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第115章 心有灵犀 争入棋局</strong>
作为末法主级别的大能,太阿魔含在天劫区域游荡,可不只是单纯地捕捉战机而已。
在天地法则意志的视角中,余慈很清楚地看到,太阿魔含正与雷劫之后,另一波暗潮融合在一处,毫无疑问,那是天劫中总难避免的魔劫之属。
余慈呸了一声,太阿魔含这厮,倒是懂得借力——也对,域外天魔之流,做这种事情,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吧。
这样却是苦了度劫之人,尤其是天劫的压制攻伐,还在不断地加力,牵扯了越来越多的天地法则,封锁了一切天地元气的输送,不给那位任何借力的机会,说是“举世皆敌”,一点儿都不为过。
包括余慈身边的妙夫人,也在大势之下,缓缓坐起。
此时,妙夫人的每一个动作,都与天地法则意志息息相关,而的影响辐射范围,更是远远超出了九真仙宫的范围,借着天劫之势,几乎无损地加持到天劫核心区域。
余慈看着模具,又看“真人”,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时间没有轻举妄动。
但下一刻,他就后悔了。
妙夫人端坐在锦榻上,便在身形摆正的刹那,眼中恍若星辰迷雾的真幻法则投影,便以前所未有的激烈势子运转开来,其身外七色霞光愈发夺目,直接将余慈和陆雅覆盖进去。
吃这霞光一照,余慈隐然觉得身上发凉,似乎一切的遮蔽、伪装,包括身上披的乌蒙蝉蜕的外壳,都要被照得透了。也就是他心内虚空法域,含蕴着三方元气的特质,终于还是没有被霞光穿透。
这应该是天地法则的作用效果,而与之同步的,就是天劫核心区域。
在炽烈如火的电光之上,忽有千丈霞光,当空刷下,所过之处,光线分明是发生了诡异的发应,聚合的电光刹那间变得全然透明,显露出中央模糊的影子,而下一刻,影子周围难以勘透的迷雾,却是被霞光一洗而净。
这一瞬间,虚空净澈,电光明透,似乎一切都归于虚幻,唯有最中央,那一个正自转身的纤瘦身形,裙袂微旋,青丝如幕,半遮容颜,却是实实在在,再无一丝模糊、虚妄之处。
霞光照射之下,她身外剑光同样明透,运转轨迹也是清晰可见,但剑锋所至,虚空结壁,便是无穷无尽的电光浪潮,也半分也透不进去。
洗去一切颜色的明光之中,可见她一对眸子,清若平湖,无波无痕。
余慈心头便似挨了重重一锤,神意波动之下,就连模具都颤了两颤。
妙夫人还在投射霞光,照彻一切虚幻,使之归于真实,如此手段,当真是对幻法的极大克制,且若发挥到极处,照射范围之内,一切气血运转,气机结构,包括体内体外,都是全然没了隐秘可言。
理所当然的,中央这一位的虚实,也就彻底暴露在天地法则意志之下。
完全与之同步,天地法则意志开始了调整,可以想见,接下来的攻伐,必定是极具针对性,也会造成更多的麻烦。
余慈咒骂一声,通过模具,毫不犹豫地发出了指令。
效果立竿见影。
锦榻之上,妙夫人神眸中的星辰迷雾之漩流,刹那止息。
清凉殿发出咯咯嚓嚓的怪声,似是在瞬间承受了远超之前的重压,殿内本来还在饮宴歌舞的仙真飞天等,真如梦幻泡影,一个个归于虚无。
重压之下,殿堂瑟瑟抖颤,似乎随时都会倒塌,余慈却是懒得多看一眼,只是遥观天劫最核心处。
然而未等他看清那边的具体情形,一直在外围游荡的太阿魔含终于抓住了机会,外围的暗潮轰然而起,诡异地与漫天雷火混在一处,向中央聚合。
暗潮中见不到天魔,唯有滔天魔意,一浪高过一浪,看不出任何技巧,唯有纯然的大势碾压。
太阿魔含最大化地利用了天地劫数的伟力,更化入本身高绝的境界和神通。要的就是抢夺大势,占尽先机,唯有如此,更深层的天魔变化,才有发挥的余地。
而这一刻,恰是妙夫人神通消散,霞光收敛的瞬间。
没有霞光照射,固然真幻虚实难辨,给了中央那位喘息之机,可同样地没有了对天魔一族的限制,使其滔天魔意彻底爆发。天劫核心区域,刚刚从那明透的环境中恢复,便被幽暗环拢,不见一丝光线。
余慈抿住嘴唇,在天地法则意志的视角下,本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问题是,魔劫之中,已经化入了太阿魔含的神通法力,使得魔劫产生了惊人的异变。
不愧是末法主级数的大能,其利用天劫的手段,竟然比他还要娴熟。
这种时候,任何的犹豫都是致命的,余慈只能是凭借着对危险、时机的纯粹感应,第二个指令进入模具,作用到妙夫人身上。
七彩霞光再起,但这次作用的目标,却是发生了绝大的转移。
然而在将发未发之际,余慈狠狠咬牙,第三个指令发出,即将铺洒下去的霞光竟是猛地一窒。
也在此刻,幽暗遮蔽的天劫中心,一声恍若弓弦崩断的震音透出,声音落在余慈耳中,却像是听到了天地法则意志负痛的“闷哼”。
天地法则体系中的一个“连线”,就这么崩断了。
剑意所至,灭法破劫,正是剑修精进的正道。
当天地法则意志肆无忌惮的围杀目标之时,也正是将其深层奥妙尽都展现的关键时刻。
一剑断弦,便代表着天地法则体系的限制又弱一层。
滔天魔意猛然一窒,炽烈电火从幽暗中隐隐透出。
而在千里开外,余慈嘿然一笑,指令再发,七色霞光就此刷下,极其精准地落在暗潮之下,一举洗了个通透。
也在此刻,在刹那间恢复绚烂的电光火花之中,余慈又看到那对眸子,映着漫天光痕、魔影,依然是纯澈平静,不管是之前真实暴露,还是在太阿魔含驾驭魔劫碾压,直至一剑逼退之时,都是如此,似可倒映天地间一切影像,既而洗却虚幻迷茫,直指真妙。
崩音再起,又是一剑断弦,再开束缚。
喀喇巨响,清凉殿被逆冲的天地法则伟力扫去半截,做了“叛徒”的余慈却是放声大笑,乐不可支。
这也是心有灵犀啊!
正是同为剑手的默契!
当然,余慈的手段再强,脸皮再厚,也不会否认其中更为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模具的控制力。
不管这玩意儿是不是黄泉夫人预设的陷阱,其对天地法则体系巨大的影响作用,几乎让余慈有扔出狄郎君的冲动了。
也许,他还可以进一步加强力量?
瞧狄郎君模样,对应的天地法则,定然就是紧密关涉天魔的,这是不是就是说,他可能通过模具,把远方的魔劫也给控制住?
这真是个绝妙的想法,余慈几乎就要去做了,是最后一点儿理智阻止了他。
而与之同时,九真仙宫之中,分明也起了变化。
万化魔域中央,魔池陡然间波平如镜,可事实上,平静下来的,仅仅是有形之物,最致命的无形冲击,却是在动与静的转化中,获得了更强的张力,且是密云不雨、含而未发,以至于时间都似是停滞了下来。
只是,所谓的时间停滞,也仅仅是极端变化带来的错觉。
清凉殿中,正与天地法则意志视角相合的余慈,陡发晕眩,一直紧紧观察锁定的天地法则体系,被某种力量重重一扯,剧烈动荡。
那是太阿魔含可怖的魔意倒流!
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是,从虚空剑吟起始,太阿魔含的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九真仙宫之外,一开始是忙着锁定目标,后来就是借天地魔劫,对那位攻伐不休。
余慈还从未真正感受到,一位末法主近乎倾注全力时,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现在,他知道了。
便是天地法则意志,也要被倒涌的魔意大潮压制。
也就是说,东华虚空中的整个天地法则体系,都失去了对太阿魔含的束缚,回过头来,还要被扭曲、撕扯,不知有多少“根”低层的法则给扯破,巨量元气为之狂暴散溢,形成了席卷大半个东华虚空的大潮,呼啸而过。
如此威能,自他明见天地法则体系之妙后,也只是在面对陆素华不顾一切的三元锤意时,才见识了一回,却也绝没有太阿魔含这般,以一己之力,掀动天威的无俦威煞。
九真仙宫就像狂涛巨浪中的孤舟,以可以目见的幅度上下左右颠动,面前的模具甚至是向内猛缩了一圈儿,有部分区域在那瞬间失去了控制,其中就包括余慈所制“神灵”的边缘地带。
模具与“神灵”的联系就这么断掉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这是挑衅吗?
余慈没有想到,太阿魔含的反应竟然是如此激烈。
也就是九真仙宫,它与东华虚空法则体系紧密结合的结构,给了它强大的抗压力;还有尚未明确的巨大价值,使太阿魔含的反制,并没有形成持续性的压迫。
魔意大潮碾过,构成模具的“云气”慢慢舒展,恢复原状,里面却也有着许多楼台建筑就此崩解,留下少数残缺区域。
而这时,天地法则意志也开始了“本能”的反击。
扭曲、撕裂的天地法则体系在恢复,而其“反弹”的力量,自然而然就锁定了太阿魔含,这一刻,就连天劫中心的那位,都给抢去了光芒,整个东华虚空都发出了殷殷的鸣响,天地微声,像无数神灵在念颂着伏魔之咒语。
余慈能够感觉到,法则体系中,至少有两“片”特别活跃,其中一个,还是他比较熟悉的——魔门秘法往往都涉及于此,那正是与天魔息息相关的法则区域。
另一个,应该就是与之相克……
等等!
余慈心中猛地跳出一个念头,但还没有完全明晰的时候,一直“波平浪静”的万化魔池却是轰然翻腾,莫可名状的魔意冲垮了“池岸”,却是转瞬就进入到某个已经架设好的“渠道”之中,奔流而去。
那正是与天魔相关的法则区域!
在天地法则体系中,亿万法则彼此交错,编织为层次重叠的多层大网,便是所谓的“区域”,也只是泛泛而言,并没有明确的东西南北的分别。
可是,在特殊的东华虚空中,在与之紧密相关的九真仙宫内,却是真的有一部分实实在在的区域,与之相对应。
二者的紧密结合,使汹涌而出,却又出奇“乖顺”的万化魔意,就那么顺着既成的渠道,从漫无边际的天地法则体系中,归拢到九真仙宫实实在在的区域之内。
这个时候,太阿魔含的强横意念,却是消失无踪,而由于万化魔域的特殊性,从中流溢出的力量,与九真仙宫的斥力几等于无。
而这一切,很快就反应到模具之内。
余慈看得很清楚,与妙夫人的虹光区域紧紧相邻的西侧位置,正被幽暗的颜色覆盖,两块区域紧密贴合,外沿弧线没有一点儿缝隙,所以很自然的,在其结合部,已经有了彼此浑融的现象。
在幽暗颜色中间,有一个殿堂分外不同,在余慈神意锁定下,某个面目模糊的暗影正蠕动着,像是稚儿玩耍时随意捏就的泥巴,形状将成未成。
太阿魔含竟然能想到这一招!
余慈当然不会认为,目前情况的出现,是九真仙宫“降伏”了太阿魔含。
相反,他清楚地知道,正是太阿魔含以其精准且绝妙的判断,抓住了九真仙宫与东华虚空这边天地法则体系的深层关系,借着反冲之势,真正地切入进来。
某种意义上,现在,他已经代替了原属于“狄郎君”的角色。
毫无疑问,九真仙宫特有的规则,肯定在消融、甚至是在吞噬着万化魔域的力量,可太阿魔含这样的大能,又怎会轻易就范?
幽暗区域内,那殿堂中逐步成型的暗影,除了宫阙规则自有的限定外,分明也有他摸索乃至于重新组构的影子。
余慈没有迟疑,立刻通过模具,想压制、乃至于控制幽暗区域的种种变化,但在妙夫人身上屡试不爽的指令,在那边却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抵制。
如果模具是棋盘,原本只有余慈一个棋手,但如今,太阿魔含强势杀入,看着主动入局,甘当棋子,但其目标,毫无疑问是要跳出棋盘,形成棋手之间的对抗。
太阿魔含确实有这个能力。
其最强大之处,就在于坚不可摧的本我意志,使他即便是在九真仙宫的规则圈里,受到持续的同化、吞噬,也能确保本我不失——像他这样的存在,就是各大门阀地仙一流的人物合力,想要这样“慢火炖”式的炼化,也要期以百年计的漫长时光。
九真仙宫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压制得了他?
残破的清凉殿中,余慈默默看着模具中动荡而色泽妖异的云气,似乎能够感觉到,在“正对面”,属于太阿魔含的暗影,已经立在那里,隔着模具,与他对峙。
真的开始下棋了?棋盘就是模具,是九真仙宫,是东华虚空。
现在的情况很复杂。
从某个意义上讲,余慈正落向下风。要知天劫大势是要压迫中央那位,余慈毫无疑问是要与之对抗的,如果此刻太阿魔含能够见好就收,暂时顺应大势,任九真仙宫同化、吞噬,以此借用天地法则体系的伟力,攻伐过去,一顺一逆,二者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
但另一个方面,余慈模具在手,许多劣势都能通过模具来弥补,太阿魔含肯定不会完全符合规则,这种情况下,余慈只要不断地发出其绝对不可能遵从的指令“骚扰”,随着抗拒次数的累积,天知道九真仙宫会拿出什么手段来压制。
从这个复杂的情况中,余慈找到了黄泉夫人设定规则中的一个“破绽”,也是两种彼此作用的力量。
一种是天地法则体系的大势,遵循着既有的天地法则意志,就像是这场引发的天劫,直接影响了九真仙宫,包括作为异化法则投影存在的妙夫人。
另一种就是模具对此体系、大势的掌控。可问题是,在天劫运化之际,余慈通过妙夫人强行逆转部分天地法则伟力,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抗拒之力。
此时的余慈和太阿魔含,正是分明代表着两种力量。
在黄泉夫人所设定的规则中,哪种力量更优先?
好吧,这没有任何讨论的价值,不管怎么说,一定是“掌控力”占据着更高层次。
余慈手握模具,通过这玩意儿,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融入到天地法则意志的“视角”中去,但更重要的是,他完全可以超脱出来,至少眼光如此。通过模具,观察天地法则如何运转,从雄阔的全局,到具体入微的变化。
虽然当他全力铺开神主网络,站在天地法则体系的最高层,同样能够做到这一点,甚至要比仅限于东华虚空的范围更辽阔千倍、万倍,却不会这么轻松,更体会不到“掌控”的含义。
也是通过模具,他看到了九真仙宫和东华虚空的局限,在这里,天劫的威力其实也受到限制,域外法则一直试图掺一脚进来,但在目前,还是隔靴搔痒。
模具、九真仙宫、东华虚空,共同构成了这样一个棋盘,然后“棋盘”的制定者,就轻轻松松地超脱出来,俯视这一切。
黄泉夫人就是这样睥睨世间法则?
这个想法太粗略了,余慈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然后就回到现实中来:
目前来看,他显然更符合既定的规则,太阿魔含更像是一个搅局者。
但问题是,因为规则的残缺——九真只有一真入位,使得模具的掌控力明显不足,如果要最大化地利用规则的话,余慈目前貌似只有一种选择。
脚下红芒微微闪亮,血煞雷池中,狄郎君的魔躯微有晃动。
但余慈最终还是按下这个想法,要将主动抛给那样的人物吗?
黄泉夫人到现在都没有现身,为什么会觉得是她占了主动?正是因为九真仙宫、乃至于东华虚空的规则,极有可能是她制定的,不管余慈和太阿魔含等人怎么折腾,翻覆棋盘,变为棋手,归根结底,还是按照她的规则行事,也许彼此之间的真实差距没这么大,可谁让他们主动跳到陷阱里来呢?
余慈的脑子在高速运转,以至于隐隐作痛,他已经看明白了,不管他和太阿魔含表现出怎样强绝的实力,在既定的法则运转中,都注定要落在后手,要扭转这个局面,唯一的做法,就是将既定的规则破坏。
但不管他有没有这个能力,都绝不应该是现在,否则只能白白便宜了太阿魔含,被他强绝的力量彻底碾压。
思及于此,余慈心头便是无奈,不论他眼界有多高,储备有多厚,真实的层次境界拉不上去,在与太阿魔含这等魔主级大能的对抗中,注定就要落在下风,此时此刻,也就注定了,他一定要暂时站在黄泉夫人的立场上,依照她的规则,才有机可趁。
黄泉夫人,黄泉夫人……
余慈握拳长叹,而这样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太久,太阿魔含也不会给他太多空闲。
他必须抓紧时间。
依然透过模具,余慈从天地法则意志的视角,再看天劫区域中央。
在那里,那个纤瘦的人影,凭空而立,任雷霆加身,风暴往复,却巍然不动,非是山岳之重,却是有着海雨天风独往来的浑然气魄。
不过,余慈更关注的还是对方青丝飞舞之下,那虽然熟悉,却与叶池完全不同的容颜。
果然,是她!
就算早有预料,可当真用眼睛确认了这一事实,余慈心神又微颤一记,不过没有时间再耽搁了,双方视线交汇,讯息的交汇贯通,因为要承载着天地法则意志的重压,不可能持续太长时间,余慈只能将最简短的一个意念发过去:
“黄泉夫人?”
那边微微而笑,霹雳雷霆闪耀,却在那浅浅笑容之下,黯然失色。
余慈脑中某个阻塞节点,倏然明透,虽还远远算不得节节贯通,却也是照耀一方之域,就算还有大片黑暗未明,但是,足够了!
对余慈来讲,完全掌握大局,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他只需要抓着几个关键点就好:
第一,谁为敌,谁为友?
第二,生死成败的那条线划在哪里?
第三,他有没有挑动这条线的能力或筹码?
当这三个关键点明确了,其余的那些,抛掉也没什么。
嘿,抛掉就成!
他深吸口气,新的指令通过模具,传递出去。
<strong>第116章 心魔互锁 前移一线</strong>
随着余慈的指令,身边妙夫人分明是偏过头,星辰迷雾般的神异眸光,微向右转,若以坐北朝南的方位算,正是西侧那一片被太阿魔含趁势占据的区域。
也正是通过这个动作,本就开始交融的虹光和幽暗区域分界线,愈发地模糊,形成一片灰蒙蒙的狭长地带,但并不稳定,尤其是靠近幽暗颜色的那一侧。
余慈的指令当然不会只发一边,当然,幽暗区域内,还在捏泥人阶段的暗影,也理所当然地给予了强烈的排斥。
不排斥不行,因为交融区域的灰色地带,体现出的对天地法则体系的掌控力,远远超出单个区域的力度,一旦完全合流,就算无法将太阿魔含本人给同化掉,他凝成的那个暗影,十有八九也要留下。
九真仙宫,果然是九真齐聚,才能显出真正的威能啊。
余慈没有任何犹豫,清凉殿中,心内虚空法域张开,脚下血池翻涌,一具如同蜡融之像,只能隐约见到人形的躯壳,缓缓浮了起来。
这正是狄郎君的魔躯。
法域扩张,对三方元气的运化渐次深入,将其从中“退”出来。
其中凝化的魔气,已经消融了一部分,被余慈吸收,但本质未失,甚至于灵性本能都还存在,与外界空气一接触,便挣扎着想逃,但这个时候,九真仙宫、模具已经与之发生感应。
感觉到其中的牵引力量,余慈彻底放开了对其的钳制,那几不成人形的魔躯尖啸声中,向上蹿升,直接撞破了半缺的清凉殿顶,可就在尘烟未消之际,某种惊人的力量,从它体内外烁出来,将其炸成一片乌沉的烟云。
在烟云扩散的刹那,模具,甚至于整个九真仙宫,都为之重重一沉。
类似于之前太阿魔含反冲之时,展现出的负面冲击,开始扩散,但却被一股更强劲的约束力,猛然带起,像一条挣扎的恶龙,狠摔在那片已经成型的幽暗区域中。
烟云激荡,掀起飓风狂飙,出奇地没有对那边的建筑有任何伤损,相反,烟云所过之处,那些建筑倒是发出殷殷震鸣,似在齐声欢呼,比方才太阿魔含入主时,还要契合得多。
想来也是,在黄泉夫人的规则之下,一个与之完全契合的预设选择,与一个时刻都想着掀翻棋局的不省心人物,会选哪个?
如果太阿魔含肯舍弃本我,完全遵循预设规则,或许还能拼一拼,但这前提本身,就是毫无意义的。
余慈从模具里看得分明,宫殿建筑的震鸣声里,烟云四散,缭绕在幽暗区域每一个建筑内外,其中分明有无数人、兽乃至妖魔之影像变幻,隐现之间,真实性要比虹光区域更胜数筹。
而这些真假难辨的影像,在区域内往来穿梭时,也会与万化魔域导入的魔意相互作用,排斥当然会有,但更直接的还是同化。
这与方才九真仙宫干巴巴的“同化”不一样,后者只是开渠引水,里面奔涌出来的“水流”性质,是难以即刻改变的。
一旦加入狄郎君魔躯所化的烟云,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同为魔意之属,二者绝不是油水之分,最多是清水和浊水的差别,真混在一处,那翻腾的魔意,已经完全分不出彼此。
这样的同化,对太阿魔含来说,还没有问题,但当这里的“同化”影响反噬回去,对形成万化魔域的诸多天魔而言,绝对是致命的。
九真仙宫枢纽位置,万化魔域中央魔池周围,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天魔陡化清烟,被卷入仍在源源不断输到幽暗区域的翻腾魔意中——这些正是本我意志被彻底消融的倒霉蛋。
而在凝成暗影的殿堂内,一个新的人影出现,竟然是白衣飘飘、翩翩公子的形象,比之拙劣泥人般的暗影,清晰灵动超出何止百倍?便是余慈这边的妙夫人,都有所不及。
毫无疑问,这定然就是狄郎君了。
狄郎君缓步上前,走过暗影身边时,轻描淡写地一拍,那暗影便似给抽了骨架,彻底消融无踪。狄郎君也不多看一眼,径直走到殿堂之上,摆好的宝榻席位之上,盘膝而坐,正式归位。
刚刚坐定,乌云四合,魔音如闷雷,正是太阿魔含的深沉魔压,轰开了殿堂之门,也碾碎了承尘梁柱,嗡然而至。
也在此时,千百里外,天劫核心区域,缈然如烟的剑气飞卷,转瞬无形,却是捕捉了太阿魔含的真身所在——在他们这个层次,且是这般“关系”,想要瞒过对方,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剑意锁定的时段,掐得太准了。
九真仙宫这般,殿堂像是沙堡一般塌下,可隐藏在虚空之后的太阿魔含,却也是被半山蜃楼剑意死死锁定,寒气透魂击魄。
剑修从来不是为防御而生,就算是之前抵御雷光魔劫,风雨不透,也比不过这一剑飞来,直之无前的凌厉之锋。
东华虚空骤然抖颤,闷雷迸发,那却是太阿魔含怒啸声起。
“叶缤!”
太阿魔含从来都没有轻视过叶缤,否则不会对这位仅有真人境界的女修,定下锁魂秘术,一旦进入域外,或进入渡劫状态,双方就会产生秘不可测的联系,掀动魔劫,毁其修行。
从上一劫起,他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死死压制住叶缤的修为境界,使其无法更进一步,也就牢牢地占据主动,直到火候到了,再一口吞掉这颗堪有自在级数的“种子”。
可今日,叶缤的选择,却是始终先他一步,无论是突然出现在东华虚空,还是接下来主动引发天劫,包括这锁定他真身所在的大真幻剑意,都是窥准他心有旁骛,又或身有所限的尴尬当口,抢占先机?
给剑修一个先手,已是不该,何况是连给了三四个?
每失去一个先手,都给了叶缤突破既有境界的机会,那一位也确实是抓得牢实,其剑意早就冲开了真人境界应有的层次,进入了全新境界。
此时此刻,剑意、魔意互锁,正代表着长期以来,他单方的主动局面,彻底丧失。
叶缤固然还是他借以突破的“真种”,可他也就此成为叶缤选中的磨剑之石!
对于太阿魔含这样的末法主,产生极端情绪的情况是非常罕见的,而作为天魔一系中,堪称最顶层的存在,也自有天赋神通,将这份情绪转化,不使之迷乱心意。
所谓越愤怒,越冷静,绝非一句套话。
做为已经屹立在外域最顶端的大能,太阿魔含的神通感应时刻都在运转,捕捉天地四方,乃至于过往未来种种可能对他造成不利的征兆、端倪,只不过这种感应也时刻都受到天地法则体系的干扰,在他被碧落天阙吸引过来,进入东华虚空之后,干扰更加强大,遮蔽了不少信息。
这本来也是正常现象,他之前是以为,作为传说中,无量虚空神主的根本重地,碧落天阙很可能有某种神异,限制天魔一族,更不用提东华虚空本是陆沉的根本重地,是拳辟天地之所在,可看起来,事态还要更复杂许多。
如今叶缤剑意锁定,碧落天阙之内,是给他造了一个陷阱,所谓“图穷匕现”,一些之前难以辨明的征兆,都次第清晰起来。
他感觉到,整个东华虚空,都布有某种隐秘之网,层层封锁,使他难以尽展所长。
宫阙中,连续两个法则异化的古怪存在“登位”,尤其是第二个,从天地法则根本入手,在不断同化、吞噬的同时,也形成了一把巨锁,扣死了他许多神通变化,他真的陷到某个局里了。
可恼啊!
糟糕的情绪对末法主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倒是由此形成的负面冲击,以极其狂暴的姿态,再次席卷了东华虚空每一个角落。
连续几次冲击,还在东华虚空的修士,不知有多少人被激发心魔,横死当场。
如此情况下,他们就是死了也不得安宁,其一身精气并魂魄等等,都会遭到魔染,变成养料之类,归入滚滚魔潮之中。还有的干脆就被染化成眷属之类,为虎作伥。
清凉殿里,余慈嘿了一声,他对目前的局面洞若观火。无法阻止,却也不惧,因为这些变化,无碍大局。
他再看了眼妙夫人,一挥袖,引着铺展开的模具,从已经坍塌半边的殿里出去,陆雅在后面亦步亦趋,却听了一声吩咐:
“你去找小五,躲好了。”
陆雅微愕,然后就答应下来。
余慈不再管她,径直飞上半空,极目远眺。千百里外,电光渐熄,但汹涌的魔劫暗潮,已经和太阿魔含的意志浑融如一,攻伐不休,依然有雷音传导而至——这音波其实是魔音所化,听来就能勾动心魔,化出种种妄境幻相,当然,对余慈来说,没有什么用处。
此时他与天劫核心处的叶缤,仍保持着一线联系,只是无法传递消息而已。
真的是叶缤啊……
余慈至今还有点儿虚幻不实之感。
回想当日情形,最初被东阳正教修士追杀,碰巧和小九见面的,绝对是叶池没错,那反应是瞒不过人的,叶缤也没有任何理由搞这种伪装。
接下来和他交流之时,应该也没问题。
什么时候换了人?想来就是响应论剑轩的号召,在屏北峰相聚那次吧。
他也说不出什么理由,只是追溯记忆时,有这么一个感觉。
至于叶缤幻化成自家弟子的模样,进入东华虚空,若说只是临时起意,余慈是万万不信的,在她和半山岛陷入巨大危机的此刻,她绝没那个闲情!
正因为如此,问题的答案已经很明确了。
就像余慈之前隔空发出的信息一样:黄泉夫人……那位的影子真的是无所不在啊!
东华虚空的情形变化,除了黄泉夫人,还能有谁能够给叶缤提示?
相应的,叶缤此来,绝不只是度劫,一定还有什么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讲,她更像是黄泉夫人预设的机关,一些黄泉夫人无法亲身前来处理的事项,就由她代劳了。
余慈还有另一个猜测:
也许从这一刻起,东华虚空的事态,才真正走上正轨——亦即演化到黄泉夫人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现在来看,九真仙宫、狄郎君、叶缤、太阿魔含,没有一个不是黄泉夫人事先的算计,相比之下,余慈仅是一个变数——就像以前判断的那样,在东华宫覆灭前后,黄泉夫人不太可能把他考虑进去。
相比之下,另一位还更有可能。
余慈的视线在模具一角打了个转,锁定了那里一个几乎完美融入正常光斑阴影中的人物。
柳观这家伙,什么时候进来的?
必须要说,柳观着实是嗅觉灵敏,也很谨慎,他避开了两处仙真归位的区域,也不往枢纽位置凑,只是在外围区域打转,一点点地搜索,表现出十足的耐心。
可余慈有模具在,就不可能漏过他。
此时,余慈已经飘浮在两个虹光、幽暗区域的交界处,因为狄郎君的“归位”,两片区域的排斥现象几乎被一扫而空,区域交融的灰色地带不断扩张,已经占满了超出三分之二的区域。
之所以至今没有得竟全功,最大的原因还是太阿魔含。
也不是太阿魔含恋栈不去,而是叶缤和狄郎君,一内一外,遥隔千百里,一者以剑意,一者以魔意,就像是两条交叉扣死的铁链,将他牢牢锁住。
这应该是黄泉夫人想到得到的效果之一。
如今太阿魔含的力量确实给极大削弱,但要想灭杀,还是一个相当有难度的事情,至少,以目前叶缤的修为,很难办到。
那么,谁再充当秤砣的角色?
余慈视线又转向柳观,这个看似狂躁,实则看不深透的老疯子,当真是极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就给调动的。
如果黄泉夫人真想引导柳观,在太阿魔含身上“做点儿什么”,还需要更多的筹码。
一念未绝,新的感应生出来。
因狄郎君归位、同化,灭杀众多天魔意识,万化魔域已经崩解大半,魔池都“漏了水”,正是在九真仙宫枢纽位置,余慈发现,有一道灵光透射,冲破了魔气的阻碍,在虚空中留下痕迹。
余慈挑了挑眉毛,灵光给他的感觉太熟了,且一点儿遮掩之意也不曾有,就那么“明目张胆”地向外放射着独特的信息,就算没有亲眼看到,也能让人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伸手拿出一幅卷轴,正是在黄泉夫人所居心庐中,那一幅山水插屏所化。
这玩意儿,他手里共是两个,是在丹霄峰得来,翟雀儿起初也得了一个,后来借着回援之事,把论剑轩那边的也全拿到了手,算来应有四个——只不过,现在好像又转手了。
当时翟雀儿就讲,此卷轴中有部分材质,是由“星炼铜”所制,而“星炼铜”又是炼制照神铜鉴的最主要材料,故而怀疑,这些卷轴,是黄泉夫人融炼了照神铜鉴所造。
之前一直不清楚,黄泉夫人一共造了多少个,而如今,余慈可以确认了。
就是七个!
当他将手中两个卷轴全都拿出来后,虚空之中,分明有感应往来,虽是分处三个不同的位置,却有圆满之意,隔空相和,隐隐共鸣。
这还能瞒过谁去?
余慈第一反应是以三方元气,将这份感应切断,但手上方动,又停下来。
作为最后一幅山水插屏,更显出圆满感应,此物应该和其他的空白卷轴有本质的差别。很可能与黄泉夫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更有可能是照神铜鉴后半部分线索,直指元始魔主留痕乃至于《自在天魔摄魂经》。
毫无疑问,这是关键中的关键。
他以模具探测,在去除了万化魔域的干扰之后,能够清晰地看到,同样的一幅山水插屏,就被封在九真仙宫枢纽位置的极深处,与上方宫殿以及周围土木等勾连极深,就算余慈通过模具,想要在不损害宫阙结构的前提下取出来,还要费一番心思。
对于旁人而言,要么将九真仙宫完全摧毁,要么完全控制,才能得到。
也无怪乎太阿魔含如此在意,若余慈所料不错,在他从心庐中取出卷轴之时,这里的山水画屏应该已经有了反应,被太阿魔含发现,此后一时取之不得,只能用万化魔域封锁,直至此刻。
这玩意儿确实是一个足量且喷香的诱饵,太阿魔含已经上了钩,然后呢?
“就在那儿了!”
黑袍的声音在胸腔里滚动,就像是火山口闷着的岩浆湖,虽然沉闷,却随时都可能爆出来,而他身边的热力也着实惊人,扭曲的空气外延,扑上来的天魔都给烧化成烟,其中抽离出来的精纯魔意,进一步催化了焚心真意,逐渐在其身后,形成了一圈若隐若现的赤焰光圈。
光圈之中,却比周边任何区域都更为幽暗,浓得化不开的黑影中,分明在孕育着什么,轮廓不断修正,渐渐清晰。
这是黑袍的道基显化,虽不是庆云、景星之类的最上乘之相,但从“熔核焦狱功”这等炼体之法中,推出魔识法门,再成就“法相”之类,也足以令人佩服了。
翟雀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此时,她与黑袍、龙殇一行三人,已经趁着太阿魔含与叶缤大战之机,闯到了这极度疑似碧落天阙的宫阙之前。但她手中,一个卷轴都没有,全被柳观那不要长辈脸面的疯子收了去。
幸好她事先早已将卷轴内蕴的气息记住,故而也能辨认一二。而那边全无遮掩的讯息发散,更让她察觉出之前在四个卷轴上,都没有发现的关键所在。
她表面上轻描淡写,可心中绝非如此平静。
千辛万苦到东华山来,不正是为了照神铜鉴,为了《自在天魔摄魂经》吗?
如今那与宗门典籍记载情况几乎完全对应的灵光气息透出,再故作镇定,也太过矫情。
可是,目前她还非如此不可。
因为那个不要脸的老疯子,就当着她的面吩咐黑袍:“只要是与黄泉夫人有关的东西,老子一定要先过一遍手,谁敢先伸爪子,你也不用客气,直接剁下来就是。”
这就是毫不掩饰的警告和杀意。
柳观、黑袍叔侄两个,有血脉关系,天然就是最稳固的同盟,且在黄泉夫人一事上,莫说是翟雀儿,就是她的师尊鬼铃子在此,柳观也敢翻脸咬人。
故而,翟雀儿只能暗自咬牙,亦步亦趋,跟在黑袍身边,转着一肚子心思,想从糟糕的局面中,找出一线机会。
而此时,黑袍再次开口:“咱们往那边去……”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翟雀儿看到,那个方面正好是切过如今灵光所在的边缘,指向正发生着激烈气机冲动的区域中轴线处,便奇道:“那边有什么?”
黑袍回答得相当直接:“别的卷轴。”
“哪个?”翟雀儿才一愣,便是醒悟,“九烟!”
“貌似他有两个。”
黑袍转述柳观传输过来的消息,在卷轴彼此感应的情况下,谁也别想瞒过谁去。
翟雀儿皱眉道:“九烟何等棘手,师叔他也是知道的,如今局势复杂,实不可轻举妄动。”
“要是妄动,何必要你去?”
黑袍哑着嗓子,嘿嘿冷笑:“二叔说了,就请你发挥长才,不管用什么法子,生抢也好,交易也罢,舔脚趾也可以,一刻钟内,他要将七个卷轴合为一处,看到黄泉夫人在搞什么鬼名堂!”
旁边龙殇大怒:“你开什么玩笑!”
翟雀儿没有发火,只是眯起眼睛:“一刻钟?”
“不错,一刻钟,如若不然,也不用他动手,太阿魔含自会让大伙儿一块儿完蛋……现在十息过去了。”
一刻钟大约是一百三十息左右,翟雀儿估计了一下距离,发现按照之前他们的速度,冲过层层天魔阻碍,越过小半个宫殿群落,至少也要大半刻钟时间,到那里,也就几句话的功夫,时限就要到了。
所以,她再没有任何置疑,只是抬起头,示意黑袍开路:“半刻种,我要到九烟面前,做不到,是你的问题。”
黑袍呸了一声,吐出来的却不是唾沫,而是燃烧的火星。
“那就走!”
话音方落,黑袍已经化为一团赤红的火光,乍开又卷,裹着翟雀儿,扑击而上,瞬间就把龙殇丢下至少里许距离。
可他终究没有飞远,只前冲七八里路,轻轻的笑声就准确地传递到二人耳畔:
“哪用一刻钟?若能依我一事,这两个卷轴就是你们的了。”
刹那间,火光由虚转实,重现黑袍与翟雀儿的身影,与之同时,热力密布周边,焚心真意含而未发,有择人而噬之意。
黑袍的敌意表现得相当明显,但从虚空中现身的那位,却是笑吟吟地,没有半点儿回应,只将视线投到翟雀儿那边。
翟雀儿是一贯的笑脸,行礼如仪:“鬼厌先生。”
跨空而至的鬼厌,完全把黑袍撇在一边,只道:“当初依雀儿小姐之约,到东华山来,可没有想过,竟然是这种局面。”
翟雀儿同样感慨,她明眸流转,从眼前极有名的淫贼魔头脸上,却似看到了某位无上神通大能的影子。
时至今日,谁都知道,鬼厌听命于九烟,而二者身后,又有一位极硬的靠山,故而,鬼厌前来,就代表着九烟的意思,也可以说,代表着那位大能的旨意。
当日旷野之中,眼看九烟灭杀陆素华,她就有这方面的猜测,邀请他们过来,除了要借一把力,也是想着趁机刺探虚实。谁曾想,猜测一桩桩变成现实,可局面也越来越大,直至超出她所能掌控的极限。
奇妙的感觉翻上心头,却是一个有些跑题的想法:
“黄泉师叔真转性了也……”
本以为那么拿起得、放得下的师叔大人,会云淡风轻地抛却这烂摊子,另起炉灶来着,却没有想到,嫁人多年后,竟然是变得出奇执著,硬是留下“尾巴”,再钓鱼儿上钩。
九烟背后的大能、太阿魔含、叶缤、四大门阀,或多或少都牵涉进来。
可是,为什么呢?
翟雀儿闪神又回神,脸上的笑容愈发纯粹:“我知道,鬼厌先生最是直白不过,有什么事情可交流的,不妨直言。”
鬼厌也是痛快,当即应道:“很好!说来也简单,也不用舔脚趾什么的,我们要黄泉夫人所有关于神主之道的研究所得。资料可以另行拓印,两家均得,但法器法宝,各种试验品等等一切实物,都是我们的。”
“……”
翟雀儿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并不像余慈那样,对黄泉夫人的研究方向有深入了解,却也知道,鬼厌所指的范围涵盖太广,极端儿去想,有可能黄泉夫人嫁给陆沉之后,所有的研究都是这方面的……
更让她心头凛然的是,鬼厌言语中,分明是透露出对他们的绝大掌控力度,他们的一言一行,都瞒不过去。
如此固然是透露出一些信息,却也形成更为凌厉的威胁。
九烟和他背后那位,确实比他们早迈一步,领跑在前!
翟雀儿还在权衡的当口,柳观低哑冗长的嗓音已经透空传来:“黄泉夫人……是我的!”
“成交!”
翟雀儿喉咙里那一声“照神铜鉴”眼看就要抢出来,此时又给硬压回去。她看到,鬼厌一挥袖子,两个卷轴就飞出来,化为白影,贯空而去,却是不是朝向柳观,而是向着宫阙中央偏北位置,那一道灵光所在。
柳观没有表示任何异议,而且在另一个方向,他同样是把卷轴抛了出去。
原来如此……
翟雀儿抿唇自嘲而笑,心境渐渐平复。
说到底,这两位根本就不是在做交易,只是借这个机会表明一下各自的态度,甚至只是找一个理由,使分散的卷轴重聚而已。
看起来近乎儿戏,可那又如何?
这是强者的自信和特权,是更有效率的作法——先把近期目的达成,再说其他。柳观、九烟还算比较“含蓄”的,换上另一位,甚至可以连理由都不要,至于所谓的交易,就算签字画押又如何?在实力的冲击下,仅是一纸空文罢了。
倒是她,被《自在天魔摄魂经》搅乱了心神,之前的表现,有些失了水准。
在翟雀儿这个位置,看不清宫阙灵光闪烁处,卷轴“会合”的情况,但眼下情况明显不同了,卷轴的汇聚,似乎是解开了一层束缚,使灵光吞吐愈发夺目,就是之前不曾接触过山水插屏的人,也能感受到空气中扩散的奇异波动。
而有过接触,又出身魔门,翟雀儿则能从气机变化中,解读出更多的东西。
正品味的时候,鬼厌嘿了一声,视线转移,那个方向,龙殇正赶过来。可鬼厌并不是看他,而是看更远处,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们……赶着来投胎么!”
九真仙宫内外的变乱,瞒不过人,某种意义上,也算时机难得,有祁白衣等人受困,论剑轩那一拨人,终究还是要来解救的,鬼厌就看到了万腾山的身影。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竟然又和端木森丘那一拨人马跑了个前后脚。两拨人加起来,数目也就二三十个,显然之前在东华虚空中,受创甚重,说不定也是给逼得存不住身,这才闯入宫阙,想着死中求活。
还有,随着万化魔域崩溃,祁白衣等人已经恢复了自由身,若是合在一起,也许还能有点儿用处。
此时,余慈和鬼厌的角色分得很清楚。后者负责处理“外围”事务,整合一切能够用到的力量,为“破局”做准备。
至于余慈,则是全神贯注,观察卷轴会合之后,那一道灵光,乃至于九真仙宫整体的变化,在宫阙另一侧,柳观大约亦如是。
“造出这等声势,难道真的存着众卷轴之上,应有未有之物?”
所谓“应有未有”,就是指在“卷轴为照神铜鉴分化炼就”的前提下,两个没有发现的关键之物。其一是指照神铜鉴中封存的无相天魔,不过据说其中有一只已经被胜慧行者渡化;其二就是那《自在天魔摄魂经》。
观灵光放射,虽然益见煊赫闪亮,但信息仍然有些含糊,还蒙着一层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