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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男神上线

在向着哨向学院移动的同时, 白典也没忘记继续关心大树顶端“泰华争夺战”的最新进展。

通过卫长庚的描述,他很快了解到猎云和方海顺利离开“自习室”的全过程——那是一种听上去新鲜,本质却朴素简单的办法。

首先是猎云使用火属性能力对高墙般的藤蔓进行高温炙烤。方海则负责抽取植物内的水分, 使其环绕在两人身旁形成隔热防护的水膜。尽管猎云的火焰温度无法对特殊强化的藤蔓造成严重破坏,但几分钟后,藤蔓表皮开始发黑碳化, 并隐约可以看见内部灰白的纤维。

这时两个人的战术改变了:猎云不再继续释放火焰,方海则操纵着空气中悬浮的所有水珠,撞向藤蔓焦裂碳化的区域。

伴随着巨大的“嘶嘶”声,壮观的白色水蒸气腾空而起。猎云又照着蒸汽深处狠踢几脚,只见藤蔓高墙前后摇晃了几下,竟硬生生被踹出一个大窟窿。

“使用冷热相激的手法,造成物体内部结构的断裂吗?”

白典很快看懂了其中原理——在炸药还未普及商用的时代,人们就是利用类似的手法开山取石、凿刻洞窟。

“这次的配合总算是动了点脑子。”

卫长庚转述着泰华对于两人的评价:“不过想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光是这种程度的攻势还远远不够,继续加油努力。”

从后山赶往南区哨向学院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在白典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大树顶端的斗争也陷入了胶着——猎云释放出的火焰蒸发了方海抽取出的水分,释放出源源不断的白色水雾。大团大团的水汽在大树顶端盘桓不去,很快积攒成了厚厚的乌云,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但他们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至少在卫长庚的转述中, 泰华依旧好端端地站在树顶尖端,神气得就像热血漫画中的反派大boss。

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他打下来?尽管远离了战场, 可白典还是忍不住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正确答案很快“从天而降”。

起初是天空的西南角亮了亮, 紧接着响起了沉闷雷声。

这是要下雷阵雨的节奏?白典猛地刹住脚步……不对劲!今天分明是个好天气,而且眼看都快入冬了, 哪来的雷声?

于是白典扭头看向雷声传来的方向,恰好又一道小型闪电从后山顶上的雨云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巨树顶端!

……泰华他终于动了!

卫长庚心有灵犀地发来了现场监控的画面回放,于是白典看见闪电劈落的瞬间,泰华终于抛弃了那根高高在上的木头桩子。一跃而下的同时,他也没忘记命令树枝组成屏障,将自己和猎云方海两个学生一起牢牢保护住。

在“避雷针效应”下,闪电将泰华站过的木桩劈作两半,上千度的高温终于引发了大火,不过紧随其后的暴雨很快浇灭了火焰,也宣告着这场比试的圆满落幕。

当泰华左臂夹着猎云、右臂夹着方海,安然无恙返回地面时,守候在树下的围观学生们爆发出了海浪般的欢呼。无论南区还是北区,都在为刚才那惊险又神奇的一幕喝彩。

远在南区的白典也跟着心潮彭拜起来。

“唐老师在课上提到过,水与火都是最原始基础的能力属性。在此基础上,高级哨兵可以组合变化出无数的新能力。利用水蒸气和冷热气流形成雷电……猎云和方海第一次合作就能参透,这就是强强联合的世界吗?”

“你是认真的?”

卫长庚并不认同这个假设:“你真觉得是猎云和方海自己想出的这一套,而且第一次尝试就大获成功?”

“那难道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建议你再猜一次。”

“难道是泰华的安排?引导猎云和方海合作制造出大量水汽,而冷热空气互相碰撞就会产生雷电……这么说起来,他站的地方偏偏又最容易被雷劈中……”

“何止这些。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理论:雷暴天气大多发生在植被茂盛的地区,而寸草不生的冰原和沙漠地带或许一整年都听不见雷响。据说就是因为植物花粉中携带的正负电荷随着上升气流进入云层,经过碰撞之后形成了雷电。”

“还有这种道理?”

白典承认这是他完全不了解领域:“看起来要当好一个高级哨兵,只了解哨向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那是当然的。就好比泰华,别看他那样,其实也是第三自然首屈一指的植物学专家。”

卫长庚突然又将话锋一转:“你也别庆幸自己是个向导。想想你的能力,你可得比一般的哨兵和向导更有知识才行。”

“知道了,我会多泡图书馆的。”

白典苦笑一声:“所以,这场比赛的结果怎么算?”

“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才这么干脆地跑路。”

“猜是能猜到,可我还是想听官方消息。”

“当然是平局。”

校方的通知和卫长庚的回答几乎同时到达——由于猎云和方海的通力合作,两人共同获得了向泰华送花的权力。当然,两个人也可以共同获得与泰华交流的机会。

两个人的双赢,同时也意味着南北两区谁都没有赢。

目前的比分是1.5:1.5,将明确表示不愿参与比赛的卷丹排除在外,任烛景就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标的”。

抛开一切已经尘埃落地的事情不再细想,白典果断地向卫长庚寻求场外帮助。

“把你所知道的有关于任烛景的事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显然早有准备,卫长庚很快给出了一份关于任烛景的文字档案。详细到出生日期、兴趣爱好、个人能力,甚至连家里饲养的宠物都登记在册。

白典边赶路边一目十行地检视这份档案,发现其中并没有记录卫长庚与任烛景发生矛盾冲突的部分内容。但是白典没有追问卫长庚,因为目的地哨向学院已经近在眼前。

几分钟前,南区的探子已经发来了确切的定位信息:任烛景就在学院右侧的纪念林里。

那是校园内一处难得冷清的区域,银杏树林里错落分布着二十多位著名哨向的纪念塑像。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水晶塔的毕业生,也都因为各种原因先后殉职。其中一部分成为了母校的虚拟助教,另一些则彻底回归梦海,从此相忘于江湖。

除去传统的祭祀节日之外,这片树林可以说是人迹罕至。只有考试那几天,会有一些迷信的学生跑来向前辈们送上贡品。

然而此时此刻的纪念林内,却只能用“热闹”来形容。

白典并不是唯一知道任烛景在这里的人,当然也不是第一个找过来的。纪念林中央是一片三百平米左右的空地,眼下已经站了几十个学生。

这些学生彼此之间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也没有与树木纪念碑等物体发生接触,可他们的姿态和表情却活像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激烈对抗,有几个人甚至还释放出了精神动物和哨兵能力。

这……又是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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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这些人并没有向白典展开攻击的迹象。在确定自己处境安全后,白典避让着走向空地深处,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卫长庚提供的档案里附带了任烛景的公式照片,然而亲眼见到真人时,白典还是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高、很帅,甚至俊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第三自然的大多数人类拥有中等以上的容貌。但审美因人而异,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况且是在如此多元的时代里,要想评出一个公认的“美人”反倒没那么容易。

任烛景的帅气就很符合白典的审美——首先是接近两米的魁梧身高,宽阔的肩膀和修长有力的双腿就足以让大部分男性心生嫉妒,更不用说那轮廓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和浓眉下的深邃眼眸,无论怎么看都是能够媲美希腊大理石雕塑的存在。

话说回来卫长庚也很帅气,可是那英俊的皮相外头总是包裹着一层黏糊糊的慵懒;再加上那张偶尔能气死人不偿命的嘴,整体的“男神氛围感”就不免有些垮塌。

但白典也必须承认,只要卫长庚稍稍正经一点点,那气场就强大到让人无法挪开眼睛。

毕竟是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摧毁一城一国的绝对存在。

还是算了吧……白典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能让卫长庚认真起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宁愿卫长庚一辈子懒洋洋赖在沙发上,说着毫无营养的冷笑话,也别再经历那种痛彻心扉的往事。

“想什么呢?”

发现白典迟迟没有反应,卫长庚主动提醒:“这位就是任烛景,你可以挑战了。”

赶紧收起那些暂时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白典也没忘了正经事:“你和任烛景到底有什么矛盾?我看他长得也不像坏人。”

卫长庚失笑:“这是什么逻辑,颜值即正义?谁教你的?”

“急什么,也没说你是邪恶的一方啊。”

白典正想追着卫长庚把问题弄清楚,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释放出强大的压迫力。

他抬头,愕然发现任烛景正看着他,原本英俊的脸上混杂着惊愕、怀疑,还有更多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三四秒钟后,任烛景竟迈开脚步,径直向白典走来。

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白典:“你……是谁?”

第172章 任烛景的考题

“你叫什么名字?”

任烛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白典, 同时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难道任烛景不知道我是谁?

白典心头一愣,很快又修正了自己的判断:或许任烛景只是不清楚“白典”的长相, 所以才逢人就追问名字。

这种情况之下,自报家门无异于自投罗网,但白典并不打算隐瞒——故意欺骗有可能会加深任烛景对卫长庚的怨怼, 为了一个校园活动,犯不着。

果不其然,在听见“白典”这个名字时,任烛景的瞳孔瞬间放大——这是心理活动剧烈的表现。

他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白典内心警报声声,甚至已经开始预演可能发生的各种糟糕情况。

但任烛景仅仅只怔忡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得一派平静无波。

“你也是来送花的吗?”

他问白典:“我这一关也许不好过。”

白典唯有谨慎应对:“还请前辈指教。”

任烛景问:“知不知道我是什么类型的哨兵?”

卫长庚提供的资料这就发挥作用了。白典迅速调动尚且新鲜的记忆:“前辈是非常优秀的防御型哨兵。人称延维塔的铜墙铁壁,也有人说你是千峰联盟不可突破的叹息之壁。”

“谢谢夸奖,看得出你做了功课。”

任烛景笑了笑, 接着向白典抬起右臂:“那就请你试着突破我这堵叹息之壁吧。”

白典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整个人被一层光墙团团围住。

任烛景的声音又从光墙之外飘来:“只要突破我的防御就算成功。这事别人帮不了你,自己努力。”

白典顿时明白了身边那些对着空气摩拳擦掌的学生是什么情况——任烛景施加的屏障只有当事人才能看见,而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想要破除它,取得胜利。

可这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白典尝试对着光墙挥出一拳,感觉像是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冲拳的冲击力全被吸走, 不留半点痕迹。

内部不行,那么从外部能不能破题?

白典迈出几步, 光墙也跟着他一起移动。他试着用身体撞击银杏树,感觉也像是撞到了棉花上, 毫无任何作用。

要不要试着干扰一下任烛景?

白典扭头寻找任烛景,发现高级哨兵已经挪动到了远处的角落, 正在通过辅脑与别人交谈。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这时候上去扰乱似乎也不太合适。

只是一场校园活动而已,应该认真对待,但没必要令人生厌。

最初的直觉不起作用,白典开始发挥他的第二重优势:脑力。

有一个事实他再清楚不过:论武力,自己肯定比不过正经哨兵。但既然任烛景给出的考验一视同仁、不分哨向,那么向导就一定有特殊的解决之道——一条不比拼武力就能获胜的“向导之路”。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将任烛景的游戏规则尽快告知给哨向学院的其他人。然而当白典召唤努斯、想要进入网络组群时,这才发现任烛景的屏障隔绝了信号,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白典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生动的感受——就像被关在了海上的漂流瓶里,无惧外面的惊涛骇浪,却也无法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这是绝对的安全,却也是永远的孤独。

通过最简单的表情及动作观察,白典判断目前并没有哪位参赛学生取得了重要突破。他也告诫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然后找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席地而坐,闭上双眼释放出精神力,试探着与光墙发生触碰。

柔韧的精神触丝慢慢贴上光墙,在确定不会遭到反抗之后,开始四处游走试探,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果然,摸索到第二分钟时,他发现光墙右侧传来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共鸣。于是驱动更多触丝前往探查,居然发现了一道罅隙。

白典操纵着触丝向罅隙深处探索。突然,一些奇怪的画面通过触丝反馈回了白典的脑海。

那似乎是一副水墨画卷。近处是一片树林,远处隐约有些亭台楼阁,浸润在烟雨中看不真切。

随着他越走越近,水墨画卷慢慢开始有了颜色,最终幻化成一片真实的风景。那些浅色树林竟是大片繁茂的桃花。

清风吹过,粉红花瓣一股脑儿向着白典拂来。白典被迷得闭了眼,再睁开时却发现已经置身于云蒸霞蔚的桃林深处,恍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提示物品后,白典迈步向前。说来也是奇怪,随着他的脚步,一些不属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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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

在这个画中世界里,他的身份是“任烛景”——没错,就是这场考验的出题人。

这个世界的任烛景不再是英武的高级哨兵,而是一名孱弱瘦小的幼童。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正赶上百年未遇的大旱,泉流干涸、五谷焦枯、六畜衰亡,百姓饥渴而死者不计其数。

任家是一户十口之家,除去父母与二老,尚有六个子女。任烛景排行老幺,自降生之日起便从未有过一日温饱。任烛景四岁那年的隆冬,家中钱粮断绝,缸里甚至舀不出半瓢水来。黑暗之中,父母做出了凶残又无奈的决定:易子而食。

或许是任烛景命不该绝,在送往人市的路上他被一位神秘老人卖下。老人将他带往城郊一处名为“樊楼”的隐秘庄园,这里还有百余名与他同病相怜的孤儿。

便是在樊楼中,任烛景吃到了平生的第一顿饱饭。

这之后,老人断断续续告诉任烛景:樊楼乃是朝廷设立的一处秘密机构。选拔有资质的孩童培养成为国效力的英才。这种英才既不需要雄才大略,也不必远瞩高瞻,只要安静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完成任务。樊楼并不强迫任何人加入,可一旦选择了樊楼,便意味着将此生报效于朝廷,从此忠贞无二。

一边是饥寒交迫、亲情断绝;一边至少衣食无忧,甚至前程可期——说是选择,又能有几多余地

此后十年,樊楼成为了任烛景的家。

说是“家”,可任烛景并不知道真正的家园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只知道樊楼内的训练是极苦的,各种常人难以承受的试炼,皮开肉绽是家常便饭,甚至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只余一堆脓血白骨。

然而樊楼内的“氛围”又是极好的,管事者让孤儿们彼此以兄弟相称,更将表现出色的弟子认作养子。然而再优秀的养子,一过十四岁也会人间蒸发。

很快任烛景也到了十四岁,他从养父手中接到了一柄匕首,一枚毒丸,以及此生第一项任务:成为当朝的九皇子府中护卫。表面上维护皇子的安全,暗中则监视皇子的一举一动。

倘若九皇子能一生安分守己、享受富贵奢靡的王府生活,倒也罢了;可如果他对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觊觎,那任烛景就必须化身为噬主的利刃,以自身性命作为代价,将九皇子拉入不见天日的地狱深渊。

“……按照墨菲定律,坏事永远会发生。这个九皇子多半是要搞事情的。”

白典开始分析接下来可能的剧情走向:任烛景与九皇子在长久的相处中建立了友情,但樊楼下达了暗杀九皇子的密令,最终就看任烛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脚下毫无章法,但是七拐八弯之间,白典居然顺利走出了桃花林。而那些曾经在烟雨中朦朦胧胧的亭台楼阁,如今就在不远处。

估摸着那里就是九王府,他正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却没想到整个人突然僵硬动弹不得,就连半空中飘飞的花瓣也静止不动了。

下一秒钟,他眼前的空气中浮现出了两行大字:

原来剧情还有可选择的余地?

白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就像当初逃离原生家庭那样,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佳答案。

空中的两行大字很快消散,但僵硬的感觉却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连视野也模糊起来。

还没等白典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又回到了茂盛的桃花树林深处。

……原来答错了就会重头再来。如果不停答错,就会循环往复被困在剧情中,更不用说突破任烛景的屏障了。

大致弄清楚游戏规则,白典立刻开始了新的尝试。这次他选择走向九王府,一些新的记忆也随之进入了他的脑海。

九皇子名叫郁桢,年方八岁。母妃早年薨逝,父皇担心爱子会卷入后宫乱斗的旋涡,因此早早赏赐了豪华府邸与一干仆从。虽然名义上是出宫居住,但吃穿用度甚至要比宫内更加精细考究。

远离了乌烟瘴气的宫闱,九皇子并没有沾染上骄奢淫逸的败坏之风。他是个性情温良的孩子,对待仆从仁慈宽厚,也时常接济平苦百姓。不同于其他贵族子弟招蜂惹蝶的纨绔习性,九皇子生性恬静,平日最爱收集各种稀罕的善本古籍,坐在书斋内研读。

多亏了这样一位乖巧的皇子,任烛景在九王府里的头几年过得平淡如水。不再需要日夜不休地操练筋骨,更不必与朝夕相处的同伴以命相搏。他只需要本分地守在皇子身边,于静谧处感受前所未有的人间安逸。

这简直就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天堂”。

但“天堂”之中并非只有美好。九皇子的母妃虽然早逝,但娘家亲族依旧颇具势力。他们并不甘愿九皇子仅仅只是一名皇子,因此不停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也频繁出入九王府,试图掌控这枚地位特殊的棋子。

任烛景的任务之一,就是假借职务之便偷听这些外企家臣与九皇子的谈话,并择要将其中内容传递回樊楼。

那是任烛景进入九王府的第三年,中秋前夕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九皇子的母舅赶在皇宫夜宴之前来到王府,希望这位外甥能在御前为一名关押在大理寺的罪臣美言几句。其中涉及了朝廷党争、母舅一系的利益和更多晦暗难明的纠葛。

对于母舅的请求,九皇子始终不置可否。而这些全都被躲在暗处的任烛景听了个清楚分明。只是这一次,还没等任烛景将听来的消息飞鸽传书出去,他就被母舅带来的高手逮了个正着,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九皇子的面前。

在任烛景看来,“奸细”身份一旦败露,自己便与死人无异。就算九皇子不忍加害,消息传回樊楼,他也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那位年纪尚幼的九皇子,却异常镇定地表示任烛景是听从了自己的安排才在近处守候,并不存在所谓“偷听”之事,至于“奸细”那就更加无从说起。

如此这般,一场变故竟被消弭于无形。待外戚一行离去之后,任烛景独自来到九皇子休息的院落之外。

这时,又有几行发光的大字出现在了昏暗的夜空之中。

第173章 竟然是他

受了别人的恩惠就应该礼貌道谢, 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就是这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此刻却在白典心里被反复揣摩着,仿佛评估着一双足以煽动美洲风暴的蝴蝶翅膀。

依据颠扑不破的墨菲定律, 身为奸细的任烛景迟早会接到“诛杀九皇子”的任务。如果那时的他已经与皇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那就一定会深陷痛苦无法自拔。

如果让白典来选择,他会从源头上避免这种痛苦(当然, 如果真是白典,更有可能早就想到办法逃离了九王府)。

但任烛景又会怎么做?

白典认真揣摩着纪念林中那个高大英俊的哨兵: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如果主动去找九皇子免不了又要一番对谈,搞不好还会言多必失。倒不如暂时回避,将主动权让给九皇子。等过了今晚,或许还会有新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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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他果断选择了离开。

只见眼前白光亮起,下一秒他竟又回到了桃花树林。

好吧,看来任烛景和九皇子的孽缘是板上钉钉的了。白典没有浪费精力去尝试反抗, 只在心底种下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待会儿见了面,究竟应该和九皇子说些什么。

毋庸讳言,白典对于任烛景的了解不够深入,因此无法担当任烛景的完美代言人。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规则是选错了就从头再来一遍,那么大不了浪费一些时间,只要勇于反复试错, 总会找到正确的那条出路。

然而现实却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接下来这张谈话的主导者并不是他,而是尚处于总角年华的九皇子 。

“我知道你并不是单纯通过遴选入府的普通侍卫, 也知道如你这般二姓之人,在我身边不止一位。”

小小少年负手而立, 低头看向堂下人。

“方才之事,母舅建议我对你严加惩处以儆效尤。可我却觉得, 一个已经暴露的细作,总比下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威胁要安全些。况且我与你相处这些年,并不觉得你是什么奸恶之徒。”

说到这里,他又将目光挪向秋意渐浓的庭院。

“你看那些树木。高低错落、样貌有别,却扎根于同一片水土,头顶着同样的蓝天。人也如同这些树木一般,即便无法选择出身归属,可只要意气相投,比肩而立又有何妨?”

这之后,因为有了九皇子的庇护,任烛景的细作身份并未被公开揭露。他依旧以侍从的身份留在王府中生活,兢兢业业地维护着皇子的安全;同时却也在皇子的默许之下,将发生在府内的大小琐事传回樊楼。

九皇子的宽容仁厚、文雅聪慧,如同和煦暖阳吸引着曾经深陷黑暗的灵魂。而另一方面,在光线无法照亮的黑楼深处,依旧有一根坚固的铁链试图操纵它所创造的傀儡。

不知不觉间,任烛景与九皇子之间形成了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微妙关系。像是薄薄冰面上的玲珑宝塔,小心翼翼地向上发展,竟也慢慢接近了星河的高度。

不知不觉又过三年。这三年中天下纷扰不断。水旱两灾、饥荒疫病,又有边疆兵燹导致流民迁徙……六皇子虽然身在京师却心系百姓安危,频频筹措物资银两。任烛景也曾几次领命远赴异乡扶危济困,由此九皇子乐善好施的声名远播,而任烛景也体会到了被人尊重敬仰的感觉。

第四年春季,发生了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大事。

那年,东南沿海有寇作乱,烧杀抢掠惹得民不聊生。朝廷派人前往镇压,怎奈何贼人狡猾、屡屡逃脱。战事绵延数月,军中伤患日增,受害百姓更是多不胜数。

当地医药紧缺的消息传回京城,便有善者提议捐款捐物。九皇子得知后,不仅再度慷慨解囊,更命任烛景亲自护送京师的医者南下济难。

也就是在东海之滨,任烛景撞见几个海寇绑着一群僧侣往海船上送。将这群僧侣救下后,任烛景得知他们原本正在周游列国的途中,听闻此处有诸多百姓亟待救治,便赶来施以援手,没成想反倒被海寇瞧上了,险些强行掳去海外。

至于惹来那群海寇觊觎的“宝物”,并不是什么煌煌经卷、也不是至高法器,而是僧团的首脑——一位活生生的圣者大德。

当群僧簇拥之人缓缓揭开覆面粗巾的那一刻,白典瞪大了双眼——这位圣者大德并不是别人,正是阿梨沙!

就像看电影时大屏幕上突然冒出了熟人的脸,违和感让白典的沉浸式观影体验戛然而止。

他皱着眉头开始寻思: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阿梨沙为什么会出现在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里?难道他和任烛景来自同一个梦海世界?

卫长庚是在阿梨沙意外身亡之后才进入延维塔的,那么任烛景与卫长庚的矛盾,会不会和阿梨沙的死有关系?

由此展开的头绪纷繁复杂得像一张蛛网,眼看就要将白典的思绪牢牢缠住。而当他勉强压制住好奇心,重新关注眼前事时,任烛景已经将阿梨沙请回了京城。

在这特殊的梦海世界里,圣者是如同麒麟一般祥瑞的存在。阿梨沙受到了百姓们空前盛大的欢迎。而面对一众迫切想要聆听讲经说法的皇亲贵胄,他却突然提出要与九皇子见面一叙。

这场奇妙的会面被安排在了一处行宫内。仔细推算起来,阿梨沙与九皇子相差近二十岁,已经能算父子两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九皇子天赋异禀、聪敏好学,阿梨沙循循善诱、细语谆谆,两人从经文法理谈到风物人情,再谈到江湖山海世间万物,并最终将思绪推向宇宙奥义。

有趣的是,以上这些内容并不是白典“亲耳听见”的——他只是产生了一种“阿梨沙和九皇子谈笑风生”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通过精神触丝从任烛景的意识中直接传导过来。

换句话说,其实当时的任烛景根本没听懂阿梨沙与九皇子谈论的内容,更没记住具体的对话,却由衷地感觉他俩\"非常厉害\",并将这种感受深深烙进了记忆中。

这是一种本不应产生在“细作”与“目标”之间的崇敬之情。

这场清谈的最后,九皇子盛情邀请阿梨沙在京城久住,并愿意竭尽所能进行供养,协助圣者光大善法。他盛情描绘了自己将为阿梨沙建造如何恢弘的庙宇宫殿,并夸耀本国百姓良善,朝纲清朗。一旦有了阿梨沙的善法加持,未来一定能够成为人间的净土极乐。

然而面对种种虔诚,阿梨沙却只回报以淡然的微笑。

他说感谢九皇子的种种美意,只是自己志不在此。他要努力去寻找关于世界的真相,或许会在旅途中逗留,但绝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停驻。

白典在一旁观察阿梨沙的表情。他默默地心想:这的确不是我的小梨老师。阿梨沙的眼神是冷冽明澈的,似乎从不在任何事物上久留,因此有点虚空。

是不是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才能看透梦海的本质,从而跳脱出机械控制下的轮回?

但是与身在梦海却坐拥天下、声名远播的九皇子相比,跳出轮回来到第三自然的阿梨沙,能算是找到了“真实的乐土”吗?

会见完阿梨沙之后又过了几个月,京城由秋入冬、再转换到了春季。每年皇家都会在围场进行春猎,届时各家皇子便会借机展示武艺。作为随扈,任烛景已经连续三年随侍在侧,为九皇子背弓负箭。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遭遇了惊天的变故。

春猎进入第二日时,驭犬人纵狗进入一片草场,本意是想要撵出藏匿于其中的狐狸与野兔。然而一旁树林中突然窜出一头白鹿,顿时引来诸位皇子的竞相追逐。九皇子对捕猎之事兴趣缺缺,可担心父皇不悦,也只能紧随其后进入密林之中。

任烛景原本应该紧跟在九皇子身侧,奈何今日他的马匹出了点状况,外加林间地形复杂,没过多久便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而更加蹊跷的是,当他经过一处狭窄石峪时,突然从天而降几块巨石,硬生生将前路彻底封堵住。等他好不容易绕过这段天堑,九皇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皇子失踪的消息惊动了整座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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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林军紧急出动搜索山林,一时间呼唤之声响彻大地,火把焰光映红半边天宇。

几个时辰后,有人在林翳深处发现了疑似被猛兽啃食的马匹残骸,森森白骨旁散落着精致的辔头鞍鞯。及至黎明时分,任烛景终于在一条小溪旁发现了九皇子,重伤昏迷、血肉模糊。

曾经堪称完美的那样一个人,如今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来。此情此景,就算是见惯了犯罪场面的白典也不忍多看。

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任烛景内心的震惊和无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这许多年的人……更何况心存敬慕,却又身不由己。

趁着九皇子一息尚存,当务之急便是将人送回医帐急救。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空气中又蹦出了恼人的大字:

救!当然要救!白典不再仔细琢磨其中的利弊,迅速做出选择。然而下一秒钟,新的大字又出现在他眼前——

更过分的是,问题的下方还有一个忽明忽暗的九秒倒计时,仿佛在提醒他:九皇子的生命如同风中之烛转瞬即逝。

但是遗憾,直到这九秒结束,白典也没能够拿出任何有效的对策来挽救九皇子的性命。

当倒计时清零,空气中的白字缓缓变成了两行。

紧接着便又是那道熟悉的白光——白典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那片桃花林中。

拯救九皇子,应该用什么办法?!

第174章 第四面墙

返回桃花林的白典不再急于赶路。毕竟, 如果没有解决“如何拯救九皇子”这个关键问题,等到了春猎,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一切又将回归原点。

好在他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答案——阿梨沙。

虽然他不太了解任烛景的过去,但对于阿梨沙的各种能力却是如数家珍。第三自然的阿梨沙是一位顶级的治愈系向导,早年在梦海世界也曾经施展过多次“神迹”。

仅仅几个月之前, 阿梨沙还与九皇子相谈甚欢,况且任烛景对于阿梨沙还有过救命之恩。如今九皇子有难,阿梨沙想必不会拒绝。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自从行宫聚会之后,白典就借着任烛景之口让人留意阿梨沙的行踪——果不其然,在离开京城之后,阿梨沙并没有走远。他受一位高僧邀请,暂居在一处僻静古刹内研读经文, 距离春猎的皇家围场并不遥远。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安排。

很快又到了春猎的第二天,白鹿、密林、落石、走失、溪边……一切都和之前的发展没有任何区别。而当那两个问题接连浮现在空气中时,白典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随着答案提交,白典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与此同时,一些全新的记忆信息也开始流入他的脑海。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将重伤昏迷的九皇子送回医帐的同时,任烛景快马加鞭赶往古刹请来了阿梨沙。经过长达数日的全力救治, 九皇子的性命算是勉强保住,可意识仍未恢复。

更为揪心的是, 九皇子浑身都是野兽啃噬撕扯留下的伤痕,深可见骨;原本温润儒雅的容貌也尽数毁伤。就算躲过了鬼门关, 可一个没了眼皮、嘴唇与鼻梁,容貌恐怖如斯的皇子, 又如何能够代表皇家的脸面出现在朝堂之上?

“政治生命还没开始就终结了吗?”

白典自言自语:“不到二十岁,可惜了。”

怀有惋惜之心的又何止是白典一人。九皇子重伤、死生未卜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地百姓自发前往寺庙祈福,各种珍稀药材、独门药方……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向京城。最后,就连九五之尊也向阿梨沙恳求,发愿建造宝刹百座,并黄金重宝仆从无数,只求圣者能够重塑爱子容颜。

以“将酬劳全数赠予天下百姓”为条件,阿梨沙答应了皇帝的请求,却表示尚且需要几味罕见药材,必须亲自前往异域一趟。

如此这般,阿梨沙一去便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间京城发生了许多事,全都通过任烛景的记忆直接流入了白典的脑海。

十日后,九皇子终于苏醒,但仍旧极度虚弱,并且无法回忆起事发时的一切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