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她的视线不再涌满好奇,转而以一种在常人看来足以称为阴狠的视线盯着她,平影又感觉到那些阴影里的触肢开始蓄势待发了,似乎在她下一次抬手之前,他就会出手杀死她。
而在这死亡的威胁之下,平影的视线也的确扫过了右下角的举报按钮。
但最终,她只是看了一眼时间,而后将光屏熄灭了。
“别那么鲁莽,我没有举报你的想法……我只是想提醒你,在特殊部队分散行动时,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需要打卡以汇报自己还存活着。”
她找了个借口解释,单手摊开,以此来示意她的无害。
这一回,她的语气平淡温和了起来,不再尖酸刻薄,也不带嘲讽了。
这是她在社交时惯用的假面,对待能用的人,她总是不吝啬自己的好脾气的。
平影对血腥场面没什么特别癖好,因而在确定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死亡后,她便往巷口退了一小步,让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脱离了她光脑灯光照射的范围。
在那具尸体重新归于黑暗之中的同时,她又抬眸,望向了站在那里依旧警惕地盯着她的异形。
他似乎在纠结要不要对她动手,似乎又在思考她话的含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
从他的表现来看,他似乎没承接改造人的记忆,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这事?
但平影没妄下定论。
在这时刻,如果是常人,应该在此刻在说些什么以在异形心中的天平的一侧加些砝码来,但是,平影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举着那把黑色的伞,看着雨从伞骨的边缘线一般地滴落,静默地等待那异形的选择,好像无论他动不动手,对她而言都没什么区别似的。
异形也的确被她古怪的行为震慑,在短暂地沉默后,他一点点收敛了杀意,用还没被他完全生长好的声带询问:“那,我,应该,怎么,做?”
“捡起他的光脑,开启摄像头,他们会有特殊的打卡装置。”
说话的时候,平影其实不知道这外星生物能不能‘理解’她说的光脑上的各种软件装置,但如果他装作听不懂或者真听不懂,她也不想重复第二遍。
但他显然是听懂了。
真奇怪,他刚刚还听不懂她嘲讽他的话呢。看来外星人的学习能力果然不一般。
平影心下凉薄且多疑地在心中暗讽着,然而面上,她微笑着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在短暂地迟疑后,他一边仍然还有些警惕地望着她,一边也依着她的话缓缓蹲下了身,从那具尸体的手腕上拆下光脑,打开了光屏。
他【大概】【有可能】【在他表现出的行为逻辑上来看】【也许】是见过他们打卡汇报,所以接下来一串动作尽管因为他掌控肢体不熟练而显得有些古怪,但最终还是打卡成功了。
看来它的拟态连人类的瞳纹和脸上的肌理走向都能复制。
在心里这么评价着这异形的能力高低的同时,平影也不吝啬她的赞美:
“做的不错。”
像是满意他的听话,因此决心送佛送到西似的,她随即为他指出了两条听上去还可以的生路:“现在,我想,接下来,你有两个选择。”
“一是,你可以在半个小时内尽可能地逃窜,不过很快,他们就会因为刚刚的打卡和这具尸体死亡时间的不匹配继而发现你的拟态能力,所以,如果当你下次身陷险境,想要逃跑就没这么简单了。”
很显然,在此之前特殊部队的人肯定不知道这外星异形还有这个能力,一旦发现他有这个能力之后,特殊部队起码会集成三人及以上的小队了。
不知道面前这只异种能不能以一敌三呢?
她很无所谓地,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猜想着,一边为他指了第二条听上去更有意思,她也更乐见其成,但估计一说出口就会被否定的建议:
“二是,你从现在开始伪装成这个人,回到特种部队去,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我……不、能吃掉……他的,记忆……”
怪物磕磕绊绊地这么解释道。
“是吗,那真可惜。”
平影挑了挑眉,表面上信了他的话。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的语言系统也的确只如表现出来的这样残缺不全,那的确不适合回归特殊部队。
毕竟虽然特殊部队的改造人智力都不太行,但就算是智力不行的改造人,也不是现在这只话都说不连贯的异形能够轻易伪装的。
那似乎只有一这个选项了。
但怪物却没有抓住这个时间跑走,而是往后退了半步。
见她不动,他又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也隐没在了黑暗里。
平影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大概过了几秒,她听见有人踉踉跄跄站起来的声音。
而后,完整的,脖颈完整,衣服完整,头盔也完整的,特种部队的小队长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怪物似乎将它的全部都缩进了这人类的躯体里,因而平影能听到一些这具身体原本的骨肉被挤压的声音。
怪物姿势怪异地扭了扭脖子,有点生疏地将头盔摘下来,露出那张英俊的脸。
好看。
他站在光圈的边缘,在不太亮的光线里,平影还算可以的视线能看见他皮肤下蠕动的,虫一般的,不贴合的触手一闪而过。
她忍耐地皱了一下眉,当作没有看见。
没了头盔的保护,倾盆而下的雨很快将他的金发打湿,一缕缕贴在了他的额前和脸颊旁,他浑然不察,只以对人类浅薄的认识,生涩地用肌肉牵扯出一个过大到惊悚的笑容,又用那双绿色的眼珠盯着她,用忽高忽低的音调说:
“你、很,好……谢谢……我会,离开,按时、打卡,但我,会藏起来。”
“……”
平影没对他的决定给出任何评价,只是侧过身,给这第一眼看上去和人没什么区别,但第二眼开始就会发现完全不是正常人的外星异种让开一条路。
他的学习能力很不错,就像他学说话时明明刚开始音节吐的磕磕绊绊,到后面已经能说词语短句一样,他起初的两步还走的人不人鬼不鬼甚至差点摔倒,但后面已经初具人形,虽然很慢而姿势佝偻,但的确在‘走’了。
而在他使用这具身体将要离开巷子,彻底离开光脑所散发出的光圈之前,一直注视着他,从他从那头走近到她身边,又从她身边远离到巷口,本该看他就这样离开,奔赴不知死活的道路的平影却开了口。
“只要是尸体,你吃了就能变成他吗?”
她问,问题似乎没头没尾。
但怪物往往不在意逻辑。
“……不吃,也可以。我长大,的话。”
他磕磕绊绊地回答她,也许是意在用这回答回报她刚刚的提醒,因此显露出了几分乖顺。
这乖顺太难得了。
教人看见时会疑心是否眼花。
然而在看清之后,无论那是真是假,平影也即刻做下了决定。
“那跟我走吧。”
她含笑着凝视回过身来的动作都那么可笑的‘人’,和那双茫然的,无感情的,古怪的,不会眨眼的绿眼睛对视了一会儿。
而后,平影看上去因寡淡而冷漠甚至略显刻薄的的脸上露出一个看上去真心的,不夹杂嘲讽厌憎的,笑容来。
她不选择收回她听上去似乎有些冲动草率的提议,而是对着这像人的怪物又重复了一遍:
“你答应我听我的话,且愿意跟我走的话,就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