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知道此事,亦深感欣慰,圣人下口谕嘉奖了执金吾和刑部,只说?大过年的辛苦他们连日追凶,也慰问了大理寺,称结案之后一并有赏。
姬婴这日坐在从长乐公主?府回园的车里?,低头回想着这件案子,只觉得后面进展得有些过于顺利,但因此案涉及到臣下污蔑太子,各方都?想赶紧查清结案,纵有几处不合理的细节,也都?被强行找补了上去。
姬云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在大理寺和刑部两头跑,为?此花了不少?精力,但刚才她在府中,也同姬婴提起,她觉得其中还有几个点需要重审,所以递交了复查奏疏。
但开景帝却下旨说?此案已拖太久,既然凶手已抓获并供认不讳,便应速速结案,也算是开年第?一件有成果的大事。
姬云也明白,这是为?了尽快把太子从舆论漩涡中摘出来,并淡化那句歌谣带来的影响,以达到稳定朝中人心的目的,所以她也没?再坚持上表,只是吩咐人仔细封存备份文书,若此案将来有变,也好能够重查。
这件无头悬案的告破,令朝中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但开景帝这些日子还是不时琢磨起那句歌谣来,觉得心中甚是不舒坦。
要说?起“杀太子”来,自己?才是当年那个真正?下杀手的人,而后一句“被太子杀”又叫他不禁联想起历史上多少?起谋逆之事,只觉得背后有些寒浸浸的。
但这种事是不能同人诉说?的,包括他无话不谈的结发?皇后,所以这阵子总是闷坐出神,看上去仍旧十?分不乐。
姒皇后早看出了他的心思,但她心中另有一番道理,当年的事既已做下,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这样为?此忧心忡忡,不是为?君之道。
于是她这日走进两仪殿的东暖阁里?,打断正?在静坐沉思的开景帝,笑着说?道:“明日正?月十?五,是个团圆节庆,今年花灯新鲜样式也多,到时候宗室皇亲们全部进宫拜贺,见你一脸肃穆,算怎么?回事?”
开景帝开始还有些不耐烦,听到后半句,也想到好好一个新春,不该这样沉闷,于是面上和缓了几分:“只是想起一些朝臣党争可恶,搅得宗室不宁,罢,不去提它。”
说?完他起身?同姒皇后一起出了两仪殿暖阁,往后边御湖上看宫人冰嬉散心去了。
到正?月十?五这日,京中各家各户都?挂起了花灯,这日朝臣们不必像年初一那样全部进宫朝贺,只有宗室皇亲们需要早早进宫,随开景帝及姒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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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到延寿殿祭拜太乙,午时出宫,到傍晚酉时再进宫赴宴,参加晚间的花灯节。
姬婴此刻坐在回景园的车里?,闭着双眼,身?子随车辆走动微微摇晃,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
她昨夜歇得晚,这日又是卯时初刻就出了门,饶是不惯歇晌的人,也得回去补上一觉,免得晚上夜宴没?有精神,御前失仪。
所以她一进府,见连翘拿着几封北边送回来的密报,忙摆摆手:“不差这半日,我得先去睡一觉,这些明日再看。”
说?完她大步往后院走去,连翘见她确实?看上去有些疲惫,遂又将信拿回书房收好。
到申时三刻,姬婴在榻上被执事人轻声唤醒,她坐起来定了定神,只觉得清醒了不少?,遂忙下榻更衣,换上一件银红蟒袍,头戴一顶黑纱镶珠冠,还是一贯的素简打扮,她牵着同样换好朝服的姬嫖,一起登车往宫中来。
正?月十?五的宫宴是天?家内宴,没?有朝臣,各宗室皇亲都?带了世子进宫,有的还不止带了一个,所以这日的宫宴,倒比平日里?热闹不少?,也多了些许人情味。
宴席上,姬婴这日是坐在姬云的下首,跟姬月和姬星都?隔开了,所以也没?说?上两句话,她见姬月看上去神情比过年期间放松了许多,只是眉间还是有些淡淡怅然,而一旁的姬星仍旧是一贯的从容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因晚间还有舞龙灯和烟火,所以宴席也比平日里?缩短了些时间,众人从席上下来后,跟着宫人们一起慢慢往御湖边的花灯会走去。
待放完了三场烟火,天?上又飘起微雪来,于是众人又随帝后往西宫暖香坞里?,看花灯猜谜吃酒。
今年宫中的花灯果然样式繁多,有如意灯、扇灯,也有兔儿灯、白象灯、八卦旋转灯,琳琅满目,形状奇异。
大人们还倒尤可,那些年纪小些的世子们却都?玩得不亦乐乎,姬嫖也拿了一个螃蟹灯,正?跟不知哪家宗亲的几个女孩子在一起玩。
这时众人已在坐上猜过一圈灯谜了,也都?有了些酒了,这时开景帝吩咐了几个宫人,又从后面拿了一架巨大的宫灯出来。
那是一架六角琉璃宫灯,宝盖镂空翘脚飞檐,垂着六条长长的宝石珠串,宝盖下面坠着一个紫檀嵌琉璃灯身?,每一面琉璃上画着不同的图,灯身?底座下方还有两圈细密的明黄色穗帷。
从规制上看,这是一架御用宫灯,而从样式做工来看,似乎不是当代之物。
“这是先帝从前最喜欢的一架宫灯。”开景帝坐在御座上,将太子姬月,梁王姬星,长乐公主?姬云和魏王姬婴都?叫到了身?边坐着。
姒皇后转头看到那架宫灯,微微皱了皱眉,随后只听开景帝指着那灯身?说?道:“这上面的画儿,是隆昌年雪景行乐图,给你们也瞧瞧朕年轻时的模样。”
姬婴在刚才坐下的时候,就看见灯身?上的琉璃画了,朝着她的那一面画着一个穿赭黄袍的老妇人,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雪中亭内笑着说?话,那老妇便是先帝,而站在她身?边的一位穿着紫金蟒袍的年轻女子,正?是她母亲姬平。
这时开景帝指着那灯身?,忽然问向姬婴:“这画儿上的紫袍女子,你可认得么??”
第75章 归去来
姬婴强忍着内心的翻腾, 走上前细看了片刻,缓缓摇头,神?色茫然:“这画中紫衣人看着眼?生, 却不认得。”
开景帝微微觑起眼?看了她片刻,刚要开口, 却听?一旁姬云笑道:“坐上首的自然是皇奶奶,这?个?穿青衣蟒袍的我认出来了, 是父皇呢。”
这宫灯自从开景帝登基后,便一直放在库中, 从前正月十五也没拿出来过,所以众人都是头一次见。
听?姬云这?样?一说,几人也都走上前细细看去?,发现每一幅画上都是差不多?的几个?人物, 服饰也都相同,按顺序看,是先帝带着众宗亲在亭中赏雪,随后又到御湖看冰嬉,又有雪中折红梅,对着红梅雪中作诗,看小辈们堆雪狮, 看宫人在雪中放炮仗, 共换了六处地方,画中人皆是言笑晏晏, 栩栩如?生。
尤其当里面的灯点起来时, 光亮映着琉璃窗中的画儿, 影影绰绰的,画中众人仿佛真是活在灯中一般。
开景帝悠悠放下酒杯, 又指着那灯说道:“阿云看得不错,青衣是朕,紫衣是先长公主,还有其余几位是范阳王,广陵王……”
他后面说的那几个?郡王,姬婴没有听?清,她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些画,想把每一幅中的姬平都印在脑中,但是又不能看得太?过专注,以免被人瞧出异样?,所以她又不得不在看过两眼?后又挪开眼?神?,见没人注意时,再看上两眼?。
但她面上始终保持着淡漠生疏,开景帝见状似乎有些称意,又叫人继续斟酒,滔滔不绝讲起从前的事来,只是讲先帝当年如?何器重他,但凡涉及到姬平的,都是一带而jsg过。
姒皇后一直默默坐在旁边,见他酒已吃得有几分沉了,轻轻说道:“陈年老物件,这?样?搬来搬去?地看,当心磕坏了,快抬回去?吧。”
说完就叫来抬灯的那几个?宫人,把这?宫灯抬回库房去?,开景帝本还未说得尽兴,刚开口要拦,这?时有姒皇后身?边宫官走上前来禀道:“回圣人皇后,元宵都已煮得了,请赐元宵吧。”
姒皇后看了一眼?开景帝,随即笑道:“这?才是正经事,叫传罢。”
说完御座边的众人都各自归位,原本在厅堂中玩的众位小世子们,也都被叫回到两侧坐席边。
姬嫖这?一晚玩得很?是尽兴,方才那柄螃蟹灯,此刻已跟一位郡王家的女孩子换了个?花篮灯回来,她笑着坐到姬婴旁边,拿着新灯指给她看那上面用绢纱堆成的花。
这?时陆续有十来个?传膳宫人,托着金盘,走近厅中,给每人呈了一小碟元宵,每碟只三个?元宵,说这?叫做三阳开泰。
因此刻已近二更,这?元宵本也算消夜,不过是尝个?新鲜,每人三个?吃起来也是正好。
待吃完元宵,这?日宫中的花灯节就算是接近尾声了,正好开景帝也吃够了酒,问一旁宫人:“炮仗可?还有么?”
这?日看灯前,只放了些大烟花,那宫人低头禀到:“回圣人,小炮仗也预备下了,还没放呢。”
开景帝一拍龙椅把手,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既然?预备下了,那就得放了再散,正好大家也出去?散散酒。”说着便带众人,都到殿外廊下看放炮仗,又说笑了一回。
等放完有宫人来说:“已是三更了。”
开景帝这?才叫众人都跪安散去?,跟姒皇后在殿外坐上步辇,往后殿去?了,众人皆行礼跪送,直到銮驾走远,才缓缓起身?,各自皆由进宫时接引的宫人再带出宫去?。
姬嫖自方才放炮那会儿,就开始有些打瞌睡了,等坐上魏王府来接的车里时,她已趴在姬婴的腿上睡过去?了,但是手中还拿着那柄花篮灯没有松开。
姬婴坐在车里抱着她,只是回想着那架大宫灯上的画,画中的姬平那样?生机勃勃地同人笑闹着,是她仅从鹤栖观小神?殿里那幅画像中完全看不出来的,全新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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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娘息尘曾经说过,姬平的绝大部分遗物,都在太?子府那场大火中销毁了,她没料到时隔多?年,竟能以这?种方式,再一次重新见到母亲,她想到这?里,面上不禁浮起一抹苦涩的微笑来。
但她随即又想到,开景帝今日突然?将这?宫灯抬出来,或许也不仅仅是为了看她是否认得姬平,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又稍稍凝固了几分。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旁街道上,远远传来些嘈杂人声,原来正月十五这?日,城中各坊间不设宵禁不下钥,城中今晚也有一场灯会,远处那些人,想来都是才从灯会上回来,又在城中走百病消灾的。
前面赶车的执事人微微回过头来,朝车内说道:“殿下,再转一个?路口就进咱们善政坊了,从灯会上回来的民众应该不会走到这?边来。”
“没关系,一年里就这?一个?金吾不禁夜,也不必另派人把手坊门,由人走去?。”
善政坊内只住着她一个?宗室王,一般来说有宗亲住着的地方,这?一晚虽不关坊门,也还是会各自另外派人值守,避免民众误入冲撞,但她此刻只想着,这?京城也不单是皇帝宗亲的京城,还是万千民众的京城。
不一时,车辆进了坊门,停在了景园侧门外的甬道处,姬婴搂着睡眼?惺忪的姬嫖下了车,回身?听?那些嘈杂声还是远远的,遂同一旁执事人说道:“园子各处大门夜间关好就是了,坊门处不必派人看管拦阻。”
那执事人点头应了,一群人围随着姬婴进了院子,她先将姬嫖送回后院,又看了看早已熟睡的图台雅,才走到自己这?边屋里更衣洗漱。
躺在榻上时,她又回想起那架宫灯上的画儿来,侧身?抱着被子,仔细回忆画中的每一个?细节,想着想着,不觉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洛阳城在东方微光中渐渐醒来,善政坊的魏王府西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有几个?执事人赶车出门,到早市上采购新鲜菜蔬和日用杂物。
这?日天气晴好,那几个?执事人的差也办得顺利,只一个?时辰便带着一车瓜果菜蔬回来了,那领头的执事回到值房中交牌,见到王府总管事姜瓒正在这?里同人说话。
魏王在府中一向呼她“连翘”,但执事们可?不敢这?样?叫,那执事笑着欠身?跟她打了个?招呼:“姜总管起得早啊。”
连翘一向没什么架子,见她交完牌子,也笑着同她一起往外走,只问街上有什么新闻没有,那执事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昨夜仁德坊出了件事。”
“嗯?”连翘听?到这?话住了脚,仁德坊是太?子府所在地,“出什么事了?”
“昨夜民众在城中走百病,有几个?醉汉误入仁德坊南门,跟太?子派去?看守坊门的侍卫起了口角,被太?子府侍卫给打了。”
“后来呢?”
“后来巡街的执金吾闻声赶到,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都带走了。”
这?件事听?起来说大也不大,连翘低头思忖片刻,嘱咐道:“昨夜城中灯会上必有吃酒的,难免有这?样?事,你说给我就行了,切莫再同人议论,咱们府上不可?多?传闲话。”
那执事连声应道:“是,是,这?我知道,也就是早上在外面听?人提了一嘴,其余人我也都吩咐了,不准乱传。”
连翘轻轻点了点头,想着这?事还是得说给姬婴知道,于是又简单吩咐了那执事两句,匆匆抬脚往前院书房走来。
此刻姬婴已用过了早膳,正在书房里看幽州发来的信,里面细细写?了燕北七州各府衙近况,内中还夹着一封景州太?守妘策的手札。
朝廷要更换燕北五州府衙官员一事,已传到那边了,对于这?件事,那几州的长官已早有心理准备,姬婴离开幽州前,也曾提醒过众人,虽然?受降诏书写?的是三年不变,但朝中之事到底难讲。
如?今那几位总督在各州,即便还在位上,也难免受朝中督察刁难,都乐得将这?差事交还朝廷,另外派人接管,反正有姬婴托妘策给众人都安排好了退路,也算是能够圆满隐退。
姬婴见各州府衙没有因朝廷准备提前换人起什么乱子,城中重建工作也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她留给那几州的金银也都还有富余,这?才放下心来。
这?信的末尾,又提了几句北境的情况,说金帐汗国?前不久曾发兵到西侧察合汗国?边境处,但察合汗国?没有应战,派了使团前去?讲和,如?今两国?已相安无事了。
她看完低头想了想,随即又拿起妘策的手札,展开一看,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这?是姬婴先前嘱托她的,请她举荐几位能接手燕北几州的人,妘策在手札中简要写?了那几个?人的履历及脾性,正是姬婴所需要的,她认真看完,一一记在心中,随后将信收好,起身?往外走去?。
姬婴刚一开门,却见连翘站在门口,正准备敲门呢,两个?人对视眨了眨眼?,都“噗嗤”笑了。
她没停脚,只是继续往外走着:“大总管何事寻我?”
她这?边书房外间的会客厅里,此刻也没有旁人在,于是连翘将早上听?说的仁德坊那件事低声同她说了。
姬婴默默听?完,想到昨夜宫中花灯会上,开景帝对姬月就已有了几分冷淡,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桩事,看来姬月这?阵子也不会太?好过。
她思忖片刻,只点点头,嘱咐了一句“叫人别?议论”,便也没再说旁的,继续往外走着。
她这?日有两处要去?,先是要去?趟鸿胪寺,年前她借太?子监国?之际,又讨了个?鸿胪寺典客之职,只是因事多?一直没往那边衙门里去?,但过完年,马上就有一批派往西域的通商使团要出发,她怎么也得赶在开年朝会之前,到鸿胪寺看看情况,以免叫人说她空挂闲差。
之后她还要往国?子监去?一趟,准备借给世子姬嫖请开蒙师傅的事,顺便再跟老祭酒打听?打听?妘策举荐的那几个?人,那里面几位都是太?学出身?,想必祭酒都是知道的。
她坐在车里捋了一遍这?日要做的事,刚想完,车子停了下来,外面赶车执事说道:“殿下,jsg鸿胪寺到了。”
她起身?下车,见鸿胪寺卿带着两位少卿,以及一众官员出来相迎,一群人拥拥簇簇地往里走着,直到鸿胪寺卿的值房内。
鸿胪寺卿请她上座,只留了两位少卿在内答话,叫其余人都退下了。
姬婴正拿着那支通商使团的文书看着,忽然?一抬眼?,见到案上另外摆着一封玄色底国?书,这?颜色却是少见。
她伸手拿过来一看,封面上写?着“察合汗国?”四个?字,打开一瞧内容,是察合汗王近日派出了一支使臣团,要来与?中原建立邦交。
她不禁一愣,阿勒颜这?是要做什么?
第76章 如鱼水
鸿胪寺卿见她拿着察合汗国的那封国书在看, 走上前?欠身说道:“这桩事本也是今日要同殿下说的,圣人见对方国书中颇有诚意,又地?处西北多国交界, 若能?建立邦交,于我朝打通西域商路大有助益, 所以当即应允了,这两日便要答复国书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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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婴闻言不动声色地?将国书合上, 放回了那摞文书上:“既然圣人已有旨意,你们照办就是了。”
随后又就那支通商使团的人员安排细问了问, 这次去西域的主使也算是个老熟人,正是当年去柔然的和亲使团中,姚衡身边带的那位有些经验的副使,这些年她也愈发历练老成了, 这次是她第三次独自带队去西域,为中原进一步拓宽通商品类,并与西域各国重谈关税,真正是任重道远。
姬婴看了看这次随使团出发的商品清单,又在地?图上让鸿胪寺卿把路线画了一遍,见各处筹备无误,出发时间选在了二月初二, 也是个好日子, 于是她在文书上签了名,又盖上了魏王宝印, 也算是她这个宗室督办典客没有挂虚衔渎职。
等事?办完, 她又在鸿胪寺各处转了转, 同?众人说了几句话,混了个脸熟, 随后见天色不早,便出门登车离开了鸿胪寺。
她这日出门前?早膳用得晚,加上早些年在道观中养成的一日两餐,似乎在回到洛阳后又渐渐恢复了,所以即便到了晌午也不觉得腹饥,更不必歇晌,便没有回景园,而是顶着日头往国子监去了。
此刻虽然还在正月里,但日光中已有了些早春的味道,正午的艳阳将她这车子晒得暖烘烘的,她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身子随车辆行驶微微晃动,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在回想刚刚看到的那封国书,察合汗国与金帐汗国打不起来,她是知道的,但她离开草原前?也明白告诉了那些安插在科布多的官员,在她未将中原朝中诸事?捋清之?前?,她不希望察合汗国与中原有任何往来,看来这是阿勒颜没有听?他们的劝阻。
她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睁开眼?睛,正好这时车子也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赶车执事?的声音:“殿下,国子监到了。”
她起身走下车来,因国子监侧门外面的甬道处没有遮阳树,所以此刻已有执事?人将车后仪仗伞盖拿了过来,给?她遮着头顶烈日,每回她出门,仪仗都?是带最简便的,不想今日这纯摆设的伞盖倒是派上了用场。
国子监门口的衙役,大老远就瞧见了魏王的仪仗,此刻见车停了,忙都?走上前?来迎接,及至进了门,又有国子监丞和两名主簿从?里面匆匆迎了出来,那监丞拱手笑道:“不料殿下这早晚就来了,失迎,失迎!”
姬婴一面往里走着,一面笑道:“是我来早了,不怪你们,切莫因我搅了老祭酒歇晌,我且在侧屋里先坐坐。”
此时国子监内一片静悄悄的,博士和监生们都?还在歇晌,部分家?在洛阳的,中午都?家?去了,还有一部分家?在外地?的,则都?在后院士舍中休息,国子监祭酒的值房后屋里也有张榻,平日午间老祭酒都?在里面歇到未时三刻方起。
监丞闻言果然引她到了一间侧屋内,回身叫一个主簿去端茶,又叫另一个去取银炭盆来,前?前?后后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见姬婴喝上了茶,脚边也拢好了炭火,才消停下来。
姬婴抿了口茶,对?那监丞说道:“你们白日里事?也多,我来一趟又生受你们忙前?忙后,都?去歇着吧,我自在这里坐着,还倒清静些。”
那监丞原还说要陪她在屋里说说话,见她坚持要一个人静静,这才带着两位主簿从?屋里退了出来。
她见众人都?出去了,也没叫自己带来的执事?留在屋中,一并都?打发到外间去了,果然一个人静静在屋中坐着,她将茶盏放到一边榻桌上,踢掉脚上的棉绒如意翘头鞋,在榻上盘着双腿,打起坐来。
一闭上眼?睛,只觉得各种事?情千头万绪,杂乱如麻,她没着急捋思绪,只是将这些琐事?抛诸脑后,吐纳七轮,端坐入定。
大约过了能?有半个时辰,才有门外的执事?轻轻禀道:“殿下,祭酒大人有请。”
姬婴听?了睁眼?应道:“好,我就来。”说完刚要起身下榻,突然发现自己腿竟然坐麻了,这几年俗事?缠身,她也有许久没有这样长时间打坐了,不觉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稍稍活动了几下腿脚,直到麻意退散,才起身穿鞋走出屋来。
国子监祭酒此刻坐在值房大案后面,身上穿着件蓝素布棉衣,满头银发只用一根竹节簪挽在脑后,心宽体胖,面容祥和,正端着一盏杏仁豆腐悠悠吃着。
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尤爱这道绵软香甜的点心,每日歇晌毕,都?要就着一壶碧螺春,来上那么一小盏。
此刻见姬婴走进屋来,她笑呵呵说道:“听?说殿下来了半日,我老婆子午觉睡得沉,竟丝毫不知,叫殿下久等了。”
因这老祭酒当年做过帝师,依先帝之?言,当着开景帝都?是不必行礼的,在姬婴这样晚辈宗亲面前?,更是连起身也不必。
姬婴走到案前?,恭恭敬敬站住,颔首作揖笑道:“是我来得太早,差点搅了老学?究歇晌,多有失礼。”
老祭酒仍是笑呵呵的,叫她在面前?椅上坐了,吩咐人给?她也端了一壶碧螺春来,又记得她不大喜欢杏仁味道,遂叫人拿了一碟玉露团来给?她配茶吃。
见姬婴喝过了一口茶,才闲闲问道:“殿下今日来,是朝中有何旨意么?”
姬婴放下茶盏,欠身笑道:“今日来却不是为公事?,而是为了件私事?。”
老祭酒也放下手中的琉璃盏,抬眼?静静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她又接着说道:“家?中小女今年三月初就满六岁了,我早想来请老学?究举荐一位开蒙师傅,结果碰上年下事?多,竟浑忘了,险把小女给?耽搁了。”
“世子开蒙这件事?,我记着呢。”老祭酒往椅背上一靠,叫了个人来,问道,“嬴业博士今日午后是讲些什么?”
那人低头答道:“嬴博士今日正在广明堂讲国子学?《礼记》,申时结束。”
“好,请她散堂后往我这里来一趟。”
其实为姬嫖请开蒙师傅的事?,姬婴去年来国子监就任司业时,就曾同?祭酒提起来过,但因当时姬嫖年岁尚小,所以只说待来年再看,不想她果然记着呢,连人选都?早挑好了。
姬婴听?见这样说,忙起身又作一揖:“多劳老学?究费心,我代?小女先谢过,改日再带她过来拜谢。”
年前?姬婴也曾带着姬嫖给?老祭酒拜过年,当时她一见,拉过姬嫖左看右看,只是笑道:“此子甚好,我喜欢。”所以此刻见姬婴道谢,呵呵一笑:“世子灵巧,是该择个好师傅,这事?马虎不得,过会儿你见见嬴博士,也得你觉得好才行。”
“老学?究亲选的人,没有不好的,我只等着叫小女拜师就是了。”
老祭酒哈哈一笑,又同?她讲了讲嬴业的履历,建元十五年文科状元,巧在此人曾担任过两届科举经义试官,上一次她督考那场所出举子里,正有妘策举荐给?她的那几个人。
于是她就着那年科举,又简单问了问,老祭酒年岁虽高,记性?不减,那年她也是考官,所以姬婴提到的几个人,也都?记得,便同?她细细讲了一回。
提到有才学?的晚辈,老祭酒开了话匣子几乎收不住,滔滔不绝讲了半晌,直到门外有人来禀:“老大人,嬴业博士散堂来了。”
不一时,果然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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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着雪灰色厚棉直裰的博士走进屋来,年纪四旬上下,高挑身材容长脸,一双眼?炯炯有神?,她先给?老祭酒行了个礼,再朝姬婴作揖问好:“殿下万安。”
姬婴一见此人举止风度,已是万分满意,jsg忙站起身来笑道:“方才在老学?究这里读到了两篇嬴博士的文章,真正是文采斐然,叫我钦佩不已。”
嬴业只是颔首一笑:“殿下谬赞。”
说完老祭酒才又叫她二人各自坐下,给?魏王世子做开蒙师傅这事?,老祭酒前?阵子同?嬴业提起来过,她虽还未见过世子,但是在先前?接待漠北学?子的典礼上曾见过魏王,印象颇佳,所以也欣然受之?。
老祭酒见双方相?谈甚欢,也十分称意,三人又聊了半日,最后定在三月十五,魏王在府中为世子办开笔仪式,往后每隔一日上午,由嬴业亲带两位助教同?到景园,为世子姬嫖开蒙讲学?。
事?情谈完,已是日暮时分,姬婴过来叨扰了这大半日,见老祭酒也乏了,忙起身告辞,随后仍由国子监丞送了她出来。
等她回到景园下车时,天已经黑了,正往里走着,又见忍冬从?书房那边过来,说道:“连翘阿姊休假家?去了,临走前?收到两张贴儿,吩咐我等殿下回来了说一声,殿下看是不是先到书房里瞧瞧?”
姬婴这才想起来这日是该连翘例休,所以留了忍冬在外院书房当差,自从?她离宫开府,府上这些管事?和执事?们的假,也给?得更多了些,开始时众人还都?不大好意思休假,直到她催了几次,到如今终于也都?习惯了,到了轮休时提前?说上一声,就可以直接家?去休息了。
她听?忍冬说完,点点头抬脚往书房走来,果然见两个贴儿摆在案上。
第一张是姚衡的,里面夹着一张御史台最新邸报,内容是关于前?段时间太子姬月督办燕北府衙官员举荐一事?,其中几个人选近日被御史台纠察出考课作假。
第二张贴子是太子姬月差人送来的,叫她明日过去一趟。
第77章 梦行云
姬婴将那两张贴中内容都看过, 放回案上,转身走到窗边长榻坐了下来,伸手拿过榻桌上的香炉和香粉盒子?, 取出一块调息香饼,悠然点起香来。
自从上回姚衡来她府上聊了两句去后, 她二人未再碰面,只因姚衡如今在御史台, 年前又开始参与燕北调任官员的监察事务,为避嫌起见, 减少?了往来。
这段时间她又有?国子?监的公务,又跟着姬云为大理寺案子忙了一阵,还?挂着个鸿胪寺典客,虽然都是些边角差事, 根本触及不到朝堂核心政务,但想到开景帝正月十五将先?帝花灯搬出来,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忘了自己的母亲是被废黜的罪臣,她能有?今日的体面全是靠他开恩,这使她不得不更加谨慎起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调息香顺着鼻腔进入体内,游走于?身, 顿觉舒畅了不?少?。
随后她又想了想姬月那边, 明天叫她过去,八成还?会?提起燕北接任官员的事来, 她得提前准备好说辞, 再想法子?让她相中?的人顶上去。
她下了榻, 在书房中?间的大地毯上来回踱着步,等想得差不?多了, 才转身走出书房。
书房外间的执事见她出来,忙走上前:“殿下,时候不?早了,回来到现?在还?未用膳,要不?要传些点心?”
要不?是听到这话,她都忘了自己回来到现?在一直没?传膳,老祭酒那一碟子?玉露团还?真是挺饱腹的。
她往外走着说道:“世?子?在做什么呢?我去瞧瞧,叫厨房简单弄几碟吃食,都送到后院去。”说完大步流星往后边走去。
姬嫖此刻正带着图台雅在后院一间游戏室里玩着,这间屋子?是姬婴搬进?园后改的,下面整面铺着地龙取暖,屋中?一件家具没?有?,只东边有?一条紧靠着墙的案几,都用软垫包着边缘。
这里通屋地面铺着细编叠席,姬嫖和几个女?使养娘,都光着脚,坐在地上看图台雅跑来跑去,众人脚边散着各种偶人画册,屋内嘻嘻哈哈,一片欢笑。
一岁半的图台雅,如今走起路来步伐愈发稳健,常日爱跑爱跳,姬婴进?来时,正碰上她一面跑一面回头看,险些撞到腿上,好在姬婴反应快,赶忙蹲下一把搂住了她。
屋中?众人先?吓了一跳,见没?撞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过不?多时,又有?执事人端了两个膳盒来,上面是八冷八热共十六样点心,都用细巧精致小碟装着。
姬婴一见也?来了些胃口,于?是叫人又抬了两张炕桌来放菜,也?跟众人一样席地而坐,同姬嫖讲了将今日为她请师傅的事,随后一边吃着一边看她们在屋中?嬉戏,直热闹到二更?方散。
第二日一早,日光从窗棂缝隙间透进?屋中?,在地上映出了一个极好看的画儿,姬婴从榻上缓缓坐起来,看着地上的花纹,知道这日又该是个晴好的天。
因昨日太子?贴中?说要她早些来,所以她用过早膳后,便更?衣登车,往仁德坊的太子?府赶来。
仁德坊位于?上阳宫正南门外,坊内除了太子?府,便只有?几处宫禁小衙门,并无平民房舍在内,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来,这边坊间道路上都是一片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走动。
太子?府门上的人老远见魏王车来,只慢条斯理地走出一个人,等车子?停稳,才上前迎接,姬婴下车见只一人在此,也?没?说什么,太子?府上的人素来傲慢,她都是经过了的。
从角门进?到园中?,跟着执事一路往后走着,一连绕过三处院落,前面引路的人还?没?有?停脚,姬婴见这不?是往常去书房的路,问道:“大哥没?在书房里么?”
那执事人微微偏头答道:“太子?正在烟霞山庄负暄,着我将殿下引到那边相见。”
这烟霞山庄她只去过一次,是个修得十分古朴的村野小院儿,有?时候太子?邀人聚会?,会?在这里扮成农家人,体会?一下生活在乡间的感觉。
等她被那执事人带到这边院子?里时,果?然见小农院中?摆着一张铺了厚垫的大躺椅,太子?姬月穿着件银狐大氅,头上戴着同色貂绒暖帽,正躺坐在那里享受冬日暖阳。
此时天气已开始渐渐回暖,时辰还?早,日光也?还?不?烈,正适合晒太阳。
姬婴笑着走上前行了个礼:“给大哥请安!”
“大妹妹来了?”姬月懒懒拿下眼纱,朝旁边指了指,“坐吧,我这一冬没?怎么好好晒过太阳,今日正赶上阳光好,你也?坐这儿晒晒,好松松筋骨。”
她回身见已有?执事人拿了鼓凳来,于?是欠身告坐,在姬月旁边坐了下来:“大哥今日这样悠闲,想来是最近公务顺利。”
“公务顺利,哼,竟休提起。”姬月撇了撇嘴,“才开年哪里有?什么悠闲日子?过,我不?过是忙里偷闲,这几日为了赶二月初一开年大朝会?,各部忙得脚打后脑勺,那工部吏部还?只是跟户部打擂台,这里也?缺钱,那里也?缺钱,吵得我头疼。”
二月初一开年大朝会?,是每年定各部这一年预算的日子?,所以正月里各部就得把年前定好的帐再核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