐弥漫开。

“军区人本来就少，要是再少……”

不安也在陈旭敬几人之间弥漫，他们都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多少会受影响，就是看能不能弥补回来。”古林道。

“这怎么弥补？”顾静枫看去。

“接下去不是马上就到A级考核了？到时候说不定能招一批人。”

说起考核的事，屋内气氛衛駁万xΖyι芝祚稍微缓和几分。

李希看向夏书逸，“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你还要去？”夏书逸看去。

之前李希和李望说过想去。

“嗯。”李希垂眸，“这一个多月里我已经仔细思考过了，这条路我准备继续走下去。现在元帅的事情曝光，接下去恐怕会更加艰难，A级人手本来就不足……”

“李望已经没了，我不能连我师父也没了。”

夏书逸有些不是滋味。

白诉泠的事势必会带来影响，说不定会相当糟糕，但即使现在他也并不后悔。

他并不赞同联盟一味隐瞒的做法，就算真的会带来不好影响，他觉得提前说出来让众人有所准备也是件好事。

如果什么都不说，真到了关键时刻，外面那些人恐怕更加应付不来。

而且白诉泠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也是时候该卸一卸了。

夏书逸深呼吸，正准备开口，就听见秦修省的声音。

“我也去。”

夏书逸看去。

李希有些惊讶。

顾静枫、陈旭敬、古林也有瞬间的惊讶，但很快就淡然。

秦修省一直非常热衷于训练，虽然他从未解释过那是为什么，但他们都看得出来他应该也有自己的目的。

“我也去。”顾静枫举手。

古林和陈旭敬对视一眼。

“我也。”

陈旭敬挠挠头，老气重横，“你们这群年轻人折腾一下倒是没事，就可怜了我这一把老骨头。”

无人搭理他，陈旭敬也就比夏书逸、顾静枫大个两三岁，古林、秦修省还和他同岁。

李希无奈，她是一屋子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个。

002.

夏书逸张嘴。

古林在他开口之前打断，“今年A级降低要求，错过今年下次再想考就难了。”

夏书逸觉得这并不是理由，考上A级就代表他们要担负起看守冥界的责任，冥界是非常危险的。

话到嘴边，他又咽回，除非他能让异界永远消失再不出现，否则陈旭敬他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夏书逸蓦地想到第五军区。

他不知道第五军区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如果真的存在，那他们应该是最了解裂缝了解异界的人。

如果真的有让所有异界彻底消失的办法，那他们也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人。

“那一起组个队？”李希询问。

A级的考核也是小队的模式。

在异界里独自生存太难，就算再强大的人也不可能不睡觉，只要睡觉就需要有人帮忙守夜。

“好。”夏书逸应下。

“那我加入你们队伍，然后你以团队的方式报名吧。”李希道，“报名下个月初就结束，还有二十天左右。”

说话间李希担忧地看了夏书逸一眼，夏书逸现在连走路都难。

“应该来得及。”夏书逸道。

夏书逸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快去考，现在他却发现他根本没时间磨蹭，A级那边人手本来不足，白诉泠今年又不可能再去冥界。

李希点点头。

夏书逸把李希拉进队里，又简单交流两句后，李希一群人离开。

陈旭敬他们都还没能掌握觉醒，要急着去旁边的异界训练，顺便帮着看守裂缝，之前的动静招来不少异兽。

李希原本准备看完夏书逸就回去，听说陈旭敬他们正在练习，决定跟着去看看。

李希已经初步掌握觉醒，但成功率并不高。

目送陈旭敬几人离开后，夏书逸盯着门口发了会呆，收回视线。

他看向旁边的白诉泠。

他一侧头就对上一双幽幽黑眸，白诉泠正静静看着他。

夏书逸有瞬间地怔愣，白诉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安静，有那么片刻他都忘记白诉泠的存在。

白诉泠这人太冷太独，他就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和他们格格不入。

他的世界冷冰冰。

“元帅，我们去晒太阳吧。”夏书逸看向窗外。

他们的世界正处于盛夏时节，阳光透过走廊透过窗口洒进屋里，让充满消毒水的病房都多出几分色彩。

现在才早上九点多，太阳才刚出来不久，还不算太热。

白诉泠也看去，“嗯。”

夏书逸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身体还虚弱，但比起之前也已经好了不少。

他把枕头下的兽核收进兜里，自己先下床，扶着床起身后走向白诉泠，要给白诉泠帮忙。

白诉泠正试图从床上坐起来。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但长期滴水不进和失血过多让他没比夏书逸好多少。

坐起来后，白诉泠缓了会，慢吞吞起身。

“小心……”夏书逸替白诉泠拿药架。

白诉泠扶着床慢慢向着前方走，夏书逸就在后面提着药架跟着走，两人一步一挪。

好一会后，两人才总算来到走廊。

在阳光下站定，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老弱病残他们加起来占了三样。

好在他们所在的楼层并不高，虽然花了点时间，但终归还是顺利下楼。

附近无人，所有人都被撤离。

这里原本是旁边那异界裂缝口安插的医疗部门的分布，他们所在的病楼前面是个小院，里面有不少可以供病人休息的公共设施。

夏书逸和白诉泠两人绕着小院走了半圈后，在一棵树下坐下。

夏书逸替白诉泠检查了手上的针口，确定没问题，靠着椅背仰着头闭上眼，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阳光透过树冠投射下来，满地光斑。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阳光已经有些热，但又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这样的画面他在异界里不是没见过，因为无人涉足，很多异界里的风景都远比他们世界的更加静谧唯美，可在异界中时他们根本没有心情停下来享受欣赏。

夏书逸在微风中睁眼，朝着白诉泠看去。

白诉泠正静静注视着前方。

光斑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身上多出几分暖意。

夏书逸视线在白诉泠的唇瓣上停留一秒，移开。

“元帅，如果异界没了，你准备做什么？”夏书逸问。

白诉泠茫然，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和异界绑定在一起，如果异界没了，那他的存在也就没有了意义，至少白诉泠就不再被需要。

读懂白诉泠的茫然，夏书逸心痛，张嘴就想要说让白诉泠跟他一起，可话到嘴边他才发现他也从来没规划过没有异界的未来。

进入军区之前，他的目的就是成为A级去一趟冥界。

进入军区之后，他最大的目的就是活下去，帮上白诉泠，以及去一趟冥界。

“等我老了，我就去弄个院子，每天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夏书逸道。

白诉泠看来。

“元帅你要一起吗？”夏书逸问。

“嗯。”白诉泠应声。

夏书逸心情不错，那画面想想就挺美。

“住你隔壁。”白诉泠补充。

夏书逸呼吸轻滞，下一刻，他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

夏书逸看去。

白诉泠又已经看向前方，但心情明显不错。

不知是太阳太过绚丽晃得人眼花的缘故，还是夏书逸的心理作用，白诉泠面上似乎更多了几分人气。

那种感觉夏书逸难以用言语形容，如果一定要说，那就是白诉泠好像活了过来。

看着那样的白诉泠，夏书逸心跳不由加速，之前那个荒唐的念头再次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