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位修士气机交融在一起,罡气外烁,接连如壁,当然里面还有许多破绽,远远达不到浑然如一的程度,可在高速移动之际,用来遮护,也差不多足够了。
启动位置和那个倒霉修士身亡之地距离本就不远,很快从那边碾过,此时后方已经不是隔空的刀气剑光绞缠,而是巨浪风雪直接对冲,说明剑阵刀阵已经进入了正面拼杀的阶段。
他们这一个转移,也恰好让过正锋。
不说别的,只此一个转移,就让绝大部分人认可了九烟的指挥。
时机把握精到,调动得力,尤其还有那奇妙的指挥之法……
突然有人发出低呼,已经连成一个整体的阵势之中,竟然凭空冒出一个人来,其虽是浑浑噩噩,不知东南西北的模样,但观其面目气息,分明就是刚刚已经给绞成血泥的倒霉修士。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兀,阵势中便是一阵低哗,而此时,九烟第二个命令也通过剑意打入心底:
“左转!”
某种奇妙的力量,从心中扩散,使得众修士本能地按照九烟的指令,以人带阵,整个阵势左转,那个明显还没回过神来的修士,被裹入阵中,一发地卷走了。
侧前方,论剑轩剑阵恰有一部前突,剑气冲霄,意图切断刀蚁的阵形,不说结果如何,却恰好是给一众修士做了个屏障。
这次指挥,同样精到!
在此期间,端木森丘大声赞叹:“好幻术!”
这时众修士才反应过来,如此踩着步点的阵势移转中,正好将那莫名保得性命的修士收拢过来,除了九烟,谁还能如此?
至于救其性命的,究竟是不是幻术,倒不是什么问题。
即使没人与那个死里逃生的修士有什么深厚交情,但这种事情毕竟是涨士气的,一时间阵中彩声雷动,气势激增。
那死里逃生的修士还有些心智浑沦,幸好已被卷入阵中,才不至于被再次绞杀。
他被喝彩震得有些醒了,也听到端木森丘的声音,但……
幻术?
生死一线间感应太过剧烈,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并不能确认救他性命的是什么手段,但在心里最深处,有疑惑难消:
只是幻术?我又是怎么从刀剑绞杀中活过来的?
那被剑意刀气撕裂罡气、肢体的感觉如此清晰,难道那也是幻术?
疑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便被刺入心中的剑意激醒,这种时候,他根本没有发呆的资格,只来得叫一声“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转瞬也融入阵势之中,随众修士一起,再度移转。
直至此刻,商合等生长生真人,才真正意识到转移中,信息传递的妖异:
剑意入心,包含了如此清晰的信息,就不只是某种标识、交流,倒像是“他心通”的大神通!
这也是一个步虚修士能做到的?
余慈感觉到,自己被盯了好几眼,但这时候,他绝大部分心力,都放在对当前形势的把握上,也不理会。
此时此刻,双方剑阵、刀阵对冲,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双方阵势犬牙交错,在交战的最前线,许多修士已经无法掩饰身形,往往是风雪散尽,人身溅血;浪花破碎,刀蚁折足,这是剑意刀意彼此影响之故,越发地考验双方的阵形变化。
无论是剑阵、刀阵,都已经到了崩解的边缘,彼此的压制、攻伐之下,谁也没有办法维持整齐的阵形,可战事只是刚刚开始,因为阵势虽散,其意仍存,正是形散而意不散。
就像论剑轩这边,只要剑意依旧相合,气机依旧相通,纵然整阵难成,可三两个人聚在一起,瞬时就能发动剑阵的精微变化,将面前的刀蚁绞杀,便如风雪,时聚时散,归根到底,却还是那一个横弥六合的雪落寒透之意。
“和万腾山相比,彭索可以跳河,五方接引则都去抹脖子好了!”
见识过三种不同的剑阵,以及不同的驾驭之人,余慈分外能感觉到,这其间的高下之别。
不计入李伯才那个能把剑阵当玩物的剑仙,相对于彭索和五方接引,万腾山对于剑阵的指挥和控制,确实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早已经洗脱了形块之累,就算局面再怎么纷繁混乱,漫无头绪,都能把握到那一道剑阵之真意,再由此衍生层层变化,不离不失,一以贯之,令人赞叹。
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直在最前方厮杀的祁白衣,都在他掌控之下,当然,这应该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合作,是祁、万二人联手的结果,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来:
万腾山他日成就,定然不可限量!
毫无疑问,如此的剑阵变化,对节奏的把握,要求极高。
万腾山控制这一切,可以不论;
祁白衣修为境界高出一头,也没问题;
其他论剑轩修士受万腾山主持的剑意贯通,亦步亦趋,也跟得上;
商合等几个真人凭着借超卓的反应,跟上节奏不要求,但也不至于给人添乱;
但再往后,几个步虚修士可就真真正正是力有未逮了。真的陷在两阵中间,一步错,步步错,乱了步点,除了被两边杀阵绞成肉泥,再没有别的可能。
此事也许早在万腾山的预料之中,也有所暗示,只不过没有彻底点透罢了。
按照“正常流程”,此时此刻,几个步虚修士已经身化血泥,死得不能再死,连阳神都要被魔头吞没干净,此间之事,与他们再无干系。可随着余慈的插手,情况已经彻底不同了。
余慈引着一行人,没有任何停顿,再做了几个转折,绝大部分时候,是借助目前双方绞杀混战的形势,巧妙地以论剑轩修士为屏障,阻挡刀蚁的侵袭;但有时也是冒着极度的危险,直接闯入双方对冲的位置,受到两边绞杀,虽说气机互通,屏障坚韧,但两三回下来,也是人人带伤,还好无人身亡。
但前一种情况不说,后面这种危机,往往都是存在极短暂的一瞬间,便呼啸而过,然后就是转危为安。
几次三番下来,众修士已经习惯了,不再自己思考,只是依照着九烟嵌入的剑意指引,往来奔走,直到某刻,九烟突然叫了一声:
“停!”
众修士本能地按照九烟之令,齐齐止步。然后就等待下一个指令,可接下来却是一片空白,如此倒是不习惯起来,茫然回头,却见九烟微微而笑,自此才发现不对。
再转动视线,却见此地,剑吟刀风骤然远走,暴雪巨浪一时俱消,如果外围是暴风漩流,这里就是中心风眼,自有一份难得的安静平和。
如此,众修士哪还不知,这分明已是论剑轩剑阵之中枢!
不管是什么阵势,都要符合天理物性,中枢之地,相对来说,变化总是比较少的,也就说,这是附近最最安全的地带。除非剑阵崩解,否则一众魔头再也伤害不得。
而这里无疑又是论剑轩剑阵最关键、最致命之所在,他们怎么能在不知不觉间到这里来?
一行十余人,包括几个真人修士在内,都是瞠目。
相较于那些浑沌未明的步虚修士,几位真人要看得更清楚些。
在端木森丘和商合等人眼中,九烟的指挥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那直通人心,有如“他心通”的手段,将十多个人暂时撮合在一起,同进同退,便如一个长了十四双手脚的异兽。
但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安然进入此间。另一项古怪之处就在于,在九烟的指挥下,他们不像是在被追赶,在仓促逃命,反而像是追着飓风在跑,不是被动,而是主动;不是太慢,而是偶尔一步过于超前,踩在“风尾”上,才造成这种效果。
这就理所当然地引出一个疑问:九烟究竟有多熟悉论剑轩的剑阵啊!
一旦闲下来,脑子就想得太多了。
余慈深知这一点,只是让一行人稍稍缓和一下情绪,突然又下了指令,这次指挥的不是全部,而是两个处在左前方的步虚修士。
指令就像尖针,刺得二人同时跳起,受之前听从指令的本能驱使,也没看周围其他人如何,便闷头前冲,半途各划了一短小的弧线,让出中部区域,同时护体真煞张开,法器祭出,分明是个合力夹击的态势,可他们前面,有的只是论剑轩修士的背影。
这是要内讧……
不止一个人心中闪过类似的念头,可未等完全成形,前方的论剑轩修士已经循剑阵变化,倏然移位,而紧接着,就有一头漆黑的刀蚁,从其闪开的位置,疯牛一般冲撞过来。
外道魔头天然的凶横魔意,与其身上迸发出的刀气交融,刺得两个步虚修士头皮发炸,但他们终究是在域外长年搏杀出来的,对上单只的刀蚁,也不至于心神动摇。
更何况,他们按照九烟的指令,早早就做好了准备,那刀蚁势子再凶,却还是直撞进他们的合击区域内。
虚空中当即就是一声轻爆,三方交迸,力量都是高度集中,对外的震荡不大,却是都集中在了对撞的中心点上。
两个步虚修士被刀气逼得气血翻涌,向后便退,距离转眼拉开,那刀蚁凶悍得紧,三角头上两道锋利刀芒流动,顶着冲击,硬往前冲。
但此时,后方剑气绞缠,化为一道流风吹雪之奇景,飘扬雪粉在其身上一落,正是在刀蚁全力前冲,后半身最虚弱的空当,以强击弱,转眼已将它绞成碎末。
如此闪转腾挪,前后夹杀,分明就是一记精妙合击。
余慈则视一众修士迷惑眼神如无物,接连几个命令下去,引着众修士对位置做了一番微调,其间又指派数人,有步虚修士,也有长生真人,流动翻飞,扑击至外,每一次都恰好挡下一到三头刀蚁不等,而外围的剑阵则趁机绞杀,合作得极是“愉快”。
某些时候,众修士都觉得,他们已经和整座剑阵合而为一,水乳交融。
果然,在剑阵中枢适应节奏,难度最低……
直到此时,余慈才抬起头,向上方拱了拱手:“多谢万道兄成全。”
众人这才发现,在此暂时“静谧”的暴风眼中,更上方的位置,竟然是万腾山的身影。之前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应该是用了某种匿形的神通。
这位长生剑修,大概是唯一一个还没有与天魔拼杀的修士,但其责任,却比任何拼杀都要重大。
不过此时,他居高临下看过来,神情却是严峻中带着疑惑,复杂且毫不掩饰。
末了,他只道一声:“大敌当前,不可自乱阵脚。”
“正该如此。”
余慈似乎全然忘记了之前正是论剑轩的剑阵,将一众人等逼到那般狼狈的境地。他很明白,万腾山所说的“阵脚”,从来都只是单指己方剑阵,而与其他任何人无干。
他为什么能带着一行人等,近乎从容地到达这阵眼内?就是因为这一路行来,虽然大致上是一路大踏步后撤,却从来没有给剑阵添过一点儿麻烦,每每都踏在剑阵变化的节点上,而这正是万腾山需要的。
但也是因为余慈太过“配合”,等万腾山发觉不对的时候,一行人距离中枢已经近在咫尺,再行阻拦的话,反而会搅乱剑阵变化,所以在最后阶段,万腾山忍让了一步,最终成了眼下的局面。
余慈致谢,就是针对万腾山的那一个忍让,当然,还有接下来,在适应剑阵变化节奏时,对方给予的方便。
可在如此局面下,问题还远远未曾解决。
此地既然是剑阵中枢,便如人之重心,固然是相对稳定,但每一次大的变化,都要这里先做出反应,故而必须极其敏锐、精确,也要留有相对的空间,正如道经所言“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即如是也。
只万腾山在此的时候,当然没有任何问题,可这么十四个人再插进来,这片中枢区域就显得臃肿,某种意义上,也就限制了剑阵的变化。
所以余慈尽可能地配合剑阵的运转,以此向万腾山证明,他们这一行人的价值。
万腾山确实有把九烟一行驱逐出去,之所以未动手,完全是因为有九烟在,有这个与他节奏无比合拍,又似乎有着通心之术的怪人。
和别人对他的感觉很相似:
到现在为止,九烟虽持剑在手,却未发一剑,可万腾山已经认定,这是一个剑道造诣绝不在他之下的强人,且观其态度,颇知进退,也有见识,在目前的局面下,没有必要做出太极端的事情来。
这是信任,也是无奈。
正如万腾山所想,余慈非常懂得进退,绝不会把别人一时的忍让作为资本,他更清楚一件事:
不管虚空裂隙、天魔入侵、本地魔巢等等事项,如何纷乱复杂,带来的压力又有多么巨大,在如今的东华地界,作为占领方的论剑轩,占据的优势地位仍没有本质的变化。
他们没有必要做出这种自家修士自置绝地的事来。所以,一切的举动,定然还是另有目的。
论剑轩的支援也没有停止,最初那一道撕裂妄境的剑虹之后,隔了这段间,又一道剑虹飞架,但方向不是往这边,而是直聚原本妄境的最深处。余慈看到,那虹光飞落之后,其上分明是下来了一队剑修,结阵杀入天魔群落中。
此时,万腾山却是主动开口解释:
“本宗已从刀蚁等魔头的调动中,找到葵阴魔巢可能存在的位置,正欲行釜底抽薪之事。”
此言实有振奋士气之用,他手下的剑修此时正与剑意相合,结阵冲杀,没什么反应,但余慈这边一行人中,颇有几个喜色溢于言表。
虽然有余慈指挥若定,除了最初被斩杀的那一外,至今都没有什么损伤,但他们在中枢位置,也是连续受到刀蚁冲击,最危急的时候,甚至有二十余只一发地杀过来,连鬼修真人魁斗都受了伤。
连续的交战,让一众修士心神疲惫,早已有了厌战之心,听闻这个消息,又如何不喜?
这一场惨烈战事,总算要过去了。
余慈却是神色不动,其余几位长生真人,倒是面色沉重。
长年与天魔交战,必须要承认,天魔、外道、眷属、奴族这一整套体系,实是惯有着严密周备的结构,各自为战的情况,在它们身上极少出现,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葵阴魔巢如此关键之物,一旦受到冲击,周边天魔群落,岂有不无迅速反应的道理?
战事确实快要结束,但最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到来。
万腾山的本意,亦是提醒,他很快又道:“变阵在即,诸位小心。”
尽了告知之义,他再没有任何耽搁,一摆袖子,整个人身形就此消失,几乎与他同步,余慈将最新的指令,打入众人心头。
四十人的修士群体,不管是论剑轩也好,余慈一行也罢,就在此瞬间,以完全不同于之前剑阵运转的方式,流动起来。
这一点,被余慈通心剑意指挥的众修士,感觉最是明晰。
他们虽然还在剑阵的中枢,但此时此刻,剑阵的变化就如同无定之风,往复奔走,偶尔打一个旋儿,还有风眼可以把握,但绝大多数时候,剑气纵横,时散时聚,全无任何规律可言。
在万腾山的控制之下,剑阵正在进行一番极其精妙的调整。
而在剑阵外围,刀蚁群同样时隐时现,并没有被其灵动的节奏带偏,反而以其凶悍之势,又渗透进来一些。
但这并不代表剑阵的变化受限,因为这一轮调整太过剧烈,剑阵中枢飘忽不定,正如人之重心,有时都会跑到体外去,让刀蚁渗透进来固然凶险,却始终没有被它们锁定要害。
余慈一行人,此时已经不再总聚于一处——中枢的空间已经不允许这么多人驻留,有时十多个人,直接就给洒落四方,坠入交战的中心地带,昏头昏脑冲击一番,随后再给纠合一处。
这期间终于出现了死伤,有一人是回气出了岔子,被刀蚁分尸,但除此之外,其余人等最多也就是身上伤势加重,来去之间,性命暂时无忧。
显然,经过在剑阵中枢的一番适应,众修士不管修为境界高下,都渐渐跟上了节奏,而指挥者神乎其神的表演,更是让人无话可说。
之前在暴雪剑阵里,余慈的作为还可以说是眼明心亮,判断精准,可在如今这错乱的局面下,竟然能领着十多个修士逆流而上,聚合由心,甚至还屡有斩获。一些比较熟悉近年来南国诸事的修士,不自觉就在想:
不愧是和鬼厌混在一起的,对论剑轩剑阵的把握,非常人所能及。
殊不知余慈此时,心神运转马上就要到了极限——由于分神于星轨之上,其心力本就是最薄弱的一环,如今一边要把握着论剑轩剑阵之真意,一边要将应对之法打入众修士心中,如今实已把解析神通催运到了极致。
还好,在这数月间,他对黑森林体系及相关解析、运用又有一些收获,偶尔还能从生死法则变化中,照见本源,省些力气,再有鬼厌支应,勉强还撑得住。
舍易取难,本非余慈所愿,但半途中,他却从中见到某个端倪,一时间不舍得放弃,这才坚持至今。
而在此时,万腾山变化阵势的重要原因,也终于显现。
又一道虹桥飞架,同样也有论剑轩剑修冲下,结了剑阵,而这次,他们却是直趋此方向而来,应该是要接应万腾山一方,将这一队刀蚁格杀干净。
刀蚁腹背受敌,一下子竟然给冲乱了阵形,波开浪裂间,两队剑修眼看就要合兵一处。
如此顺利的局面,论剑轩这边也没料到,而剑修人数即将暴增一倍,阵势自然要变,两边主持剑阵的修士都是非比寻常,近乎同时调整阵势,又都是循着一个微妙的节奏,谁都不快一点儿,也都不慢一丝。
一旦合流,便是天衣无缝,也就将瞬间爆发出剑阵的威能,将这队刀蚁彻底绞杀。
可就在此时,几个修为臻至长生境界的修士,心头近乎同时跳动一下。偏转视线时,只见到一道无声无息漫过来的黑潮,已经要将他们拦腰冲断!
第二队刀蚁!
牛犊大小的刀蚁聚了黑压压的一片,起码也有上百个,澎湃刀浪显然是运使了某种独特法门,横空出世,又了无声息,且是卡在剑阵将合未合的节骨眼儿上,卡在一众修士以为胜券在握的前夕。
黑潮直到眼前,才迸发出轰雷般的声势。
这一刀砍得太狠了,一直比较齐整的剑阵,终于出现了混乱,至少十名以上的修士被交错的刀芒分尸,这又以后来增援的修士为多。
斜刺里冲过来的刀浪,场面上浩荡猛烈,时机上却如同一个极高明的刺客。
外道魔头对人心的把握,也到了如此程度?
问题一时没有答案,情势却愈发地严峻。
最大群落的刀蚁,也绝不会超出五千之数,那已经是能淹没地仙大能的最强杀伐之力,如今两队刀蚁合起来,已经是两百只左右,已经足以让劫法宗师以下退避三舍。
且刀蚁群是盯死了两个剑阵交融时的破绽,一口咬下,死都不松口。
两队刀蚁有着令人心悸的默契,早先一拨彻底放弃了原本的整体阵势,依靠来自于天赋的默契和严谨,结成三到五只为一组的冲杀阵,玩命似地渗透到剑阵之中,不管大局如何,只顾与众修士彼此绞杀,目的只有一条,即使之难以聚合发力。
而新来那一队,虽有着强绝的刀浪合击之势,却绝不纠缠,第一次击杀十多个剑修,随即就后撤、调整、转移,数息之后,就驾驭黑潮似的刀浪,从另一个方向再杀过来,完全不管纠缠在一起的,究竟是修士,还是自家同伙儿,统统灭杀,一并扫灭。
第二次刀浪扫过,又有七个剑修尸骨无存,余慈这边,变化中拖后的金斗真人,因为掩护同伴,稍慢一步,被刀浪扫中,直撞入一侧刀蚁冲杀小阵中,险些就给分了尸,虽说最后挣扎出来,也是道冠扫落,披头散发,身上血迹殷殷,十分狼狈。
为此,余慈又多做一个额外的变化,才将他接应过来,不至于乱了节奏,也因此额角血管突突跳动,心力运转越发艰难。
勉力分心,抬头上看。也不知道祁白衣是怎么回事儿,正该他力挽狂澜的时候,却是悄无声息了,在阵中扫上两眼,也不见那个白影。
至于万腾山,同样不见踪影,但剑阵还在调整,只是越来越艰难,每一次调整,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就是这扫两眼的功夫,第三次刀浪扫过。
眼看又是几个剑修被吞没,而在黑潮倾压而来之际,厉啸震空,万腾山身形从支离破碎的剑阵中跃出,没有耀眼的剑芒,有的只是勃发之剑意。
余慈眉头挑了一挑,却见本已经被淹下去的那几位剑修,身上剑气迸发,彼此之间,形成一圈流动不息的剑网,非但是挡下了致命的刀浪,还绞杀了几只刀蚁,其剑气运化之妙,远远超出应有的水准。
万腾山终于出手了。
此人擅于剑阵,而不拘于阵,对他来说,阵势中的每一个修士,都是他剑意传导的介质,是阐发他剑意的工具,这才是论剑轩剑阵的真谛。
世间修行,归根到底,都是归于己身,若是拘于剑阵威能、变化,忽略了根本,自然再难有寸进。
显然,万腾山不在此列。
另一个剑阵中的主持剑修,较他有所逊色,也是自然进入从属位置,被万腾山顺势接管,虽说众修士如今还是被刀蚁分割开来,但已经进入万腾山的主导模式,几如牵线木偶一般,不管怎么零散,控制的线头,都还在万腾山那里,其一切变化,也都是万腾山赋予。
扑天黑潮刀浪,这次终于被封住,只造成两个剑修死伤,欲再调转方向的时候,却是被从乱局中分离出来的一队剑修拼死缠住。
这个时候,万腾山却是往余慈处一瞥。
两人目光相对,余慈闷哼一声,陡然变化通心剑意,本来已经有了聚合趋势的一众修士里,五个长生真人齐齐弹飞,射向四面八方。
而除他以外,包括陆雅在内,七个步虚修士心头剧震,但觉头顶有森然寒意,冲贯而下,过脑宫,穿十二重楼,蹍入内腑,直刺脚底,竟是转瞬之间,就被贯穿。
他们不是没想过逃开,但整个人就像钉子一般被钉死了,动弹不得,五官七窍都有血丝溢出,唯有心头那新近变化的通心剑意,借此机会,竟是主动调运出部分力量,引动体内僵冷的气机,便如一股暖流,将本来足以致死的剑意化开部分,终不至死。
万腾山控制剑阵,剑意无所不至,论剑轩的修士有其独门心法在,自然不至于受到伤害,可他们这拨人马,之前配合得再好,如今也区分了内外。
他们没法和剑阵合而为一,对眼下的剑阵来说,就是障碍,就是要格杀的对象。
本来绝无幸理,却是被余慈那妙至毫巅的手段,将可能致命的剑意导引消融,就像是高楼大殿之上引雷针,传导雷霆,除此之外,无用亦无碍。
至于几位真人修士,万腾山一时压制不住,余慈也控制不了,干脆就全赶出剑阵,也就是他们的速度,才来得及遁离,而不至于发生干扰。
余慈和万腾山虽未有任何言语交流,但通过剑意之感应变化,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至此,上空万腾山终于是一剑挥出,这是他今日首度出剑!
恰逢刀蚁黑潮回流,这一剑指处,大海凝冰,巨潮冻结,森森寒雾,弥漫百里,周围那些天魔、眷属等,被寒雾一扑,不管有形无形,都是化为冰雕。
至于刚刚弹射出去的端木森丘等长生真人,一时间也跑不出这个范围,震惊之下,纷纷施展手段,抵挡寒潮。
而在剑阵之中,余慈低咒一声,有三方元气在,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剑意传导介质的,所以同样是被排斥之列。
体外霎时间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旋即被他发力震碎。
正因为是在剑阵之中,感受其间气机流转,还有天地法则的扭曲变异,余慈更能感受到里面特殊的状态。
界域!
这是扭曲天地法则,形成的一片冰雪界域!
剑修也能发动界域吗?
余慈从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诀中,学到了“剑破法则”的道理,知道纯正的剑修,应该是破除法则束缚,可才过多长时间?这个看似直指根源的道理,便被眼前的剑阵打破。
难不成,论剑轩的所谓“造化”之法,就是要达成这样的效果?
造化一系的想法,余慈不知道,也猜不透。
可与前面的发现一对照,他便觉得有些意思。
余慈之所以舍易取难,不使用符箓,并不是非要保有一个很可能已经不那么稳妥的虚假身份,而是看到了万腾山在控制剑阵时,运用的手段。
他为了配合剑阵运转,对万腾山的剑意运化非常关注,二人所修炼的剑术,毕竟同源,感受起来,分外清晰。他发现,万腾山在排布、调整剑阵的时候,使用了一种非常简洁的判断方式,以实现更高的效率。
更具体的方法他还在琢磨,但从这个模式来看,更像是某种解析、推衍的方法。
貌似花娘子提起推衍之术的时候,也专门把论剑轩排除在外的,可眼下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但再多想一层,若是推衍之术,讲求“道理”和“法则”,果然更符合界域“不疑,不惑,不由他而自知”的本质。
但这还算是剑修吗?
念头转过,但见百里冰封之下,黑潮刀浪同样冻结,百余只刀蚁,被寒潮冻结,又遭剑气穿透,直接就死了大半,其余又有大半做无谓的挣扎,最终能破冰而出,不过八只,而每一个,细看去都有真人修为的样子,看得人眼皮直蹦。
就像血狱妖魔,外道魔头的等级划分也有说道,和真界修士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战场上只看效果。那些破冰而出的刀蚁,哪个都是真人层级的杀伤力,又能结阵合攻,短时冲击力其实不比整队刀蚁差得太多。
这时候,余慈又感觉到了万腾山的视线,他心里暗咒一声:
果然,带着一群人过来,绝不是为了走过场的。
他也不迟疑,当即一声尖啸,收到了他的信息,鬼厌当先反应,端木森丘随后,两人从天而降,冲着已经结阵前冲的刀蚁,成左右夹击之势。
他们两个一动,金斗真人、商合、魁斗也要动。
余慈之前虽让他们四散,避免与剑阵冲突,却依然没有散去通心剑意的交流,彼此气机依然贯通,他们不是不能拒绝,但后面的结果,很可能就是得不偿失。
只不过,五位真人都是明眼之辈,他们更清楚,就算他们半空截击,也绝对拦不住以超凡天赋,形成合击的刀蚁冲杀阵势。
念头方起,双方犹未相接,冰雪之中,白影骤起,直接在刀蚁冲杀阵势的中央蹿出,剑吟声中,阵势洞穿,那白影更将阵势中一只刀蚁生生贯刺、顶飞,直入云霄。
见此故技,金斗真人等都是大喜:“好个祁白衣!”
事态至此,已经是电光石火间变化的极限,刀蚁阵势微乱,但还在前冲;祁白衣破阵高去;诸修士四方聚合。
尚未真正接触,真人级数的强压已经轰声交迸,寒烟崩溅,冰雪消融。
而万腾山亦不让人专美于前,他长啸声中,竟然是迎着刀阵,登云踏雪,悍然前冲,剑光经天。
当然他驾驭剑阵,一剑之威,汇聚数十剑修的合力,真如绝壁崩摧,海潮冰凝。
刀蚁冲杀阵势本就被祁白衣破坏了稳定,而万腾山根本不给它们调整的时间,一剑下骈,竟是将整个阵势劈得硬生生向后一挫,正好就迎上鬼厌等真人修士的合围。
也在此时,东华主峰上,又一道长虹飞落。
余慈大概是此时最“闲”的那位,扭头去看,觉得这次他们肯定是锁定了葵阴魔巢位置,长虹飞落时,就有三十六道剑痕,交错刻在虚空中,形成一个圆轮似的阵图,平压而下,深深烙在南方八峰的乱石废墟之上。
霎那间,剑气冲霄,撕裂剑痕阵图内的一切,直接将那里化为一片虚无。
娘的,要是那里有山水插屏怎么办?
余慈一念至此,突然就有明悟;定然是先前一拨杀过去的剑修,已经将目标物到手,东华主峰上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他低咒一声,而这冰雪界域之中,刀蚁冲杀阵势终于抵不住众修士合力,同样也被撕裂,威胁骤降,只不过幸存的七只刀蚁,真论数目,还比众真人修士多了一个,杀伐手段也并不逊色太多,且天赋的整肃严明,实在厉害,就算不能整体成阵,四五只、两三只,随时拆对组合,都可做出精妙的配合,一时战之不下。
这种均势,对刀蚁一方,其实就是绝对的不利局面,万腾山也不再针对它们,而是操控剑阵,将那些被冻结的刀蚁一一灭杀,不断累积胜势,到头来,自然能够以堂堂之阵,将剩下这几只压制至死。
他的思路是不错,可这几只被缠住的刀蚁,在此时又表现出令人吃惊的智慧,四下一分,除了先前一只被祁白衣带上高空,导致一只单独突进外,其余的两两一组,竟然向不同的方向突围!
这一幕情形,莫说是交手中的几人,就是万腾山也是措手不及。
刀蚁魔头,从来都只见过战死的,何曾见过这样保身惜命的货色?
难道这就是改造后的刀蚁的差别?
万腾山一时疑惑,心头却是骤然惊起:“不好!”
他猛回头,却见百里冰封界域的外层部位,某处突地燃起火焰,其光近乎虚无,偏又有乌沉黝暗的底色,观其性质,分明就是魔火之流。
魔火到处,冰雪界域都给烧了个窟窿,一个不慎,附近的三位剑修当即就被魔火上了身,惨叫着直坠下去,而恰好相反,几只刀蚁倒是给烧化了冰雪束缚,什么都不顾,结了阵势,向外便冲。
而不论是万腾山还是余慈,都是看到,那阵势之中,分明是护着一个体形小了一圈的特殊对象。那魔火,分明就是从那对象身上迸发出来。
万腾山如何不知其中诡异?
要发动剑阵拦截之时,这边是正四面突围的刀蚁,突然再次分化,不顾阵形,只是死死缠住几个真人修士,凭借多一个的优势,分一个出来,冲着万腾山杀至。
万腾山一怒挥剑,剑气抹过,那巨大的刀蚁没了阵势分担,当即便化为碎冰,可受此耽搁,外围那一只特殊的对象,已经越出了冰雪界域的百里范围,冲了出去。
万腾山正要发力追击,却是惊见那群刀蚁之后,九烟如幽灵般出现。
他是什么时候过去的?
万腾山着实看不清九烟的虚实,下意识也不希望此人一锤定音,但此时赶之已是不及,正皱眉的时候,白衣飞降,剑气寒透,竟也是飞临那向外逃遁的刀蚁上空。
祁白衣!
余慈抬头,双方视线交击,却没有哪个相让。
祁白衣做事儿最是干脆,不管余慈让是不让,当即隔空发剑,剑意森森,便似后方冰雪界域中吹出来的寒风,呼啸而至。所到之处,便是茫茫虚空都似受了寒,微微抖颤。
但余慈没有丝毫减速,因为距离挨得近,直接就撞入刀蚁群中。紧接着,森然剑气便覆盖下去。
万腾山眼角一跳,看着祁白衣横空十里的剑芒和那群刀蚁,还有九烟交错在一起,险些就把剑阵给带歪了。
如果祁白衣把刀蚁和九烟一块儿斩杀,立马就会成为此次东华探宝之事的大笑话,有那么些真人修士在,想瞒都瞒不过去,后续影响将极其恶劣。
担忧的心思刚刚浮起来,便见到,剑光之下,众多刀蚁湮灭,中央却有一圈区域,撑开了覆盖的剑气,区域不大,但无论剑芒如何凌厉,都没能破入进去。
一轮剑气冲击过后,其余刀蚁已经给斩杀殆尽,只有中央,九烟凌空虚立,身外自成一域,将仅剩的那只刀蚁收拢其间。
高空中,祁白衣微微一怔,收了剑光,不再出手。
万腾山的距离终究是太远了,再看两眼,便按下心中的诧异,将注意力转到剑阵中来,此地几个真人战力的刀蚁,在那边大局抵定之际,明显都变得暴躁,扑杀更是凌厉,鬼厌几人又是个个留几分力气,不愿生死相搏,局面依旧僵持。
万腾山必须要接手了,冰雪界域边缘,由祁白衣判断处理就好,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将这里消息传递了出去。
撑开的法域中,余慈颇是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刀蚁。
这只刀蚁与其他同类相比,虽然身体结构一般无二,但明显比正常刀蚁小了一圈,此时正逐分后移,但撞到那片独立区域的边际,却是碰上了一层难以突破的障碍,撞了几回不见效果,身上魔火烧去,也没有半点儿用处,试了几回不成功,它身形更是瑟缩,哪有刀蚁悍不畏死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