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颜吃痛往后退了两?步, 姬婴也脱力放开了手,那刀却还插在他左侧锁骨下方,摇摇欲坠。
她转过身就要往外走:“我去请宫医和国师来, 该是什?么罪,我去自领。”
“别去。”阿勒颜快速走上?前, 用?右手拉住了她,但因猛然活动jsg还是牵扯到了左边的伤口, 于是又低头皱起眉来,忍着痛, “汤室中有金疮药。”
姬婴只是回头看着他,阿勒颜见她没说话?,又叹了口气,将手一松:“算了, 我自己去上?药。”
她见他回身要走,又走上?去拉住他:“我去取药来,你先坐下。”
不?一时,她从内室旁边汤室中取来了金疮药,以及包扎用?的布和?剪刀,见阿勒颜已遣开了宫人,独自回到内室矮几边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此刻时辰已有些晚了, 她两?个收到消息前, 原本才沐浴毕正准备安寝,所以后殿里一片幽暗寂静。
姬婴走到他面前, 将东西都放到了矮几上?, 又挪了一盏灯来, 在他面前蒲团跪坐下来,拿起剪刀, 将他的寝衣轻轻剪开褪去,随后猛地?将刀拔了出来,另一只手快速拿止血布覆在了上?面。
阿勒颜低着头,眉间紧缩,额上?微微沁出汗珠来,一声没吭。
从前姬婴在鹤栖观时,息尘也教过她一些医术,青腰山上?时常会有上?山采蕈的农妇,偶然受了伤,都会由巡山女冠带回观中医治,所以处理起这?样的外伤来,她也还算熟练。
阿勒颜看着她冷静娴熟地?替他止血清创上?药,严肃淡漠的神情与他从前在鹤栖观里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模一样,不?禁有些触动,缓缓说道:“察苏出事,是我的错,理应受罪,你别生气了。”
她没有答言,上?完药便拿起布来,慢慢替他将伤口包扎住。
等?包扎完,姬婴扶他在榻上?靠着,正听到外面传来了更漏报时声,已交四?更。
“你睡吧,我没事。”阿勒颜在软枕上?挪了挪姿势,好让自己靠着舒服一点,随后转头看了看她。
姬婴也实在累了,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令她疲惫不?堪,她侧身躺在榻边,轻轻“嗯”了一声,不?自觉蜷缩起身体来,昏昏睡去。
第二日?清晨,照旧是一声空灵的罄击传来,姬婴缓缓睁开眼睛,先转头看了看旁边的阿勒颜,见他紧闭着双眼,面颊透出些微红,她坐起身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一片滚烫,看来伤口过深,还是发起高热来了。
她轻轻推了推他,见他艰难地?睁开眼睛,问道:“现觉怎么样?”
阿勒颜摇了摇头,语气滞涩:“我没事。”
这?时有个宫人在内室门外小心?翼翼地?禀道:“大?汗,该去朝会了。”
后殿的宫人昨夜知道里面似乎起了冲突,但阿勒颜提早将众人都遣出去了,所以那些宫人们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见时辰到了,还是照常前来请他出门。
阿勒颜有气无力地?对姬婴说道:“你替我去
40-50(第6/16页)
吧,反正朝中的事,你都清楚。”
姬婴听他这?样说,看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暂停一日?吧。”
半晌,一直在门外低着头等?消息的宫人,听到里面传出王后的声音:“大?汗身子不?适,传旨停一日?朝会。”
那宫人听了又将头低了两?分:“是,需不?需要请宫医前来?”
“不?用?,下去。”这?几个字是阿勒颜汗的声音,那宫人听完回了个“是”,便匆匆退了出去。
姬婴拉起他的右手把了一回脉,随后起身到柜中翻找她备用?的丹药,从一个小锦袋中倒出了一粒丸药,又倒了一杯水,递给阿勒颜:“先吃一粒丸药把高热退去,我再?去写个方子让人煎药你吃。”
阿勒颜见状,迟疑片刻,随后接过她手中的丸药放入口中,又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姬婴见他吃了药,转身走去小书房里,写了一张方子,叫来忍冬和?当?归两?人,一个去抓药,一个去玄千观找静千讨药引子。
她两?个得令去后,她坐在大?案后面发了一回愣,才起身回到内室这?边看阿勒颜,见他服过药又侧在枕上?睡过去了。
她坐在榻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高热已退。
又过一日?,宫人依旧早早在门口请阿勒颜前去朝会,又说国相有重要奏报,若朝会依旧取消,便要请旨进宫面见大?汗。
阿勒颜这?日?气色稍好些,昨日?高热退后也没再?反复,但仍然无法抬手更衣,所以对姬婴说道:“我没大?碍了,你去罢。”
姬婴点点头,起身换过朝服,又回来看了看他,见他仍靠在榻上?闭目养神,便转身出去了。
朝臣们见这?日?又是王后听政,面色各异,但都还是依礼分列站好。
国相见大?汗依旧称病,皱了皱眉,随后将重要奏报交由宫人呈给了姬婴。
她坐在王座后面,拿起来看了看,是今秋各地?牧场的收成,这?些年帝国在颉利发的推动下,将周边封地?汗国主要的兵权和?牧场收入都归到了可汗庭,这?虽然缓解了可汗庭的财政问题,但也激发了各地?的怠惰与不?满。
这?些矛盾其?实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直到今秋,北边两?个汗国因一场牧畜疫病导致收入锐减,而可汗庭还依旧向其?追索季税,终于逼得那两?个汗国宗王合兵造反,说要脱离帝国自立。
国相这?封奏报就是要来请旨派兵镇压的,姬婴看完缓缓说道:“此事非同小可,请上?将军斟酌,派遣主将帅大?部主力军马全力镇压,以免其?余汗国争相仿之。”
这?件事其?实昨日?国相与上?将军等?人已议过一回了,国相及颉利发等?人认为此事可以先派使者前去斡旋,如今马上?入冬,若认真派兵,代价不?小。
但上?将军及一众武将则认为此风不?可纵,务必要将这?苗头按住,今日?听姬婴这?样说,上?将军亚利立刻出列说道:“王后此言不?错,我马上?派遣大?将点兵择日?出发!”
一旁国相连忙拦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王后向大?汗请了旨再?发兵。”
姬婴冷冷看了他一眼:“这?是自然,想来大?汗也不?会反对,上?将军先去派人点兵,午后若大?汗赐下兵符来,便是应允了,届时即可立马出发。”
国相与颉利发对视一眼,皆没有说话?,其?余朝臣虽有异议,但见国相没反对,也不?便再?说什?么,遂都沉默了下来,毕竟若真的阻拦朝中派兵,到时候有其?他汗国也效仿起来,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待朝会散后,姬婴又留在前殿书房看了看这?两?日?的文书,随后走到窗边闭目沉思一回,她在柔然没有任何根基,这?些年即便能稍微参与些政务,也根本没有机会在上?层官员中培植自己的人,所以她只能挑薄弱之处,勾起他们之间的争斗,然后等?着那些裂缝一点点扩大?。
这?次北边两?处汗国起兵,也正说明这?个帝国已开始走向末路,她透过窗子往外望去,庭院中一片金棕秋景,想到自己谋划多年的事到了最关键的节点之上?,心?中有些激奋,也有一丝惆怅。
她在书房只坐了片刻,便拿着几封重要文书回到了后殿,先将那几封文书放到了小书房内,只拿了国相今日?朝会呈上?的那一份,来到内室看阿勒颜。
阿勒颜此刻刚睡醒不?久,正坐在矮几边的蒲团上?,单手端着一碗温热牛乳在喝。
姬婴走到他面前,在对面蒲团上?坐了,将那文书递给他看,又将今日?朝会所言细细讲与他听。
阿勒颜静静听着,想了想:“这?个时节出兵,的确有些不?合适。”
“但若此次纵容了,难保开春不?会得寸进尺,如今多事之秋,还是先将苗头控制住为上?策。”
阿勒颜看了她片刻,见她神情严肃,也觉有些道理,加之这?两?日?自己身上?有伤,没精力细思,遂轻轻点头:“罢,去取兵符来吧。”
午后,上?将军亚利领了兵符,交给自己麾下两?名亲信主将,点齐十万人马,择日?出征。
待前去平叛的大?军出发后,有科布多发来奏报,说乌孙国王军击退了西夏兵马,两?国签订了休战协议,莫儿?罕已回到王宫了,姬婴便又下了一道指令:召帐殿将军妫易速回可汗庭述职。
妫易在科布多安葬完察苏,赶回可汗庭那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她戴着一顶极宽大?的斗笠,身上?穿着厚锦长袍和?斗篷,外面又罩了一层细草编织的蓑衣。
姬婴听说她进城了,忙派人接她到王宫前殿东暖阁相见,方才又听说她已进宫了,便走出暖阁外面迎她,远远地?看见她这?副打扮,倒像个魁梧的山野猎人。
及至她走到廊下,有宫人上?前替她摘去了斗笠,脱去了蓑jsg衣,姬婴才看见她外面穿的是一件防雨雪的百羽金裘,她认得这?件斗篷,这?原是察苏的。
等?妫易走进暖阁里,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捧出一个小小幼儿?来,粉嫩的一张小脸儿?被裹在厚厚的襁褓中,两?只手握成小拳头,睡得正香,是察苏的女儿?。
姬婴轻轻接过来抱在怀里,见那幼儿?睡得十分沉稳,轻声问道:“察苏给她起了名字吗?”
“图台雅。”
“图台雅……图台雅……”姬婴喃喃念了两?遍,这?个词察苏从前教过她的,在古柔然语里,这?是雌鹰的意思,她轻轻一笑,“好名字。”
因妫易刚刚回来,姬婴只问了问察苏安葬的位置以及科布多城内的近况,便叫她先回去休息,随后自己抱了图台雅回到后殿来。
阿勒颜这?段时间仍在后殿将养,这?日?见妫易终于把察苏的遗孤带了回来,他也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叫宫人好生带回养育室照顾。
等?姬婴将图台雅安置好,才又回到这?边室中,正好见小火炉中的药也煎得了,便盛了一碗端给阿勒颜,但阿勒颜却轻轻摇了摇头。
这?次受伤后,他不?愿喝药,每次至多喝个半碗便嫌苦不?喝了,所以伤总也不?见痊愈。
“喝了好得快些。”
40-50(第7/16页)
“可我不?想好得快些。”
这?段时间她每日?替他换药,总叫他回想起从前在鹤栖观的时光,所以有时候他宁愿这?样的日?子再?长一些。
但近日?一封封密报从朝中送来,在王后重新执政的这?段日?子里,帝国的裂痕愈发明显,她的每一项举措,看似于国有益,实则是在加速分化,这?让他无法沉浸在过去,将这?一切视而不?见。
今日?他发现平常给他传递消息的御前宫人不?见了,他本想披上?氅衣去前殿看看,却被其?余几位宫人拦了回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早已被她拘锁在后殿了。
他抬起头深深看向她:“这?药中不?过是些调节心?脉进补之材,并无促进愈合效用?,你也不?想我好得快些,不?是么?”
第45章 青门引
姬婴仍端着那碗药, 听他这样说,面?不改色,只淡淡一笑:“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看大汗是病得发昏了。”
说完她站起身来,将药碗放到了一边, 又回过身来看着他:“大汗今日看起来神情有些恍惚,恐怕是没有?休息好, 我还是搬去侧殿居住,让大汗清静清静。”
说完也不等他开口, 转身便出去了,内室的门被两侧宫人重重关上,屋中又恢复了平静,阿勒颜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只看着不远处烛台上的火苗发愣。
他自问这些年从未苛待过她,常日锦衣玉食,细心呵护,她想要的也全都依她。
他低着头反复思量,她究竟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姬婴走进侧殿屋中,屏退旁人,靠在?门?边深深吸着气, 脑中不断浮现出阿勒颜方才说出那句话时略带凄然的神?情。
想了片刻她马上?摇了摇头, 当年和亲使团离开洛阳那一刻,她就知道要想以和亲公主的身份还朝, 只有?一条路, 那就是让柔然帝国彻底覆灭。
这些年她一直不间?断地?在?暗中活动, 眼看各处时机都已?成熟,断断不能?因情有?所迟疑。
她定了定神?, 仍恢复了冷静,走进里间?更衣洗漱,准备好迎接明日朝堂中的惊涛怒浪。
阿勒颜汗这次称病罢朝,已?经超过了一个月,朝臣当中已?有?许多人开始担忧起来。
虽然这段时间?,每日朝会前都有?萨满巫医来与众人讲述可汗病情,但?包括国相在?内的几位重臣进宫探疾的请旨,却通通被王后回绝了。
尤其在?昨日,国相派人递进宫内给阿勒颜汗的重要密报,竟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他有?了些不详的预感,前段时间?他曾数次向阿勒颜警告提防王后,却都被阿勒颜有?意忽视,加之近两月他又被琐事牵绊,有?些力不从心,不想局面?竟坏到如此地?步。
这日朝会上?,姬婴刚在?王座后面?坐下来,国相便直接问道:“大汗已?有?月余未曾露面?,敢问王后是否对大汗的状况有?所隐瞒?”
姬婴坐在?上?面?瞟觑着他,冷笑道:“我看国相与其担心大汗,不如先担心一下你自己,你卖官鬻爵这样败国之举,若叫大汗知道了,更于圣体无益。”
国相闻言皱起眉头,往后退了两步:“王……王后何出此言?”
姬婴悠悠站起身来,走到王座前,向下环视一周,见众臣面?色各异,有?的一脸警觉,有?的一脸困惑,还有?的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看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大汗才病了月余,朝中就有?人开始心思浮动了,我为?大汗监国,见此情形,自然不能?视若无睹,来人。”
这时只听殿外?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是一队持械的可汗亲军,走进大殿将众人围了起来,领兵的大将,是妫易一手提拔上?来的。
姬婴见那队士兵皆已?就位,又慢慢踱回王座后面?坐了下来,问那将领:“在?国相府搜查出了什么来?说说吧。”
那将领上?前一步低头禀道:“回王后,今日从国相府搜检出十二箱金银,还有?朝中往来密信,其中不乏授官之语。”
国相闻言,知道这是今日他一离府,就被可汗亲军抄了家,看来王后是早就盯上?他了。
其实?柔然上?层官员要说起贪污来,基本上?人人有?份,这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规矩,这样因贪污大肆抄家,可是从没有?过的事,阶下众臣见状皆一片骇然。
也有?脾气大的,直接站出来怒骂王后篡权乱政,还有?跪地?哭拜先可汗的,形形色色,十分热闹。
姬婴只是端坐在?上?面?静静看着众人,直过了半晌,待他们稍稍安静下来,才又开口:“大臣贪污有?伤国本,若非你们贪心索要过分,北面?封地?汗国如何被逼的冬日里起兵自立?此事我必要彻查,待结果出来之前,请众位都先留在?这里。”
说完也不管下面?怎样怒斥唾骂,她直接起身离开了大殿。
众人见她走了,都要往殿外?冲去,却被三?层可汗亲军持刀逼退,只得又回到了殿内。
姬婴离开大殿后,见王宫其余各处一片秩序井然,所有?关键位置的士兵全部换上?了妫易提前安排好的人,后殿宫人也全换上?了她指定的,阿勒颜的亲信此刻都被暂时拘押在?王宫西北角的偏殿中。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往位于前殿西侧的萨满神?殿走去。
阔都萨满这日没有?坐在?正殿,而是在?后侧内厅中等待姬婴。
她走进萨满神?殿,见内中无比空旷,没有?神?徒在?内,整个正殿只有?一座高大的神?像,和两排幽暗烛光,那萨满神?像前,此刻正站着一个身穿道袍的人,与这神?殿倒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那道袍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见是姬婴走了进来,粲然一笑,也忙走上?来迎她。
姬婴见静千如约而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北边消息到了吗?”
静千点点头,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她接过来展开一看,前不久被调去北面?镇压叛乱的主力军,与那两个造反的封地?汗国酣战多日,两败俱伤,正待整军再战时,一旁盘踞观察多日的巫矢部落军从北边森林冲了出来。
当时柔然境内两军都始料未及,被这一支军队杀了个片甲不留,如今那两处汗国已?皆并入巫矢部落国,这两处汗国的大片牧场,正是姬婴先前曾答应木合黎,要归还给她的巫矢部落故地?。
她看完了信,微笑着拍了拍静千的肩膀:“多亏有?你,我先进去见阔都萨满,等我出来后咱们再详谈。”
说完将信递回给她,朝里走去,静千自从上?回她离开玄千观后,就开始暗地?为?阔都萨满向北边的巫矢部落传递消息,因玄千观在?别宫外?,收放鹰隼比宫内方便,这段时间?正值巫矢部落迅速崛起,又派了些细作进入可汗庭,也通过玄千观做中转。
姬婴快步往里走着,到内厅见门?关着,走上?前敲了敲门?,片刻后听到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公主请进。”
她随即推门?走了进去,这间?内厅却不似大殿那样昏暗,两处高窗将外?面?雪地?映出的光亮都收入厅内,使得内中十分明亮。
40-50(第8/16页)
只是因窗过大,这厅比别处屋子都冷些,姬婴走进来时还不禁打了个寒颤,把锦裘领口jsg收了一收。
阔都萨满抬眼见了,呵呵一笑:“我这间?厅里冷,叫公主受冻了。”
姬婴轻轻一笑:“冷些好,冷了人的头脑更加清醒。”
阔都萨满请她在?面?前坐了,和蔼地?看着她:“公主此言很是。”
她低头想了想,先将方才静千收到的那封巫矢部落最新战况同她说了,阔都萨满只点了点头:“老身已?知道了,今冬北面?必会有?一场大胜,以洗我巫矢部落当年之辱。”
听她提起当年的事来,姬婴不禁好奇问道:“木合黎曾跟我讲过一些她被俘前后之事,只是并不详细,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阔都萨满听她这样问,缓缓盘起手中长珠串,将当年发生在?巫矢部落国的事,向姬婴娓娓道来。
作为?北境最强大的母系部落国,巫矢部落坐拥有?幅员辽阔的北境森林与草原,占地?与如今的柔然帝国不相上?下,而当时的柔然,还是一片分散且混乱的父系部族,终日彼此间?战争不断,消耗着草原上?宝贵的资源。
文明且和平的巫矢部落见南面?多地?时常起战,破坏了草原地?气,于是派了使臣前来斡旋,却不料引火烧身,被那一群野蛮部族视为?可以劫掠的对象。
其时的巫矢部落因多年繁盛和平,一直在?减少军备投入,这却给了那些部族可乘之机,他们如同一群饿犬,围着早已?不再征战的巨狮撕咬。
又加上?当年北突厥也正在?崛起,见此情形,便想前来分一杯羹,就在?这样的两面?夹击之下,巫矢部落国百年间?逐步被蚕食,直到最后一块土地?也被两国瓜分,就此覆灭。
巫矢部落国大部分国民被侵占者杀害,其余的则被北突厥和柔然各挑选一部分带回国内,将妇女当做牛羊财宝一样的战利品,向将士们大肆分发,任由其驱使践踏。
姬婴听到这里皱起眉来,胃中感到一阵抽搐,阔都萨满却仍是面?容平静:“那时候我们渐渐发现了彼此间?最大的不同来,在?我们部落里,男人也同样是人,但?在?那些父系部族中,女人却不被当做是人,尤其战俘,甚至牛羊不如。”
她说完柔和地?看着姬婴:“这就是父系草原的规则,他们视女人如同牛羊一般,作为?自己的财产,认为?自己是这一切的主人,他们有?责任保护和看管这些财产,使其不受外?人侵害,也使其不能?逃离掌控。”
阔都萨满端起旁边的奶茶喝了一口,又缓缓说道:“我观公主这些时日十分挣扎,想来是碍于与大汗的情意,如今的柔然的确已?不像过去那样野蛮,也穿上?了文明的外?袍,但?内里的规则,仍然未改。
“大汗其实?可以算是个秉性温良之人,但?可惜他生长于这个规则之下,他就是尽其所能?地?待公主好,也逃不脱这个规则的桎梏,他不自觉地?将你视为?他的所有?物,尽可能?地?照管呵护,所以公主感到痛苦,只因金子打的牢笼也还是牢笼,温良的主人也还是主人,这个规则的受益者,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姬婴听完,颔首默然良久,随后站起身来:“多谢阔都萨满开悟,我明白了。”
阔都萨满抬起头来,用那双一贯深邃的双眸注视着她:“去吧,孩子。”
姬婴离开了内厅,又在?外?面?神?殿内跟静千说了几句话,从她那里接过一个小布口袋放在?袖中,随后坐着暖轿回到了后殿,此刻天已?经黑了。
阿勒颜这日被她困在?后殿内室之中,他尝试了三?次推门?出去,都被外?面?的人拦了回来,天刚擦黑的时候,从门?外?飘进来一缕青烟,他坐在?榻上?闻到后,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姬婴正站在?他面?前。
他的神?情刚刚和缓,却忽然发现自己手脚俱被捆缚,他一惊,又抬头看向姬婴:“玄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姬婴没有?答言,从袖中掏出那个小布口袋,从里面?倒出了一枚金色丸药,归元丹,这是当初静千从息尘那里偷出来的假死?药,原是准备带姬婴逃离和亲的,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她将那丸药托在?手中,从桌上?拿起一杯水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接着走上?前来,一把掐住阿勒颜的下颌,将归元丹快速塞进了他口中。
她不等他挣扎,俯下身用双唇堵住了他的嘴,将口中的水全部渡到了他嘴里,把归元丹冲了下去。
阿勒颜猛咳了几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却见她抚摸着他的脸,轻柔笑道:“睡一觉就好了,就当这一切,是场梦吧。”
他在?失去知觉之前,又听她缓缓说道:“草原的规则,由我来改写。”
第46章 剔银灯
自从前日?一众朝臣全部被王后扣留在王宫大殿中, 可汗庭就已开?始全面戒严,所有城门皆不许出入,王宫内外各处出入口也都有重兵把守。
这?日?清晨又从宫中后殿传来一个噩耗:阿勒颜汗驾崩。
被扣在大殿中的群臣听闻登时一片哗然, 国相揪住前来?报丧的宫人领口?,面目狰狞地吼问道:“大汗究竟因何病薨逝?我等已有一月未见大汗露面, 每每朝中探问病情,王后总是语焉不详, 大汗究竟是病逝,还是为人所害?”
那一众朝臣之中, 也有几位旁系宗王,皆是老可汗兄弟的后代,这?次跟随朝臣一起被扣,早是怨气填胸, 听?到这?个消息,也都走上前来质问。
那宫人虽被揪着领口?,也还是尽力保持着冷静,向站在那几位宗王中的一位虬髯男人说道:“大汗的确是突然病逝,有萨满巫医作证,国师此刻也已到后殿去了,王后着小?人报完丧后, 请铁桑王前去查验大汗遗体, 并商议葬礼诸事。”
铁桑是老可汗兄长最小?的儿子,今年三十出头, 在可汗庭一众宗王中, 算是颇有些威望, 听?说王后请他到后殿查看情况,马上收起了凶恶怒容, 正了正衣冠,一脸庄重地朝那宫人说道:“好,带路!”
说完那宫人便回身引着他从后殿侧门出去了,其余人则仍旧被把手在这?里的可汗亲军拦了回去,只得还在殿中等待。
王宫后殿此刻已经挂上了丧幡,大殿正中也按照丧礼规制布置了一番,阿勒颜汗的遗体被安置正中,四周仪仗皆是老可汗当年用剩下的。
看来?阿勒颜的确病了一段日?子,所以宫中提前备了棺木,但也确实走得突然,所以仪仗却都?是旧的。
姬婴此刻身上披着件麻布斗篷,内里穿着一件素服,头上戴着一个银貂裘冬冠,正站在正殿门口?处,被几个女使前后搀扶着,唇色发白,面容凄惶。
铁桑跟着宫人走到正殿前,看到这?一幕,也不禁有些动容,进到殿内,又见阔都?萨满正领着几位萨满神徒,在大殿后方神台上祷诵请神。
那宫人引着他,走到安置阿勒颜汗棺椁的台前,请他瞻仰遗容,此刻棺椁还未加盖,周边摆着一圈彩色纸花,阿勒颜汗正躺在其中,身体四周被加厚的软垫包裹着。
铁桑伸头朝里细看了看,见阿勒颜平静地睡在里面,面容安详
40-50(第9/16页)
,看上去也没有中毒和受伤挣扎的迹象。
这?时,阔都?萨满被众神徒簇拥着,从神台上走了下来?,姬婴见状,也走上前,阔都?萨满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了几句。
姬婴点?点?头,走到中央来?,对才?从棺椁边看完走过来?的铁桑说道:“大汗昨夜梦中突发心悸,已由巫医们查看过了,也请王爷验看过后晓谕百官,准备择日?召开?托里台大会,并通知?各路汗王尽快赶到可汗庭来?,共同推举新可汗。”
铁桑眯起眼?睛看了她片刻,刚要开?口?,却见姬婴说完直接转身往后面去了,这?边殿中只留下了阔都?萨满等人,还有一个内庭宫官,负责向前殿传达旨意。
他只得向阔都?萨满问了几句昨夜情况以及葬礼安排,随后又跟着宫人回到了方才?的前殿之中。
已在这?里等候多时的众臣,见铁桑王回来?了,都?走上前来?询问情况,他如?实将后殿中的事说了,众人听?闻国师萨满大神正在后殿,又有一众宫医作证,先前那些质疑之论才?慢慢消了下去。
刚说了没几句话,忽有宫官前来?传旨:“扣在前殿的朝臣,与国相贪污案有往来?的,全部移至宫中囚室待审,其余人可以先出宫回家,令颉利发暂代国相职务,可汗葬礼及托里台大会的筹备则都?由铁桑王主jsg持。”
众人听?闻这?旨意,皆面色各异,前国相及其亲近党羽自然愤怒难当,却被一旁看守的可汗亲军当即控制住了。
与前国相没甚往来?的朝臣见终于可以离宫了,都?松了一口?气,而突然被升职的颉利发却眉头紧缩,似乎对这?个安排感到十分不安。
至于铁桑王,在宫官宣布由他主持葬礼和托里台大会时,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得意,随即他又马上低下头来?,仍旧换上一副哀痛模样。
待国相一党被押走,其余朝臣也都?离开?大殿,颉利发才?跟铁桑王一起,缓缓走在最后面,一面细问着后殿的事。
颉利发在朝中,不属于有根基家世的那一派,这?些年所提的政见时常遭到朝中众人反对,还是王后在听?政时经常赞同他的观点?,才?使他能坐稳这?个位置,只是他对王后的态度一向是敬而远之,并不十分了解她的想法,所以对今日?这?个安排不免有些恐慌。
铁桑王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升官做国相不是好事?何必这?样不安!”
颉利发仍旧皱着眉,摇了摇头没说话,这?两个人,一个昂首阔步,一个如?履薄冰,并肩走出了王宫。
按照柔然旧制,若可汗突然驾崩且没有明确指定继承人,可以由王后临时摄政,直到托里台大会选出新可汗。
第二日?,姬婴坐在后殿小?书房里,将前殿搬过来?的所有朝政文书,都?翻看了一遍。
北境近日?因主力军镇压叛乱大败,折损了朝中两员大将,如?今人马皆已被巫矢部落国所俘,剩余都?城军则皆为妫易所控。
其余各处兵马虽散布在各地汗国,但自从可汗庭开?始收兵权后,各汗国便没有了自行调兵的资格,都?要通过可汗庭下发兵符来?调,如?此可以避免周边联合作乱,但同时,也失去了快速联军勤王的能力。
另外还有一些财政文书,是各地的牧场冬季状况,除北面外,其余地方看上去,倒是并未受到镇压叛乱的影响。
她正看着,忽有宫人在门口?禀道:“帐殿将军妫易求见。”
姬婴放下手中文书:“好,请她进来?。”
再一抬头时,见妫易已走了进来?,面上还是一贯的肃穆,身上穿着都?城军统帅军装,更显得整个人魁伟轩昂。
妫易走到她案前,低声说道:“刚刚收到西南来?报,换防人马已在路上,明日?就能抵达可汗庭城外。”
姬婴点?点?头:“时间倒是赶得正好,大汗明日?辰时合棺,科布多那边,你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
话音刚落,又有一宫人在外禀道:“铁桑王递上奏疏,报葬礼及托里台大会的时间安排给王后过目。”
“好,拿进来?。”
那宫人将奏本?递到她案上,又低头退了出去,姬婴拿起那奏本?对妫易说道:“正好你在,一起看看。”
说着她打开?快速看了一遍,随后伸手递给了妫易。
那上面写着,可汗国葬将于五日?后举行,托里台大会则预计会在十五日?后召开?,铁桑王传鹰通知?到了所有封地宗王,目前他们皆已离城向可汗庭快马赶来?。
妫易看完,将奏本?又放回案上,低头想了想,说道:“我能调集的所有兵马,十日?内可以全部就位,届时科布多城也会全面戒严,可汗庭这?边,宫禁内可以确保无虞。”
姬婴朝她展颜一笑:“这?就足够了。”
妫易刚转身要走,忽然又回过头来?:“图台雅……一切都?好么?”
“能吃能睡,好得很。”
妫易听?她这?样说,虽然还是一脸严肃,但目光似乎温和了几分,颔首答道:“好,有公?主照料,我放心。”
等妫易出去后,姬婴仍旧坐了下来?,在书房呆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时分,有人来?请她:“王后,是时候为大汗合棺了。”
姬婴用手按了按眉眼?之间,随即起身说道:“知?道了,我就来?。”
阿勒颜汗的遗体在正殿停放了三日?,已由国师和萨满众徒送过神了,铁桑王作为临时的摄政宗王,也已确认可汗确系病故,昨日?还有已升为国相的前颉利发来?瞻仰遗容,到这?日?一切步骤已过,终于可以将棺椁合起来?了。
辰时初,合棺典礼各项准备已就位,姬婴仍穿着前日?那件素服,跪在棺椁前面,等阔都?萨满唱神完毕,说一句:“合棺!”
姬婴当即伏地痛哭起来?,跟着后面一众宗王朝臣,也都?开?始失声哭拜,直到棺椁彻底合上,才?有宫人走上前来?,将姬婴搀扶离开?。
待合棺典礼结束,一众宗王大臣陆陆续续离开?了王宫,随即便有妫易带了一众可汗亲军,来?到停灵正殿。
这?时姬婴也已擦泪净面,又从后面来?到殿中,将所有正殿宫人都?遣了出去,让他们远远退到外廊下等候呼唤。
这?边正殿内,只有姬婴和妫易,以及一队由妫易亲自挑选的将士,全部围着那一副巨大的棺椁。
棺椁正北方有两支银台,上面燃着长生灯,在昏暗的大殿中,那两盏灯如?同一双眼?睛,寂然注视着殿中这?一切。
姬婴轻轻说道:“开?始吧。”
话音刚落,妫易带了两个士兵走上前,将棺椁从一头托起,随后她伸手够到棺椁下面摸了一阵,只听?“咔哒”一声,棺椁内外层分离,随后其余士兵走上前来?,将这?棺椁的内层子棺,从外椁中抽了出来?。
接着,那一众士兵又将带来?的替换子棺,推进了外椁,又听?“咔哒”一声,棺椁再次里外嵌合。
妫易这?日?带来?的这?队亲军,名义上是来?更换后殿停灵神台的支架,所以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