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的茶叶负有盛名,还有春山泉的玄妙所在,只需要这么一个田启明,不仅可以帮他运火石,还可以帮他运忘忧草,”宁风眠笑了笑, “如果是我我也会选他的。”
“可是,忘忧草是不可以被运进祝国境内的呀!”覃烽觉得不可思议。
“所以你觉得为什么崔绍敢杀他的摇钱树张春生?”
“为什么?”
“祝国人不会制造巴雅水,所以边境官兵在搜查出入边境的行李的时候往往只会检查是否有疑似巴雅水的液体,对于干燥的货物的检查不是很严格。张春生会制造忘忧水还是行走于南北的货商,他可以把干制的忘忧草偷运进祝国再自己制造忘忧水,这便是之前崔绍用他的原由,但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去救槐之的那一次,那地下庭室里有专门用来试验的房间,很明显崔绍一直在自己试验制造忘忧水的配方。”
“那么就是他现在成功了,所以就把已经没用的废棋给杀了?”
“对,”宁风眠此时已经和覃烽来到齐宅附近的一棵大树上,他仔细掩好身形继续道, “如今的忘忧水和北疆的巴雅水已经很不一样了,崔绍应该是在张春生的配方上做了一些更新,而现在需要从北疆偷运进祝国的甚至都不是干制的忘忧草,应该是忘忧草碎末。”
“哦!”覃烽恍然大悟, “那忘忧草的碎末和茶叶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更安全了!”
“对,所以现在的忘忧水更多了,因为偷运手段更高明,原材料简直是堂而皇之地被源源不断运进祝国,”宁风眠拍了拍覃烽的肩膀, “这次你立大功了,带回来的两个消息都极为有用。”
覃烽被自己的将军一番肯定,心里别提多美了,啊哈我们将军根本不恋爱脑,还是那么地清醒那么地厉害!
“这件事不要告诉槐之,田启明是他的朋友,他会伤心的。”宁风眠叮嘱道, “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覃烽: “……哦……”
好在现在是仲夏,北方的树木均是枝繁叶茂,宁风眠和覃烽无声无息地藏身树冠中,倒是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奇怪,”过了很久后,覃烽终于忍不住说道, “齐延年家中似乎一切如常呢。”
确实,从树上居高临下地看下去,齐宅中无论是夜间打扫巡逻还是丫鬟小厮服侍家主,都是井井有条没有一丝异常,唯一的异常大概就是没有见到齐延年本人了。
“将军,如果照你之前说的齐老已经不在世上了,齐府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啊,这也太平静了!”覃烽奇怪道。
“或许他们还不知道齐延年已经死了。”宁风眠说。
张春生死了,那齐延年自然也得死,不过张春生的死又和齐延年的死无法相提并论。
齐延年是谁,祝国最有名的惊雷响工匠!在祝国,不仅仅是行军打仗需要用到惊雷响,皇家祭祀甚至对惊雷响的需求量也很大,所以齐延年也当仁不让是皇家御用的惊雷响工匠,他的地位可比区区江南富商要高得多。
试问,皇家损失了一位制造祭祀典礼上使用的惊雷响的工匠,他们会不会问上一句“人是怎么死的”?
所以对齐延年,崔绍是有所忌惮的,不可能像对张春生那样直接一杀了之然后放火烧宅,他只能以最不引人注目地尽可能低调地处理掉齐延年。甚至连齐延年的家人们最好都不要惊动。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再等等,看看情况再做决定。”宁风眠垂眼看着一片宁静的齐家宅院,目光沉沉。
既然齐家一切如常,那么需要思考的就是另一件事情——正如张春生那块暂时无法明确含义的石头一样,齐延年手上会不会也有什么可以指向崔绍的东西。
齐延年为什么会和崔绍合作现在已经不得而知,想必这个答案已经随着齐延年消弭于人世间了。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齐延年之前既然答应和崔绍合作,想必崔绍也会交给他什么物件好让他觉得可以拿捏住自己,这样才能换得齐延年的放心办事。
会是什么东西,现在又在哪里?
齐延年一定知道自己会死的,也肯定知道崔绍不敢随意动自己的家人,一定会让他们以为自己还活着然后安宁祥和地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如果齐老也拥有什么可以指向崔绍的证据,那也不是用来保他家人的命的,反而,如果这个致命的东西放在家中的话,不啻于在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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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家中安了一个惊雷响——总有一天会爆炸。
宁风眠闭上眼,齐老曾经说过,如果要想制造出最精确的,将延时爆炸的时间控制在分毫之间的惊雷响,则必须对放置惊雷响的位置有一个全面的解,也就是说齐延年是知道他那次制作的惊雷响是用来炸自己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齐老对自己还有那么一丝愧疚之情,那么他会不会将这个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我能想到的且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宁风眠拧紧眉,靠着树干思索起来。
*
不同于覃烽和宁风眠外勤二人组辛辛苦苦趴树上偷窥,洗干净澡又吃完宵夜的沈槐之显得无所事事得很——考虑到做戏做全套,沈槐之甚至要的是双人份的宵夜套餐。
“呵……”沈槐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一个人在房间里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无聊地转悠了好几圈,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先不管宁风眠和覃烽,自己悄咪咪地先翻译一部分,然后惊艳所有人。
“那就对不住了。”从来尊重宁风眠隐私,不随便翻他东西的沈槐之双手合十朝那个小内袋拜了拜,然后干净利落的打开袋子把账本和字典都掏了出来。
这时候,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也随着沈槐之拿书的动作被带了出来掉到地上。
“这是什么东西?”沈槐之弯腰把它捡起来然后展开。
“呵,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写字比我写得更丑的人啊!”沈槐之望着纸上歪歪倒倒的字惊叹道。并且由于那字写得过于丑陋,沈槐之甚至还燃起了鉴丑之魂,细细地品鉴。
“春祭整月可猎?”沈槐之挠了挠脑袋, “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对了,上次覃烽突然出现在行江城带走将军的那一次,好像就是说春祭什么什么的,沈槐之坐在桌边撑起了苦恼的小脑瓜。
“听他俩的对话,春祭应该就是一种北疆特有的祭祀活动吧,但是‘猎’, ‘猎’什么呢?”沈槐之歪了歪脑袋,搓磨着手里的纸百思不得其解。
而纸上一处十分浅淡的几乎完全会被忽略不计的也因此引起了沈槐之的注意。
由于以前开过精酿馆,沈槐之对于纸张以及纸张上的各种痕迹都十分敏感。很多酒类原材料供应商手里珍稀而小众的原材料货都是真假参半的,而很多原材料是来自于其他国家或地区的厂家,不同厂家包装所使用的纸张以及纸张上的和印花本身就具有防伪的作用。如今伪造技术日新月异,有时候甚至只有大行家才能够从印刷纸张或者是压花技术上的细微差别来分辨供应商所供应材料的真假。
很不幸,沈老板就是一位完全是因为生活艰难被迫练就了一双鉴定纸张的火眼金睛的大行家。
沈槐之小心地把纸张靠近烛火,利用光影角度仔细观察这处,这个很特别,不是纸张被折叠或者被携带时和其他物件混放而形成的,它有棱有角,里面似乎还有花纹,好像是写字之人戴着什么东西写字时候压上去的。
会是什么呢?沈槐之皱了皱眉然后拿起桌上用来舀茶叶的木勺朝屋中燃香的香炉奔去,刚才在屋里瞎转悠的时候就发现香炉里留有不少香灰,那时候他还打算投诉客栈打扫卫生不彻底呢,现在那堆香灰却起到了大作用!
沈槐之先是用木勺舀出一大勺香灰放到干净的白纸上,然后隔着纸将香灰全部再次细细地碾压直到全部变成如尘土般的细灰为止,然后捻起一小撮灰放到那处奇怪的处,再轻轻摇晃那张纸,直到细灰因为来回震荡最终全部都沉积到被压出来的凹陷处为止。
沈槐之终于看清楚了那个的样子。
这!
沈槐之像根不会动的木桩,一动不动地呆立在灯旁,紧紧盯着着那处在细灰之中逐渐显现出原形的,明明是北方的酷暑,可此刻沈槐之却感觉如坠冰窟,那张纸上的仿佛有什么定身的魔力,让沈槐之周围的时间和空间全都凝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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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我知道你们都知道是谁呜呜
第105章 黑暗
“当初将军重伤昏迷的时候,那齐延年还来安西侯府看望过您呢,什么人啊真是,他怎么好意思站在您面前的啊!”覃烽还在闷闷不乐地小声嘟囔道。
“他来看过我?”宁风眠皱眉道,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那时候将军您还昏迷不醒呢,现在想来,他该不会是来确认将军您是不是……没了的吧!”覃烽更生气了,又不敢发作只能轻轻锤一下树干道, “他肯定是来看自己的惊雷响为什么没有炸碎你的!”
“不要感情用事。”宁风眠沉声道,齐延年居然在自己重伤昏迷的时候来过安西侯府,为什么不等自己醒来的时候再来?他真的只是来看看为什么自己制造的惊雷响会失手的吗?
“他来看我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嗯……”覃烽努力回想, “除了和宁老侯爷寒暄了一下以后,就是坐在你的床边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
“什么不着四六的话?”
“他说虽然他知道将军您不信神佛,但是他还是会去宝元寺拜古佛为您祈福,希望佛祖可以保佑您早日康复,呵,我看他肯定是心虚了。”
宝元寺?古佛?
宁风眠和齐延年在之前也算是忘年之交了,或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的是,这位擅长制造杀戮机器的工匠和身为军人的自己一样,都是不信神佛的。
齐延年不可能去宝元寺,就算他去,也不会说明白他去拜什么佛,他可能根本不知道宝元寺都有些什么佛,所以才只能说出一个“古佛”的字眼,因为宝元寺确实只有一座古佛,其他佛像都是用信众们捐赠的香火钱新建起来的。
他甚至不知道那尊古佛其实是有名字的,燃灯古佛。
覃烽还在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可宁风眠却从这句覃烽觉得异常虚伪的关心中提取到了一条非同寻常的信息。
齐延年说的去宝元寺古佛面前为自己祈福希望自己日后平安顺遂,或许是在告诉自己一个位置——如果齐延年对自己还存有那么一丝愧疚之心的话。
“走吧,齐宅不需要盯了。”
“啊?”
“没太大必要了。”
*
沈槐之终于回过神来,那张纸仿佛着了火,烫得沈槐之一下子把它扔在桌上。香灰尽数散落,纸上的印痕又重归了无痕迹。
是雨渐,是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的压痕!沈槐之不可能认错,雨渐的碧玉扳指和宁风眠的白玉扳指是一模一样的一对,之前他对雨渐的那枚碧玉扳指还有过意见的。
而那扳指制造出来的印痕,他作为宁将军的枕边人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有的时候他也会故意要求宁将军不要取下左手大拇指戴着的那枚白玉扳指,于是自己的脖子上,手腕上,腿上都会被印上那个繁复独特的花纹,这就是另一枚扳指的印痕,绝对不可能有错!
所以这么丑的字是雨渐用左手写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字迹,却忘记自己左手戴着和哥哥一样的扳指。
而纸上歪七八扭的六个字“春祭整月可猎”到底是什么意思,沈槐之眉心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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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了一个十分不祥的,令他毛骨悚然的猜测。
既然是放在内袋里,想必也是和崔绍有关的重要物件。沈槐之突然想到宁雨渐在历史上是之后编撰《祝书》的大史官,而未来的朝堂……是崔绍在一手遮天。所以将军的污名不仅仅是崔绍一个人的功劳,宁家老二居然也出了一份力在里面!
虽然还是不明白这六个字的具体含义,但可想而知,这应该又是崔绍的计划,目的是为了引出深藏的宁风眠。
——他也确实达到目的了,沈槐之想起将军腹部那条新添的伤痕就恨得开始咬牙。
阴毒的崔绍,为了不让宁雨渐背叛自己,甚至让他亲自来写这六个字好坐实他陷害自己亲哥哥的罪名,这样宁雨渐就成了崔绍手中的玩物,历史不就可以随他心意发挥?
沈槐之简直无法想象将军发现自己的弟弟居然站在崔绍那一边时的心情,他赶紧捡起那张纸,努力把上面残留的香灰抹得干干净净,然后按原样叠好,和字典还有账本什么的又全部都原样放回到了内袋里。然后迅速跑到里间脱衣钻进被子里,营造出一副自己早就睡熟了的假象。
刚刚躺下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叩叩叩……”随即就有人开始敲门了。
“沈公子?沈公子您睡了吗?”门外有人问道。
“谁呀?”沈槐之心脏狂跳,还要装作一副被人无故吵醒的样子,简直是用尽了自己的毕生演技才勉强镇静下来,把说话的调子拖得老长,显得又倦怠又不耐烦, “本少爷都睡了,你们客栈怎么回事,是诚心不让客人好好睡觉的吗?”
“小的不敢,只是刚才沈公子您吩咐的那夜宵,也有别的客人也吩咐了,然后那客人吃了说不舒服上吐下泻的,小的怕您也不舒服,这不就赶紧先给您送点儿药,以防您如果晚上也不舒服的话,也好先压一压。”门外小二的声音谦卑无比,显得十分抱歉。
“不用,我好的很不需要药,你回去吧别吵大爷我睡觉。”从屋外听上去,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沈槐之的态度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爷,您还是让我给您送进来吧,要是晚上您真生病了找不着药也请不到大夫,小的可怎么担待得起呀。”屋外的小二也是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就放门外,我一会儿自己拿!”
“不行啊爷,要是放门外被猫啊老鼠什么的偷咬可怎么办!”外面的人似乎铁了心的要进来。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一时不知该应对才好,再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珍惜跟烽锻炼身体学武艺的机会了。
“叩叩叩!”房门敲得又响又急,不仅如此,屋外分明还有其他脚步声,似乎打算随时破门而入。
“沈公子?”
沈槐之蜷在被子里,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如果那些人破门而入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隔壁没有人怎么办,如果他们把自己抓走了宁风眠怎么办?
对了那个内袋!沈槐之念及此,偷偷下床然后光着脚几乎匍匐着爬到桌边,无声无息地把内袋揣进怀中然后放到床下藏好,自己被抓没所谓,但是这个袋子一定不能出任何差池。
“吱嘎——砰!”隔壁的门开了,还因为开门的力气太大而撞到墙上发出巨响。
“你们吵我家老爷睡觉干什么?我家老爷最烦别人吵他睡觉了,把药交给我,他要不舒服了我给他熬。”一个男声十分不满地大声嚷道。
竟然是宁风眠,不是,是陆川的声音!沈槐之立刻松了一口气,将军回来了。
这一下动静就真的搞大了,隔壁好几间房间都被吵醒开始叫骂起来。
—— “外面在干什么,还他妈让不让人睡觉了!”
—— “这什么晦气客栈,我它妈明天就要退钱!”
估计那监听之人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不好交差,沈槐之拽着被子听见外面小二连连地道歉声和脚步声越来越小,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既然将军已经回到自己隔壁房间以后,沈槐之终于放下心来,今天一晚上经历的种种均让他感到疲惫不堪,几乎没多会儿就沉沉地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大早,宁风眠就敲开了沈槐之的房门。
望着眼前已经打理完毕衣着整洁素净的陆男仆,头发蓬乱眼皮耷拉明显还没睡醒的沈槐之使劲打了个呵欠问道: “这么早要去哪儿啊?”
“沈老爷子要过寿了,咱们得去寺里拜一拜为他祈福。”
“啊?”和宁风眠在一起这么久了,从来没有听说过宁风眠他老人家还有这种嗜好,沈槐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嗯,”宁风眠居然十分严肃地点点头,仿佛这是件天大的事情, “并且我已经差人去和宝元寺的住持说了,今日城北沈家独子沈槐之要为父亲六十大寿做一场大祈福,所以要封寺半日,所以你现在就要去洗漱,我们半个时辰后出发。”
“啊?”沈槐之现在开始觉得自己耳朵可能没坏,是宁风眠的脑子坏了。
直到沈槐之一身青衣和大包小包提着各种祈福物件的家仆陆川站在宝元寺门口,沈槐之都还是觉得自己在做梦。
宝元寺是宣城最为古老的寺庙,里面供奉着一尊巨大的石雕古佛,平日里寺庙都是香客多到连拜佛都要排队,如今却寺门冷清无人,倒是周围围上了厚厚一层吃瓜群众。
原因无他,即便纨绔行径满城皆知如沈槐之,望着寺门前竖着的那块木牌也略感羞涩。那块木牌上贴着一张代表喜庆的红纸,上用金墨洋洋洒洒: “沈家公子沈槐之在父亲沈墨六十大寿到来之际,特包下宝元寺半日为家父作祈福法事。”
—— “啧啧啧,不是说沈家这父子一直示弱仇敌吗?怎么儿子现在开始讨好老子了?”
—— “那还不是因为宁家被抄么,浪荡这么多年,还不是得回来继承万贯家财。”
—— “就是,现在没了宁家撑腰,再大的仇哪比得上沈家的家产重要!”
—— “这也就是亲爹好哄,你瞧沈槐之那浪荡样儿,但凡沈家有其他子嗣,哪还轮得到他吃这份好家产。”
—— “真是羡慕这运气,这么会投胎,投到巨富之家还能嫁到安西侯府,现在安西侯府倒了他又丝滑地回到沈家,啧啧……”
—— “所以回到宣城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亲爹作个大法事祈福嘛,包寺啧啧,大手笔啊!”
—— “呵,瞧瞧你这格局,这对沈公子来说算钱吗?!”
沈槐之简直汗流浃背。
“进去吧老爷,吉时快到了。”勤劳的陆川男仆低头问道。
————————
第106章 微光
“好。”沈槐之神情恍惚但依然昂首挺胸地迈进宝元寺的大门——一早晨,整整一早晨了,无论沈槐之用眼神还是言语,用明示还是暗示,姓宁的对为何突然出现的古刹半日游的原因始终保持缄默。
祈福法事在正殿举行,又因为闭寺,所以显得格外庄严肃穆,到了沈槐之按照住持吩咐独自上前祈福的时候,沈槐之在余光中发现宁风眠不见了。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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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确实有原因!看到宁风眠消失不见沈槐之反而定下心来,开始按照住持的要求认认真真地完成整个仪式的每一个步骤。
而宁风眠则孤身一人悄声潜进安置古佛的后殿,寻找起齐延年或许给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
燃灯古佛因为是旧佛,所以来参拜的人很少,空无一人的后殿中甚至有荒置的灰尘味道,宁风眠在殿中小心行走不触不碰尽量不留下自己的任何痕迹。
在这样的一座少有人供奉的后殿中,齐延年会把什么东西留在哪里?
和花团锦簇的主殿相比,这座后殿显得极为简陋,除了一座石雕古佛以外,就只有三个破旧到露出内里稻草的蒲团,一盏长明古灯和殿角落中一只嵌在地上防止走水用的大缸。
齐延年毕竟只是一名没有武功的工匠又加之已经年迈,不可能做出将什么东西放在房梁上之类的事情,又因为这毕竟是在人来人往的寺庙中,他也不可能有向张春生那样制造暗格的机会。
可随时挪动的细柄铜灯台的长明灯藏不了东西,而破旧的蒲团随时有可能被换掉,宁风眠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那口毫无存在感的储水大缸。
大缸里依然注满了水,宅院内走水用的大缸均不可移动,看来是寺中小沙弥看到水位下降就会去担水注满,所以这缸确实是个藏东西的好去处——如果这东西不怕水的话。宁风眠脱下上衣,将手伸进水缸中沿着内壁细细摸了起来。
水缸内壁光滑,没有暗格也没有任何刻凿的痕迹。看来是自己多想了,宁风眠撩起衣角擦干手,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恐怕齐延年真的是出于怜悯或后悔之心才说出要去给自己拜拜佛这样的话吧。
“殿中何人?”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殿外响起。
宁风眠此时却已经逃无可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声音来处,却见殿门迅速被人打开,屋外的仲夏烈阳突然占据全部视野,宁风眠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眼睛。
等逐渐适应了这光线,却见一个小沙弥站在殿中。而这小沙弥不是别人,正是齐延年在北疆收的唯一的一个小徒儿——阿九。阿九也是一个可怜孩子,当初自己和齐延年一起在光禄城墙下捡到他时,他几乎已经快被冻死了,齐延年立刻把这孩子搂进怀中,而自己也赶紧去就近的一个烧饼摊给他买了一个烧饼,甚至为了刺激暖和他,还特意给那烧饼加了一勺辣酱,然后齐延年就把这个孤儿养在身边当小徒儿。
阿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的声音为什么会变成如此可怖?他——宁风眠看着那小沙弥呆呆看着自己正前方根本不转头的样子,他眼睛出了问题?
“阿九?”宁风眠唤道。
“你是谁?”阿九看上去紧张极了, “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宁风眠悄声走近阿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我的眼神不好,在强光下可以看到轮廓,施主不必试探。”阿九双手合十道。宁风眠的心陡然一沉,阿九只是一个孩子,崔绍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阿九,你为何会在这里?”
“施主既然不肯告知身份,恕阿九也无法回答任何问题,施主请自便。”说着,阿九便再次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告辞打算离去。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不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绪,宁风眠在阿九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希望落空的失落,宁风眠决定赌一次。
“阿九,听得出我是谁吗?”宁风眠顶着陆川的脸,却恢复成宁风眠的声音问道, “记得光禄城墙角的烧饼吗?牛肉馅儿的,还多加了一勺辣酱。”
阿九转身离去的身影陡然停住,然后猛地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处,茫然地四处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宁……将军,是您吗?”
“是我。”宁风眠走到阿九身边,粗粝的大手握住阿九握着佛珠的瘦弱的手,即便是在酷暑之下,那孩子的手居然还冰凉出汗,显然紧张至极。
阿九反握住宁风眠满是伤疤的手,细细摩挲,嘴唇颤抖地喃喃道: “果然是您,果然是您,师父说的没错,您来了您来了……”
“阿九,你师父说什么了?”宁风眠明白了齐延年的苦心,古佛是死的,佛殿是死的,他想交给自己的东西自然也是死的,这东西无论放在哪里都存在着巨大的不确定因素,只有人才能保护好这至关重要的东西。
“您……您先随我来。”阿九虽然视力很差,但不知为何却十分熟练地捡了一条无人注意的小道,七拐八拐地带着宁风眠进了自己偏僻的小禅房。
“这里说话不会有人听到的,放心。”阿九十分聪明,甚至极力避免说宁风眠的名字。
“你和你师父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小阿九绷了一路的情绪终于崩溃,居然跪伏在宁风眠的腿上大哭起来,宁风眠温柔地抚摸着阿九瘦小的背脊和没有头发的脑袋,轻声安慰着。
等好不容易缓过这段情绪,阿九终于在抽噎中说了起来: “是我和师父对不起您……呜呜……那惊雷响是我和师父一起去埋的,师父虽然不说,但是我已经觉得不太对劲了,师父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埋惊雷响向来都是和您商量的,可那次他却让我不要告诉您……我对不起您啊!”说着,阿九就要伏地对宁风眠磕头。
宁风眠连忙扶住他,安慰那孩子道: “都过去了,我不是还好好的么,不怪你们,你和你师父也有苦衷的。”
“后来得知您身受重伤,师父去看望过您,回来就把一样东西交到我手上,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拿着东西藏到宝元寺的古佛殿等您,结果……哇……”仿佛触碰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阿九又开始哭了起来, “我刚出门就被一个人抓住,我好害怕!好害怕他会把我杀了,可是他只是喂了我一颗药就把我扔到山崖下。”
“等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又看不见东西,”阿九回忆到此处,害怕得全身发抖, “我又饿又累,抱着师父交给我的东西在山里摸着爬着以为自己肯定要死在山里了,却遇到一个好心的农夫,他看我可怜便带我回家吃饭,最后按照我的心愿把我送到宝元寺,可是即便住持大师极力医治,我的眼睛和声音现在也废了,呜呜……”
“没事的阿九,”宁风眠摸着阿九满是泪水的小脸, “我会带你回去,给你医好眼睛和嗓子的,你不是说长大以后要给我当侍卫还要做最优秀的惊雷响工匠吗?”
“嗯!”阿九使劲点了点头,然后摸掉脸上的鼻涕眼泪, “师父让我交给您一样东西。”
说着,阿九爬进自己的床榻下又挪开些许杂物,从最里面掏出来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摸索着交到宁风眠的手中: “这块石头就是师父要我一定要交到您手中的东西。”
“你师父还有说别的什么吗?”宁风眠看着手中的石头,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就仿佛自己的心底确实是有一段有关这石头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是在哪里以及在何时看到过它,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自己会看到它的。
“没有,”阿九把石头交到宁风眠手上后,整个人仿佛都轻松多了, “我和师父犯下如此弥天大错,万死也无法向您赎罪,如今阿九使命已经完成,您……想如何处置我都可以。”
“你还小,”宁风眠爱怜地抚了抚阿九的光脑袋,想起家中那七个身世同样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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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而如今都各有各的厉害的孩子们, “我会带你回去,你会有很多兄弟姐妹,会有一个温暖的家,你会成为最厉害的工匠和我最得力的侍卫。”
“那我师父呢,您可以原谅他吗?”阿九眼神不能聚焦,却依然坚持仰头望向宁风眠,神情颇有些紧张。
“你师父……”宁风眠看向禅房窗外的天空,烈阳之下,即便是干净的空气,其中也有无处遁形的尘埃, “我原谅他。”
阿九再次低头啜泣起来。
可此时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宁风眠看看窗外的天色估摸着祈福法事应该已经接近尾声了,于是叮嘱阿九今日之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承诺他耐心在宝元寺中待上几日后自己便会接他离开这里,然后就揣上石头出了小禅房,直奔寺外而去。
一整套仪式下来,沈槐之已经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嚷着能不能给口茶静静心,老住持忙叫小沙弥奉茶,却也好奇问他带进门的家仆怎么不见了。
“哎,我今儿包下贵寺闭门祈福,就是怕别人分走我虔诚祈福给我爹请来的福报,这区区家仆哪能在场,有什么资格分福报!仪式一开始我便让他在外边的马车前候着啦。”沈槐之说着就懒洋洋地灌了一口茶进肚。
慈眉善目的住持缓缓点头,捻着佛珠没有搭话,这沈家小子果然纨绔狂妄,还是不要多嘴的比较好。
回程的马车上,宁风眠把石头递给沈槐之,沈槐之也默契十足地打开那个随身携带的内袋掏出里面张春生的那块石头,然后把两块石头拼在了一起。
说来奇怪,原本分开看均平平无奇的两块石头,拼在一起后居然纹路可以连上,看那纹路的走向,似乎有些玄妙!
“还差。”沈槐之望着拼在一起的两块石头左右断掉的纹路说道。
“啊!”宁风眠看着那石头,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到过这石头了。
难怪这么眼熟,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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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章是不是剧情太密集了一点······
紧张地揣手手
这几天超大降温,各位小天使一定要记得保暖哦!戴口罩戴口罩!
第107章 石头
五年前……
“父皇。”景珮一本正经地朝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房里不知在看什么的父亲请安道。今天自己正在宫中温书,却见父皇身边的张公公慌慌忙忙地来宫中说父皇要立刻见自己,让自己快快随他去。
直到一路慌忙赶到书房门口,景珮也不知道父皇急着见自己所为何事。
“景珮呀,快过来,”祝文帝听到声音,转身朝景珮招招手, “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听到父皇唤自己,景珮这才重新站直,然后快步踏进书房内走到祝文帝身边。父皇面前摆放着一块,那粗看似乎没有什么稀奇之处,可仔细一瞧却另有玄机。那上有些许纹路,非金非玉却端的是贵气逼人,而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那纹路居然天然形成一条腾云之龙的模样,确实是祥瑞之兆。
“父皇,这奇石上天然有腾龙之纹,又非金非玉不是俗物,这是祥兆啊!”景珮年纪小心底良善,称赞均是发自肺腑。
“不错,”祝文帝满意地点点头, “吾儿眼光很是独到。”
“圣上,大将军宁风眠求见。”候在书房外的公公传道。
“让他进来,”然后偏头看向刚准备行礼退避的景珮说道, “你也留下,听听大将军都说些什么。”
那是景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大将军宁风眠,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原因是景珮彼时尚年幼,不能入朝堂听文武大臣议事,而几次见到大将军也只是远远看到而已。印象中大将军宁风眠身量颀长,在暗金铠甲和大红军袍的衬托下极为威武高大,让年幼的景珮真正明白什么叫做芝兰玉树,意气风发。
而如今大将军就站在自己面前,更是让年幼的景珮万分仰慕,大将军高大英俊,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自己面前就有一种令人倾心的魅力。
此番大将军前来是有要紧军务禀告祝文帝,等一切都商妥后,祝文帝没有让宁风眠立即退下,而是指了指那块奇石问道: “宁将军在北方见多识广,觉得此石如何?”
宁将军这才注意到书房中有一块用昂贵的沉香木托放的,他满是伤痕厚茧的手轻轻顺着那奇特的纹路抚摸过去: “此石虽颜色暗沉无奇,但胜在纹路奇特呈祥龙啸天之势,实在难得。”
“嗯,”祝文帝十分满意地摸着胡须赞同道, “确实是一块祥瑞之石。”
“这块奇石如此之难得,想必为得到它也是花费了不菲的人力物力财力吧。”
令小小的景珮感到震撼的是,宁将军看似只是客观地估计了一下这块奇石的来之不易,可脸上却流露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而这满眼悲悯却并没有被专心欣赏奇石的祝文帝察觉到,反而顺着宁将军的话继续叹着: “是啊,十分来之不易啊!”
宁将军没有再说什么,和祝文帝寒暄了几句便告退。
而等宁将军走后,祝文帝才转身笑眯眯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 “吾儿,连宁将军都说这甚为奇特且来之不易,今日朕要将它赏赐予你,希望你多多珍惜这昌隆国运。”
谁知景珮一听此话,居然立刻“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颤声道: “父皇,这赏赐恕儿臣无法接受。”
“混账!你怎么无法接受了?朕的赏赐你敢不要?!”祝文帝没想到自己将这预示着国运的腾龙奇石赏赐给景珮,他居然不要?赐龙予皇子,这是最大的肯定和嘉奖,是皇位正统的宣示,他竟敢不要!
“父皇,”景珮跪伏在地上,虽然害怕但仍然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沉静地为自己辩解道, “父皇考校儿臣功课的时候,听儿臣说欣赏勤俭治国之道时父皇是颇为赞同的,如今这块奇石虽然意喻吉祥却耗资巨大,国运之本在民不在物,儿臣接受它就有悖于自己坚持的勤俭之道,口中说着勤俭却享用这等奢靡物件,儿臣不愿作这心口不一之人,还望父皇恕罪!”
“你!咳咳咳!”祝文帝气得胸口发疼,使劲咳嗽了起来,抖着手指着门外对景珮吼道, “滚!”
盛怒之下的祝文帝无法接受这番解释却也无从批驳,只让景珮滚回东宫,然后让公公宣景珏来见。
很明显,这块奇石最终落到了欣喜若狂的景珏手中。
后来景珏在一个很偶然的情况下知道自己当初从父皇书房中喜滋滋拿回来的奖赏居然是弟弟景珮不要的东西。
“啪!”盛怒之下的景珏将这块被摆放在自己宫中最显著位置的奇石一下子拂下桌,奇石当场裂成了四块。
“皇位嫡传?我就偏偏不信这个命!”景珏咬牙切齿道。
之后,景珏做了一个负气且荒唐的决定,他把这四块看似毫不起眼的碎石交给崔绍,作为崔绍调兵遣将的信物,四块代表着四条不同路径上的关键人物,等事成之后,他景珏重重有赏!
——我要用你不屑一顾的腾龙奇石,一点一点地瓦解你,我要用你不要的东西全面地击败你,我一定要让你在这块面前对我痛哭流涕,俯首称臣,然后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