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仅计算纸面上的实力,谷梁老祖一方,拥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不算谷梁老祖、薛平治两位劫法宗师,也不把硬凑上来的屈成计算在内,这一方的长生真人,仍然达到七位之多。
可实战不是这么算的。
七个长生真人,并非都是同门,也没有专门练习过合击之术,其反应、手段、法门、界域各不相同,真的要联手对敌,在地底有限的空间内,只是神意感应的冲突,就是一团乱麻。
这一点,每个人都清楚,所以在计划中,已安排好了每个人的位置,通过符阵,将所有人的力量调动在一起,使之发挥出最高的效率。这几日,也一直不停地在调整,使之不停优化。
此时,俞南不在,剩下六位中,不乏心高气傲之辈,但没有一个蠢材,变故临头,就算都有相当的自信,却没有哪个人想冲上去充英雄好汉,而是按着既定的计划,绝大部分人都往后退,只留下邵长平顶在最前。
正自瞑目压制伤势的宋公远,也被骆玉娘一把扯住,甩到后方阴影中,像落叶般飘悠悠落下,没有影响分毫。
也在此刻,邵长平正面迎上了喷涌而出的火烟。他腰背一挺,身外却是掀起一波气浪,无形之中,却如坚壁一般,将那火烟阻住。
谷梁老祖早年杂取百家,最是广博,成就长生后,则因材施教。
大弟子俞南走的是外拙内秀,锋芒内敛的路子,看似木讷,其实他所成就的“大还心镜”,是真人境界最上乘的神通之一。
五弟子宋公远,其修行法门质朴厚重,根基最为扎实,最终借助子午磁山,化入元磁神通,有移山倒岳之能。
至于邵长平这个关门弟子,天赋高绝,谷梁老祖一直对他寄予厚望,邵长平也争气,多年来并不以天赋自恃,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牢牢夯实根基,厚积薄发,终于在第四百个年头上,步入长生。
如此进境,比那些天纵之资的大宗嫡传,似乎要逊色一些,可实际上,如此坚忍之性,更是难得,他也由此在迈入真人境界的那刻起,便领悟了“天人障”的神通。
凭此神通,在拦海山西麓,力阻魔门后起第一人东沧子,虽尽处下风,然而坚持一日一夜,终未使之跨过拦海山地界,使得心高气傲如东沧子,也要赞一声“第一等守御神通”,邵长平由此名震天下,反而是师兄弟三人中,名气最高的那个。
他顶在最前面,是既定的安排,也最让人放心。
果然,在无形的“天人障”前,那让人莫明心悸的火烟,不曾上前半步。众人也趁此机会,散向各自预定的位置,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哪知不过半息时间,便听得邵长平大叫一声:
“不好!”
话音刚出口,森森寒意直接跨越虚空,切过他们身畔。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邵长平竟然没尽到责任,但熔岩湖中腾起的高缈剑吟之声,接连九转、十转,他们却是听得真切。
十二玉楼天外音,论剑轩招牌式的无上剑诀,号称“七转司命,九转破劫”,这个层次上,散射出的剑气,就算不足以致命,也足够切开他们的防御,留下几十上百年都难痊愈的伤势。
万一赶上什么劫数,可就恶心透了。
所以,这一刻,每个人都做出应对,骆玉娘侧移,徐昌伏身,诸万象遁地,马明初顶门放出符箓清光,屈成直接隐入黑暗,至于邵长平,最终也是不支,一路飞退,直接冲到宋公远身畔,守御在旁。
小小的地下空间里,一瞬间似乎分判出六个区域,总算各人都有大局观念,彼此的冲突给压制到了最低,尽管如此,也不免气机散乱,激起的烟尘,都与熔岩湖中喷出的火烟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
等众人做完了动作,心头却是又一奇,怎么同时攻向六个……未等真正醒悟,谷梁老祖的叹息声响起来:
“小子心性,还欠火候。”
说话间,他在二十里外的亭塔下,屈指一弹,瞬息之后,地下空间中,铮声尖鸣,烟气中,一道如虚似幻的剑影,刚从鼎盖边缘切出,就被这弹指神通轰了个正着,可剑影又是诡异虚化,遁入烟气深处。
谷梁老祖为之讶然……他也判断失误。或许差之毫厘,但失误就是失误,没法辩解。
这时候,众人哪还不明白:
“幻术!”
“上当了!”
邵长平等人惭愧之余,却不知道,那一人一剑,究竟是怎么做法,才能让六个长生真人都生出被攻击的幻觉,还让谷梁老祖小小地丢了次人。
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高人,这一界倒也有,却是在东边的大海上……
谷梁老祖又皱眉头了,不只是为对手诡异的手段,还因为正在符阵中修正位置的子午磁山,莫名又遭到外力干扰,这次比前回还要厉害,包括离魂鼎盖,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强行拨转,观其趋势,两样宝物,竟是要狠撞到一起去。
先前,离魂鼎盖在三阳劫火下,已有些破损,谷梁老祖不愿再有损伤,摇一摇头,座下巨大的鼎盖,倏然化为五色烟气,由实返虚,纳入袖中去。
熔岩湖的热浪失了屏障,轰然卷起,在地下空间内,掀起了一波飓风式的冲击,而在暗红熔岩之中,偌大的子午磁山,其峰顶已经突出来。
在其边缘,狻猊、饕餮,神兽之形,上下起伏,却是同时扭曲,身中都划出一道长痕,继而崩灭,同化为五色烟气,收入谷梁老祖袖中。
那剑影在冲出熔岩湖的时候,已经给了两具神兽分身以致命重击,也亏得如此,消解了部分力量,否则对方怕还不用幻术手段——那剑意锋芒真落到邵长平身上,“天人障”神通未必能护得他周全。
另外,这人的路数太杂了。
那三番四次撼动子午磁山等法器、法宝的手段,看起来倒似佛门神通,偏偏并不干扰其剑意运化的精纯,当真是古怪到了极处。
谷梁老祖判断的确实没错。
动摇子午磁山和离魂鼎盖的,乃是余慈放出的平等珠法力。
想那平等珠,以佛门缘觉法界为材料,承接十方慈光佛绝大愿力,以心炼法火炼制,可跨越一切祭炼法门,夺取法器法宝的操控权柄。
此等至宝,已经是摆在了此界的最顶端,说它“盖世无双”有些过了,但说是“天下独步”,却分外恰当。
自得此宝后,不管是放在云楼树空间中、化入体内,还是安置在承启天里,都要在心炼法火中蕴养。
余慈合于羽化真意的那段时间,平等珠就在承启天。小五为安全计,也想收入自家虚空中,代为保管,可这心炼法火,自成屏障,唯有承接十方慈光佛誓愿者,可以运用自如,除他之外,无人能动。小五的本体更是法宝,对这火先天就惧上三分,只有留在那里。
这些年,李闪等人倒是一直没有忘记收集缘觉法界碎片,断断续续,也有一些入账,影鬼清醒时,就加进去,补足之下,使平等珠的威能和维持时间,都有提升。
虽无法使用其本体,但将力量投影过来,短时间内,也足够敷用。
只是摆脱了法器法宝的限制,余慈终究还要面对近十位高人的围堵。
他稍稍借用了一点儿罗刹幻力的神通,给自己腾出了一点儿空间——也仅此而已,他这具分身,或是受到飞仙剑意的影响,有纯化的趋势,对“外道”的排斥力也是大增。
平等珠以愿力为渠道,又是外物,倒还好些。像“罗刹幻力”这等封在平等天内的神通,限制就更大了。
必须要说,那个面容如铁石的大高手,就是幽蕊情报里提及的谷梁老祖吧,其眼力、手段,终究还是高出一个层次。一记弹指神通,虽没有真正伤到他,却是轰破了他的幻术,也迟滞了他转移的步调。
而其他那些真人修士,也展现出不一般的水准,并不因为之前的失误而乱了心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以严谨的法度,各归其位。
地下空间内,就形成这么一个局面:虽然没有一个人正面阻拦,可谷梁老祖带来的压力,如影随形,之前被平等珠带乱了的巨大符阵体系,也迅速复苏,余慈辗转腾挪的空间,急剧缩小。
谷梁老祖身体悬空,看着熔岩湖上,滚来滚去的火烟,略一思忖,从袖中取出一面铜鼓,仅有拳头大小,其上泛着铁青光泽。他屈指在鼓面上轻轻一敲,地下空间内,就是轰隆鸣响,如战阵之上,万军对垒,大起金戈铁马之音。
伴此声息,竟有十二尊八尺高下的金属傀儡凭空化现,一个个顶盔贯甲,不见面目,手持长刀,踏在地上,就是地层震动,踏入熔岩,除了抹一层火光,也毫无损伤。
十二傀儡,结了一个军阵,杀气凛冽,在火烟中来回冲杀,将烟气冲得稀淡。
这军阵傀儡名曰“金甲十二将”,平日收在“临阵军鼓”之中,放出后结阵对敌,冲击力极强,在此界有些名气。
军阵大巧若拙,看似简单,实有大神通加持其上,烟气虽被冲得散淡,却没有一丝一毫,能够溢出原有的界限,仿佛由那军阵,织出一张无形的网子。“网中”偶尔有金铁交鸣之音,那是玄黄杀剑与傀儡的碰撞。
玄黄杀剑之锋锐,无庸置疑,便是剑气扫过,傀儡身上,也要给斩出一道深痕,锋刃切下,断手断脚也不止三五回了。
可傀儡就是傀儡,就算断手断脚,甚至连头也给割下,照样行动自如,军阵不见丝毫散乱,而且此时地下符阵已经调适完毕,一道道光芒洒落,由谷梁老祖稍一运化,便加持在傀儡身上,使那军阵更是稳固。
大劫法宗师就是大劫法宗师,举手之间,便将周边环境,做到了最大化的利用,狠狠锉销敌手锋芒。
阴影中,屈成看得有些佩服,不过,谷梁老祖如此做派,更像是有些忌惮之心呢……
原因也很简单,自那剑光跃出熔岩湖后,不管如何花样百出,也不管如何受限遭困,那十二玉楼天外音,竟再未得闻。
后力不继?
开什么玩笑,此时屈成就觉得,稀淡的火烟之后,那一人一剑,便像是盘结成阵的毒蛇,收缩到极限,就是为了最为致命的一记噬咬。
这一口,谷梁老祖明显不想接。
屈成摸着下巴,愈发好奇:首鼠两端,可不是“北祖”的作风。
究竟是哪个环节,是他没有想到的?
思绪未定,陡然有一声尖锐的鸣啸,炸响在耳边,屈成头皮一紧,差点儿以为是天外音的杀伐之力攻来,可旋即发现,音波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倒是传递的范围很是宽广。
此地符阵是有隔绝声音的布置的,但也不是什么紧要之处,对方窥准了这一点,以音为剑,不重杀伤,偏于变幻,几个转折,便穿透符阵的阻碍,远远扩散开来。
地层本就是传递音波的上好介质,这一声鸣啸,以剑意加持,怕不传出几百里上千里去?
那些一路赶来的追击者们,除了倒霉鬼盖大先生以外,都被三阳劫逼得在外围打转,几日来,他们挖空了心思寻找玄黄杀剑的位置。也亏得符阵布置严密,在外的俞南也多次阻截、误导,才有这几天的空当。
而这鸣啸声一出,追击者们,定会像嗜血的恶鲨一般,循声而来,平添变数……
而“变数”到来之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也就是两息时间,布置符阵的地层范围之外,有震荡传入,虽经符阵层层削减,却依然清晰可辨。
如此变故,自然瞒不过谷梁老祖。
然而他却将此事完全抛在一边,表情毫无变化,依旧操控那金甲十二将,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将玄黄杀剑的锋芒锉销干净。
那要到猴年马月?
没有人会有这等耐性,所以数息之后,就有吼声轰传而来:
“无主剑器,有能者居之!”
随那话音,地层之中,发出簌簌的怪声,像是有无数地鼠,向四面八方挖掘土层,破坏这里的结构。
很快,制造这一切的对象,显露狰容:哗啦啦的声响中,地下空间北边的区域,忽然有粗大的虬根穿刺出来,看上去像是盘折的老树根,却是近乎疯狂地舞动,挥击在土层上,发出“扑扑”的闷响。
且还不只是一根,一眼扫去,就有二十多条,每根都有大腿粗细,只冒出来的长度,平均就有两三丈长,且还不断向前沿伸,如同狂舞的巨蛇,出奇地前端没有任何碰撞,每每差之毫厘,就规避开来,让人明白,此物必有灵性!
屈成闷哼一声:“青帝宝苑,端木森丘!”
前者是法宝之名,后面就是持宝之人了。这家伙,与屈成算是老相识,关系还不怎地,每次碰头,十有八九都是勾心斗角,或者干脆动手厮杀。
他在这边嘟哝,茂盛根系之中,分出了一道缝隙,有一张虬髯大脸,显现在其中,此人的身体大概是被树根遮掩严实,而这张脸说实在的也不怎么赏心悦目,加上周围舞动的巨根,整体上看去,倒像是一只树妖。
当然,现在没人关注这个,此人来势惊人,手中的法宝,更是名气极大的,连谷梁老祖都瞥去一眼。屈成则很奇怪:“穹庐社也来凑热闹?”
此时便见那树根中的虬髯大脸唇齿启合,哈哈笑道:“老祖请了,森丘代穹老,向您问候一声。”
谷梁老祖没有即时回应,他自然是认得端木森丘的,也知道他口中的“穹老”是哪个,后者是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强人,而眼前这位,本人修为倒也罢了,手中那一件号称“上仙遗泽”的虚空法宝,还真是让人有些头痛。
有事弟子服其劳,邵长平不愿师尊回应,失了身份,便主动站出来,隔空喝道:“端木森丘,你穹庐社破我符阵,是要与我谷梁一脉为敌么!”
“邵老弟何出此言?只是身后面人太多,我给挤得难受,不得已才钻过来透透气吧。”
话音方落,他身外根须所过之处,大片土层崩裂,有源属不同的十余道气机探出,人影却都隐在地层的暗影中,实是不如端木森丘来得干脆坦荡。
而他更是变本加厉,又笑道:“当然,那凶剑极是合我口味,若是从老祖指缝里漏出来,由我接着,也不是不可以。”
如此言语,也只有他能说出来,其身畔藏匿身形的修士们,都是沉默,盖因无人能有端木森丘这般的底气。
不只是因为他手中“青帝宝苑”的法宝,还有他背后的散修集社——穹庐。
修行界中,宗门修士之外,皆为散修。
既曰“散”,自然就是不纳入正统体系的,只身孤影,独往独来,似乎就是他们的注脚。不过,世上之事,从来不是简单的分判,从北到来,横贯东西,各种名目的散修组织,其实大量存在。北荒的诸多堂口,就算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只不过发展得有些畸形而已。
而世人公认的散修组织,也即名气较大的,则是天篆社、步云社和穹庐社三家,三者的名字都与“天”有关系,故曰“三天”。
天篆社品流复杂,虽然成员中,散修占了相当一部分,但主干还是各宗门精研符箓的高人,很难将其准确界定,在“三天”之中,更像是拿来凑数的,远没有后面两个纯粹。
相比之下,步云社更简单些,是由进入步虚境界的散修,为增加在九天外域的生存可能,自发组织起来的,虽说几百上千个步虚修士汇集一处,听起来吓人,毕竟少有长生中人坐镇,又没有严密的体系,在屈成这样出身大宗的修士眼中,天然就低了一等。
但这穹庐社,又有些不同。
据说,该社是几位有大神通的散修,不满意洗玉盟对北地三湖区域严密控制,精心安排组织而成,天然就有明确的目标和纲领,又纠合了一批受洗玉盟排挤的修士,处处与那些大宗门作对,甚至暗中渗透盟中某些中小宗门,意图加以掌控,从内部分化瓦解,有几年,搅得各宗风声鹤唳。
也有传说,该社有魔门背景,是当年元始魔宗未分裂时,就打入北地三湖的钉子。不管怎么讲,在北地三湖区域,穹庐社的名声不算太好,纵不能说是人人喊打,也没有人愿意公开与他们打交道。
却不想,这次围堵玄黄杀剑,他们顶在了最前面。
屈成有些奇怪,穹庐社虽让人讨厌,却并不是那种无视一切的强横组织,他们更适合在黑暗中藏匿,潜心经营,找到合适的机会,突然给目标以致命一击。
尤其是端木森丘这厮,仗着手上有一件世上少有的虚空法宝,最喜欢做那渔翁,神出鬼没,一击不中,远遁千里,虽是世间无数人都眼馋他那“青帝宝苑”,也结了无数仇家,可自此宝落入他手中后,数百年来,仍没有易主,就证明了他的实力。
像这样甘当枪头子使唤的场面,实在是太稀奇了。
可越是如此,里面越有古怪。
接下来的变故,验证了屈成的判断,轰隆一声响,就在地底空间的正上方,土层以爆破式的场面,整个地炸开,这是超过方圆五里的巨大塌陷,相比之下,端木森丘的巨根攻势,倒是很不起眼了。
然要,要造成这一结果,一方面是对方的有独特的破解符阵的手段,另一方面,怕也是端木森丘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
大小不等的碎片落在岩浆里,哧哧怪音不断,崩溅的土石尘烟,在短短一息的时间内,便覆盖了熔岩湖上空,遮蔽了人们的视界。
更重要的是,尘烟之中,分明有一片奇妙的力量,干扰着众修士的感知,稍微一走神,便觉得上下四方的感觉都混乱起来,脚下的地面有些发虚,仿佛是踏不到实物。
这下,屈成等人马上就能道破:
幻术!
看起来声势惊人,但却让有戒备之心的对手一眼看破,相比刚才,那迫得六位真人走位以避的手段,终究还是差了一筹。屈成这样经验丰富、掌握情报极多的杀手,甚至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那个名字刚在嘴里打了转,便听到端木森丘的呼喝之声,分明有人,趁着混乱的机会,往这边冲过来了。
局面就此搅混。
屈成又换了一个位置,继续观察。
让他无法索解的是,谷梁老祖保持了令人吃惊的沉默,至少是没有拿出有效的办法来。他不动,自邵长平以下,也就没有人动弹,已被破开的符阵更无人修补,混乱在地下空间内肆无忌惮地蔓延,屈成心中连叫古怪,也就藏匿更深。
既然没有太多阻碍,冲来的修士也就直取目标了。
端木森丘方位的人还是远了点儿,那轰开上面地层的家伙,在尘烟乱石的掩护下,似是挥舞起了一个旗幡似的东西,在热浪乱浪中,迎风招展,可力量并不是向往扩,而是向里收,像是一头巨兽张开大嘴,寻机觅食。
而事实上,这股吸力的运化相当精准,那些尘烟土石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而在中央的目标物,却明显受到了牵引。
屈成嘿了一声:“布袋恶盗……这是虚空法器见面会么?”
这个有些滑稽的名号,在北地三湖也是很响亮的,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这古怪的名号冲淡了其人之本名,屈成一时倒想不起来了,但他知道,这恶盗赖以成名的“万取布袋”,也是一件虚空法器,虽说距离双轮祭炼的法宝,还有一定的差距,可此物材质特殊,祭炼法门特殊,以独门手法打开,就可捉取万物。
布袋恶盗本是一个独行大盗,修为平平,却因为意外得了这个布袋,一举发家,对各路宝物、法门、传承都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再加上资质不错,折腾了几百年,竟然一举步入长生。
由此更是变本加厉,他的绰号为“恶盗”而非“神偷”,便可见一斑。
当然,此人所学杂而不精,战力相对来说较弱,真正能拿出手的,只是潜踪匿形之术和遁法而已,不管玄黄杀剑落在哪个人手中,再想抢来都很麻烦,所以先手很是重要。
怪不得端木森丘要做那姿态,分明是早已得知布袋恶盗的行踪,逼他出手,好继续当那渔翁。
说来说去,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玄黄杀剑还在金甲十二将结成的军阵中,可巨盗操控他那布袋法器,实是妙至毫巅,庞然之吸力,竟是越过军阵,直取剑器所在,而军阵本身也是起围堵限制作用的,这么一来,倒是形成了彼此争夺的局面。
这绝不是巨盗想要的,对他来说,在谷梁老祖及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强夺凶剑,本就是要命的活计,任何一点儿时间,都极为宝贵。
布袋恶盗也算是有决断的了,一有阻滞,当即甩出三颗红莹莹的弹丸,撞在外围某个金属傀儡身上,炸起三团火光,此时军阵悬在熔岩湖上空,那火光一起,却有某种力量生发出来,本就不怎么安生的暗红岩浆,被火光引动,竟是骤然一亮,积蓄在其中的高温热力,竟是给引得爆了。
熔岩湖上空,便似炸开一个小太阳,炽烈的光芒横扫地下空间,瞬间抹去了绝大部分阴影,屈成一个不慎,藏身之处也暴露出来,只能骂上一声,再行转移。
他还算好的,像是从端木森丘方向冲过来的那几个修士,刚好迎上热浪的正锋。那热浪温度之高,便是金铁也一吹成汁,那些人一时间不知多么狼狈。
布袋恶盗果然是个多宝老财,那三颗弹丸,定是妙手坊的“引阳珠”,在地火聚集之地使出来,可是能要人命的!
不过,他还是转着某个恶意念头:谷梁老祖可就在熔岩湖正上方,不知下场如何?
谷梁老祖还不知怎样,但他放出的金甲十二将,再怎么刀兵水火难伤,可这爆发式的高温扫荡,已经逾了防护界限,着实受损不轻,军阵不免出了窒碍。
布袋恶盗更没有多余的心思,早有准备的他,凭护体法器撑开一片安全区域,赖以成名的布袋迎着高温热浪,奋力一抖,那边迟滞的力量,果然为之松动,将那柄凶剑吸摄牵引过来。
他也是老辣之辈,不等布袋真正将凶剑装下,已是飞身而退,要借着引阳珠效力最强的短暂时间,先引走凶剑,脱离险境,再行处断。
原路返回不大可能了,但他早已准备了脱身的路径,当下略微折向,往一边去。
而在这时,他的感应中,却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背上,在更胜熔炉的高温之中,那视线冷澈透骨,竟让他激零零打了个寒颤。
他闷哼一声,不用想就知道是谷梁老祖无疑。
虽然已有了充分准备,但让一位大劫法宗师这么盯着,着实难过得很。
他手腕抖了抖,早准好的一枚玉符落入掌心,这时候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将这玩意儿扔出去,可此物巨大的价值,终究让他心里纠结了一下。
便在此时,万取布袋那边,吸摄的抗力骤然降低,因引阳珠而蔓延开来的熊熊火焰中,那一柄让北地三湖为之疯狂的四尺剑器,正翻滚着向张开的袋口飞来。
这么顺利?
布袋恶盗有些意外,而当他蕴着这情绪的视线,落在剑器之上时,整个人却呆滞了那么一瞬。
下一刻,他清醒过来,却是脸色发青。
之前的瞬间,他脑中竟是出现了刹那的空白。如今想来,那凶剑周围,不知怎的张开了一个微小的界域,里面像是安放了一个比引爆的岩浆还要恐怖的高温熔炉,竟可以吸噬他人的神意和情绪,在里面熔炼异化。
这感觉有点儿像……
不等他醒悟,四尺剑器突地向下一沉,就那么轻轻巧巧绕过万取布袋,贴近他身外,不过丈许,随即剑光闪过。
便在这一刻,布袋恶盗身外不知有多少道光芒亮起,那是他界域、护体罡煞、防护法器等等一切护体的手段,可问题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拦在了空处。
剑气化为千丝万缕,又如空气中缈不可见的微尘,甚至是空无虚妄的幻景,就那么一闪一灭,冰凉的感觉就从他脖颈上蔓延开来。
高温烈焰的爆发,终有衰减之时,屈成的视野开始恢复正常,眼睛往布袋恶盗的大概方位扫过去,然后……
他再也不用烦恼,想不起那厮的本名了。
这个纵横北地多年的巨盗,就那么一剑断头,鲜血冲天而起。
血液在高温和剑气催化下,很快蒸腾成雾,剑光从中间冲了过去。
虽是一剑了结,毕竟是有些阻碍的,而在它后面,那些冲锋在前的修士们,却一个个落得更远了些。出现这种情况,实是斩杀布袋恶盗的一剑,太过耀眼。
不管布袋恶盗的战力如何,他都是一位长生真人,和他们相同级别,这样一个人物,被凶剑说斩就斩了,真冲上去,谁有信心,能挡下那一击?所以他们身形便不自觉有些迟滞,这是人之常情,长生中人也不例外。
不过,刚刚找好新藏身处的屈成,心里头却莫名觉得古怪。
天遁宗里,能够闯出名号的,无不是一等一的杀手,但在此之前,他也定然是个一流的剑修,这里除了谷梁老祖,层次实在超越太多之外,再没有人能够在对剑意的感悟上超过他。
也正因为如此,他把握住了别人忽略掉的细节:“那一剑,如张弓发弩,蓄蓄势而动,短时间内,怕是使不出第二回……啧,怎么有些自家的味儿?”
现在想来,那凶剑自脱出熔岩湖后,左冲右突,看似无一刻消歇,其实一直有所保留,之前陷在军阵中,也是如此,便如盘阵之蛇,蜷缩起来,就是为了择人而噬。
谷梁老祖怕是看穿了这一点,也有所忌惮,才任端木森丘之辈闹腾,不愿直面其锋芒。嗯,是原因之一吧……
果然,心急的布袋恶盗做了剑下之鬼——也许他没这么弱,可那一剑,是将力量崩紧到极限,再一举放出,一往无前,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刺客剑意,追求的就是无以伦比的爆发力。
这种毕其功于一剑的手段,正是天遁宗最擅长的。
就因为看得明白,屈成有点儿糊涂了,任何一类剑意,都不可能是无根之木,凭空而来。
玄黄杀剑十多劫来,一直在论剑轩内部流转,而论剑轩一脉的剑诀,不论是虹化、雾化,总体来说,还是高远恢宏,意境深邃,气象万千。
逞论它数万年累积的血杀之气,如海潮,如风云,无穷无尽,一贯是外放而不内敛,在此条件下形成的剑意,可谓“攻于九天之上”,风舒云卷,大气磅礴,与天遁宗的“绝影三遁”等以实用性为主的暗杀体系,路数迥异。
所以,这没理由啊……
没等屈成想个明白,就在布袋恶盗横尸之所,数十根巨大的根蔓破土而出,冲开了血雾,像是几十头无眼巨蟒,嘶嘶作响。
端木森丘……这家伙又抢在了所有人前面。
此时,凶剑重又进入内敛蓄势的状态,没有飞得太远,至少没有遁出众人的感应范围之外。
端木森丘会怎么应付?
不少人想看场好戏,可问题是,这些根蔓并没有朝凶剑飞遁的方向追击,而是就此垂落,将布袋恶盗的尸体一包,重新遁入地下。
这横插进来的一幕,让人为之愣怔,后面一直没有移动的端木森丘却是放声大笑,笑声里,他身形不进反退,转眼间从他亲手打开的符阵破口间退出,远远而去,在十余里开外,才渐转无声。
至此,人们才恍然大悟,原来端木森丘这厮,从头到尾,就是打一个幌子,真正的目标,其实是放在了布袋恶盗身上。
屈成脸色不太好看,判断失误对一个杀手来说,是很要命的事儿,这时他又想起一事:“传闻端木森丘的‘青帝宝苑’,其独门祭炼之法,需要虚空法器支持,如今看来,流言也自有其依据所在……”
如今引阳珠激发的火力,已经开始闪灭不定,就像是众修士的心情,阴晴难言,进退两难。
这种环境中,屈成倒是如鱼得水,也更容易安静下来。他调匀气息,按下因端木森丘而不爽的心情,脑子转动,思绪却突地从当前局面中超脱而出。
关键还在端木森丘。
此人是穹庐社招牌人物之一,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让人们联想到穹庐社的动向,当然,还有态度。
不管端木森丘怎么掩饰他的目的,可现实是,他来了,表明对玄黄杀剑的目的,然后又虎头蛇尾地离开。再想到谷梁老祖消极的行为,他甚至还想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洗玉盟的各大抗鼎宗门,表现出的暧昧态度。
越想越觉得古怪。
“宗门这些年,在中南部经营,对洗玉盟的消息倒是有些迟钝了……”
想得多了,顾忌得也就多了。屈成开始检讨,为了和薛平治做生意,自己涎着脸硬凑过来,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天遁宗的杀手,能活得长久,直至步入长生,最可取的一点就是谨慎,一旦心有所感,便认真起来。
他依旧藏身在地下空间的阴影中,全身气机内敛,运化起宗门独有心法,源源不断的力量生出,一丝一毫都没有漏到外面,非但如此,外界还倒输进来,似乎黑暗可以给予他力量,不断累积。
黑暗不会给人加持,但在天遁宗的心法中,黑暗却是最优质的渠道,通过黑暗,优秀的杀手可以捕捉到周围一切生灵的强弱虚实,捕捉到对方的气机、情绪,并利用之。
其中玄奥,非言语所能表达,但最实际的一面就是,他可以通过黑暗,化生灵之气机、情绪为己用,增益自身。
所以,天遁宗的顶尖杀手,在黑暗中停留得越久,力量越强,暴起一击时,越是致命。
地下空间的混乱,众修士的迟疑、恐惧,对屈成来说,都是大补之物,更何况是长生真人所出,更是优异。
此时为安全计,他“大口”吞下,可体内没有半点儿“撑饱”的意思,概因不论身内身外,所有的力量都要经过一层炼化,就像是架起了一座熔炉,炼去一切杂质。
这就是天遁宗传承里,可以炼化他人、己身七情六欲心魔之属的“熔影遁”了。
如此法门,妙化通玄,宇内独步,又岂能传于外人?
所以,若薛平治不先退一步,注定了生意要吹。
屈成暗呸一声,抹去杂念,熔影遁状态下,黑暗就是他的眼睛,其感知之敏锐、范围之广,都进入最佳状态。
那玄黄杀剑,当即映在他心湖之中。
然后……他一把抓碎了身子挨靠的岩壁。
同类才能更了解同类。
就像是雄鸟的求偶之声,只有同一种群的雌鸟才听得明白,修行界中,相同或相似心法之间的感应,也远超平均水准,且越是内敛封闭的体系,这一感应越是强烈。
天遁宗的杀手,个个精擅于潜踪匿迹之术,有些时候需要彼此配合,就要靠这种感应,明了各自的位置、状态。所以,屈成肯定,在心湖中泛起的感应,绝对不是错觉……
熔影遁!
此时此刻,正试图穿过符阵外围的玄黄杀剑之外,正覆着一层狭小至乎可笑的界域,可屈成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因为就在那狭小界域之中,已经“架”起了一座“熔炉”,力量正在以独特的方式,在其中熔炼运化。
更细节的东西,屈成察觉不出,就是表面上的这一点,也是从玄黄杀剑穿越地层,放射出的剑气余波上,半蒙半猜而得,毕竟,那一层界域的封闭性实在太强,想揪出底细,谷梁老祖做不到,他也不行。
目前为止,他只知道,那感觉像了七八成,内里法门是否如此,依然未知。
当然,宁错杀,莫放过……
他仍然想不通为什么玄黄杀剑可以走天遁宗的路子,既然如此,就用排除法,他的注意力转到了那个余慈身上。他记得余慈是个剑修,虽然这个身份,在玄黄杀剑夺目的光芒下,总是不自觉让人忽略掉。
其实回头想想,余慈这人还是挺招眼的。
一个离尘宗的弃徒,二十年未出,一出则天下惊。
在北荒,他抢走阴山派、千山教以及北盟差不多吃到嘴里的猎物;
在七河尖城,他能够在三阳劫的压力下,从杨朱、盖大先生等人手边,将玄黄杀剑抢出,而接下来的三十余日,他抵挡住血杀之气的浸染,横贯大半个北地;
就是被谷梁老祖等人镇压的这几日,也没有坐以待毙,至少是和玄黄杀剑一起,在之前这段时间,攻守自如,搅得四下大乱。
而这样一个人,其修为层次,不过步虚而已。
在这个层面上讲,此人每多活一息时光,就等于是在所有参与玄黄杀剑争夺的修士脸上扇一记耳光。屈成自认为超脱在外,可如今,心里面也挺不自在。
更重要的是,这个离尘宗的弃徒,现在拿出来的,是不是熔影遁?如果是,又怎么学到手的?
屈成的注意力转移到余慈身上的时候,余慈初成的界域中,确是形成了一个“熔炉”。
这个“熔炉”,还是在黄泉秘府中,为了在四象星域之中,移转生死玄机,同时封禁心魔而临时创出的。当时余慈还“借炉炼剑”,一举将自具剑意推入了新层次,得了极大的好处。
不过,此时此刻重施故技,却是无奈之举。
只因他和玄黄,同时进入了状态。
他念头随飞仙剑意高入青冥,直趋天外,得以窥十二玉楼天外音之堂奥,更是破障入境,到了一个新层次,再回返时,便如水之就下,沛然莫之能御。
长生剑境,当如是焉。
在其冲击下,余慈分身这边,作为核心,十颗分化念头形成的投影,其结构开始进行微妙的改变,同时改变的,还有三方元气形成的躯壳。
这种改变,绵绵不绝,幅度却很是微小——毕竟,目前的情况和鬼厌那时候不太一样。
鬼厌神魂肉身已经到了步虚境界的巅峰,多年进无可进,积蓄已经到了极致。余慈的分化念头只是起了一个“钥匙”的作用,使之一举成就六欲天魔。那分化念头也借之水涨船高,受天劫淬炼,跨入长生境界。
相比之下,余慈这具分身,论层次、论积累,比当时的鬼厌都差了不少,只是剑意犀利,才所向披靡。如今剑意层次拔升,既而反哺,要真正适应,还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
至于玄黄,更不用说。
千里地层之上,飞仙剑意直趋天外之天,斩天火,破劫数,高妙通玄,三阳劫已是强弩之末,绝灭只在顷刻之间。
但这一轮剑意拔升,还无法彻底摆脱物性束缚,既有高峰在前,低谷必然附后,且玄黄意识,虽与飞仙剑意融会贯通,可初生不过片刻,终究柔弱,骤然吃了一份丰盛的“酒席”,已经撑得难受,一旦破劫,冲高回落,径直便“睡”了过去,以此消化庞大信息和高绝剑意的冲击。
初生意识沉寂,剑意也化入其中,且血杀之气早失,此时的玄黄杀剑,比之前余慈界域成就,初次运使之时,还要“乖巧”十倍。
可现在又哪是卖乖的时候?
意识的孕育、温养,是一个极关键又极脆弱的时段,必须有一个适当的环境。初成的界域本来是很合适的,但眼下要紧的是脱身,绝不是闭目养神的时候,界域所受的冲击,定然不轻。
大约是在熔岩湖中的缘故,余慈想起了他曾经自创的心法。
熔炉心法,大约是余慈一生所学、所创,最大杂烩的一个。
以玄武星力之渊深为炉壁;以天遁杀剑、诛神刺的心法为炉火;放置进去所有与剑意相关之物,并将心魔封入其中。同时还用到了玄元根本气法的心象之法、用到了佛门发愿之术、再以天垣本命金符的法度调整,使“熔炉”内坚外固,自具法度。
所用之庞杂,已经涉及余慈所学之九成,但炼出的,却是精纯的剑意。
盖因所有的元素,都为此服务,所谓“去芜存精”、“炼虚合真”,不外如是。
“熔炉”中,封入了玄黄的初生意识,也封入了飞仙剑意的菁华,真正火候齐备,开炉成剑的那一刻,会是怎样惊天动地的结果,余慈也不知道,唯有期待而已。
他现在的第一要务,还是脱身遁走。
混乱中,他已经切入了地层,感谢那个什么森丘,破开了符阵一角,使地层中的禁制不再严密,给了他驭剑而走的空隙,可他的心弦依旧绷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紧张。
大概只有他才明白,看似消极以待的谷梁老祖,由始至终,都将意念钉死在他初成界域之上。
余慈深知,不发之剑,才是最具威胁之剑。
谷梁老祖盯着他,他也一直用剑意逼着谷梁老祖,形成脆弱的平衡。
若按着最理想的状态,余慈之前斩杀那布袋恶盗的一剑,也藏着最好。如果那人换一个方式来捉,说不定余慈就顺水推舟,先借此破局,再想脱身之策了。可惜,他终究不敢看轻一件虚空法器。
他不知道,真进了那古怪的布袋,会出什么问题,只好先下手为强,出剑的那一瞬间,他能够感觉到,谷梁老祖几乎就要出手了,抓的就是一剑过后,必然到来的衰弱瞬间。
但不知怎的,对方迟疑了一下,慢了半拍,余慈总算得以重新蓄势,然后向外便走。
他有种感觉,谷梁老祖会诱他再发第二剑,而剑出之后,就是图穷匕现的时刻了。
余慈在压力下过活,屈成的感觉也不太好。
因为此刻,谷梁老祖突然发话了,声音不大不小,能够让所有的有心人听到:“屈长老,那一剑,倒与贵宗似出一源。”
屈成没有任何回应,谷梁老祖则是接着说下去:“毕其功于一剑,一去而不回,当初惠安兄以不复轮,斩杀落日谷主于门禁之内,一剑出而天下惊,至今思来,油然神往。今日却见小辈学步,不知各得形神几成?”
屈成心里本就犯着嘀咕,闻言心中更不自在,但他打定主意不接话,便只是哼了一声。
可念头一转,他就暗道不妙。
视线移动,看见那些因此前一剑而迟疑的修士们,次第闪亮的眼睛,忽然大悟:
谷梁老儿好生奸滑,这不是撺掇老子和这些昏了头的蠢货去试剑嘛!
谷梁老祖一行人,在此千里地层之下,经营多日,若说主场之利,舍他其谁?偏偏放出言语,诱人上前,你妈你一个铁铸大脸,还这风度、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那些散修真人们,已经纷纷发力,追击过去。
屈成有心不去,可念头再转,却发现,事情没那么容易,要说让本门根本心法,在他眼皮子底下外传出去,他丢不起这个人,宗门也不会放过他。其实谷梁老祖的第一句话,就把他顶在墙上,毁了退路。
对了,还漏了一位……他心头骤然发紧,最后冷冰冰瞥了谷梁老祖一眼,他往下一挫,形影俱消。
地层中的符阵已经残缺不全,但多少能起到点儿作用,阻挡玄黄杀剑的去路。尤其是以熔岩湖为中心的百里区域,是符阵最核心的地带,虽然被端木森丘和布袋恶盗那个死鬼破坏了一些,但符阵的容错和调节功能,都相当不错,内外封锁,仍算得上严密。
在这种环境下,又要蓄势蓄力,玄黄杀剑是没法子起速的。而追击众修士,这些天一直在附近转悠,对符阵都有了一些了解,此消彼长之下,很快就是首尾相及。
当然,能够破开劫关,成就长生的,没一个真正的蠢人。
已经差不多到了可以发动攻击的距离,可前后共计七人,也不是蜂拥而上,谁抢着就是谁的,彼此之间都很警惕,拉开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弧线。
偶尔有谁突前一些,就带着这条线加速,但到了某个极限,又会自觉放缓。
仝续就在其中。
在洗玉盟态度消极,各大宗门都作壁上观的时刻,也只有他们这些散修,才真正参与进来,这七个人中,倒有三个是从一开始就跟了下来。
一个多月前还在夏夫人的酒宴上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如今就是竞争对手了,只不过……真的要撕破脸皮么?
倒也未必。
这个脸黑额突的大汉,看上去有着一股爽直劲儿,其实心里面相当明白,这期间,他的脑子一直在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