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绒感受到了压力,这里两个真正的买主看司绒,本质上是看她曾背靠乌溟海,那里是能与蓝凌岛相提并论的存在,水涨船高,既然不是普通人,手里能有更出色的货物就是理所当然的。
这是司绒狐假虎威的代价,可是——
她哪能拿得出更好的货啊!
她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
手指头捻着些许茶水,司绒顶着几道探究的目光,慢悠悠地说:“开胃小碟,见笑了。”
司绒玩的这招叫灯下黑,但就是这目中无人的自信,让老叶更加安心,也让他想再进一步。
“四姑娘……手里的是甲还是刀剑,亦或是单体的索虹臂……”
老叶说得很慢,很谨慎,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他一瞬不动地盯着司绒的表情,只要她有任何惊讶或迷茫的神情出现,屋里的侍卫就会顷刻拔刀。
这是又一重试探。
他本不想暴露自己知道的东西,但他实在挨不住诱惑,若是司绒手里有这武器,他甚至可以在主岛上杀出一席之地,再不用窝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岛上做着两面讨好的事。
老叶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司绒心里同样惊涛骇浪,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千顷碧蓝的另一端,武器的发展程度已经超过她的想象。
树枝不住地拍打窗户,河岸密林里有夜鸦嘶鸣,船舱里的冰山悄然坍塌,泄出冰冷的雾气,徐徐地游走在舱室内。
司绒的手指头紧紧摁着桌面,指沿一圈发白。
封暄适时地插话进来:“我只要索虹臂。”
他很聪明,战甲和刀剑都是熟知的品类,只有索虹臂闻所未闻,如果要把事儿查清楚,这是突破口。
“简单,”司绒立刻会意,“公子出得起价就可。”
封暄目光往桌上青石一撂,那意思很明显。
易星悄悄地抹汗,心里滚出七个大字:太子爷财大气粗。
随即哭丧:太子爷,那是我的财啊,早知道两块破石头这么值钱,早给他卖了,都可以买多少个戏班子糖铺子了。
夫妻俩猫着坏水儿,一唱一和地搭戏套话。
眼看话题有往价格上转变的趋势,老叶忙给止住了,他的脸上按捺不住欣喜,声音轻微发抖。
“四姑娘的索虹臂可配有赤熔?”
这他爷爷的……
司绒后背被冰山冷雾入侵,一层一层地冒鸡皮疙瘩,她真忍不住要骂了,前有索虹臂,后有赤熔,能不能消停些,讲些她能听得懂的东西。
节奏被打乱的感觉十分糟糕,那是对于失控的恐惧,司绒像走在钢索上,左右都是寒潭深渊,身旁搅刮烈风骤雨,她还不能停下脚步,但凡有些迟疑……
他爷爷的!!打起来都是小事,不能榨出信息就白走这一趟,甚至北昭和阿悍尔都将陷入被动。
老叶的反应已经暴露了一部分事实,他和这些诡异的兵器战甲打交道不是一时半刻了,在非必要不登蓝凌岛的前提下,他或许是司绒和封暄能找到的,对于这些怪东西、这些潜在威胁最了解的人。
司绒被逼得越紧,脑子动得就越快,钢铁,矿石,黑水,索虹臂,赤熔,几个词在她脑中铺陈开,横平竖直一条条拆分组合,她擅画,从小与兵器打交道。
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屋里冰山足,几丝冷气游入司绒衣领内,封暄桌上立着一盏烛火,那烛火突兀地跳了一跳。
想象基于存在,高于存在。
司绒脑中那些线条跟着飞速旋转,噼里啪啦地合成了一个大胆的形状——能驱动火力的铁臂。
这怎么……可能呢?
她对于黑水的了解非常浅显,紧紧停留在它能烧,且浇之不灭的这个基础上,火油柜是她最大的尝试,但从未想过能把它加入贴身武器中。
这是近乎摧毁她认知的可怕想象。
“赤熔,”司绒手发抖,顺势弹掉手指头上的茶水以掩饰情绪,她把脑子里横冲直撞的线条压下,说,“赤熔是最基础的配备,你们就只见过索虹臂吗。”
她没有赌错。
这近乎狂妄的态度和阿勒一脉相承,她不再是狐假虎威,在老叶和紫琴眼里,她就是虎本身。
鱼上钩了。
刘宽以为他们在钓鱼,实际上,被钓的是他们自己。
老叶遏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他刚咧开嘴,烛火又猛地一跳,寒芒倏尔闪过,一捧血便从他喉间迸射而出,电光火石那么快。
“咚隆——”
老叶颓软地栽倒在地,身下缓缓凝出血泊,脸上还保持着疯狂又自得的笑容。
鱼内斗了。
只有封暄感觉到了剧变突发那一瞬的空气流动,他克制自己的动作,浑身绷得像蓄势待发的猎豹,只要那杀气朝司绒露出一丁点儿,他就会把对方撕碎。
小官儿和刘宽吓软了腿,踉跄着起身往外跑。
“留步。”紫琴站起身。
话一出,刘宽当即哭丧着脸跪倒:“各位神仙,小人就是个牵线搭桥的玩意儿,你们就饶了我吧。”
五人被紫琴的侍卫拖到了角落。
“想必四姑娘也看出来了,老叶是个唯利是图的人,没必要让他夹在你我中间,把简单的买卖变得复杂,四姑娘说是不是?”
“……”虽然司绒很想忽视,但在场没有人能视封暄为无物,她瞥了眼封暄,意思很明显,在场可不止你一位买主。
封暄始终巍然不动。
“不,”紫琴朝后看他一眼,“这位公子的原石我也想要。”
“啧,”司绒感慨地说,“姑娘若能吃得下这么多,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小小琵琶岛上。”
一针见血。
紫琴并不动怒,她拨了拨耳下的发丝:“四姑娘理解一下,都有难处,我不过是……不想引起主岛注意。”
司绒微微侧身,与她离得远些:“好说,只要你出得起价。”
“公子说呢?”
封暄站起身,几乎要顶到船舱板上,他摩挲着扳指,拒绝了:“我是来买东西的,对银子不感兴趣。四姑娘,你要脱手军械,我正是为此而来,你我才是天配。”
紫琴笑了笑:“公子是哪家的,贺家?许家?还是万家?”
司绒越听心越沉,这种武器在蓝凌岛已经不是秘密,而北昭和阿悍尔却闻所未闻。
“自来也没听说在黑市买卖还要自报家门。”封暄往前挪步,离得越近,那扑面而来的压制感就越明显。
两边剑拔弩张。
“您二位慢聊,何时打出了个结果,我这儿,就同谁谈买卖。”
司绒摆手往后走,忽然眼边一花,紫影迅速从侧方袭来,一只染着丹蔻的手将将要扣上司绒脖颈时,被横来的长臂拦下了。
紫琴被这道力震得后退三步,狐疑地看向并排而立的两人,有时候女子的直觉就是这般敏锐。
“两位认识?”
“认识,”司绒含笑点头,而后补了句,“和你一样,今夜才认识的么。”
当初入住客栈时,封暄吩咐侍卫们乔装打扮,以十五种身份定下了九曲客栈的两层天字房,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紫琴顶了天能查到他们住在同一间客栈里,但琵琶岛上最好的客栈就那么一间,巧合就变成了必然,这是她一开始没起疑心的原因。
“四姑娘此刻该认清敌友了吧。”封暄撑着这幕戏,话语听起来就像明示司绒,紫琴不是个合作的好对象。
“开个玩笑罢了。”紫琴一语带过,她确实存了试探的心思,却并不觉得这种做法有什么欠妥之处。
黑市,本来就是一个视意外为常态的地方。
“玩笑啊,”司绒走到对面,弯身将自己的匕首捡起来,轻声说,“抱歉了,我不喜欢有人在我跟前舞刀弄枪。”
说着话,站到封暄跟前,反手握了匕首柄,抵住封暄的下巴,眼里的调戏意味很重:“若是公子能吃得下两千索虹臂,我今日就同你走了。”
紫琴果然皱了眉,两千,这个数量让她心惊。与身后的侍卫对视一眼后,下定决心似的朝司绒说:“索虹臂现世不过一年,如今岛上拢共万余架,若是四姑娘当真能拿出两千的数,敢吃下的人也寥寥无几。”
是实在话。
怀璧其罪。
没有足够匹配的实力,又得到过于强大的武器,那就是一场急速自毁。
封暄不退反进,他明目张胆地握住了司绒的手腕,反拉到自己胸口,顺带着把那匕首截了下来,把青石放入她掌中,合紧。
那意思不言而喻。
司绒一言难尽地看被紧紧握着的手掌:“家中已有夫君,公子……收敛些吧。”
封暄半点没客气:“姑娘方才要四个小官儿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收敛二字?”
现在倒记着家里有夫君了。
紫琴没听出他们话里的深意。
两方的火药味儿越来越浓,紫琴有些拿不准,封暄的气场让她有些心惊肉跳,那是常居高位的压迫感,她一方面不愿意就此放弃,一方面也怕封暄是岛上哪尊大佛,她贸然得罪,后患无穷。
短暂的沉默中,舱内突然爆出一声怒吼。
“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