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两个人忙里偷闲地在庭院里看月亮，是十五，月亮很大很亮很远，如同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珠子，在九歌和陈嘉彦凝视月亮的时候，它似乎也在监视着两人。

陈嘉彦喝了一口小少爷赏的时新的洋酒，深深咂了一口，露出很满足的表情：“你懂什么，真正的大少爷就是应该能屈能伸。陈老头都六十多岁了，我叫他一声爹也不亏，我爹还不如他呢，生意一崩盘债主找上门来，才发现那几个破产公司的法人全是我妈和我，他自己卷了财产跑得那个干净，我妈清点财产，发现大多数都转移了，还有的给了私生子……我妈一想不开去了。”

他似乎喝多了，高高昂着头，晚风把他的头发揉乱，如同一朵蒲公英。那双眸子亮晶晶的。

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告诉九歌，也像是告诉自己：“就算我现在管别人叫爹，那我也是陈大少爷，陈大少爷靠自己，不靠别人。”

——以上都是后话了。

前话是，眼下九歌根本没有和陈嘉彦对话的机会。

男人们留在外院之后，她们这些小姑娘就都被带到内院来。这么一观察琢磨，就发现有很多方法可以区分玩家和NPC，因为玩家们基本都佩戴徽章，而有些玩家很奇怪，比如都已经四五十岁了还被当成丫鬟买进来的，肯定是玩家，真正的NPC往往都只有十三四岁左右，水灵灵的一张小脸，好奇地左顾右盼。

陈家内院有很多个院子，狭窄的小路弯曲如同迷宫，听说住的都是陈家的姨太太们。

九歌她们被带到内院，由不同的上了年纪的管事妈妈挑选，最终她和刚才说话的小姑娘被挑选到了一组，去伺候新进来的八姨太。

小姑娘似乎是看到自己和熟人分到一组——如果只说了一句话也叫熟人的话——她们跟在妈妈身后，小姑娘低声说：“我叫翠翠，你呢？”

“嗯？”未等九歌回答，走在前面的妈妈威严地转过头来，一双吊梢眼异常阴冷凶狠，警告道：“在这里头，可不能乱说话，惹怒了主子，有你们好受的。”

看老妈妈和管家的穿着，应当不是清朝时候，民国了，居然还有这等规矩森严的人家，九歌表示真是活久见。

穿过长长的迷宫一样的甬道，最后来到一间四四方方的小院门口。

这院落和整个陈家大宅融为一体，都是灰扑扑的，高大又压抑，高大得让九歌抬头再抬头，抬到后脑勺碰到后背，还能看到四四方方的院子的轮廓。

“你们呐，可是得个巧宗儿，这位新来的姨太太同你们年龄差不多，好好伺候着，有你们的好儿呢。”

“你放才说，你叫翠翠，那你以后还叫翠翠，你叫什么？”管事妈妈问九歌。

“九歌。”

“九歌？什么玩意儿，拗口得很，你一个小姑娘不必叫这么响亮的名字，既是叫九歌，那你以后就叫九儿。你们以后乖乖的，有什么事儿不懂就来找我，切不可主观臆断惹了主子生气，我姓方，你们得叫我一声方妈妈，懂了吗？忙去吧。”

方妈妈三言两语交代完九歌和翠翠的任务，九歌叹了口气，以往只听说封建礼教害死人，如今还是第一次切身体会。

奴隶的一天，从失去自己的名字开始。

“九儿，你过来。”

方妈妈走后，门帘子掀开一个小角，露出惨白的一张脸，轻轻挥着手中的帕子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