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第116章(2 / 2)

问镜 减肥专家 21735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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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慈知道,这是九真仙宫特殊结构造成的干扰,而且,分明还在积蓄着某种反应。就在他考虑着,要不要借模具加一把力的时候,投射到灵光闪耀地的六个卷轴轰声燃烧,转眼化灰。

余慈、柳观不惊反喜:“来了!”

作为模具的持有者,余慈比柳观更能掌握当时发生的具体情况,他知道,除了可以目见的六个卷轴齐齐焚化之外,处在九真仙宫内部的那一件,也同时燃烧,落得一样的结果。

在九真仙宫枢纽位置,似乎圈起了一个无形的熔炉,同样无形的火焰熊熊燃烧,熔炼范围内的一切。下到土壤,上到宫殿石阶,都被高温吞噬,只不过目前整体倒还完整,依旧保持着旧有的结构。

而这也带来了两类极为矛盾的感知,就算余慈模具在手,也没有搞明白,那高温无形火焰究竟是真是幻?而造成这一切的,究竟是会合的卷轴点燃的“熔炉”,还“熔炉”主动开启,烧化了卷轴?

就在这一片捉摸不透的区域内,高温炼化出了新的气机,并开辟了一片区域,在那里进一步运化、组构,性质在改变。给余慈的感觉,像是在制器或炼丹。

外丹一道余慈不熟,但他曾受许央亲自指点,在制器一道上,也不算是门外汉了。一念至此,感觉越发地接近,再看模具中显化,那一片区域,不知怎的赤红如火,当真像是给点着了一般,周边云气结构也给扭曲,伸手探一探,甚至能感受到热度。

映现在模具中的都如此,更不用说现场的情况了。

余慈的身形缓缓拔升,在已经交融近乎完成的灰色地带中,一应天魔但凡进来,便只有给吞噬的份儿,以至于周边安静如死域,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居高临下,视线越过层层楼阁,观察枢纽地带,那一个正运转中的“熔炉”。

相比之下,柳观更不会有任何矜持,早就狂飙突进,直往那边去了。

余慈本也待赶去,可也在这个时候,他左袖中,习惯性的特殊位置上,灼热的感觉似乎能够烧透三方元气,用最剧烈的方式提醒他:

判断正确!

果然,那些画屏,还有变化出的卷轴,与照神铜鉴有着脱不开的联系,十有八九就是掺入了宝镜后半部分材料炼出来的。而且,黄泉夫人没有决绝到将其彻底毁弃,而是在九真仙宫中这一个关键位置,给予了充满暗示性的运作。

此时此刻,余慈颇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满足感。

大约是在发现模具前后,他对于情势的预估,都保持着相当高的准确率,这证明,他对黄泉夫人的思路,把握得越发到位,判断也更加精准,故而才能在与太阿魔含的对抗中,至今未落下风。

只是……若真这么想,他大概也就离死不远了。

余慈还有最起码的自知之明。从头到尾,他从来就没有跳出过黄泉夫人划定的框框,也是正是由于他掌握了“模具”之后,以符合黄泉夫人设定规则的方式推进,才有目前的优势。

而且现在来看,除了最终目标仍然难以索解之外,黄泉夫人整体的思路方向其实非常明确,就是要将东华虚空、九真仙宫乃至于模具统合为一,并将所有的关键人物都“导引”过来,参与其中。

这思路是如此简单,只要掌握了相关的信息,理出线索,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就是这些信息,被她巧妙地安排布置,一环扣一环,设立在东华虚空中,又为每一个涉及此事的关键人物,包括太阿魔含、柳观、叶缤等做了指引暗示中,让他们在寻觅过程中,彼此作用,诸力交汇,不自觉就形成了不可抵御的大势,最终却是把各自都陷了进去,再难自控。

不愧是世间一等一的智者,这一手用势、借势的手段,可谓出神入化。

她思路再怎么坦荡直接,却是紧扣人心,好比余慈和柳观,甚至不得不“主动”配合,心甘情愿地将卷轴汇集一处,以寻找更多的线索。

如此在层层布局之中,形成堂皇之势,等到人们明白过来的时候,面对大势,依旧无法阻挡,就像是沧江东去,也许可能暂时筑坝隔断,终究难以使其倒流。

面对这样的人物,余慈哪有脸去说什么“尽在掌握”?

他甩甩手,将那份儿可笑的心思,尽都挥散。顺势将照神铜鉴取了出来,莹莹青光正向外扩散,已经将他手肘以下,小半截前臂都笼罩在内。

从这情形也能看出,照神铜鉴的气机极其活跃。

余慈将其移到云气模具上方,能够感觉到,它与模具有一些联系,但更多是与映现在模具中的“熔炉”隔空感应,而非直接相关。

这让他松了口气,至少,他所拥有的半块照神铜鉴,似乎没有被列入黄泉夫人的规划中。

这正是他最在意的一点。

在黄泉夫人的设计中,叶缤、太阿魔含、柳观乃至于狄郎君,都有各自的位置,但是,还有一个,就是拿到模具的那位——也许在黄泉夫人看来,会由其中一个掌控,可如果真的全心全意这么想,只能说是自欺欺人。

持有模具者,究竟是怎样一个角色?余慈仍然没有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答案。

也在此刻,模具映现的“熔炉”区域,颜色发生了变化,更趋向于黄绿色,然后逐步加深,可以看出,其核心区的温度正在急剧上升,相应的,里面的反应也更加激烈。

余慈看到,一个隐约的暗影,从无到有,就在“熔炉”之中渐渐成形。

暗影结构大致呈圆形,在其一面的正中央,还有一个模糊的突起,这让余慈得有一个证据:

那突起,倒像是镜纽啊……观其面积,也能与照神铜鉴大致相合。

余慈深吸口气,神意探得更深,而记忆深处,一部经籍也开始“翻动”,那是《无量虚空神照法典》。

从剑园中得到的这部东阳正教核心典籍,乃是无量虚空神主在此界传承的权威诠释,其中就有如何炼制照神铜鉴的一应秘诀。

当然,由于元始魔主魔识留痕的缘故,照神铜鉴是独一无二的,除非元始魔主亲自出手,否则再难复刻。东阳正教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制作照神铜鉴的替代品,也就是余慈曾见识过,也曾利用过的虚空镜盘。

照神铜鉴也好,虚空镜盘也罢,都是一脉相承,也都是此界一等一的法器制炼之法。凭余慈那一点儿基础,就算再加上许央那几天的指点,想亲手打制出来,也不啻于痴人说梦。

不过目前,“熔炉”中那镜子成形的奇妙运化过程,却是尽入余慈眼中,不曾漏过一星半点儿。

虽说只是一半,但余慈有上半边的实物在手,尽可两边对照,也参照《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的法门,从中分析、解悟、乃至于逆推出一些门道来。

这对如何运用照神铜鉴,肯定是大有好处。当然,余慈如此用心,更多还是出于对黄泉夫人的忌惮,天知道她会在里面安什么机关……仅从目前情况看,似乎仅是一个重组。

念头未绝,在越来越接近成型的暗影中,蓦地出现一个干扰。

之所以说是“干扰”,是因为其迥异于法器制炼的规则和节奏,气机不同,温度也不同。说不出是什么,却极其张扬,就像是熔炉内部的一次爆燃,险些就酿了大祸。

余慈一惊之际,见那“爆燃”虽没有将炉子炸碎,却是将有序排布的“火焰”挤迫出来。

要知道,虽然映现在模具中,那片区域的颜色一直变化,但事实上,在其他人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在无形无影中运化,只有高度扭曲的空气,才能见出温度的灼烈和反应的强度。

可正是这一次“爆燃”,使得九真仙宫枢纽区域第一次喷吐出了焰光,且是温度近乎极致的幽蓝色,与模具中映现的颜色非常接近。

焰光将接触到的一切都催化成烟,那处位置其实是九真仙宫中轴线上的一处正殿,焰光直接就打穿了宫殿的顶部,然后就隐没不见,至于被催化出来的青烟,则作为熔炉内部穿透出来的气机映现,在上空盘转,化出种种奇形,似明非明,让人看得稀里糊涂。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烟气的运化,与熔炉内部照神铜鉴的重炼,是完全的两个路数,甚至还有些矛盾。

看得出来,它是在抗拒照神铜鉴的成形,力图于彰显其本来状态,而熔炉中照神铜鉴的形状越是稳固,对那份气机干扰的钳制越是强劲。

这样的关系,自然阻碍了照神铜鉴的成形,给这一次炼制增加了难度。

那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很快,余慈就通过鬼厌那边,得到了一个答案。

在焰光烟气喷吐、演化之时,相隔数十里,翟雀儿却是悚然惊怔。

在“谈判”成功后,她暂时没了任务,又受到无形的限制,只能是和鬼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试探,但那一刻,整个身子都是僵住,视线指向焰光烟气所在,再也拔不出来。

其肢体语言太过明确,也不用再遮掩什么了,余慈便通过鬼厌问询:

“雀儿小姐看到了什么?”

“那边……”

翟雀儿话说半截,一贯伶牙俐齿的她,却是找不出一个适当的形容词,当然,更多还是心神激荡所致。

鬼厌非常体贴,简要地为她描述那边发生的事情:“卷轴合为一处后,都是自发焚化,似乎引发了什么机关,此时正熔炼在一起。若你家黄泉师叔不再有什么惊人之举,或许,那宝镜可以重现?”

他说话间,翟雀儿伸手轻掠额前散发,也借此调适好心情和表情,轻笑道:“若能如此,还要托先生吉言。”

鬼厌可不会让她这么轻易地绕过关键点去,当下又道:“不过如今里面有些矛盾之处,刚刚险些就出现了‘爆炉’,似乎有什么关碍?”

翟雀儿倒是一点儿都不意外:“是吗?那就对了,是先生带来了好消息呢……这下子可以确认,魔主之魔识留痕,乃至于《自在天魔摄魂经》,确凿无疑是在那里了。”

“还要向雀儿小姐请教!”

“如果真如先生所言,照神铜鉴重塑成形的话,这期间,宝镜与魔识留痕,定然是要有一番激烈反应的。”

大概翟雀儿是明白,在九烟和柳观的“看顾”之下,不可能有什么隐瞒,当然,她也不认为,这两位对《自在天魔摄魂经》有什么欲求,乐得大方,故而颇有“知无不言”的意思:

“要知当年,虽是魔主主动留痕于其上,但以魔主之无上神通,直有一念演万法之能,便是留痕也自有灵性,如何使其长留于镜中,自然也是一门学问。”

最后她还是有所“保留”,但鬼厌已经心领神会,果然,无量虚空神主与元始魔主的明争暗斗,相克相生,实是从久远之前,就延续下来。

照神铜鉴的神异,也正是这种奇特关系的产物。

此时,翟雀儿主动提议:“如今照神铜鉴要再塑成形,魔主留痕与之相争,暂时摆脱拘束,演化自在天魔摄魂经,实是千年万年难有的机缘。我等都是魔门一脉,这等机缘,是万万不能错过的。”

她很能慷他人之慨,要说机缘,一直修炼《自在天魔摄魂经》的她,自然是最为受益的。

鬼厌也不点破,哈哈一笑:“是极,咱们就近前去看。”

一行人往那边去,而在远处,余慈则是借用了翟雀儿的分析,用全新的眼光观察“熔炉”内外的变化,正殿上方,烟气中演化的《自在天魔摄魂经》,固然是魔主法门的至高典籍之一,但余慈已经认识到其与“神主”道途的差异,自然不会太上心,倒是对所谓的元始魔主留痕,极感兴趣。

在他目前这个层次,这大概就是“最接近”元始魔主的方式了吧。

神意充盈在模具之中,使他的观察毫不费力,相比之下,另一侧切入的柳观,则要在无形的高温火焰中挣扎一番,空耗了许多力气。

不过公允地讲,柳观在天魔法门上的造诣,实是超过余慈太多。当余慈还处在观察了解阶段的时候,这一位已经捕捉到了更实际的东西,神意盘转变化,对着“魔识留痕”一刺而入。

这也能刺?不会给戳坏吗?

余慈没想到柳观竟然这么粗暴,而欲待跟进之时,惨痛的情绪反应便从柳观那边炸了出来,在神魂层面,大概就类似于尖叫之类。

而在其本体处,那位更是抱着头,一头栽倒,挣扎了两下,都没爬起来。

这场面完全超乎预料。像柳观的大劫法宗师,何曾有过如此狼狈之态?从模具中看到这一幕,余慈也给震住了,熔炉中,神意就停留在疑似“魔识留痕”的气机运化核心外围,盘旋不进。

也在此时,赶过来的翟雀儿等人,正好是到了近前,自然也就看到趴在地上的柳观,一时间都是愕然。

翟雀儿可不想触霉头,却步不前,黑袍刚上前两步,另一个方向,几道遁光飞来,两边正好打了个照眼。

“祁白衣?”

驾遁光而至的,正是祁白衣、鬼神剑等人,他们借着万化魔域被毁的机会,终成自由身,稍微调息后,就又急赶过来,两边碰头,气氛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

而看到柳观的模样,对峙之时,总有几分莫名情绪掺入其间。

此时龙殇已经与翟雀儿会合,而原本只在他身后不远的论剑轩修士,还有端木森丘等人,却因为不熟悉九真仙宫的布局,也出于谨慎,落在后面,还有一段距离。

饶是如此,这一片九真仙宫的枢纽位置,也是出现了一个“小团圆”的局面,当然,很少有人会对此表示喜悦就是了。

相较于翟雀儿等魔门中人,祁白衣等对目前的局势,似乎还没有看得太分明,而且,以他们各自修炼的体系,强行去参悟熔炉中的气机运化,可谓有害无益。观其神意趋向,虽是熔炉内外多有试探,却都还没有抓住重点。

刚刚卷轴焕发的灵光也瞒不过他们,对“熔炉”中正制炼之物,几个应该也有所判断,眼神交汇间,不免有阻碍干扰的念头。

可从最现实的层面讲,绕过太阿魔含以及周围无数天魔、眷属、外道的威胁,考虑这种事情,颇有浪费脑力的嫌疑。

故而,在最初的对峙后,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措施,只有鬼剑神,大约是捕捉到了万腾山等人发出的信号,放出飞剑,与那边联系。

诸魔门修士同样没有干扰,黑袍上前,试图将闷在地上的柳观扶起来,而像翟雀儿这样的,更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注入到正演化中的《自在天魔摄魂经》上,对外间一切,不闻不问。

沉默覆盖了熔炉附近的区域,每个人都很专注,但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每个人都心不在焉。

宫阙之外,太阿魔含与叶缤的对战还在持续,偶尔会在从宫阙的封锁中挣扎一番,试图脱离,更多还是在测验。

每一次“测验”,都会让九真仙宫剧烈抖荡,偶尔扩散的魔意,同样会给附近的修士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通过模具,余慈就看到,万腾山、端木森丘那一拨人里,在深入九真仙宫的过程中,又被强横的魔意抹杀了两个。

愚蠢!

对他们一行人的选择,余慈真的是看不过眼了。

要说现在,其实是最好的脱身良机,太阿魔含也好,其麾下天魔大军也罢,都是自顾不暇,东华和域外两外虚空纵然动荡,总还能保持大致的稳定。此时从两界甬道出去,只要不是运气特别糟,活命的机会远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大。

可就是这些笨蛋,竟然还有闲情到九真仙宫来凑热闹。

虽说大部分人的生死与他无关,可毕竟里面还有端木森丘这样,有几分交情的人,不好看着他们浪费时间,另一方面,也为了消解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微一动念,鬼厌放弃了参悟《自在天魔摄魂经》的机会,飞身而起,迎着那一行人去了。

鬼厌的目的性太明确,他一动,鬼神剑就知道其目标所向,一个闪身,就追了个首尾相及,明知故问道:

“鬼厌老兄,往哪儿去?”

被万化魔域困了多时,难得鬼剑神还能维持一个平稳的情绪。鬼厌也嘿了一声:“见几个故人,指点他们一条活路。”

“哦?愿闻其详。”

“也好,老子就教你个乖……”

不管鬼神剑脸上如何发黑,他伸手指向当初闯进九真仙宫的方向:“看到那个方向没有?不知种了多少根百箭藤,那是谁去谁死啊。”

鬼神剑又恼又奇:“谁要去那儿了?”

这与众修士前进的方向风马牛不相及。众修士是借着东华虚空混乱造成的天魔军势真空,从九真仙宫“正门”进入,不像余慈,是从两界甬道中闯进来的,否则现在大概也死了个干净。

“再拖延下去,说不得他们真的从那里闯一回。”

恰在此时,万腾山、端木森丘等人出现在视野中,鬼厌不想重复说两遍,向鬼神剑勾勾手,当先飞下去。

余慈在鬼厌那边的关注到此为止,因为这一刻,“熔炉”之中,突然起了变化。

对目前熔炉中的“结构”,余慈算是认识最清楚的一个,模具的存在,让他从里到外都看了个通透。唯一没有深入的,就是照神铜鉴和魔识留痕的气机运化区域。

对于前者,他是不想破坏那一个验证的机会;对于后者,有柳观前车之鉴在先,他也不想找不自在。

可这时候,随着那边气机运化的深入,其最深处产生了某种秘不可测的变化,使得余慈看到了一簇极致幽暗的焰光。

幽暗与火焰的并存,在修行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那其实就是某种炽烈力量的挥发,由于其特殊性质遮蔽或扭曲了光线,最终形成类似的效果。

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觉”到热量的存在。

熔炉中,幽暗的焰光正是这种情况,疑似“魔识留痕”所在位置周边,气机的运化过程太过激烈,以至于形成一团跳跃不定的高温火云,只有尺余方圆,也就是“焰光”的表现。

之前柳观正是想从中穿过去,却遭到重创。

此时,火云向内聚拢,正殿上方的烟气,也有收回的趋势,相应的,一直在摇摆不定的照神铜鉴形态,竟是变得稳固了一些。

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除了高温之外,“熔炉”内外没有任何屏蔽,众修士放出的神意,只要能够抵挡住高温侵蚀,就能感应其中变化,其内部内缩的趋势,也让人们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就向其核心聚集。

照神铜鉴的半成品相,是很招眼的,可更招眼的,还是那一簇幽暗火焰。

宝镜临近成形的暗影,分明是要拘住它,但跳动的焰光,却是自成格局,将包裹过来的暗影隔离在外。

这正是翟雀儿所说的,魔识留痕和照神铜鉴的冲突,里面涉及到无量虚空神主和元始魔主的复杂关系,而每一次冲突对抗,也都是两类法门的奥妙演化,有极高的价值。

眼下只不过是从隐晦转入明晰。

所以,像翟雀儿、黑袍、龙殇等,更加关注于对抗本身,毕竟这种机缘,当照神铜鉴重塑之后,将再难得见。

余慈也关注这个,但他注意到,虽然柳观因为之前的举动,非常狼狈,但其插入的神意,并没有断掉,而是嵌在了“魔识留痕”的外围火云中,即使因此受到了持续的伤害,却是死钉不退。

他这种做法,在熔炉内气机运化激烈、格局隐晦的时候,还不怎么显眼,可当幽暗焰光与照神铜鉴均已大致成形之际,就太过古怪了。

而且,有吃力不讨好的嫌疑……

余慈就看到,幽暗焰光成形后不久,柳观探进去的那“一截”,就在焰光中无声无息化消干净,可说是被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断去了彼此的联系。

够痛的吧?

余慈看得眼皮直跳,就是以柳观的修为,被“烧化”掉这么一截,也是要伤筋动骨的,这是直接触及神魂的损伤,甚至会损及根基!

人们就看到,刚被黑袍扶起来的柳观,五官七窍同时溢血,眉心位置,甚至开裂了一个窄细的切口,没有流血,可内层的骨头都似绽开小缝,细看去令人心头生寒。

可这时的柳观,却是一把推开黑袍的搀扶,自己站起来,因为神魂受创,脸上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抽搐,可是他眼中光芒,几乎就是燃烧起来,有如实质。

便在此时,余慈陡地发现,给予柳观重创之后,魔识留痕所形成的幽暗焰光,分明变得更旺了些,似乎柳观被烧化的“一截”神意力量,就是添上的柴禾。

这让他兴起一个念头:

魔识留痕在燃烧,它烧的是什么?

通过模具,余慈能够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虽然在损耗,但绝大部分都是被照神铜鉴收走,作为其重塑的火力源头,魔识留痕能抓住的,少之又少。

这样的情形下,它对抗的力量,燃烧的能源,又是从哪儿来?

当然可以说,那是元始魔主神通广大之故,可若元始魔主当年一点魔识留痕,在数万年后,都有如此力量,陆沉凭什么能伤到他?

好吧,这不是余慈考虑的范畴,他只是从常理的角度分析,认为目前的局面不那么合理。

也就在他思路还不那么清晰的时候,另一个变化,从熔炉中,从模具上,也从手中宝镜的反应里,同时映现出来。

同样是这一刻,正殿上空,《自在天魔摄魂经》的玄奥演化就此终结。

照神铜鉴……准确地说,是照神铜鉴的后半部分,在熔炉中重塑完成。

咦?难道不需要将魔识留痕彻底控制,就能成形吗?

这和之前的猜测有些差异。

余慈对这玩意儿当然是非常好奇了,他一直想知道,与他“老伙计”有最密切联系的另一半儿,会是个什么模样。他的神意感应也第一时间周覆其外围,从各个角度,各个层次加以解析。

可没等深入,意外就出现了。

一直在他身边悬浮的云气模具,陡地凝定。

那一瞬间,不可胜数的巨量气机从其映现的熔炉中,更确切地讲,是从那刚刚成形的照神铜鉴上爆发出来。

巨量气机没有投向任何地方,而是直接显化在模具中央,从单纯的“反映”,转化为不可逆的真实,且就像是一张密密织就的蛛网,铺向模具的每一个区域。

“我就知道……”

余慈脑中只来及闪过以上念头,便在本能的驱动下,伸手抓向模具,试图将其收起,但以前如臂使指的感觉没有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照神铜鉴上迸出的巨量气机,瞬间铺满了整个模具,将二者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然后就像是收线的风筝,将这一片云气,拽向仙宫中枢所在。

对余慈来说,模具不仅是展现九真仙宫各个角度虚实,也是将他的指令传达到妙夫人、狄郎君那边的唯一介质。没有模具在手,他在这里,不比柳观等人高明半分。

他怎么可能让模具脱手?

只是,模具乃是由云气所聚,几无实质可言,余慈想拽着,又到哪里使力去?

看着云气离散,从指缝间溢出,再化合成形,飘然远去,他只能是咒骂一声,追摄上去,还好脑子尚属清醒,记得将手中半边宝镜重收到袖中去。

九真仙宫占地虽广,却也不是千里、万里的规模,人影飞遁,云气流动,不过十余息之间,跨越殿堂楼台,直至熔炉所在。

这时候,附近的修士也都生出感应,纷纷扭头,看着那一团云气,还有随之而来的人影飞临“熔炉”上空,各自表情都很是微妙。

顶着近十位长生中人的灼灼视线,又是以如此形式到来,便是以余慈的心志,也有些尴尬。

期间,唯一给余慈些许安慰的是,当他神意充斥在模具之中,对九真仙宫的感应并未受到影响,更奇妙的,当他神意充斥其间,其余人等的神意感应,都是纷纷碰壁,强如柳观,都无法穿透进来。

只是,连续受到七八次冲击,余慈本人也不好过就是。

数十里外,从鬼神剑以下,诸修士本是被鬼厌的说辞惊住,大都在挣扎考虑,有不少人,尤其是非论剑轩的修士,已生退意,可就在此时,余慈“降临”。

两边虽还有一段距离,但那边神意激荡的场面,也很是不小了,鬼神剑当即生出感应,扭过头去,然后,就再也扭不回来了。

鬼厌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声音中,听出情绪:

“原来如此……你们倒打得好算盘!”

感受着至少一半以上的修士转变的目光,鬼厌嘿然一笑,也是无奈,不过,要说挫败感什么的,并没有多少,至少他想劝住的,都没有问题。还有一些,就是想留,都留不住。

端木森丘就打来眼色,询问是不是要帮手,鬼厌微微摇头。

相比之下,还是余慈那边更麻烦些,也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虚悬在“熔炉”之上,感受着下方烤炙的高温,余慈深吸口气,按住因神魂动荡造成的种种不适。当然,更让人不舒服的,是从暗处到明处的强烈落差。

没有人喜欢遭人背后算计,可余慈这种出场的姿态,还有悬在熔炉正上方,映现出九真仙宫全景的云气模具,都非常直白地宣告了,之前他究竟在干什么。

也就是余慈心志坚定,脑子明白,很清楚这种时候,最妥当的办法,无疑就是什么都不理会。

他也确实没有分心的时间了。

模具悬浮在熔炉上空,余慈就在旁边,看下方正殿顶部被冲开的窟窿,从这个角度看,殿里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但他清楚地知道,就在那团黑暗之下,存在着两个关键之物,照神铜鉴的后半部分,还有与它相互依存,又时刻对抗的元始魔主魔识留痕。

二者都踞于大殿之下的地层深处,紧密相接,本应一体。

可是现阶段,余慈却感觉到,二者的差别越来越大,虽然还是紧密贴近,幽暗的焰光就在半边宝镜的中央燃烧,但已经凝固的照神铜鉴,怎么都不可能再把魔识留痕收回了。

这算是炼制失败吗?

正思虑之时,有人从一侧贴近,和声道:“九烟道兄,此间事,可有什么说法?”

“我哪知道?这种事情,问黄泉夫人本人比较好。”

余慈知道是道华真人过来,也知其性情,故而头也不回,“如果可以,也能问问柳魔君,不是有俗话讲,最了解某人的,是其仇人么?”

看着像是随口应付,其实他话里相当认真,目前看起来,也只有曾经与魔识留痕“莽撞”接触的柳观,才更有发言权。

当然,这是从他的角度看,对于道华真人等,明显是从他这里才能挖出更多的秘密。可余慈又哪有解释的精力和时间?

也在此时,被“收线”的模具,再一次受到下方力量的牵引,一路沉降。

而随着模具降下,下方的无形熔炉,其温度也是一路走低,不过一息时间,虽然还是闷燥,却已经没有了伤人的力量。过于剧烈的温度变化,甚至形成了一层澎湃的气浪,四方翻滚,呜呜有声。

显然,熔炉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余慈顾不得再搭理旁人,紧紧跟进,径直从正殿顶部的窟窿里穿进去。

他既然动了,就别指望其他人旁观。身边的道华真人,还有远处的柳观等,虽是一言不发,却都是跟过来。

至于远方,以鬼神剑为首,万腾山、雷同豪,加上一位叫不出名字的论剑轩真人剑修,飞遁而至,后面,还有两个散修跟过来凑热闹,里面则已经没了余慈的熟人。

真人境界以下的,更是一个不见。

剩下那些人,包括一些论剑轩修士,都已经依照鬼厌的指点,出了九真仙宫,转往两界甬道去了。

这是正确的选择,在太阿魔含掀动的魔意大潮冲击下,真人修士之下,除了翟雀儿这样有至宝护身的,连活命的资格都没有。

也许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到这里来,都少有得利,但能及时撤出去,保得性命,就能留住本钱,比已死和将死的那些人强出太多。

鬼神剑距离较远,来得最晚,一进正殿,便看殿内正中,一朵白茫茫的云气悬着,众修士围在旁边,一个个低头、弯腰、探步,倒似在地上找一根绣花针,仔细又荒唐。

他扯着道华真人:“干什么呢?地上有宝贝?”

道华真人苦笑道:“地上没有,地下说不定,可这里地板坚如铁石,还有禁制维护,封绝五行遁术,想进去,可不容易。”

这时鬼神剑已经看到,那中央云气之上,分明是九真仙宫的全景,有一部分灰蒙蒙的。在其下端,则有一处是对应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按比例算,正下方约百丈左右,有一簇微毫的光亮,一闪一闪。

他斜睨一眼九烟,那一位直如老僧入定一般,比胜慧都不差了,根本无法从脸上得出什么信息,心中暗哼一声,跺了跺脚,悄然发力,却只是留下一个两分深的印子,且他神意透入,以论剑轩惯来犀利的神意感应,也只能透入两丈许,就再难寸进。

道华真人所言果然不虚,这是材质、禁制双重防护的结果,当真是没个下手处。但鬼神剑也记得,在此之前,他的神意分明可以随意探入,不受阻碍的,难道说,“熔炉”熄灭之后,这一方区域在冷却的同时,也凝固了吗?

他虽不信大伙儿全力轰击,还奈何不了这死物,可如此笨拙之法,说出来徒惹人笑,只能恼道:“那炉子是把所有东西都烧成一块儿了吧……”

他说得无心,正闭目寻思的余慈,听到了这句话,眼皮下的瞳仁却是微微一动。某个已经有所萌芽的念头,真切地闪亮。

就像鬼神剑所说,九真仙宫里的建筑、禁制虽是不俗,却也远远没有达到眼下的程度,如此情况,是“熔炉”熄灭后,才出现的。

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熔炉”做了些什么,那玩意虽说是重塑了半边照神铜鉴,但也仅此而已,后面所发生的一切,与其无干。

那么现在,就可以用排除法——不是“熔炉”做的好事,另一个与这片区域发生的反应,又是哪个?

答案是模具。

他眼珠子又动了一动,这下,眼睛真的睁开了。

不只是他想到了,殿中相当一部分人也都想到了,只不过模具之中充斥着他的神意,由此产生的斥力,使得旁人根本无法插足,而这一点,又与宫殿地层的“顽固”何其相像?

不,并不是“相像”,甚至也不是“一样”,而是二者本身就是一体!

早在双方气机勾连,风筝收线的时候,他就应该悟到了,只不过变故发生得太快,影响了他的判断。

如今倒也不晚——甚至晚也没关系。

模具、九真仙宫、东华虚空本就融而为一,如今通过黄泉夫人预设的“熔炉”,将半边照神铜鉴也炼入进来,从小到大,由内而外,当真是铜浇铁铸,浑然一体,其严密性,远超出常人之想象。

黄泉夫人根本是以模具为核,以九真仙宫为轴,把东华虚空都炼作一块,不说别的,只这一份严丝合缝,无懈可击的气机联系,就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大神通、大手段、大工程。

而这项“工程”最后,融入进来半边宝镜,又是起到怎样的作用呢?

全新的眼光,总能带来全新的感应,神意流动间,余慈再看照神铜鉴,已经不是只观一物,而统观一域,将其视为整个九真仙宫乃至于东华虚空的一部分。

正是因为如此,余慈发现了更奇妙的情况。

他没有忘记,与照神铜鉴保持着若即若离关系的元始魔主魔识留痕,这个含蕴着《自在天魔摄魂经》精义的奇妙存在,化为幽暗的焰光,贴着照神铜鉴在燃烧。

而在他转换视角,用全新的目光观察时,他看到,这簇焰光,在宝镜、模具、九真仙宫、东华虚空合而为一之时,依然维持着固有姿态,没有任何融入的迹象,看似一灯如豆,实则自成格局——也可以称之为格格不入。

黄泉夫人将整个东华虚空都纳入到体系中来,却无法控制魔识留痕?

这是个很值得研究的问题,但想探究其秘的,如柳观,惨痛教训令人心头发寒。

想到柳观,余慈也往他边瞥了一眼,而那位,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五官七窍沁出的血迹都没有抹拭,此时已经发黑,看起来阴森可怖,更有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余慈拥有模具,也就保持着与真实最近的距离,与之同时,更利用独特的便利,将其他人都隔绝在外——这种情况,也许鬼神剑、道华真人等还不是太敏感,可余慈知道,在涉及黄泉夫人的问题上,柳观的直觉极其可怕,也许,他已经看出了症结所在。

就算下一刻,这疯子向他出手,也一点儿都不奇怪。

两人视线不可避免地对上,余慈扬扬眉毛,而柳观竟是呲牙一乐:

“你……有没有感觉?”

“什么?”

“每到最后关头,那贱人就喜欢摆出这个么局面。看起来离成功很近了,却碰上一堵墙,等到你费尽全力,把墙砸烂,却发现那其实是一座水坝,后面就是蓄积了不知多少时日的洪水……你,做好准备了吗?”

听着他开口讲话,殿中众修士都静了下来,使得柳观那总是抑扬顿挫,以至于过份冗长的语调声音,在殿中往返回绕。

虽然不想承认,可余慈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随着柳观的言语,他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某种奇特的感应,就像是殿堂里沉滞的阴影,附在他身后,正是如影随形!

“滚开!”

余慈蓦地吼啸出声,音爆如雷,他这一吼,已经运用了玄门破魔之法,更早一步,则有指令通过模具,传递到灰色地带,两具归位的“仙真”那边,立得反馈。

也在这一刻,大殿之中,所有的阴影似是活了过来,像是被催醒的恶魔,张牙舞爪,四面合围,目标正是余慈。

柳观还是出手了,这种直接的做法,才最符合他的性情。

影魔君的修为境界,还是远远超过余慈,破魔神音只是将扑击上来的阴影略微停滞了一下,很快就没了用处,阴影卷缠而上,转眼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销蚀万物的魔气迫发,不求将余慈抹杀,却是要封住他与模具的联系,柳观的用心不能说不高明,可是,他还是差了一线。

大殿之上,有光色划分七彩,当空刷落,又化为纯粹之光芒,所过之处,一切阴影都给照得透了,余慈身外束缚便如热汤沃雪,消散一空。

与之同步,森寒幽冷的魔意潮水冲入大殿,充斥了每一个角落,没有人躲得过去,但其重压更多的还是放在柳观身上。

柳观身外阴影铺开,与魔意大潮抗衡,眼睛却是死盯着余慈,一刻不曾稍离:

“果然,你手中的那玩意,就是机关枢纽!”

余慈的抵抗非常有效,但也暴露了模具的真实用途。

和柳观一样,殿中所有的修士,不管是论剑轩,还是魔门,视线都集中在余慈身上。

怀璧其罪,就是这么一个情形了吧?

余慈霎时间就落到四面皆敌的境况中,他眉头蹙起,正想说话,心头却猛地一揪,就在他脚下,在模具正对的地面上,热力穿透了地层,在地表上形成一圈暗色的火场。

大殿之内,森寒魔意一洗而净,同样消失的,是柳观已经铺开的影虚空。

余慈脚下,火焰覆盖了模具对应的整个地面,而火焰之中分明生出了巨大的引力,使得模具向下沉,而在地层深处,有物件则以更快的速度升上来。

喂……别这样啊!

那半边照神铜鉴的上升,完全出乎余慈的意料。

现在没见到实物,已经让他成了众矢之的,等宝镜升上来,再发生个反应之类,他就是有三方元气护体,恐怕也要给众修士碾压地抬不起头来。

可惜,他心中叫得再响,事态的变化也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就在茫茫云气几乎要沉到火焰上方之时,火圈最中央,一片圆形的金属升了上来,直接将云气穿透,到了最上面。

被打穿又在自动修复的云气模具已经没人去关心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新跳出来的玩意儿上,在其最中央,与火圈整体截然不同的焰光在燃烧,极致幽暗的颜色,非常醒目。

但人们的目光锁定的,不只是这些,还有在焰光之下,那平滑的金属表面上,沁下的一道幽碧痕迹。

元始魔主魔识留痕……

魔识留痕只有一指宽,两分来长,就像是金属本身的沁色,看不出什么玄妙,幽暗焰光就依附在痕迹之上,下端拉长,焰尖聚在一起,形状并不是那么自然。

而就是这焰光之中,还有别的东西。

余慈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里面的古怪。那是一颗水银般的颗粒,只有绿豆大小,通体呈银白色,乍看是一颗金属珠子,仔细观察便能看出,其总是在固态和液态之间往来变化,也在金属面上滚动,却始终不曾越过幽碧痕迹,亦即焰光的边缘。

半边照神铜鉴穿透了云气模具之后,还在上升,顶着那一簇火光,还有火光中不停滚动的颗粒,大约到余慈胸口位置,终于悬浮不动。

这个位置,正好让所有人,都看清楚上面的古怪模样。

此时……起风了!

余慈清晰地感觉到,有无形的风旋,切过他面颊,也卷起袍袂,微微作响。这样的风力,相当不弱了。

可众多修士对峙之时,各自气机沉压,空气都难以流通,风从何来?

余慈眼皮跳了两下,他看得清楚,也感应得明白,气流旋动的中心正是那一簇幽暗焰光,制造这一切的直接原因,则是两股不断被抽吸、流动、损失的力量。

一股来自于柳观;另一股,来自于狄郎君。

狄郎君没有情绪可言,但眼前柳观的表情,却是极其微妙。

那张狼狈而又极是狰狞的脸上,所有的纹路都僵硬了,唇线、鼻翼、眼角三处沿伸出来的纹路和鼓起的肌肉群,与殿中的光线结合,形成了几片黯淡的区域,拼合在一起,其含义大约是……

恐惧?还是贪婪?

殿中的风力漩流越来越强,以至于每个人都能看到,以照神铜鉴上那簇幽暗光焰为核心,形成了一个翻卷云气尘埃的旋涡。但数息之后,漩涡中止,因为柳观用秘法锁住了气息外泄,狄郎君压过来的森寒魔意,也给抽吸一空。

它只对魔门法力感兴趣?

作为最接近宝镜的人,余慈想伸手去碰一下,而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指尖碰到宝镜,虽是隔着一层三方元气,还是感觉到,温度比正常要高很多,而且整块“金属”都在抖颤,幅度非常之小,但震速极快。

然后,他略微下腰,探了一下几乎要沉在地面上的云气模具,上面同样有温度,这不是被火烤的,而是有某种巨大的力量,通过云气模具,通过镜子传导,然后集中到中央魔识留痕之上,然后在幽暗焰光中燃烧。

其传输的轨迹,余慈把握到了。力量的源头是……狄郎君!

这也解开了之前的一个谜题——幽暗焰光的燃烧,终究是有“燃料”的,提供燃料的,正是宝镜、模具、九真仙宫、东华虚空这么一个与之难以相融的庞大整体。

此类传输应该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是柳观和狄郎君在殿中交锋,力量显化,使这份传输摆在了明处。

余慈突然发现,他对此间事态的某些理解,应该要修正了。

也就是在此刻,也许是燃料的传输积累到了某一界限,也许是整体的反应到了某个层次,也许是众修士的视线太过热切,半边照神铜鉴正中央,幽暗焰光之中,那如液滴,又似金属的颗粒,突然就发生了变化。

颗粒银白的色泽竟是渐渐转暗,像是烧化了一层糖皮,露出了本色。

那是漆黑、深沉到极致,以至于几近于透明的颜色。

余慈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给吸引过去。

他看这颗粒,只觉得那颜色深沉到极致,已经没有了界限,不自觉就忽视其体积大小,就像是域外的深邃虚空,可以认为“幽暗”是边界,但也可以认为那只是更广袤虚空的开始。

这感觉未免虚无,可再进一步去看,那里的漆黑颜色又是如此浓重,层层叠叠,像是咆哮奔涌的墨浪,又是熊熊燃烧的乌火,充盈着动感和灵性。

真是奇妙。

余慈心中感叹,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可心念一动,却是猛地僵住。

世界瞬间就变得不同了。

他的眼珠可以转动,但所到之处,尽是层层墨染,像是被域外星空侵蚀,辨不清前后左右,分不明上下四方;他的神意也能流动,但不管怎么变幻,都被幽暗的火焰附蚀,所到之处,整个世界都像是燃起了火,所有的一切都在漆黑的火焰中毁灭。

天地陷入无尽之幽暗;万物毁于暗昧之火焰;只有纯粹而无边的绝望,周覆一切、掩盖一切、渗透一切。

而就是在这纯粹的绝望中,有恢宏无量之音,往复奔来。那是亿万生灵在绝望中的呼号,又是绝望至于极处,抹消了沉沦和自在边际的混沌赞颂:

“高妙无上统天大化元始天魔王,高妙无上统天大化元始天魔王……”

“妙你娘亲啊!”

心内虚空法域嘭然张开,自屠灵狱而上,人间界、承启天、星辰天、平等天直至大罗天,一层层灵光闪亮,一道道气机颤鸣,最终汇聚一处,化为浑圆金灿之符珠,光华四射,横弥六合,不留半点儿死角。

余慈居于正中,呆怔半晌,冷汗遍体而下:

“本源之力……元始!”

大殿中,真的遭了一场灾厄。

当余慈从那噩梦般的魔意侵蚀中挣扎出来之时,便看到大殿中,已经有人在惨叫挣扎,全身上下都腾起了幽暗的火焰,从里到外,烧个通透。

这是魔火焚身,是最典型不过的走火入魔!

余慈记得,此人正是跟过来凑热闹的散修之一,就在他心脏跳上三五下的空档里,那一位已经被魔火烧化成灰……不,连灰烬都没剩下来,全身筋骨元气,尽都化入魔火,投向照神铜鉴中央那一团幽焰之内。而消化了一整个长生真人的“燃料”,甚至没能让焰光晃动哪怕一丝。

祁白衣低啸一声,剑光迸射,裹着他那边所有人,直接撞破了正殿的外壁,遁了出去,竟是一刻也不敢在殿中多待。

而在祁白衣出手之前,余慈已看到,雷同豪双臂交叉,挡住自己的视线,但半身之上魔火吞吐,销蚀元气,分明也着了道,亏得八景宫和清妙宗都是玄门巨擘,对抗魔劫自有一功,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祁白衣这是把雷同豪给救了,还有他那边的鬼神剑、道华、胜慧等人,或多或少都遭遇冲击,多亏祁白衣反应神速,如若不然,恐怕还要栽上一两个。

当然,殿中也有坚守不退,或是退不出去的。

殿中修为最低的翟雀儿,直接跌坐在地,九鬼心铃已经祭在顶门之上,哗哗低鸣,护住心神,饶是如此,她脸上也是红白交错,气血跌宕,眉心却有一道深痕,呈铁青色,怎么看,都大是不妙。

龙殇已经吐了血,想护她出去,却是无处下手。

当然,也有和余慈一样,及时挣扎出来的,柳观最是明显,而他的表现也最是古怪。先是扭头四顾,似乎在寻找黄泉夫人可能安排的后手,半晌没有发现,竟然又盯上了那幽沉的“颗粒”,显然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从容得多。

“不愧是恶了魔主,还能重得垂顾的人物。说不定此刻魔门中,要数他对元始魔主最忠心……如若不然,又怎会如此轻松?”

只是想到那个名号,余慈心神便有动摇,那“高妙无上统天大化元始天魔王”的呼号祷告,似又袭来。

他忙按住心神,只是这种“稳固”太过空洞,谁都知道,大劫要临头了。

本源之力的重要性和危险性,不用再做任何强调。

除了余慈在天裂谷下方,懵懵懂懂,取了本源之力,没有招来大场面之外,因为这玩意儿,已经掀起了多场大战。

罗刹鬼王和大梵妖王在界河源头大打出手,同时还在血狱鬼府掀起了全面战争,就是为此。

还是本源之力,同样是大梵妖王,与无量虚空神主隔空交战,几乎将北荒掀了个底朝天,三大门阀都被惊动,举世哗然。

如今,元始魔主也要掺和进来了?

据他所知,各位神主,对其本源之力的感应,都是即时性的,当初他能从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的血液中,无声无息地收取本源之力,是因为后者自蕴的神通,将彼此感应尽都封锁。

如今看来,最初现于人前时,那一层银白的“外膜”,定然是黄泉夫人加持在上面的防护,为的就是隔绝感应,一旦洗脱,元始魔主察知,还不知转瞬间的事儿?

这一刻,余慈忍不住也要去想:

现在逃命,还来不来得及?

念头未绝,森寒魔意大潮便轰然降下,虚空激荡,宫阙摇摆,余慈心头发紧,就要招呼小五几个逃遁。可再那么一品,他就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