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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台花慢 半溪茶 20121 字 7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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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她吐息稍缓心绪,抖着声?音道:“好,就照你说的做,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她没有为?难温芍,也没有不照顾她,实在是没有办法,若是带了温芍,他们就可能逃不过了。

这个理由,想来阿兄也会理解的。

她是他最爱的妹妹,自然一切是以她的性命安危为?先。

而温芍这个令她厌恶的人,终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消失了。

旋即,顾茂柔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张时彦道:“还有齐姑姑,她怎么办?她一定会带上温芍的!到时阿兄……”

张时彦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郡主就是心太善,难不成还想着同世子说实话??到时与?世子撒谎,便说是温芍自己?动了胎气没撑过去没了便是,至于齐姑姑,她是一定要做干净的,郡主便交给?我,我现在就去。”

顾茂柔倒吸一口凉气。

“不行……那是齐姑姑,不行的……”顾茂柔连连摇头,“她是母亲留下的人。”

“郡主,留下齐姑姑,来日见到世子,她一定会告诉世子,是我们执意?不肯带走温芍,甚至连她的请求都?不顾。”张时彦定定地看着顾茂柔说道。

顾茂柔后退一步,被婢子扶住,而张时彦已经转身快步往外面?走去,顾茂柔只看着他匆匆的背影,却没有开?口叫住他。

***

温芍这里的东西不多,她又怕拿得多了也带不走,于是最后统共也只带了两个包袱,齐姑姑还没回来,她便在廊下等她。

已经有人过来抬净园的东西,都?是里院顾无惑那边的,麦冬他们来来去去的,最后也没看见人了,不知去了那里,只有珠雨陪着温等齐姑姑。

春雪又淋漓起来,料峭时节夜风还是寒凉的,温芍在风里立了一阵,不由拢了拢身上衣物。

珠雨也冷,于是便搓了两下手,道:“姐姐不如先进?去坐坐,眼下这样慌乱,齐姑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呢!”

她一说,温芍也觉得自己?的腰部有些发沉,之后的路必定更为?艰辛,她也不敢在此时就出了岔子,还是须得养精蓄锐才好,于是便听从珠雨说的,又往里面?坐去了。

珠雨给?温芍倒了一杯热茶,又跑出去听了一阵,回来后说道:“外头脚步声?就没歇过,麦冬他们出去之后也没再?回来了,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出去找找齐姑姑,若她实在不得空,我们便自己?出去。”

她说得很有几分到底,温芍便同意?她出去找齐姑姑,珠雨走后,净园更静。

净园离得宜芳苑不近,来去也要许多时候,温芍按捺下逐渐焦躁的心,静静坐在里面?等着,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夜色愈发浓烈起来,温芍实在是坐不住了,便重新?走到外面?。

不知不觉中,春雪已在地上结起了一层泥泞,映着幽微的烛火看不大分明,与?泥地无异。

大抵是错觉,温芍觉得此刻周遭好像更加安静下来。

她抬脚走到泥泞的雪地里,扶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挪过去,终于走到了净园门口,只见院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是谁进?出时忘了关?上。

温芍侧了半边身子出去探看,远处仍有明灭的灯火,像是有人在提着灯笼奔走,但近处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她只得继续朝着有人的地方走去。

地上又湿又滑,温芍走得极为?艰难,那些亮光仿佛鬼火一般,仿佛只要一转眼便又找寻不见了,温芍终于走到回廊处,这里风雪渐小,并且也叫住了一个小婢子。

小婢子刚刚哭过,正要跑开?,不防被温芍叫住,看见是温芍又不敢跑了,战战兢兢地问道:“姨娘何事?”

温芍问:“看见齐姑姑了吗?”

“齐姑姑吗?”小婢子颤着声?音摇头,“没看见,不过郡主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什么?他们已经走了?”温芍一惊,手不由地按住隆起的肚腹。

小婢子哭道:“姨娘放了我吧,我也要逃命去了,郡主只带了要紧的人走,我们这些人全?都?被落下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听说叛军都?要攻进?建京城了。”

回廊上高高挂着一盏黯淡的灯笼,一阵风刮过,倏地熄灭,小婢子一转身便跑了,温芍没有出声?。

她呆立了片刻,然后转身便往净园回去。

一路上王府的喧嚣声?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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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走到净园,净园还是温芍方才离去时的样子,连院门开?阖的角度都?是那样,可?见再?没有人来过。

齐姑姑没有回来,珠雨也没有回来。

温芍已经没有工夫去想她们都?去了哪里,左不过是看情形不好都?逃了出去,或是遇到什么事了没有回来,眼下已经非常危急,她也不能再?继续等了。

如果叛军真的进?了城,首当其冲的搞不好就是瑞王府,再?怎么都?是逃不过的。

温芍本想找方才收拾好的那两个包裹,但不知珠雨放到了哪里去,一时竟找不见了,温芍心下焦急,就算真的要逃,没有一点财物是万万行不通的。

她想了想便立即进?了里院。

刚刚麦冬他们已经整理过里院的物品,重要的东西都?已被放在箱笼里抬出去,但匆忙之间一定会有遗漏,不可?能完全?搬空。

里院从前是温芍当的家,她自然是轻车熟路的,摸着黑走到了顾无惑住的那几间正屋中,摸索了片刻果然找到了一些银钱并一些玉料饰物,这都?是顾无惑平日里佩戴过的,不用了便被存放起来。

房中还有旁的东西,要再?拿也尽可?以拿一些,但温芍没有再?继续,这些就已经足够她应付即将到来的困境,而若是再?继续搜刮下去,便很有可?能耽误了时辰。

顾茂柔走得如此匆忙,便能说明时间的紧迫。

温芍把东西全?都?仔细收好,又回自己?房中草草收拾了几件自己?穿的衣裳,另还有三四件小孩穿的。

孩子穿的小衣服已经做好了很多,温芍方才让珠雨收了几件,还是留下不少。

孩子的衣物旁还放着一只拨浪鼓,温芍不慎碰到,便立刻缩回了手。

这只拨浪鼓是顾无惑离开?前给?她的,让她收着给?孩子玩,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带走,所以也没有让珠雨收进?去。

同样的,此时她更不打?算再?带。

温芍收好包袱,便匆匆从净园侧边的角门离开?了。

净园的角门平时不大有人出入,一般都?是走的正门,但温芍却知道这里离王府西面?的侧门要稍微近一点,西面?的门都?是王府的奴仆进?出在走,不与?主子们走的大门混作一处。

温芍不敢从瑞王府正门跑出去,怕被逮个正着,这里倒更好掩饰一些。

府上倒还有些手脚慢的,或是不舍得主子们留下来的东西,想捞一些再?跑的,此时也都?零零散散朝西门走去,好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温芍,都?只顾着自己?跑自己?的,只当温芍是府上谁家的媳妇。

除了路难走些,温芍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其余一路倒是顺畅,很快便到了西门。

看着面?前黑洞洞的门,温芍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跟着那些逃出府的下人一块儿出去了。

只是一出这王府的门,本就零散的人便更加四散开?来,各寻出路,一个晃眼便都?不见了。

温芍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几年前便被卖入了瑞王府,这些年来从未认识过瑞王府外的人,也没有家人朋友在建京中,出了瑞王府,完全?便是孤身一人。

平时偌大一个建京城总还容易找到落脚的地方,或是客栈旅店,或是寄宿他人家中,有钱便不怕寻不到去处,然而眼下却完全?是另一番情境,除去像顾茂柔等逃出城去的勋贵豪门,留在建京的人们也都?紧闭了家门,恨不得一声?都?不出,让叛军以为?自己?已经不在城中才好,如何还会去接纳一个外来的女子。

温芍心中慢慢升起一股绝望,像迷雾一般朝她涌过来,她很想闭眼朝着雾中走去,然而腹中时而的蠕动提醒她不能如此。

今夜胎儿动得异常厉害,或许也是感觉到了周遭的混乱。

她的孩子不能有事,她也不想死。

温芍略定了神,辨了辨方向便朝北边走去,往南便又回绕回王府的正门处,整一条街都?是瑞王府,很有可?能正面?遇上叛军,往北一直走到底边可?以绕开?王府,应该还有路可?以走。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凭借本能选择着自己?的路。

北边果然要冷清安静许多,温芍转过一个巷口,眼见着就要远远离开?瑞王府,却在尽头见到了火光,她一下子停住脚步,然而火光却越来越多。

她离开?得还是迟了,若是没有身孕,或许走得快些还能避开?,但她如今根本走不快,再?加上运气实在不好,此时在城里遇到的不是叛军还能是什么呢。

温芍没有再?上前去,她侧过身子往旁边避了避,又垂下头,似是害怕得为?来人让路。

片刻后,那些甲胄声?便已经到了温芍面?前,为?首的将领问:“你是谁?”

温芍拿出自己?早就已经想好的说辞道:“我只是建京城中的妇人。”

“那么晚了还在路上走,又是瑞王府近旁,”那人果然不信,“你是瑞王府的人?”

温芍连忙摇头:“不是,我是不认路,这才走到这里了。”

“说谎,谁家妇人会大着肚子一个人在路上走,你到底是谁?”

温芍呜咽了一声?,哭道:“我……我夫君说今日城里不太平,便想带着全?家老小跑出去,我走得慢,他们嫌我会拖累他们,所以……我夫君就丢下我跑了。”

她哭得可?怜,说完又朝叛军跪了下来:“求求这位将军饶了我,我不认得路,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我真的不知道……”

叛军眼下也是急着进?瑞王府前去搜刮,他们这队本就是吃了亏负责先巡视瑞王府附近,若再?拖延些或许里面?什么好东西都?轮不到他们了,便也不想与?这个女子再?继续耗费时间。

那人本想直接拔剑把温芍杀了,可?到底借着火光看她长得明媚娇俏,又听她说是被夫君抛下了,竟也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便冲着她抬了抬手:“滚滚滚。”

温芍闻言连忙起身,然而身前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往地上撑了几下才终于爬了起来,那叛军虽放过了温芍,但也不是什么好人,见温芍动作缓慢,便烦躁地用刀背推搡了她一下,然后才离开?。

临了还不忘说:“可?惜了,这么一个美人,如果不是这个肚子,倒可?以享用一番。”

幸而温芍扶着墙,这才没有摔倒在地,听了这话?更是胆寒,赶紧背过身子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一直等走过了很远,已经到了僻静处,温芍才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温芍才惊觉,自己?的肚子也开?始疼了起来。

第25章 生产

这一夜连惊带怕,不知?行到穷处又峰回路转了几回,已够她心力交瘁,然而最?后那个首领拿刀背推搡她的那一下,虽不至于让温芍摔倒,但也让她非常不好受。

温芍扶着肚子站了一会儿,可是疼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起来。

她又?不敢再站,怕遇到?其他叛军,便择着路专挑小巷子里走。

温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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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看见周遭民宅居多,她也终于脱了力,正想找个地方坐一坐,裙底却忽然一片湿热。

她愣了愣,抖着手往裙摆上一摸,夜色下隐隐看见手上的血迹,随后便是钻入鼻孔的血腥味。

温芍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的身孕还不足八月,若是这就要生产,孩子能?不能?顺利生下来,生下来又?能?不能?活?

还有她连个去的地方都没有,难道生在路上吗?

但旋即温芍便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去想这些,一波接着一波的疼痛向她袭来,疼得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早知?道会?有今日,当初就该偷偷煎了避子汤喝下去,好过眼下走?投无路。

温芍忍不住发出压抑的□□,在还算安静的民巷中格外清晰。

忽然有一道轻响,似乎是有人开了门,温芍连忙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门的细缝中有人正在观望。

看清楚外面的人只后,里面的人稍稍把门打开了一点,温芍这回看清楚了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温芍再顾不得其他,连忙说道:“求这位老人家收留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老人见了她的情形哪有不知?道的,往里面说了一声,便与自?己的妻子一起出来把温芍扶了进去。

到?了光亮处一看,才能?看见温芍的裙子上已经满是鲜血。

老妇人把温芍扶进旁边的厢房里,这座民宅极小,只有一进罢了,厢房自?然也小,还堆放了一些杂物,不过收拾得很干净,老妇人将床铺匆匆铺好,让温芍躺到?上面,看了她身下汨汨鲜血直摇头。

“能?不能?生出来就看你自?己了,”老妇人道,“今日也是我老婆子做善事,盼着你平平安安的,不要在我家中出什么事才好。”

温芍提起一口?气,从随身的包袱上摸出一块玉佩塞到?老妇人手上:“多谢婆婆救我。”

老妇人也不客气,直接收了下来,转头便去烧了热水,如今正值乱世,谁也不会?嫌钱多。

这一夜温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记得老妇人不断地让自?己用力,她痛得厉害却又?怕喊声引来城里的叛军而只能?忍耐。

快要天亮的时候,温芍生下了一个瘦弱的男婴。

因为?还不足八个月,所?以他小得像一只小猫咪,比成人的手掌都大不了多少,孩子浑身红通通又?皱巴巴的,抱到?温芍身边一看,她差点哭出来。

她不丑,顾无惑也不丑,怎么生出来的孩子那么一言难尽。

不过只要孩子平安健康,难看点就难看点吧。

温芍看着身边的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又?是夜深,老妇人为?温芍拿过来一碗鸡汤,并且告诉她,如今建京已经乱成一团了,有权有势的都跑出城了,没钱的也想办法要走?,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叛军已经占领了各处,连皇帝都趁着昨日叛军未攻进皇城之前逃了出去,义阳王不日便要入京,不知?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老妇人直唉声叹气:“昨夜遇着我们算你运气好,不然你就死在外边了,我们老夫妻俩也是倒霉,走?也走?不动,逃也逃不了,只能?留在建京听天由命了,这好好的,哪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这碗鸡汤是刚宰的鸡,我们自?家养着的,你且吃着,鸡鸭倒还有几只,再过几日想吃也没有了。”

这对老夫妻本就心底不坏,否则也不会?在昨夜那般混乱的状况下让温芍到?家里了,又?看在温芍给出的那块玉佩的面子上,自?然也会?更悉心些。

温芍还是道了谢,然后一声不吭地把鸡汤喝了,她身上脱了力,吃下些东西才稍稍好些,老妇人见了便起身又?给温芍去添了几块炖得软烂鲜香的鸡肉。

老妇人看着她吃着,便问:“你呢,你是怎么回事?你夫君去哪儿了,怎么会?由着一个有身子的在昨夜那样的情况下出来?”

温芍本来想用应付叛军的话回答老妇人,但转念一想便道:“他死了,昨晚听人家说都要往城外跑,我便也匆匆跑了出来,路上与家人走?散了。”

老妇人又?哀叹几声,可惜温芍的不易。

温芍吃下一块鸡肉,便趁机问了老妇人一些话,这才知?道这家人姓任,老夫妇两个没有子女便一向自?己相依为?命着,昨夜事情刚起来时也旁边也有人好心通会?了他们,让他们能?跑便跑,但年老体弱,哪里还能?跑得动,便选择留在了城里。

“你叫我任大娘就行,”任大娘对温芍道,“对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建京眼见着是乱了,往后如何更不好说了,或许连兵祸都在所?难免,而温芍死了夫君,又?与家人失散,孤身带着一个病猫似的孩子,只怕更是艰难。

这个问题,温芍其实早就已经想过了,反正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去瑞王府了,死了心是其一,其二是那个地方实在不适合她,既然不合她便自?己去了,何苦再多做纠缠。

退一万讲,就算勉强回去了,来日等见了顾无惑,难道还要告诉他,他妹妹把自?己丢下的事吗?说了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他总是最?在意?他的妹妹的。

见温芍迟迟不说话,任大娘便以为?触动了她的伤心之处,刚要出言安慰几句,便听见温芍说道:“我夫家的人待我并不好,他们也未必会?再回来建京,还望任大娘再收留我几日,等外面稍稍太平一些,我自?有去处的。”

任大娘不免劝道:“再不好也总归是家人,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带着一个才出生的孩子要怎么活下去,你在这里住着倒没事,我们既收留了你便不会?中途把你赶出去,再者你也是付了钱的,我是想着日后等安稳下来一些,只要你说得出来,我们也能?帮着你四处去问问,总能?找到?家人的。”

温芍谢了任大娘的好意?,却仍是摇头:“不用了,我娘家还有人。”

温家早就没什么人了,自?从温芍的父亲死后,那些叔伯亲戚转头把她卖了,温芍便没想过要再见他们,她从前一直所?想的也是攒下一笔银钱赎身离开,然后去舅舅家看看。

她一直不相信她的娘亲是真的死了,当初消息传来,竟连具尸首都没有,可以说是死得不明不白,但舅舅和外祖父母一口?咬定母亲是在路上不见的,就算想追究也没有办法,或许真的只是被?人贩子拐了去。

之后没几年温父便郁郁病逝,温芍一下子没了依靠,那会?儿舅舅倒是又?出面了一回,说是要带走?温芍在自?己家教养着,但最?终没拗过温家的宗亲,只好作罢。

但也正是那一回,温芍更加确定了母亲没死,那会?儿她年纪还很小,所?有人都以为?她还不懂事,但却依稀记得在自?己啼哭不已时,舅舅低声对自?己说过一句:“别哭,舅舅很快就带你去见你娘。”

在遇见顾无惑之前,她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便是舅舅这一句话,她想找到?舅舅家中,好好问一问她的母亲到?底还在不在。

或许也只是她年幼记忆出了错,但不去找总归是不甘心的。

她如今无处可去,但身上所?备的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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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却是够的,不如就去寻一寻。

温芍又?给了任大娘一只自?己素日戴着的金镯子,约定再在这里住满一个月,她也知?道付出的东西已经远远多余她本应给任家老两口?的,然而眼下是非常时期,她只能?多给出一些来换得安宁,好在任家夫妇是好人,不然她随身还带着其他财物,也是极其危险。

任大娘自?然没有二话,此后也更尽心照顾着温芍和新?生的孩子。

于是温芍就躲在任家养身子,世道不太平,外面便时常传来兵器相交的打斗之声,有几次甚至还砸到?了门上,不过所?幸没有破门而入。

老夫妇两个根本不敢开门查看,每日只躲在家中,也不知?道外面起了什么变化,但依着温芍所?猜,义阳王的叛军攻入皇城也是一时的,其他地方并不是没有布防,等到?都反应过来自?然不会?让叛军讨到?好,那些械斗的声音,想来正是两军在巷中交战。

及至快要到?一个月的时候,外面渐渐有了人声,似是街坊四邻出来走?动,任大娘便让老伴出去看看情况,回来后果?然说是建京已经好了,再过几日连圣驾也要回京了。

温芍的身体底子一向不错,虽然早产伤了点元气,但养了这些日子也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正抱着孩子在院子里走?动。

任大爷一扫近来的阴霾,正与任大娘连比带划地说道:“真是多亏了瑞王世子啊,先前瑞王死了就听说战事打得艰难,建京这里又?出了大事,世子他远在北地抗击北宁人,竟迅速清扫完前线,在推进后留了兵马先驻守,自?己调转回头到?了各处收拢兵马再回京城,义阳王的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根本无法抵抗,这不就立刻败了。”

夫妇二人自?是啧啧称奇,好一番赞叹。

温芍立在一边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看襁褓中的孩子。

第26章 满满

养了快一个?月,孩子不再像刚刚出生时那般羸弱,温芍养得精心,这个?孩子?也争气,已经开始慢慢强壮起来。

身?上脸上也不像刚出生时那样红彤彤皱巴巴的,如今白白嫩嫩的,算是有些长开了,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顾无惑的影子?。

温芍心里疼惜这个?孩子?,他的父亲将他当作工具物什,但于她来说却是珍宝,便给他起了个?小?名叫满满,希望他事事完满,而她有了满满也已经很满足了。

满满在阳光下半睁了眼,一双小?手从襁褓中钻出来,在自己的脸颊边乱晃着,丝毫不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的父亲。

温芍将满满抱得更紧些,这么可爱的孩子?,她才不舍得把他送回瑞王府呢,她生?的就是她自己的,她从没想过让别人养。

顾无惑眼下或许已经知道她不见了的事,就算不知道也很快就会知道,温芍不觉得他不会来找自己,以?顾无惑的性格,必定会到处寻找他们。

但是温芍不想被他找到。

看来也是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用了午饭,温芍便把满满交给任大娘暂时照看,自己则出去了一趟。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出去,建京的街头巷尾还带着些战乱残余下的颓气,街上人也不是很多,与?往日的繁华大相径庭。

然而顾无惑已经镇压了叛军,义阳王已沦为?阶下囚,建京终究是安定了下来,街边已有店铺陆陆续续开了门,只是门庭冷清,想来过几日才会恢复原样。

如顾茂柔那样逃离建京的勋贵们,也很快便会回来了。

温芍找了一家铺子?买了点干粮和糕点准备带着路上吃,本想去当铺换一些银钱,但当铺眼下还没有开门,便只得作罢,好在她的钱也够使,并不着急。

揣着热腾腾的干粮,温芍又绕到了瑞王府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再来这里,但就是想再来看一眼。

那些叛军果?然是没有放过瑞王府的,温芍躲在街边远远看着,只见瑞王府往日气派的大门竟被砸了一半,旁边还黑乎乎的,应该是被火烧过了,房梁也塌了下来,里面的情况也不会更好。

虽然如此颓败,然而门口却已有来来往往的家丁奴仆,那夜跑了许多人也难保没有死了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显贵门第中永远不会缺人。

有几个?人正把那烧得焦黑的匾额抬下来,依稀能看见上头刻着的“瑞王府”三个?三字,废弃的匾额被运到车上,与?其?他清理下来的废料一起运往别处。

因运输旧物的车马径直往温芍这里慢慢驶来,温芍便稍稍侧过身?子?去,好在并没有被人认出来。

风中依稀传来门口奴仆们忙中偷闲的说话声?,温芍静静立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虽然老王爷没了,但咱们王府这回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嗐,谁说不是呢,这老王爷的尸首还没运回建京,先前还让世?子?——如今也得叫王爷了,让他戴罪立功,谁知竟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若不是咱们王爷,建京都要沦落在义阳王的手上了,如今啊,王爷首功呢,整个?建京城,还有谁能比他风头更盛!”

“听说圣上已经赐下了新?府邸给王爷,眼下王爷正往城外去迎圣上和各位贵人回京,咱们过来清这里的废墟,也不知道往后这里还会不会再用了。”

和煦的日头直直地?晒下来,循着他们的话音,温芍不由?再度朝破败的瑞王府望去,经此一事,瑞王府往后只会更加鼎盛。

而她是被卖进来的仆婢,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郡主他们也都在城外避嫌,听说也会跟着圣上一块儿回来,这活还是得抓紧干了,虽然一时也做不好,但总好过万一王爷和郡主回来看见这一对?烂摊子?,咱们吃挂落。”

“你?说得是……”

几个?人围着说了几句话,又抓紧时间大口喝了茶水,便转头重现?收拾起来。

温芍樱桃般的红唇抿出一个?弧度,轻笑了笑。

她回过身?朝着远离瑞王府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但却很舒畅,仿佛从为?奴为?婢以?来从未有过这般松快。

她要离开这里了,但是她却一点也不难过,能有这样的释然,她其?实很满足。

温芍回了任家之后,便告诉任家老夫妻俩,自己明日便要离开了。她本来还想再逗留两日准备准备,但听方才那几个?人的说法,顾无惑已经去迎皇帝回建京了,想必也会见到顾茂柔一行,说不得此时就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温芍不想再拖延。

听她说要走,任大娘有些不舍,也出言挽留道:“虽外头局势已经好了,但你?刚生?完孩子?,又是孤身?一个?人带着还在吃奶的娃娃,这怎么能行呢?好歹再在这里住几日,我们又不会赶你?走。”

温芍摇了摇头,她一边收拾着自己和满满的行李,一边对?任大娘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娘照顾了,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所以?我想了想还不如早些走了,找到亲人才算是能放下心。”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到底会怎么样,光凭着幼时舅舅那模模糊糊的一句话,想要再寻求到什么确实有点异想天开,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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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既然下了决心,便没什么好再害怕的了,反正总有路可以?走。

任大娘见挽留不住,便回房去了一趟,回来时拿了几件给满满做的衣裳,让温芍带走。

“这几日才做了几件,有些还没做完,你?就先都带着吧,路上都是用得上的。”任大娘帮着温芍打理,“你?给了我们这么多东西,又是玉佩又是金镯的,当时收了也是因为?情况特殊,其?实实在是不该收那么多的,都够你?在我们这里租住上几年了。”

温芍便道:“大娘也说了是情况特殊,既是我送出手的便不会再收回来,大娘安心拿着吧,那金镯倒方便,就是玉佩不好出手,也怕折了价钱。”

温芍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到时候大娘把玉佩出手换了钱,或许会有人来向大娘打探我的下落,不过大娘放心,他们不会伤你?们夫妇的,若是问了,大娘……只说我已经死了便是。”

既然要断,就要断得彻底干净,与?其?给顾无惑再留个?念想,不如让他彻底没了指望,时日一久或许也能自己过自己的去。

任大娘猜出她说的是她夫家,张了口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什么。

第二日一早,温芍告别了任家夫妇,一个?人带着满满,踏上了寻找舅舅或者说是母亲的路途,她记事记得早,从被温家的叔伯卖出来的那一日起便牢牢记着自己的家乡,同样也记着母亲的家乡。

她已经想好了,找得到就最好,最后找不到也没关系,另外寻个?合适的地?方置下房屋也能过下去。

***

浓墨般的黑夜中,烈烈山风如刺刀一般扑面而来,往人的眼鼻耳口中灌进去,寒凉彻骨。

顾无惑下马,望了一眼面前伫立在暗夜中的别庄,这里是弘昌长公主在外面的私宅,离得皇帝所在的行宫很久,顾茂柔他们出城时便是跟着长公主的,如今也一直与?长公主在一起。

当时他从北地?疾驰而来,一路整合了各处兵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建京,义阳王一党作鸟兽散,他在建京停留了几日处理事务,能处理得差不多了之后便又赶着过来,要迎圣驾回銮,顺便也把长公主等接回来。

既是与?弘昌长公主在一处,安危自然是无虞的,但顾无惑唯有一点挂心,那就是温芍,她是有身?孕的人,这一路上自然是连惊带怕,不知道怎么样了。

早就接到顾无惑要来的消息,张时彦已在门口等着接应他,一见顾无惑下马,便殷勤上前来亲自为?他牵马,如今顾无惑又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张时彦是最会审时度势之人,只是又不免心下惶惶,当时只以?为?他是再也回不来了,不成想峰回路转,早知如此温芍一事便不该做绝。

不过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再后悔也没用,张时彦与?顾茂柔在一起想了已有好几日,总能描补描补,让他不至于生?疑,毕竟生?老病死乃是上天注定的事,当时情况又混乱,出个?意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连弘昌长公主那里,顾茂柔也已经去求过了,力求把这个?谎圆上。

顾无惑先去见过弘昌长公主,因此时已经夜深,所以?匆匆说了几句便出来了,见张时彦还候在门口,顾无惑心下奇怪,问:“怎么了?”

张时彦已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连忙赔笑道:“郡主很是记挂王爷,今夜不见到王爷怕是不能安眠。”

“也罢,”顾无惑沉声?道,“你?先回去,告诉她我一会儿再去。”

眼下都快要子?夜了,他想先去看一眼温芍,再晚扰了她休息就不好了。

张时彦口舌发干,笑意早就已经僵在脸上,却又不得不对?着顾无惑笑:“王爷还是先去见一见郡主罢。”

让他自己一个?人面对?顾无惑,是绝对?不敢说出温芍的事的,怎么都要拉着顾茂柔一起担着,所以?只得一个?劲儿地?把顾无惑往顾茂柔那里劝,他不算什么东西,但顾茂柔是顾无惑的亲妹妹,顾无惑是不会对?她如何的。

但怕什么便来什么,顾无惑见张时彦执意让他去看顾茂柔,也知晓妹妹平素很是娇气,便只好答应下来,无意间却又问了也一句:“温芍怎么样了?”

第27章 尸首

张时彦腿脚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但到底被他?强行撑住了,趔趄几步便落后了顾无惑好几步。

顾无惑其实也只是随口一问,他?根本就不指望张时彦能说出什么来,只是不防原本好好走着的张时彦竟绊了一下,顾无惑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见他?一头?一脸的冷汗。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温芍怎么样了?”顾无惑又?问了一遍。

张时彦看着他?比夜色还深的眸子,这种威压简直要使他?透不过气,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倒灌进口的风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去……去郡主?那里?,”张时彦一边咳着,一边拉住顾无惑,“郡主?有话和王爷说。”

顾无惑顿时生疑,疾步往顾茂柔那里?而去。

另一边厢,顾茂柔也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昏了头?,连同张时彦这个?不争气的也是昏了头?,当时明明就可?以带走?温芍,为什么就不能把她?带上?路上出事就路上再说,也不一定真的就会出事,真有个?什么了总归前面还有个?姑母长公主?顶着,有长辈在凡事就用不着她?做主?,可?如今可?怎么办,确确实实是她?没带上温芍,怎么和阿兄交代?

顾茂柔气得?拿起一只釉下彩牡丹杯就往地上掼,那会儿被张时彦哄得?以为撒谎是件很?简单的事,也没来得?及多想,说逃就逃了,可?是临了临了,她?脑子和浆糊一样?,一想到要见阿兄就恨不得?躲起来。

那个?温芍虽是个?低贱的奴婢,但是她?肚子里?的是阿兄的骨肉,生下来也是正正经经的小主?子,她?一念之差怎么就犯下这事了呢。

还有齐姑姑,虽然一直照顾的是阿兄,她?并不与齐姑姑多亲热,但是那到底是母亲留下来的人,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张时彦说要处理她?便由着他?去了。

一地碎瓷看得?顾茂柔心烦,正要唤人进来收拾干净,便听见匆匆的脚步声,顾茂柔知?道是兄长来了竟后退两步,不敢上前去迎。

“阿兄……”她?只弱声弱气地叫了他?一声。

顾茂柔一向?任性嚣张,少有这样?低三下四?的时候,顾无惑心下更觉不妙。

来不及与她?再说些旁的,顾无惑马上问道:“温芍在哪里??”

顾茂柔求助地看了跟在顾无惑身后进来的张时彦,但张时彦哆哆嗦嗦地低下了头?。

“阿兄,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她?心一横,只好咬牙道,“温芍她?……她?已经不在了。”

顾无惑一怔,竟不由反问道:“不在?”

顾茂柔上前去牵住他?的胳膊,哽咽了两声:“当晚我们出逃,她?当时便动了胎气,然后路上就……血崩而亡了!”

她?一口气说完,又?觉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于?是自己先悄悄松了口气,然后再去小心翼翼打量顾无惑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