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第1/14页)
第71章 霜花腴
阿勒颜看着那几个字, 怔了许久,随后缓缓打开最上面的那封信,读完接着又打开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这匣中一共装了有?二十余封信, 前面几封信都是他母亲寄往中原的,不知为何后来又回到了他母亲的匣内, 后面的十余封信才是姬平写给他母亲的,每个信封底边也是用同样的密文?写着他母亲的名?字:妘宫亲启。
他打开看信封里面的内容, 姬平的来信抬头?,基本上都是同一句话:妘宫吾妹, 展信如晤。
他将那二十余封信都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震惊,等全部?看完时,酒已?醒了大半。
关于母亲的许多回忆, 也在醉意散去的瞬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许多他从前看不明白的事,想不通的行为,到此刻才有?了答案。
他想了半晌,又将其?中几封内容关键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直到天边破晓, 才缓缓将那些信装回信封,一一收回匣中。
起身时, 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 推开书房门, 他的亲随在外?面候了整夜,此刻见他出来, 忙走上来问:“东侧驻军仍未撤走,大汗是否要下调兵令?”
这说的是金帐汗国此刻重军驻边的事,因他吞并乌孙国,叫木合黎很是不放心,昨日还曾有?金帐汗国驻边军发信前来,劝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昨日午后还在考虑调兵的事,只是国中多位大臣不同意,原本今日还要再?议的,但看完这一整晚的书信,他彻底改了主意。
“去叫人写份国书来,告诉木合黎,柔然?过去的国土,我不要了,往后只以当前国境为界,只要她不来犯,我绝不向东一步。”
说完也不等那亲随再?问什么,抬脚就往后面走去,等走到后院时,红日已?渐渐升起。
他身上披着一件玄色千金裘,走到后院一处开阔地中,忽然?在寒风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往东南边看了看,此刻天边正被朝霞映得火红,他又回想起昨夜那黑匣最下面,还有?一封是她母亲写的记事手书,内容是关于二十二年前洛阳城玉京门事变。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垂下眼眸:“我到如今才明白,你千方百计要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这样做,无?异于飞蛾扑火。”
阿勒颜暗自叹息一回,又抬起脚转过一片铺满残雪的庭院,往南边察苏的灵塔走去。
这时天边红云渐渐淡去,日光愈发耀眼起来,照在皓白的雪地上,反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来,由北至南的风也在日出之后渐渐停歇,天地之间再?次苏醒,慢慢热闹了起来,城中的人,旷野的兽,都从安身处悠悠走出来,享受着难得的冬日暖阳。
洛阳城内昨夜下了这一场好雪,到了早晨风停雪止,阳光又艳,姬嫖穿上大红斗篷和?麂皮小靴,兴冲冲跑到院子里,准备跟几个女使一起堆个大雪狮。
图台雅被养娘裹在绒锦披风里,也跟着一起出来看她们玩雪,因廊外?地滑,她走路又还不太稳,养娘不敢放她下来,只是抱在怀中,站在一边看热闹。
姬婴这日一早就出了门,往国子监祭酒家里贺新岁去了,年前她就带姬嫖过去拜了一次年,这日是国子监开年典礼前,她又来了一趟,将些备办事项同老祭酒说了说。
虽然?只是在国子监挂的虚衔,但她还是当做一件正经职司看待,老祭酒见了很是欣慰,拉着她在厅上说了好一阵话,才命人送了她出来。
等她回到景园时,听说姬嫖正在后院带众人玩雪,于是匆匆更换了常服,也走到后边来看。
刚一进?到后院,她先看见了图台雅,正被养娘抱在廊下,于是她走上去接了图台雅抱在怀中,然?后往庭院里众人玩闹处走了过去。
院中众人此刻已?将个雪狮身堆得初具雏形,见她回来,都纷纷上前笑着问了声好,又各自忙活去了。
姬嫖团了个干净小雪球,托在掌心里,走过来伸手给图台雅摸摸看,图台雅坐在姬婴怀里,好奇地伸出手朝那雪球抓了一把,雪球登时在姬嫖手中散开,落了一地。
图台雅被雪球冰了一下,忙甩甩手,扭头?直往姬婴怀里钻,姬婴见状赶紧握住她的小手,把雪擦掉,随后捂着她帽儿下的头?,跟姬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等那大雪狮堆成了,姬婴也蹲下来把图台雅放在地上,两只手慢慢牵着她走过去看,这时她又忘了方才手被冰的那一下,又把手伸出来,拍了拍那雪狮,随后站在那里咯咯笑着拍手。
众人围着她们几人和?那雪狮,在庭院中说笑了好一会儿,直到连翘走来说书房里收到两张拜帖,请她过去瞧瞧。
姬婴这才叫众人散了,将图台雅交由养娘抱回屋暖和?暖和?,让姬嫖也一起往后屋去歇歇,等她晚些回来用?膳。
随后她同连翘一起,闲闲说着话走到前院,一进?书房里,果然?见大案上摆着两个帖子,第一个是梁王姬星,第二个却?是老朋友,从正议大夫散官被调入御史台任御史中丞的姚衡。
两个都是拜年贴,姬婴拿起来看完想了想,提笔写了两封回帖,递给连翘:“帮我派两个妥当人,第一封送去梁王府上,请梁王殿下明日来坐坐,第二封送去姚璇玑府上,请她若得空,今日午后来家说话。”
连翘接过来看过,点点头?转身出去,叫了两个人,各自带上了前院抱厦内提前备好的年礼,出园送回贴去了。
果然?午后未时三刻左右,有?门上人来报说:“姚中丞到了。”
姬婴正坐在前院暖阁里看书,闻言忙整衣下榻,一面往外?间走一面说:“快快有?请。”
刚说完不多时,这边暖阁外?厅有?两个执事人打起帘来,姚衡低头?款款走了进?来,见姬婴正往外?迎她,忙作势便要行礼,却?被姬婴一把拉住:“回京开府这么久,除了先前那几场小宴外?,都没邀璇玑大人过来安安静静说会儿话,真是失礼。”
姚衡笑道:“殿下叫我璇玑就是了,‘大人’二字再?不敢当。”
说完又有?执事在里间打帘,请她们往暖阁里面榻上坐着,一时又有?人端了茶点进?来,见姬婴摆手叫她们都到外?间侯着,才都拿着托盘杂物退了出去。
她两个在榻桌两边坐定,姬婴拿过一个定窑三足炉,挑了香粉香篆,悠悠点起香,同姚衡闲话起前些日子的事来,从长乐公主驸马被废,到不久前闹得执金吾满城告警的悬案,一时话也说不尽。
因前驸马姞三郎的事,本也跟御史台有?些瓜葛,是御史大夫亲自到长乐公主府上讨说法?才起的这桩事,所以御史中丞姚衡对这件事,倒是知道一些。
“后来那主簿,可受到什么非议不曾?”姬婴点完香,将香炉盖子盖上,往榻桌里面推了推,提起这事突然?问了一嘴,毕竟看开景帝和?太子姬月当初的态度,难说私下里不会影响这主簿的仕途,她想着好在御史台是姬云督管的,应该也不会叫人为难了那主簿。
姚衡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衙门里倒没事,只不过吏部?和?工部?确实有?些非议,为此事传些没影的话,后来也揪出了两个男书令,但是临近年下,又有?本部?长官护着,最后也只是扣了年赏,揭过去了。”
姬
70-80(第2/14页)
婴才从盘中夹起一块山药糕,听到这话冷笑一声:“造谣可真是男人千百年来的看家本领了,这事我心里有?数,眼下事多顾不上,以后腾出手来,绝不姑息这样人。”
姚衡静静看了她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殿下才回来不到一年,路还是要一步步走,急不得。”
姬婴听她这样说,也深深点头?:“回到洛阳以来jsg,桩桩件件事杂乱如麻,这路真是比从前在可汗庭还要难走得多,罢,慢慢来吧。”
说完正好一旁小茶炉上水又开了,姬婴见清茶都已?喝过半杯了,便另外?拿了几样细茶粉给姚衡挑选,又叫执事进?来更换了盏碟和?漱盂,二人清水漱口毕,各自点起茶来。
从前在和?亲使团去漠北的日子里,她两个闲聊时,就常常拿随行的茶具点茶,等点完再?彼此交换着品尝,姚衡最擅作茶汤山水画,姬婴还跟她学了一阵子,但怎么也画不了像她那样好。
此刻她捧着姚衡推过来的茶盏,见上面是一副早春抱山图,山林间仿佛能看得到雾霭森森,格外?有?意境,姬婴低头?一抿嘴:“我这茶百戏可是退步了,只好写个字,让璇玑见笑了。”
姚衡伸手接过她的这杯来,见上面写着一个“等”字,也笑道:“此字甚妙。”
她两个喝着茶,又聊起前阵子京城传唱的那句歌谣来,姬婴这段时间在宫中节庆宴席上,每每碰到姬月,都见他神色凝重,她又想起腊八节前,他正在同吏部?商议调换燕北府衙官员的事,知道姚衡在吏部?也有?些人脉,遂问道:“不知年后往燕北调换官员一事,是不是已?批了?”
姚衡想了想:“没听说有?批,昨日我又听闻,吏部?年前的调任奏请,都被圣人留中未发,至今还没有?个结论。”
姬婴眉间微微蹙起,按常理来说,吏部?每到开年,一定会有?一批人事调动发往各地,赶在年下留中不发,说不定真是受那桩无?头?案和?歌谣的影响,这样看来,开景帝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事。
她思忖片刻,却?没对姚衡说起这些,只是又聊了聊那桩悬案,随后见天色不早,才亲自送了她出来,又给她装了一车年礼带走。
到第二日,她刚换好衣服,想着趁时候还早,先往姬云那里去一趟,不想门上忽有?人进?来通传说:“梁王殿下到了。”
第72章 忆帝京
虽然姬婴在给梁王姬星的的回帖上, 没有?写邀约时间,但一般来说初次私下?来访,多数都是在午后, 不想他竟一大早就来了。
正疑惑间,忽然又有个执事人匆匆走来, 给她递了个帖子,是太子府发来的, 请她午后过去?小聚,她看了这贴子, 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姬星会一大早来访,于?是抬脚往前院走去?,一面吩咐那执事:“去?回太子府来人,说我下午一定到。”
姬婴快步从后面走到前厅来, 正在廊下见到了被执事人引路进来的梁王姬星,只见他身穿一件黛紫色银绣蟒袍,外面披着白狐裘,瘦高身材长方脸,眉眼?生得倒比太子姬月英气一些。
姬星仍是一贯步履安适地往里走着,一副富贵闲人的做派,远远见姬婴从后面走到廊下?来, 笑着拱了拱手:“一大早前来叨扰妹妹, 实在冒昧,本该是午后来, 谁知晨起接到大哥的帖子, 叫我午后往他那去?一趟, 我就想着既然昨日说了要来妹妹这里坐坐,不好食言, 所以就早早来了,请妹妹莫怪唐突。”
姬婴也笑着还了礼,抬手请他往厅里吃茶,一旁两个执事人已将帘子打了起来,等姬星走进来在厅上坐了,她才说道:“我也是才收到大哥的帖子,看来下?午还要与二哥同到那边再会。”
她十年前头回进宫时,同这梁王姬星叙齿,还记得他与自己是同年,只是大了一个月,所以也得叫声“二哥”。
这时已有?执事人端了茶来,姬婴抬手叫众人都出?去?了,见姬星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才也端起杯来,并不问他为何突然下?拜帖前来,只是静静等他开口。
姬星闲闲地?喝了一口,点?点?头:“这茶不错,我喝出?来了,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茶。”
姬婴淡淡一笑:“是,这都是阿云给我的,不然光凭我,哪里能喝得上这茶。”
她说完这句,姬星没有?接话,厅中二人沉默了片刻,才见他悠悠放下?茶杯,又说道:“昨儿?给妹妹递帖子来,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想着都是一家子宗亲,总要时常走动?才是。”到这里他轻轻干咳了一下?,随后又道:“前阵子我见妹妹先是因阿云驸马的事,跟着忙活了许多时日?,后来又替大哥办差,也不得闲,这才一直拖到正月里才来拜访。”
姬婴听他似乎话里有?话,面上却只是挂着礼貌微笑:“二哥这话倒叫我惭愧起来,本该是我先到府上拜访的,却叫二哥先登门了,实在是这段时间事多,我又是才从漠北回来,哪里经过这些事,直叫人晕头转向。”
姬星哈哈一笑:“京中一向是这样?的,就是要让人不经意?间,被一桩桩琐事闹得晕头转向……”他将手放在边几上,往中间倾过身子,声音沉了几分,“然后才好把人,悄无声息地?活吞了呢。”
她抬眼?看了看他:“二哥这话,我不甚明?白。”
姬星又将身子坐直,仿佛方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他撩起袍边将一只腿翘起来,转头看着她说道:“年前京中流传的歌谣,父皇已知,龙颜不悦,这件事无凭无据,动?摇不了大哥分毫,但却是把妹妹牵连上了,若此案迟迟没个了局,恐怕父皇要拿你撒气,所以我才赶着来提醒你小心。”
姬婴不动?声色地?听完这番话,露出?些不解神情:“二哥这话愈发叫我糊涂了,此事如何牵连到我呢?”
“你知道那歌谣前半句里的‘当?年杀太子’指的是谁吗?”
姬婴茫然摇头。
姬星看了她一会儿?,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二人对视半晌,姬星垂眸笑叹:“看来妹妹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二哥,你别吓我。”她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脸上从茫然到慌张,看上去?很是不安。
“你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姬婴低头想了想:“我母亲先长公主,二十二年前获罪自戕,焚了园子。”
“她获罪之前,可也是太子。”
姬婴吓了一跳,低声说道:“二哥,这话可不敢乱说,先帝立太子立得晚,圣人不也是在先帝病重时才被立为太子的,怎能以歌谣中胡言妄加揣测。”
“先帝立太子立得晚”这是如今满朝上下?默认的“史实”,姬星冷笑一声:“这话,哄傻子罢了。”
说完他又将姬婴早已知道的关于?玉京门事变的过往,简要地?说了一遍,她一面飞快地?在心中忖量他的企图,一面作?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等他说完,她只是连连摇头:“这太荒谬了,二哥,这大过年的,你莫不是故意?编出?故事来,拿我寻开心?”
见她这样?的反应,姬星想了想,还是一脸严肃地?说道:“信不信由你,但我今日?来,的确是想给你指条明?路。”
姬婴皱了皱眉,半晌轻轻说道:“二哥请讲。”
姬星
70-80(第3/14页)
见她似乎有?几分动?摇,这才又放下?腿来,俯过身低声又同她说了几句话。
姬婴也在边几的另一侧,俯身侧耳认真听着,等他说完,她只是低头皱眉,半晌无言。
姬星将他这日?过来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此刻也放松了下?来,他悠悠拿起茶杯来,又抿了一口,不想方才因她二人说话,没叫执事进来换茶,此刻一入口才发现茶水已凉,于?是又将杯子放了下?来:“就说了这么会儿?话,竟将茶都放凉了,可惜。”
姬婴此刻还是一副左右思量的神态,听他这样?说,仿佛如梦初醒,忙说道:“二哥稍坐,我叫人来换茶。”
“不必。”姬星直接站起身来,掸了掸袍摆,“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歇歇,午后同往大哥那里去?,到时再会吧。”
说完他也不等姬婴出?言款留,径自大步撩帘走了出?去?,姬婴忙跟在他身后相送,走到景园大门口,姬婴看着他登上来时的车,也没回身,只是站在大门外面,一直看着那辆打着“梁”字灯笼的华盖车缓缓走远。
这日?的阳光不算明?媚,早上又刮起了北风,姬婴站在园门口,身上披着厚绒氅衣,头上戴着暖帽,但风打在脸上,还是如同利刃划过,使她的头脑又清明?了几分。
她在园门口伫立良久,直到连翘出?来请她,才回身进园用午膳。
饭毕她也没有?休息,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呆到未时二刻,有?执事人来轻轻敲门:“殿下?,时辰到了,该往太子府上去?了。”
“好,我知道了。”说着她jsg从里面打开房门,走出?来到西暖阁里换了身玄青色厚蟒袍,在镜前左右照看,又抬手正了正头上戴的金累丝珠缨冬冠,听执事人禀说外面车驾已备妥,才披上外罩氅衣走出?来,在园门口迎着寒风登上了车。
这时节因还是在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屋中团聚,街上行人稀少,姬婴坐在车里,只觉得这洛阳城难得在没净街的情况下?这样?寂静,她撩开厚车帘朝外看了看,只见街道上果然比平时空旷许多,只偶尔有?一两个人攥紧领口埋头在冷风中匆匆走过,她看了片刻,又将车帘放下?了。
车子行驶了约有?两刻钟,在太子府西侧甬道处停了下?来,姬婴听外面赶车执事说到了,起身走下?车来,似乎风已停了。
但是她凝神细看才发现,风并不是真的停了,而是太子府这个西侧甬道围墙高耸,将肆虐的朔风通通挡在了外面。
她刚一下?车,正准备往里走时,忽然听到身后又开来了一辆车,她回头一见那车上灯笼和窗棂上的精致雕花,便知是长乐公主府上的座驾。
于?是她也没着急先进园,而是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果然片刻后见姬云从车上走了下?来,抬眼?发现她站在那里,朝她粲然一笑:“媎媎!”
姬婴笑着伸手拉过她,两个人一起从侧门走进了太子府。
她们进到前院会客暖阁里时,梁王姬星已坐在那里喝茶了,见她两个走进来,也只微微点?了一点?头,姬婴见他看过来的眼?神淡定坦然,似乎早上与她在景园的对话,不曾发生过。
今日?姬月只邀了她三人到此,等众人坐在这边厅上喝过一回茶,才见姬月大步走进来,三个人一见,忙都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姬月抬手朝下?微微摆了摆:“坐,都坐。”说完径自走到上首,撩袍坐了下?来,她三人见状才复又坐下?。
随后又有?执事人走上前,给众人都换了茶盏和点?心,才又纷纷退了出?去?。
姬月坐下?后先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下?首三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今日?把众人叫来究竟有?何吩咐,等他喝完一口茶,才厉声说道:“往年这时,吏部发往各地?的调动?文书都该备办妥当?了,可是今年,因为那桩半年未破的悬案和一句没来由的谣言,倒叫我平白吃了父皇好一顿呵斥,该推进的差事也都搁置了。”
他说完这话,先看了一眼?姬星,然后又看了一眼?姬云,面色很是不悦。
二人被他严厉的目光扫视过后,都垂目低头,不敢声辩,厅中一片寂然。
见她们没有?说话,姬月又看了姬婴一眼?,再度冷冷开口说道:“牵连我不算,还牵连远道从漠北回来的魏王。”他将头朝向姬云,“阿云,这个案子,以眼?下?进展来看,你有?没有?把握在一个月内,督促大理寺把真相查明??”
姬云想了片刻,抬头看着他:“大哥,这案子年前其实已经有?些眉目了,一个月内,应该是可以的,但我还是想要个帮手,就叫阿婴媎媎同我一起吧。”
第73章 青玉案
这还是姬婴过年前去姬云府上拜年时, 不经?意间顺嘴提了一句,说自己年后?在国子监公务不多,若姬云那边案子棘手, 她?也可以过来帮个忙,姬云便记下了。
今日突然提起来, 姬婴忙看向了上首坐着的姬月,只见他蹙眉想了片刻:“也罢, 魏王也因那个不着调的歌谣,让父皇心中存了些疑影, 原还想召她?进宫问问,被母后?拦了下来,说这样没影的事,问它做什么, 平白添一场气?生,若能尽快查明,也免得魏王往后在朝中难立。”
这话里话外,虽未明言,也算是提到了先太子姬平之事,姬婴这时发现对面姬星朝她?看了过来,她?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随即转头欠身对姬月说道:“我也是才知道这里面的关窍, 诽谤真正害人?不浅,此事我一定协助阿云, 尽快查明。”
姬月只是点?点?头, 又对姬星说道:“这案子虽然前期是你督办的, 但如?今既交给了阿云,你就不必在里头掺和了, 太常寺那边还有差事要你去办,这案中所涉人?事,务必与阿云交接明白,旦有遗漏,我与你答话。”
姬星忙站起身来,颔首说道:“愚弟无能,督办文书?已全部送回大理寺了,不敢遗漏分毫。”
“嗯。”姬月的神情这时才稍稍和缓了几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抱怨起来,“出了这么一档子没头没脑的事,叫人?连个年也过不安生,真正晦气?。”
下座三人?都小心翼翼地劝慰了他几句,随后?话题一转,说起近日宫中庆典,再过几日又到元宵,宫中还有花灯节,算上这些杂事,姬月给出的这一个月期限,还是有些紧凑的。
他自己说着说着,也忽然意识到最近宫中庆典繁多,必要场合也需要姬云和姬婴出席,虽然执金吾的追查和刑部以及大理寺的查办审理不会停下,但没个宗室人?盯着,总叫他有些不大放心。
姬云看出了他的顾虑,正色说道:“大哥放心,除了元宵夜的花灯节外,其余的庆典筵席我已同母后?说过,一概都推了,还是以眼下这件要事为重。”
姬月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好,你办事,我放心。”
一旁姬星微微蹙起眉来,只一瞬,便又恢复了他惯有的淡然之色,但这一幕却没能逃过姬婴的视线。
众人?在这间暖阁里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姬月神色有些倦怠,才一同起身告辞而去,出到厅外,因姬云正拉着姬婴说话,姬星也没有等?她?们?,只回身同她?二人?道了别,便抬脚先走了。
这边厢,姬婴
70-80(第4/14页)
和姬云两个人?,只跟着引路执事,一面说话一面缓缓往外走着,到了她?们?来时那个侧门外,一起登上了姬云的座驾。
登车前姬婴只吩咐她?带来的执事人?先赶车回园,等?到坊门下钥前,再来长乐公主府接她?。
等?她?二人?回到公主府中,已是暮色将?近,但因才从太子那里吃了些茶点?回来,倒也都不饿,于是姬云便吩咐执事人?说不必传膳,只叫后?院小厨房里晚上备些消夜。
随后?姬云又叫人?端了两碗酸奶和一盘子果脯来,给她?两个在屋中闲话做点?心。
这还是上回姬云在她?府上,头回吃到草原做法的新鲜酸奶,觉得味道甚好,特特打发了个厨子到她?府上学了一个月,如?今也能在自家?园里吃上了。
今日这酸奶还淋上了一层桂花蜜,也是上次在景园,她?两个亲手采收的桂花做的。
二人?悠悠吃着,在屋中歇了片刻,才有公主府长史姜竹,抱着整理好的一沓文书?,来到这边屋里,给她?两个讲讲案子的进展。
姬云给她?在一旁看了坐,叫执事人?也给她?端了一碗酸奶来,姜竹把?那一沓文书?放到她?二人?中间的榻桌上,才在榻前的一个鼓凳上坐了下来。
姬婴没着急去看那些内容,对姬云说道:“此案也属机密了,我来帮忙,也不过是凭你吩咐,圣人?未开口,我不好看这些文书?的。”
姬云却满不在意:“不打紧,我同母后?还有父皇都说过了,请你来帮我的。”
此案因那句歌谣翻出了二十二年前的事来,在这种情况下,开景帝会同意让她?也来参与案件督办,应该是想看看她?的表现,以及她?对亡母旧事的态度,她?这样想着,轻轻点?头:“罢,事不宜迟,请姜长史就着这些文书?,给我们?说说吧。”
姜竹把?刚吃了两口的酸奶放到了一边桌上,站起身来,先拿起最上面那一份由刑部整理递交上来的案情时间线整理:“今年九月初一,嬴禄抗旨案审理完毕,由御史台狱交接给刑部徒流司,当日巳时由司门右令使连同其余三名流放官员,一起押解离京,他的家?眷也跟着一起去了,到九月初二夜间,有邻居说听到那禁军副将?家?中有些响动,以为是搬弄家?具,并未理会,到第二日一早,来请他前去应卯的亲兵发现他全家?被杀,据执金吾后?来调查,嬴禄被流放前一晚,他的家?眷曾派人?给这副将?送过一箱东西,但在他家?中却没有找到符合描述的箱笼。”
她?说完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三日后?九月初五,兵部右侍卿也是一早被同僚发现倒在值房内,前一晚他本在整理兵藉,据衙门其它人?称,他前一日说还有些大营人?jsg数对不上,要再看看,拿了衙门钥匙说晚些再走,叫其余人?先散班去了,所以当晚出事时,只他一人?在值房里。”
姬婴静静听她?说着,从那叠文书?中抽出刑部仵作出具的公文,细细看了看,那禁军副帅一家?五口,加上一个兵部右侍卿,六具尸体全部无首,利刃切面类似,手法极为相近,从现场痕迹判断凶手应为同一人?。
“执金吾还在城内外搜查头颅,昨日收到最新消息,搜查队在城外一处废荷塘里找到了两个,被野兽刨出来,经?辨认是那禁军副将?的两名家?人?。”
姬云拿起一份嫌疑人?口供看了半晌,听姜竹这样说,抬起头来:“先前我们?推测的,之所以要藏匿头颅,可能是为了混淆身份,主要是看那副将?和兵部侍卿这两个人?,身份是否有误,这个后?来有再去确认吗?”
“这个也有最新的核查结果,根据身体伤疤和特征,经?副将?的亲兵和那侍卿的家?人?多番指认,他二人?身份无误。”
姬云听罢点?点?头,又把?那口供递给姬婴看,这人?是执金吾和刑部经?过两个月排查锁定?的一位可疑之人?。
正是替嬴禄给那副将?家?中送东西的一个已退军的士兵,但据他声辩说自己只是在副将?被杀前一晚,受嬴禄家?人?之托给他送了一箱东西,里面具体是什么他并不清楚。
副将?被杀当晚,他说自己在家?中吃酒吃醉了,早早就睡了,但因他是独自住在一片瓦房中,没人?能作证,也没有邻舍在那晚见过他。
结果就在这士兵被扣在刑部审讯完一场后?,第二日突然在监押室发起疯来,口中大喊一个人?的名字,正是太子府詹事。
与此同时,刑部负责此案的侍中一早在家?门口收到一个字条,内中也写着太子府詹事的名字,说他奉了太子之命,派人?铲除嬴禄同党,只因那箱子里有对太子和河西节度使姒丰不利的东西。
案件发展到这里,众人?都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转折,正赶上负责督办此案的梁王姬星被撤换成长乐公主姬云,大理寺又交接了一段时间,这两个十分怪异的线索便被搁置了下来。
“大年初二,那个疯了的士兵被人?发现死在了狱中,是他自己触壁死的。”
姬婴和姬云对坐沉默半晌,姬婴又想起昨日姬星悄悄同她?说的那句话:“此案告破时不管牵扯到了哪个宗室人?,妹妹都有危险,需慎之又慎。”
于是姬婴缓缓说道:“依我看,这明显是有人?要借此事诋毁太子,若真被这话转移了视线,恐怕就中了计了,眼下六具尸体,只有一个副将?的家?仆没有完全确认身份,还得催刑部从这里入手详查。”
姬云认真点?了点?头:“中间隔了一个过年,许多线索还要重新再梳理梳理。”她?又转过头对姜竹说道,“这样,你尽快再去趟刑部和执金吾所,两件事,一是重新核实那副将?家?仆尸体究竟是不是本人?,第二件让执金吾从发现头颅的地方附近三里内细细搜寻,尤其类似的池塘等?地,这些文书?先留在这里,我们?再看看。”
姜竹起身领命,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几人?谈了这许久,眼见窗外天愈发黑了,方才说了这样多什么又是头颅又是尸体的,闹得她?二人?也有些没胃口。
姬云将?那仵作公文放到一旁,回身叫人?换了茶来,又吩咐人?让小厨房做几样爽口小菜,随后?只就为何?会有人?借此诋毁太子,低声聊了两句。
不一时,有执事从外面端进来两张榻桌,上面摆满了各式精致碗碟,细看处都是小巧诱人?的吃食,有荷包鲊、光明虾炙、酒焐鲜蛤、糟鹿脯、茭白鲜、腌瓜齑、一小盘薄夜饼、一笼糖脆饼,还有两小碗银丝鸡汤面,都是小吃,却一样也不含糊。
她?两个才漱了口,闻到这股香味也不觉有些饥了,一旁执事将?摆满文书?的榻桌挪到了另一边,又将?这两桌吃食摆到了她?二人?中间,见了面前喷香肴馔,这才有了些胃口。
正一面吃一面说着闲话,姬云夹起一块鹿脯,不知想起了什么来,忽然说道:“方才我就一直觉得有个地方不对劲,这案子虽然到后?半程才突兀地出现两个线索指向大哥,但实际上应该一开始就是冲着大哥来的。”
第74章 夜游园
姬婴正端着那碗银丝鸡汤面夹了一箸, 听她忽然这样说?,将碗放了下来:“怎么?讲?”
姬云也放下箸,又想了想, 说?道:“这还要从几年前的党争说起,这里?是我的地盘, 咱们悄悄
70-80(第5/14页)
说?,出去了这些事再不敢提的。”
姬婴认真点点头, 等她继续说?下去。
“三四年前,朝中一度党争激烈, 这本是因为当时左相空悬,右相又频频换人,朝中一直没有得力的老臣坐镇,外面也不甚太平, 父皇为?了平衡局势,稍稍放任朝中几个党派彼此牵制,结果后来不知怎么?愈演愈烈,把大哥二哥都?给卷进去了,当时为?此贬了许多官员,总之是乱了快一年才平复下来。
“这回出事的那个禁军副将,还有那个兵部侍卿, 都?是那次党争之后提上来的, 而且都?是一年内以极快速度提上来的,尤其嬴禄极其周边几个人, 与大哥很是不对付, 如今嬴禄出了事, 紧跟着又出了这桩案子,虽然起先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与大哥有关, 但突然冒出来的那些线索和那句歌谣,应该就是为?了要赶过年这个当口,好让人有空闲传扬。”
姬婴低头想了想,打压太子党,在一开始应该也是开景帝默许的,一方面要让姬月有独当一面的能力,另一方面又不能让他掌权太过,以免纵出他的篡位之心,大概也是因为?自己?当初得位不正?,所以才会如此矛盾,只是不料后面朝局险些因此失控。
可是若太子吃了亏,能从中得益的人还剩谁,她又想起姬星早晨来找她时说?的那些话,和那个耐人寻味的表情,可这也有些过于明显了。
但她还是轻轻问道:“难道你是说?二哥?”
姬云却摇了摇头:“要看表面的话,二哥的确有嫌,但我担心,背后的人要的就是宗室之间彼此猜忌,那些官场名利客便又可以趁机钻空子了。”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若果真是二哥做的,这样明显岂不是引火烧身?。”
姬云又愤愤说?道:“前些年的党争媎媎没?有瞧见,我至今难以忘怀,也就是那几年,父皇降低地方男官政绩考课标准,又将许多男官调入京中,弄得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要我看,男人多的地方是非多,个个都?是冲着名利来的,哪怕自己?就是从山沟里?走出来的,也不见他们把民生放在眼中,只是好拉帮结派,党同伐异。”
姬婴看了她片刻,只淡淡说?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就是一时上去了,也总要掉下来的。”
她两个又闲聊了几句,每样小菜都?尝了几口,又喝了几盏旧年的桂花酿,这时有执事人来禀说?魏王府上有车来接了。
她们这时才恍然惊觉险些误了坊间下钥的时辰,于是姬云忙吩咐人将榻桌撤去,匆匆送了姬婴出园,只说?等过两日案子有些进展了,再来请她一起督办。
第?二日,姬婴坐在书房里?想了一整天?,这件案子牵连上太子的线索和歌谣,都?是在燕北府衙官员调动前夕发?生的,若说?还是因为?党争,那总得要推出个替死鬼来才是,如此看来,应该这三两日便会有些进展。
果然就在她从姬云府上回来的第?三日,正?月十?五宫中花灯节的前一日,刑部联合大理寺宣告此案有了重大进展,无头案中的六具尸体?头颅已全部在城外找到,一直没?能核实?身?份的那个副将家仆,在头颅寻回来时发?现果然不是本?人。
经过副将身?边亲兵指认,那具尸体?是原本?应随嬴禄上路流放的家仆,而据那些亲兵透露,副将的家仆原本?是个退军的老兵,从前在军中曾干过细作?,后来因一只眼睛受了伤,这才离开了军队,一直跟在那副将身?边。
就在这时,忽然从黔中道传来急报,流放岭南路上的嬴禄在驿站遭到刺杀,在缠斗中也伤了刺客一条腿,被前来调查无头案的执金吾迅速扣押,但嬴禄因伤势过重没?能救回,所以执金吾在记录完当时情况后,正?准备押着那刺客赶回京城。
刑部收到这个消息,根据急报中的描述,那刺jsg客正?是个独眼,想来就是那副将的家仆了,京中的执金吾又按照急报中那刺客的口供,找到了藏匿箱笼的宅子,果然搜查出了嬴禄流放前悄悄派人送给那副将的箱子,内中除了些未被抄检到的金银珠宝,还有几封书信。
书信内容却不是什么?密谋,而是嬴禄同那副将和兵部侍卿,怒骂姒丰及太子党等人的言语,以及说?梁王姬星没?用之类大倒苦水的抱怨,还有要他们设法搭救等语。
案情进展到这里?,基本?上可以判断为?是一场同党内讧,而那几句构陷太子的线索和谣传,也被执金吾查出,是嬴禄几个退军留在京中的亲兵干的。
如今各处口供卷宗已全部由刑部复核完毕,交与大理寺封存,等待从黔中道押疑犯回来的执金吾进京,再做最后的三堂会审。
姬婴和姬云同写了一份奏疏呈上,虽然还没?有完全结案,但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都?已梳理明白,平白受牵连的太子姬月,和险些被疑的梁王姬星,也都?洗脱了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