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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元宵
宁风眠望着信纸上妹妹娟秀的字迹,手却开始慢慢转起左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宁将军常年身居北疆,对边疆贸易如指掌。事实上边界小城光禄的繁荣程度并不逊于宣城,光禄城是祝国和羯人协商好的居中休战之城,双方均不得在此城中挑起战事,也就成为祝国人民和羯人贸易往来的不二之选,除了羯人部落和祝国之外,其他部落也被吸引来光禄交易买卖商品,久而久之,在光禄城里看到的稀奇古怪玩意反而比在宣城看到的要多的多。
而光禄城中就曾经流行过一种水,羯人唤其为“巴雅”,在羯语中是快乐的意思,喝后可以让人忘却烦恼心情愉快,有伤痛的人喝后也可以暂时止疼。巴雅一时间在光禄城一带十分流行。后来,宁风眠发现这水服用超过三瓶以上就会成瘾,继而变得根本离不开它,那段时间光禄城中不少百姓皮肤溃烂身形消瘦,甚至有人一次性喝多了后会直接在大笑中猝死,七窍流血口吐白沫,死状恐怖。
宁风眠担心百姓身心会受到这种奇异饮品的钳制,于是要求当地官员在光禄城内严禁买卖巴雅水,不过由于光禄城内居民民族复杂确实难以做到全部禁止,于是退而求其次,要求严禁将巴雅带入祝国境内,军中更是禁止饮用,喝一次罚十军棍。这才让巴雅慢慢淡出大家,至少是祝国百姓的视野。
如今在江南用来治疗梅花疫的汤药为何与巴雅水的功效如此相近,如果不是巴雅而确实有如此有用的汤药,是否能够治好沈槐之的夜盲症?
宁风眠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不是残废的秘密怕是快瞒不住了。
正月夜,瞿志恒陪夫人和小女儿去河边赏灯,虽然春寒料峭,但依然阻挡不了百姓们赏灯游船的兴致,河边树梢上挂满各式各样造型的灯笼,罩着不同颜色的灯笼纸,在晴夜中一片五彩缤纷的灯光闪烁,仿佛浩瀚繁星落入凡间,一派热闹浮华,河中浮着无数莲花水灯兀自在水上轻轻飘荡,好似无数精灵浮游于水中。
街市上接踵摩肩,各种摊贩吆喝声络绎不绝,整个街市热闹非凡,小女儿十分高兴,拉着瞿志恒的手就往前冲,边冲边喊着: “爹爹,爹爹!米糕!我要吃桂花米糕!”
远处的米糕摊刚刚出锅一锅新米糕,盖子一揭开,浓白的雾气中满溢着甜蜜的蜜糖米糕的香气,小女儿指着小兔子造型的白胖米糕嚷嚷着馋,瞿志恒乐呵呵地掏银子的时候,忽然眼前有黑影一闪而过。
谁?瞿志恒心中一惊,却还是不动声色地陪着夫人女儿沿着河逛完了整个街市,最后拎着小女儿指名要的小老虎灯笼还有大包小包的糖果蜜饯和夫人的胭脂水粉一家人笑意吟吟地回到家。
夫人带着玩累了的女儿去沐浴更衣,瞿志恒一脸幸福地笑着看着夫人抱着女儿消失在长廊尽头,然后叹息了一声,收起满脸笑意阴沉着脸地推开书房的门。
不出所料,书房中已经有人等着了。
“瞿大人好幸福,令千金今年还不满五岁吧?白胖可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有话直说罢。”
“丞相在剪晴阁等大人,现在。”说完,黑衣人不再多话,干净利落地飞身离开,身手好到在喧嚣热闹的御史大夫府邸之中来去均如入无人之境,是在震慑,瞿志恒明白。
左丞相府依然寒冷空旷,有时候瞿志恒实在不能明白崔绍的想法,他要那么大的权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甚至都没有家室!自己为官是为了瞿家荣耀,是一份为夫为父为兄长的责任,那么崔相做出的如此艰险的选择则确实令人费解。
他守着这么一个清冷空旷的空宅子,处心积虑地去筹谋一件难于登天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
“所有材料都准备好了,瞿大人按原计划照做便是。”崔绍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听不出来他现在的情绪。
“宁将军他……”瞿志恒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道, “向来严守军纪,对属下亲如兄弟……”
“瞿大人,”崔绍不紧不慢地打断瞿志恒的话道, “将军待兵士如同兄弟?就这一句话已经够参宁风眠好几本子了,瞿大人身为御史大夫为何毫无作为?”
崔绍说的其实没错,祝文帝疑心病如此之重,如今身体每况愈下而子嗣稀薄幼弱,最忌讳的就是将军手中的军权,更何况这将军在军中还威望甚高。 “亲如兄弟”,这四个字一旦说出口,宁将军怕是活不过明年了。
“此事只是道听途说,无凭无证不可参奏,是下官的错。”瞿志恒欠身道。
崔绍沉默地看着瞿志恒,对他的回答不置一词,许久才指了指书桌道: “那就请瞿大人看看这些有凭有据可供参奏的材料。”
瞿志恒的目光顺着丞相的手落在那张宽大的实木书桌上,书桌的正中间是一大摞书本,参差不齐笔迹不一新旧不同,放在一起略微显得有些凌乱。瞿志恒心中一凛,崔丞相办事果然滴水不漏,这一堆乱糟糟破破烂烂的书记放在一起,谁也不会去质疑它们的真实性,这些乱七八糟甚至充满勾划涂画的字迹,完完全全就是武人书记的风范。
是军饷粮草冬衣的拨付和运转单据。
“不用担心,这些都是真的,”崔绍没有多言,只是低着头在瞿志恒面前慢慢踱着步子, “瞿大人,令夫人美貌贤淑,令千金乖巧伶俐,令弟虽不喜读书但好在没有劣迹足够在朝中谋个文官安享福荫一辈子。不过……”
崔绍适时停顿下来,如鹰隼般的眼睛在眼前这位官至御史大夫要位的青年人身上扫了一圈。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瞿志恒身上散发出来的和秦松相同的气息简直有如实质,不舍,害怕,纠结,渴望……如此明显。
有软肋和弱点就会被人拿捏,他们活这一世也不明白这个道理,还以为自己守护的那一点点情爱就是整个世界,殊不知亲情友情爱情往往是无根浮萍,稍微一吹就消散不见,如此经不起考验的东西却让世人趋之若鹜,崔绍眼中一片乌沉,可见愚蠢。
“不过这种幸福既可如磐石般坚固,也可以是镜花水月,”崔绍眼底如同一池深潭,根本无法探究其深浅, “看瞿大人选了。”
崔丞相府中惯常的空旷寒冷,寒风穿堂而过,把瞿志恒背后沁出的薄汗吹凉,粘在里衣里如同背负着一层为他量身打造的薄冰。
“去吧。”
“是。”瞿志恒答道。
“且慢,”崔绍有些玩味儿似的看着正准备转身离开的瞿志恒,慢声道, “案上的材料,瞿大人是收还是不收。”
瞿志恒看着那叠乱糟糟的材料,步履沉重行走艰难,似乎每往前走一步都要耗费掉自己全身的力气,等终于走到案边,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拿起那叠纸张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而此时的宁将军,却不知道自己远离波云诡谲的朝堂整治后,居然还有更棘手的事情需要犯愁。
“哎,你就带我出门一趟嘛。”沈槐之此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新长出来的皮肤也已经由红转白,甚至比以往显得更加白嫩,如今的沈槐之,被养得唇红齿白,又因为消瘦下去的肉还没养回来,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还没长开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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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位少年瞎子正坐在院中的石墩子上,一只手一边摸摸索索地在石桌上摸着,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叭叭叭: “你说那河边那么多花灯,把整条街市都照得那么亮跟白天似的,说不定因为太亮我就看得见了呢!”
宁风眠抱着芝麻汤圆坐在挂满各式灯笼亮如白昼的小院里,垂眼看着沈瞎子伸手在桌上乱摸,默默伸手将桌上那碟瓜子推到沈槐之的手下面,最后无情拒绝道: “我不能走,你不能看,我们出去博人同情讨饭吃吗?”
“嘶……”沈槐之摸到那碟胖乎乎的炒瓜子后,毫不客气地就咯嘣咯嘣嗑, “将军你的身价呢?”
“再说了,今天外面肯定有很多平常吃不到的好吃的,”沈槐之说到此时,脸上的难过简直要溢出来了,嘴里的瓜子立刻都不香了, “上次去得味楼的时候,老板说节出新口味的炸食,还邀请我去吃呢……”
宁风眠:……
“大病初愈,能吃得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宁风眠又从丫鬟手里拿过来一杯热牛乳,用手背试了试温度确认不会烫到后递到沈槐之的手中。
“什么叫乱七八糟啊!”沈槐之翻了个白眼,然后无精打采地朝石桌上一趴, “我生病那么长时间,前几天都没吃东西,后几天天天吃粥吃青菜,天呐,牢里的犯人伙食都比我的好啊!”
沈瞎子当然不知道,为了尽量给他增加营养给粥调味道,从来厉行节俭绝不铺张的宁将军,就为了沈瞎子吃的粥里放的那一些些肉茸,把全宣城的珍贵食材都买了个遍。
突然,沈瞎子蓦地坐直了起来,精巧的鼻子使劲吸了吸气: “嗯?好香,什么东西?”
宁风眠:……他仿佛看到面前这个小瞎子的耳朵和尾巴都瞬间竖了起来。
话音刚落,就看到覃烽怀里饱满各种纸包,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看到沈槐之也在石桌旁坐着就又猛地一个急刹车,小声道: “将军!”
“嗯,都放我房里去吧。”宁风眠吩咐道,可眼睛却始终没有从沈槐之身上离开过。
直男覃烽挠挠后脑勺,一脸不懂地朝将军的卧室走去,刚才将军和那只沈孔雀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我怎么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感觉说句话都不合适,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新型气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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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吧,这个崔丞相多少是有点子反社会人格的。
第42章 水上
沈槐之果然是只狐狸,犬科动物的鼻子格外的灵,几乎不需要宁将军费心牵着,自己一个人就顺着香气摸摸索索一步没错地踏进房门——他甚至还记得门廊那里有台阶!
“哇!”沈槐之被指引着坐在小厅的方桌前,深吸一口气然后满足地叹了一声, “得味楼不愧是得味楼,我都不需要看!”
“嗯,”宁风眠抿着的唇微微弯出弧度,精准地在一整包被炸得酥脆金黄的炸虾中拈出最大的一只,放进沈槐之面前的碗里, “太晚了,一样只能吃一点。”
所以沈瞎子因为看不到,从而对面前整整一桌子的美食丧失了主动选择权,只能被动接受投喂。而立在一旁的覃烽眼瞧着将军给沈吃货投喂了一块红糖米糕,一枚桃花酥,半包炸虾,半包椒盐炸鱼皮,半个烤地瓜以及一根糖葫芦,在将军端起碗开始给吃货喂杏仁露的时候,覃副将终于后知后觉地觉得不太对劲。
哎?将军不是从来都不准吃零食的吗?哦,我明白了,和给猪催肥是一个道理!将军肯定是想快点把沈槐之给喂胖回来,好方便我继续进行将军给这小子制定好的早锻炼计划,否则现在这么个瘦弱样要是早锻炼给炼病了,那他肯定会赖上我的!将军真是用心良苦爱兵如子啊!
想到这里,覃副将居然感动得有些想落泪,刚撩起衣角就听到将军唤他: “覃烽。”
覃烽立马放下衣角一个立正道: “在!”
突如其来的嘹亮应答把沉浸式吃白切鸡不能自拔的沈槐之吓了一大跳,和宁风眠这段时间孤男寡男地相处惯了,他都没有意识到房间居然还能出现另一个活物——连芝麻汤圆都被抱去落栗那里寄养了。
“明日我和你去一趟行江城,你告诉落栗这几日在家好生照顾沈公子。”宁风眠专注地看面前这只认真干饭的小狐狸,吩咐道。
“是!”
因为瞎而听力变得特别好的沈槐之却忽地从碗里抬起头: “去行江城?干啥?”
“听说行江城现在有治梅花疫的药,我去看看,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夜盲之症。”宁将军有一点好,对于所提的问题可能选择不回答,但是如果回答就一定是实话,宁将军绝无虚言。
“行江城现在也有梅花疫了?”沈槐之皱了皱眉, “我也要去!”
“你这个……你去干什么?”覃烽差点就把“拖油瓶”仨字给说出口了。
“怎么了?我是在座三位中唯一一位得过梅花疫还顺利痊愈了的人,宁将军可能对梅花疫免疫,覃副将可就说不定了。现在行江城流行梅花疫,你和宁将军去我还害怕你染上了自身难保然后没人照顾将军呢。”沈槐之听出了覃烽没有说出口的那么几个字,撇撇嘴不满道。
覃烽:……这个思维角度是我没想到的……
“你现在夜不能视,在家和落栗一起休息好吗?”宁风眠十分温和地和沈槐之打着商量。
“不行,”沈槐之扔下手中的鸡腿,断然拒绝道, “首先,行江城是副都治安安全,晚上看不见大不了晚上不出门,其次,我很想念宁晚意,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感染过梅花疫了去行江城也没事,倒是某人,连梅花疫都没感染过,呵,万一你感染了我们是不是还要照顾你,到时候指不定谁才是拖油瓶呢。”
睚眦必报沈瞎子双眼根本不聚焦地“望”向覃烽所在的方位,冷笑一声: “我就问覃将军好不好意思让顶头上司宁将军给照顾吧!”
覃烽:……
宁风眠倒是不置可否,悠闲地坐在轮椅里,十指交叉地看着自家的小狐狸朝自己的副将龇牙咧嘴,露出根本无法造成伤害的小犬牙。
第二天,沈槐之就在落栗的担忧中,得意洋洋地和宁风眠还有生无可恋的覃烽一起乘上了去行江城的船。
“哦对了!”沈槐之看了看船上来往的旅人,在三人坐定后从怀里掏出来几个用细棉纱布做成的口罩递向二人, “这个东西叫口罩,虽然不是医用口罩,但是抵挡飞沫还是可以的,梅花疫的传染途径还不太清楚,不过应该不是靠气溶胶,要不然我感染的时候宁府上下估计都逃不过。”
宁风眠:?
覃烽:?
“这个奇怪的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覃烽一脸嫌弃地接过来,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这样,”沈槐之示范着将口罩带子往耳后挂, “戴着它应该可以减少梅花疫传染的几率。”
“好难看啊!”覃烽把口罩往桌上一扔,叉着腰鼻子出气道, “这不就是面罩吗?只有见不得人的匪人才戴面罩,我们行得端做得正,堂堂正正地男子汉才不遮脸!”
沈槐之:……这个没救的宇直男!
“我是为你好好吧!”沈槐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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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了覃烽一眼, “帮你尽量降低染病的几率,我得过了,宁将军明显不会的,就你最危险,你要得病了只能我照顾你,我晚上可是个瞎子哦,到时候你脱皮的时候我不小心戳到你的肉肉可别怪我没提前说哦。”
“哼,少来这一套,你就是存心整我。”
正当沈槐之和覃烽俩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不亦乐乎的时候,一只稍显苍白但劲瘦的手伸过来了,玉质特有的冰凉冷硬轻轻触碰到了沈槐之的手,然后从他手中带走了另一只黑色的口罩。
“嗯,挺舒服的。”宁风眠把口罩学着沈槐之的样子戴上,然后给出五星好评。
覃烽:……只有我受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覃副将看到自家领导已经身先士卒主动弃明投暗当起了匪人,只得又满脸郁卒地把自己刚扔到桌上的口罩重新捡回来,默默戴好。
行江城虽是祝国副都但其实其经济实力甚至强于都城宣城,行江城的水陆交通均十分发达,祝国最主要的江河靖江从中穿城而过,前朝开凿的大运河就是借用靖江的水势直接连接行江城,宣城,栾城还有其他几座重要城州,所以坐船去行江城是最为快捷方式。
只是对宁风眠来说就很不方便了。运河上多有风浪,船也跟着颠簸不定,宁风眠的轮椅随着船只的随波摇摆而不断滚动,这是身为战神的宁将军也无法控制的物理现象,只能双手紧紧扶住桌沿。后来覃烽拿几个石头将轮子固定住,如此一来轮椅倒是稳定了,但是又让宁将军失去了随意走动的自由,而宁风眠这人向来不会麻烦别人,固定住后就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仿佛桌边一盆好看的绿植。
宁风眠的窘境全被沈槐之看在眼里,沈槐之曾经去疗养院做过义工,深深知道被禁锢在轮椅中的人生多么不易,他们安静不代表他们内心没有渴望,只是这些渴望被掩埋在深处不为人所知而已。
“咱们溜达溜达吧?”沈槐之用脚踢开用来固定轮子的石头,稳稳握住宁风眠轮椅的扶手,低头对被困在轮椅中的那个始终冷峻好看但在此时才因为无力掌控人生而显得十分脆弱的男人说道, “去看看沿河的风景。”
宁风眠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不过经过这么久的朝夕相处沈槐之已经非常能够读懂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将军的内心。没有毒舌地拒绝,那就意味着宁风眠现在很高兴,只是不知道这份高兴是来源于自己可以推他出去走走,还是来源于终于可以出去看看风景本身。
河面上的风很大,夹带着一股特有的湿气,让寒风似乎都长出了触角,肆无忌惮地往人的衣领袖口里钻,沈槐之毕竟病了那么久被这么一吹就打了个冷战。
“回去吧。”宁风眠仿佛身后长了一双眼睛,沈槐之刚哆嗦了一下他就要求回温暖的船舱里。
“怎么了,怕我一撒手把你扔河里去吗?”沈槐之打趣道。
“一名军人,能死在自己夫人手中也是个非常圆满的结局。”宁风眠十分欣赏这个提议,甚至微微弯了弯嘴角点点头再一次加深对自己看法的认同。
沈槐之没有吭声,如果换做是以前,社牛沈槐之就直接顺着继续扯下去了。但是这段时间里,尤其在自己病得无法动弹的阶段,虽然意志昏沉神志不清,但那些温柔的爱抚,小心的触碰,唇舌的索求和缠绵的拥抱,都仿佛深埋海底的水晶,清澈而净透,时不时就会因为自己的混沌记忆中偶尔出现的光而被照亮,躺在混沌的海底熠熠发光,再结合那天书房外听到的话,沈槐之不得不思考这整件事情的另一种可能性——宁风眠或许是真的喜欢男人,而自己……沈槐之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好像也确实并不排斥来自男人的亲近。
但是,如果那些爱抚,拥抱和亲吻来自于……沈槐之尝试着代入一下了覃烽,顿时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所以,自己不排斥的其实是来自于宁风眠的亲近。
“我只是你名义上的夫人。”沈槐之艰难道。
这次换宁风眠没有回应,对沈槐之的话不置可否。
河面上其实没有什么风景值得留意,宣城在北方,现在又是早春,两岸既没有欲滴的翠色也没有啼不住的猿声,可是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河面,谁也没有提出要回船舱去。沈槐之把轮椅扶手握得很紧,完全不让轮椅有一丝晃荡。而宁风眠则听之任之,似乎命运被掌握在沈槐之手中没什么不妥,现在如果一个浪把自己打了下去也无所谓。
“哈哈哈哈!”突然船舱中突兀地响起一阵大笑声,笑声尖刻十分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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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副将:艾玛,我家将军说话向来用陈述句,现在居然用询问句!将军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在沈家那小子手里?!
沈槐之:宁将军绝无虚言,因为他憋了个大的,他的虚言直接把祝国给卖了。
第43章 告白
一个穿着极其讲究的富家公子哥大笑着扑在船身的围栏上,腰间挂着的好几块玉佩被撞得叮当作响: “哈哈哈哈哈!”
随后立刻又冲出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下人,一把搀住那位公子哥,嘴里嘟囔着: “都跟爷说了不能喝那么多,快回去吧爷仔细冻着。”
那位富家公子在被自家小厮扶住转身往回走的时候,宁风眠抬头看到了那位公子的脸,虽然是在大笑,可是双眼却迷离无神,似乎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令他由衷感到开心的事情而大笑的,似乎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宁风眠的心沉了一下,这样无知无觉的笑容他实在是太熟悉,光禄城里有太多挂着这样的笑容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百姓,全都是因为喝了太多巴雅水导致,如果再不及时戒断,最终都会因为追求快乐的感觉而过度饮用巴雅水最后大笑而亡。
巴雅水因为太过容易让人上瘾欲罢不能,一旦大规模售卖就可以日升斗金,迅速堆起一座金山起来,而喝巴雅水的人却会萎靡不振日渐枯萎,所以让巴雅水离开光禄城流向祝国境内就是死罪。
可是从光禄城出发到祝国境内其他城郭只有一条主路可走,宁将军十分重视巴雅水的流通,向来守关极其严格因此从来没有巴雅水进入祝国境内的事情发生,现在是怎么回事?
宁风眠微微皱了皱眉,就算新上任的秦松将军不了解这个情况,光禄城太守却是向来清楚的,私自贩卖巴雅水赚这种断头钱?他不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是谁,居然如此胆大妄为?
“不要,我不要回去,这里好凉快啊!好舒服啊!哈哈哈哈哈哈!”那位小公子使劲挣扎,想掰开小厮抱住他腰的手,腰间玉佩叮叮当当响得十分热闹,宁风眠坐在轮椅上,视线直接和他腰上的配饰持平,立刻就被那一堆叮当作响的玉佩中的一块不起眼的坠着黑色丝穗的小黑木吸引住了视线。
小公子一身华服,腰间玉佩看质地也都价值不菲,为何却有一块不起眼的黑木混在其中,宁风眠眯起眼睛仔细看,发现那块黑木上还刻有一个浅淡的“无”字。
几经挣扎后,那个小公子还是被自家小厮连拖带拽地扯进船厢中,船面栏杆处再次恢复宁静。
“那个人好奇怪。”沈槐之自言自语道。
“怎么说?”
“嗯,”沈槐之点点头, “他笑得非常不发自肺腑,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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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被药物控制了。”
宁风眠眼眸沉沉,看来这趟行江城之行中要弄明白的事情会很多。
“冷吗?”沈槐之弯下腰十分自然地摸了摸宁风眠的小腿,这是他以前在福利院做义工时的常规操作,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家无法感知自己下肢的温度,所以为了不让体温太低以至于影响血液的正常流速,他推着老人家在户外溜达一会儿就需要去摸一摸老人家的下肢确认温度和肌肉弹性,再决定是要回去还是再继续溜达。
当手触碰到宁风眠小腿的那一瞬间,沈槐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中捏着的不是哪位孤寡失能老人家的腿,这是宁风眠的腿,宁风眠的!念及此,沈槐之整个人仿佛被人施了咒般僵在那里,这是自己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去触碰宁风眠的身体,即便隔着厚厚的冬衣,沈槐之还是觉得难堪,仿佛自己触碰到是的某种无形的禁忌。
“对不起。”沈槐之慌乱地收回手低头道歉道,根本没有注意到宁风眠的小腿坚实有力,和真的瘫痪僵硬如同枯骨一般的下肢有着质的区别。
二人之间突然滋生出一种富含深意的沉默。
“为何说对不起?”宁风眠看着小狐狸脸边出现的一丝微红,打破沉默问道,声音虽然低沉,却无半点责备的意思。
沈槐之一时语噻,是啊,为什么说对不起,哽一会儿才犹豫着说道: “因为……因为我不该碰你。”
“为何不该碰我?”宁风眠并没有要放过沈槐之的意思, “你觉得你碰我是不对的是被禁止的吗?”
沈槐之停顿了一会儿,轻声否认道: “不是。”
“那是为何?我不能行走,覃烽为了照顾我也会时常碰我,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他还会抱我,为何你觉得连碰都不应该碰我一下?”
明明瘫痪的是他,可沈槐之却感觉被步步紧逼到无路可逃是自己的,他感觉喘不过气,心里乱成一团根本理不清楚的乱麻,搅得自己心慌意乱无法思考,宁风眠的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出。
“槐之,你是我的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宁风眠因为眸色浅淡而向来显得冰冷没有情绪的眼眸此刻却如看不见底的深潭,而声音则温柔得如同春日里的水,带着一丝诱惑的味道。
“我……”沈槐之有些艰难。
最终,宁风眠还是决定放过沈槐之不再逼他回答,轻声道: “意味着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但决定权在你手里。”
这句轻语仿佛一颗炸弹,直接在沈槐之脑子里炸出一片白茫茫的空白,当他曾经有过疑虑的事情真的摆在眼前成为事实,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好,宁风眠坦率地捧给他一颗真心,却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回应。
决定权在你手里。
前世的精酿馆老板沈槐之过得潇洒又随性,因为酿酒技术了得又把精酿馆打理得颇有格调,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长得好看,追他的男男女女不胜枚举,沈槐之是见惯了那些表白的,卑微的,色气的,贪婪的,霸强的,挑逗的,紧张的,苍白的,轻佻的……他什么样的都见过,可从没有哪份表白能够抵得住刚才的那一份,让他心如鼓擂却又心软成泥。
就仿佛一只难以亲近的威严的雄狮,在你面前收起所有的尖齿和利爪,放下全部的防备,袒露出柔软的腹部给你,让你无论怎么揉弄都可以,而如果你不屑的走开,那也没有什么关系。
决定权在你。
沈槐之依然紧紧握着轮椅的把手,不让宁风眠有任何闪失,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滔滔的河水洋洋流去,两岸的枯树有的已经露出早春的细芽,有一些零星萌发的春意。
“对不起。”这次换成宁风眠开始道歉了。
“什么?”沈槐之怔愣道。
“和我这样一个残障成亲,确实是委屈你了。”宁风眠的双手交握着放在用来给腿保暖的白色细羊毛毯上,被河风吹得有些发红,显得手上纵横的伤痕有些狰狞。
“没有,不是……”沈槐之连忙否认道, “我……”
“将军,姓沈的,饭好了,进去暖和暖和吧!”覃烽出来唤俩人进去吃饭打断了沈槐之的话。
我其实没有想过和这个朝代的任何人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救你,将军。沈槐之被打断的话就这样被埋葬在风里,再随着水流飘远。
事实上,沈槐之也不得不承认,扪心自问,他对这句话已经不再持有绝对笃定的态度,他喜欢那些吉光片羽般的记忆中来自宁风眠的触碰,甚至,亲吻,更甚至,他渴求未知的更多。
晚上,宁风眠守着沈瞎子睡着后,才和覃烽开始讨论今天在船舱中看到的那位公子的情况。
“这就是喝完巴雅水的症状啊!”覃烽听宁风眠描述完那人的样子,悚然道, “巴雅水怎么可能出现在国内!”
“还不能完全确定,只能说有可能。”宁风眠摩挲着拇指上的那枚玉扳指说道。
“将军,这整件事情肯定就是那崔绍在搞鬼!”覃烽气得一蹦三尺高,忿忿道, “一切都对上号了!崔绍这小老儿让秦将军去给他守边关,好让他能在国内卖巴雅水,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你觉得他为了想卖巴雅水赚钱,就把我给换掉?”宁风眠望着一脸激愤的覃烽问道。
“肯定是的!”覃烽气得整张脸都红了, “之前搞惊雷响想炸死将军的肯定也是他!”
“所以证据呢?”宁风眠倒是一脸平静, “这一切都是我们的臆想,我们臆想着丞相要赚钱,所以要除掉我,所以私自搜集火石制造惊雷响来炸我。但是覃烽,你有没有想过,搜集火石,私造惊雷响还有贩卖巴雅水,每一件事都是死罪,崔绍贵为左相,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如果真是他的做的,那他一定会做得干净利落让你抓不到任何把柄。”
覃烽激愤的表情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这……”
“如果做这些事情的真是崔丞相,那他所图必然巨大,所以就更不可能留下痕迹,”宁风眠停下转扳指的手,向覃烽吩咐道, “明日船上你注意一下我说的那人,尽量听他们说话,一定要记下他腰间的那块黑木。”
“是。”
夜航的船如同温柔的摇篮,在微漾的水波中轻柔地起伏。虽然覃烽再三表示轮椅在船上不太可控,会极大地影响宁风眠装瘸,宁风眠还是坚持要回沈槐之的房间。
因为,沈瞎子晚上看不见。
宁风眠订的是最好的客房,但毕竟是在船上,即便是最好的客房,床也不似家中床榻般地宽敞,宁风眠放好轮椅,轻手轻脚地躺下去后就直接感受到了来自沈槐之的体温。柔软干净的床榻,温热清香的体温,和这么多年以来的铁马冰河的冷硬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美人消磨志气这话确实没错。
一只柔软的手缠了过来,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哝着: “将军,你不要死。”
宁风眠怔愣一下了,然后轻轻握住那只消瘦的手,低头耳语般地回了声: “不会。”
明亮的月光从薄薄的窗纸中透进来,给身边人镀上一层清冷的光辉,勾勒出他完美的睡颜。沈槐之从来不是一个冷清的人,宁风眠一直知道这一点,虽然他每天热热闹闹地招猫逗狗,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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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却始终有一种与整个祝国都格格不入的气质,或者说,与整个天境十六年都格格不入。
宁风眠想起上次沈槐之在酒铺里喝醉后没有说完的话,今天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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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胡话指路第二十八章 。
第44章 黑木
江南已经进入春天了。
那条雕龙画栋的大船一靠岸,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从船栏上探了出来,真情实意地感叹道: “哇!江南不愧是江南啊!树都绿了!”
“能不丢人吗……”覃烽一边小心翼翼地推着宁风眠,一边嘴里还不闲着要损一下沈拖油瓶, “沈大公子这么会玩,没来过江南耍吗?”
“确实没来过啊!”沈槐之十分诚恳地答道, “我是一个土豪,又土又豪,一点也不洋气的那种。”
覃烽:……
宁风眠坐在轮椅中听二人拌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哥!”一个清脆的声音。
“嚯,瞧这中气十足的嗓门,非咱家宁大小姐莫属啊!”沈槐之啧啧称赞。
只见人群中一个雪白纤细的身影一晃,一名女中豪杰瞬间位移到了沈槐之身边,一把搂住沈槐之的胳膊然后十分热络地喊了声: “嫂子!”
沈槐之:……
宁风眠:……
宁大小姐自接到书信说大哥和嫂子要来那日起,就激动得嚷嚷着把姨夫家的大宅直接翻了个底朝天。
我要给我哥我嫂子置办一套最好的客房!宁大小姐使命必达,风风火火地置办了整整两天,总算是在她住的隔壁小院里给整出了一整套心满意足的客房小院,只是大家对这小院的认可实在是很难达成一致。
“我跟你说,大哥大嫂,我给你们准备的客房啊,包你们看到就会爱上,住进去了就绝对再也不想离开!”宁晚意看来是完全不把沈槐之当异性,一路上都紧紧拉着沈槐之的手,絮絮叨叨地聊着天,仿佛两个亲亲密密的好姐妹。
沈·上辈子真的是直男这辈子估计大概率要弯·槐之目前对自己的定位十分困惑,但是当他在好姐妹宁晚意的热情推销声中踏入那个号称绝无仅有举世无双专为他和宁将军的爱情打造的小院时,他觉得自己恐怕还能算是个直男。
这满院子的粉色桃花,还有整个院子到处都随风飘扬的粉色轻纱幔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卧室床上堆满大红色绣着龙凤呈祥的锦被和枕头也就算了,可以理解,但是被子上放那么多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到底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沈槐之瞳孔震惊地看着宁晚意道: “你觉得,我能生么?!”
宁晚意眼神闪烁不定,嘴里含糊其辞道: “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美好的祝愿而已……”
“你……或许可以换一个别的方式……”
勤奋好学的好学生宁晚意立刻虚心接受批评,低头思索片刻,然后拍手道: “哎呀!确实,早生贵子确实是我的错,那我去多准备一些山药黑芝麻黑豆韭菜牡蛎……”
“不,不用!”沈槐之扶额道, “你正常一点!”
“不用?”宁晚意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槐之明显比上次薄了一圈的清瘦身形, “难道,你和我哥的爱情变质了?”
沈槐之: “……”我和你哥的爱情根本八字都还没一撇!
“行了晚意,你吴渔哥哥知道你这个德性吗?”宁风眠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得搬出吴大人。
“哼。”宁晚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然后熄火了。
果然,吴大人的名头很有用!
“槐之,你和晚意在家说会儿话,我和覃烽出门一趟。”宁风眠扫了一眼那张红灿灿十分喜庆的床,没有任何要换掉的意思。
“槐之,饿了就把那些花生红枣桂圆瓜子什么的先吃了吧。”宁风眠和覃烽转身走之前,突然回头说道。
啊啊啊啊啊!宁晚意内心土拨鼠尖叫,让媳妇儿吃“早生贵子”!这是什么宠妻操作!清冷将军爱上俊俏小郎君!好甜好好磕!!!
姨父姨母还在姨父老家过年节没回行江城,这倒给了宁风眠极大的方便,姨父是位读书人,极其讲究礼节,如果他在行江城,那绝对会派一堆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宁风眠防止宁将军有半点闪失。
今日,宁风眠要带着覃烽去拜访一位旧友陈公子,陈公子也曾与宁风眠拜在同一夫子门下读书,虽未考取功名最后离开宣城,但因家境殷实,现在在行江城也是颇有名望的乡绅一名,此番拜访说不定能够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
“哎呀!宁将军!”曾经的陈公子现在的陈老爷看到宁风眠先遣人送来的拜帖后,就早早等候在陈府门口了,看到宁风眠坐在轮椅里,由人推下马车再推至自己面前时,明显一愣, “将军这是……”
“无妨,打仗难免受伤,”宁风眠一脸云淡风轻,丝毫不在意他人眼中或好奇或探寻的眼神, “闻春近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