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是新伤。
他有些想不通,就是想不通,怎的离了他的秦葶,每每都能过的这般惨。
他有意自喉间挤出一声轻咳以作提醒,可那人睡的实在太熟,一点反应都没有。
顿了片刻,他伸腿,用靴边尚有一搭没一搭的撞在她臀骨外侧上。
几次三番,秦葶终于睁了眼,起初还有些迷糊,随后在看清了眼前那一片玄黑色泛着华光的衣袍之后,立即清醒了过来。
她目光寸寸上移,直到对上那人此刻鸟瞰似的视线,脑子里分明有个声音告诉她,要请安,要跪拜,需这样得那样,可她偏生没有,非但没有,反而将眸光垂下,只盯着眼前的包袱。
见她有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觉悟,何呈奕终耐着性子蹲下,似前两次那样,顺手捏起她的脸颊左右扭动端详。
“你这德性,比带你回别苑时强不了多少。”
他将人放开,旋即站起身来,自秦葶身边路过。
“过来。”
秦葶头顶响起他既干脆又冷漠的声音。
是命令,是不容拒绝。
秦葶无奈,自地上爬起,随着他的步子一路朝前,拐过这条幽廊便是他的寝殿,于门前他顿了足,头微微侧过,才见一个人影磨磨蹭蹭的朝这边行来。
何呈奕耐心有限,见她久跟不上,待还有一臂距离的时候,他长臂一展,手掌掐在秦葶的后颈上,用力朝里一带。
掌下的人顿觉脖颈一凉,而后被一股力道悠到前面,继而被人甩到寝殿中。
凌乱的脚步打乱了寝殿中原本的宁静,宫人自殿中向门口望去,只见一狼狈的宫女跌跌撞撞进入殿内。
“都出去。”
何呈奕吩咐下去,众人便不敢再妄看一眼,提着轻步痛快出了殿中。
秦葶紧紧抱着包袱站在寝殿中间,看起来似个鹌鹑,闻着殿中的暖香,非但没让她舒缓下来,神经反而一点一点紧绷起来。
身后的人朝她这边行过来,在路过她身边时,伸手扯了她的腕子,向榻边行去。
他掀袍坐下,一条腿曲起高高踩在脚踏上,一条腿伸平就停在秦葶的脚边,坐姿松驰却不失威严,掌心捏着秦葶冰凉的手指,终开口道:“出去这么多天,可有长劲了?”
的确有长劲了,她恨死了这该死的一切,恨死了世上所有落在她身上的不公。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憎恨这人世间。
她不想活了,负气一般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出来,只顾紧紧搂住身前的包袱。
这一举动让何呈奕不怒反笑,“果真出息了。”
“在宫里也并非都是荣华富贵,秦葶,”他抬眼,“我想让你生,你便生,我让你死,你才能死。”
这话听着耳熟,就像是那该死的姜总管所言一样。
果真,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君便有什么臣。
他期待秦葶接下来告诉他,说她想通了,她想好好的留在他身边过日子,与他要荣华,要身份。然后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来,想她时,她便出现,不想见时,她便神隐。
可与之相反,行宫也好,别苑也罢,她都受够了,她的神经早就在崩溃的边缘,行这一路,她便觉着没意思,宫里花草在好,不及她于乡间采摘时的欢愉,宫里的人每个都光鲜亮丽,却与她这个平民百姓搭不上边儿,这般想来,胆子反而大了许多。
“你把我杀了吧,”她面无表情说道,“你若不肯放我出宫,那便把我杀了吧,怎么杀都好,五马分尸也好,抽筋剥皮也好,这样........”
话说一半,她突然笑出声来,“这样我就能去找我的阿剩了......”
她笑容诡异,让人侧目,似得了疯症一般。
“你在说什么疯话?”
何呈奕目不转睛望着她问,“朕不是说过,不允你再提这个名字,你找死吗?”
“是,我就是找死,我受够了,我受够了这里的一切,我受够了所有的人。”
她似当真脑筋有些不清楚了,这一刻她只想跑,跑的远远的,跑到一个没有何呈奕的地方去,说罢,她不顾一切扭身便跑。
可还没跑出两步,便又被他拎了回来,这次他手上的力道加重,扯着她的衣衫重重一甩将人丢到床榻之上。
身轻如燕,哪堪这力道的一甩,她的头重重磕在锦被之上,发髻彻底松散下来,即便如此,她仍舍不得丢开手里的包袱,似同她长到了一起。
紧接着便瞧何呈奕扑了上来,秦葶眼前一黑,即一道墨影罩下,身前骤然一空,那包袱被人自怀中抽出去丢开,她还要爬起来跑,还未起身便又被人摁下,何呈奕仅用一条腿便压的她半身不得动弹,两只瘦细的腕子被他单手举过头顶,扣在一起。
他腾出一只手来掐住秦葶的脖子,上身压下,玉冠上的琉璃带垂在秦葶眼前。
“你既想死,那朕就成全你!”
他手上力道加重了一分,秦葶的脸色由白转红,起初她还挣扎两下,紧接着便似想通了什么,也就不挣扎了,喉咙破开,紧接着嚎啕大哭起,眼泪如柱,不断从眼角流出,滑入鬓发,沁入脑下的锦被之中,将颜色晕的深了些。
“我错做了什么,我有什么错!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
的确,她压抑的太久了,自她被刘二闯门那天,到现在,几乎遇上的所有人都在欺负她,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啊!
认识她这么久,印象中,这是秦葶头一次哭的这般惨,不管不顾的嚎啕,似杀猪一般。
从前,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以ᴶˢᴳᴮᴮ后便好了”可是她过了无数个以后,似也没太好起来。
好歹那时的她还有阿剩可依,可如今,她什么都没了。
掐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力道渐渐松下来,何呈奕默默无声曲起食指,以指背拭了秦葶单侧眼角的泪痕,但最后他才发现,他止不住。
“蠢货,”他似万分没有同理心的冷笑一声,“你才见了几个恶人,至于这样?”
“既然自己承受不住,为何又偏偏不肯听话?你到底哪里来的胆子敢与朕对着干?”
言外之意,秦葶只需服个软,说句软话,便可皆大欢喜,偏却又不。
何呈奕根本想不通秦葶的执拗究竟从何而来。
“谁让你派人去杀我......”这便是她的气结之处,“明明一早就厌恶我,却装出一副依赖我的样子,骗了我那么久!”
“既然视我为污点,为何现在又不肯杀了我,偏偏要处处折磨我!”
闭着眼哭的累了,嚎的乏了,她甚至十分不合时宜的打了个合欠。
说来说去,还是冷长清做出的那件事让她误会了。
后来何呈奕在见到小双时,自她的口中听到过刺杀一事,他虽未追究过此事,不代表不他不知是何人所为,况且本就不想为了秦葶与冷长清之间产生任何龃龉。
自然也不屑同她解释。
见即便如此都自她口中撬不出一句他想听的话,何呈奕突然对她来了别样的兴致。
倒是很想看看,外软内坚的秦葶究竟能坚持到几何,他偏要等着,等着这个自不量力的东西跪在他面前彻底服软的那天。
就像从前那样,在月下搂着他的胳膊说着温言软语。
他将人放开,身形后退,重新直立站于床榻之外,榻上的人一动也不动,闭着眼一抽一噎。何呈奕目光所及之处,是方才被他丢开的包袱,那件被秦葶当成宝贝似的衣衫掉落在榻沿上,在他看来丑陋无比,却又忽想到齐林传话时所言,旁人以此指认秦葶与旁的男子有染,说她留的东西是情郎的。
不知为何,‘情郎’二字,竟让他心头生了些异样之感。
“你最好睡死过去,免的醒了有你的麻烦。”
他下巴微仰,唯有目光朝下,秦葶并未瞧见他略带戏谑的神色。
不多时,便又听到殿门大响之音,秦葶闭着眼猜测,应是何呈奕出去了。
哭了一场,秦葶的确是乏了,这些日子以来她在应杂司潮湿的床铺上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反正事已至此,先睡饱再说。
她闭着眼,任由自己在这张宽大的龙床上睡了过去。
待何呈奕半个时辰再归来时,秦葶已经睡的熟了,细听竟还有微微的鼾声,此时外头下起了小雨,蒙蒙天色,正当秋时,殿中阴冷,秦葶冷的缩成了一团,只有半个脑袋塞在层叠的锦被当中。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