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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本营东侧的停机坪上,疲惫不堪的野区队员们正在陆续抵达,他们会在仿生人的帮助下前往东一楼的礼堂并在那里接受检查治疗,而后集体休息。

这将会是一个忙碌的夜晚,因此无人注意到仿生人怀特已经悄悄脱离了群体,向着大本营的西侧走去。

第244章 你是谁

从天空高处俯瞰, 大本营的“主体建筑”呈现出标准的十字形。屋顶还被涂装成了亮橙色,据说是为了方便运输机在郁郁葱葱的树海中一眼望见目标。

主楼东西两翼各有一座高塔,视野绝佳。其中东翼是机场指挥塔台, 西翼则暂时空置,眼下正好成为交流会的指挥调度中心。

连日来,主办方通过官方账号在社交网络上发布了多支影片, 展示大本营内部的方方面面,其中自然也有调度中心的详细介绍。

这里又被称作整个友校交流会的“中枢神经”。不仅实时监控着死荫山谷各处的状况、每一位参赛者的表现,还能向包括裁判老师、维修技工、仿生人助教等在内的全体工作人员下达各种调度指令;甚至可以远程操控各种设施的门禁和开关——比如暗中控制早就存在于大本营地下的复杂水闸和水道,从而在暴雨来临时调控水位,既给学生制造一些麻烦,又不至于让他们真遇上生命危险。

白天正常工作状态下,调度中心内一共有三十名工作人员,夜晚会减少到五人。今晚由于遇上暴风雨, 值班调度比平时多了一倍。

然而几乎没人知道,还有一位重要人物今晚也悄然现身,此刻就坐在主屏幕正前方。

调度员们彼此之间没有言语沟通,安静干练地各司其职。很快几个监控画面就被调取出来,平铺在主屏幕上。其中有正在接受治疗的野区队员、在礼堂里熟睡的安全区学生、以及由卫长庚领衔的裁判老师们在岩洞中“大扫除”的实时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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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

确认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之后,屏幕中央又切出了一则监控画面。从坐标来看,这里应该是死荫山谷东侧的雪山边境。高耸的山脉阻碍了风暴东移, 丰沛的降水在这极寒之地化作一场呼啸而至的暴雪。

起初因为没有足够的照明,监控能见度不到十米, 只能看见浓雾般的飞雪和稍远处几条暗红色光带——那就是架设在山谷边境线上的电子感应栅栏。它们可以释放电流阻挡想要进入山谷的中小型生物;至于遇上大型生物,栅栏也会及时发出报警信息, 提醒裁判和佣兵赶来处理。

一秒钟后,系统检测到光线不足, 开启了自动照明。昏暗的画面顿时被强光照亮,漫天飞雪让人恍惚来到异世界;又好像掉进了充斥着浮游生物的的幽暗海底。

电子栅栏的红光在照明下变得不再显眼,倒让原本隐匿在栅栏后方的东西露出了冰山一角。

那是两枚巨大的捕捉足,都有杯口粗细,仅从足尖到第一关节就有三米高。再往上的部分则隐没在飞雪之中,只能隐约看见冒着莹莹绿光的球状复眼。

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成年虫族。此刻,它正抬起一只捕捉足试探着感应栅栏的灵敏度。

调度中心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紧盯着这个场面,可他们非但不想阻止,反而一通操作,调出了关闭电子感应栅栏的程序界面。

一旦电子栅栏被关闭,虫族就会悄无声息地进入死荫山谷。以它们的体型和速度,完全能够在三天之内抵达大本营——可想而知,那将对交流会造成多大的打击。

眼看灾难即将开启,可就在调度员点击确认按钮的一瞬间,整个调度中心突然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各种仪表板闪烁着报错的红光。

……断电了?

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5秒之后,应急电源启动,灯光陆续恢复,重新照亮了调度中心的每个角落。

“这么重要的中枢神经,备用电源居然做不到无缝衔接,真是失败。”

发话的正是主屏幕前方船长椅上的重要人物。尽管进展不太顺利,可他依旧从容淡定,仿佛只是正在欣赏一出歌剧——手中甚至还拿着一杯白兰地。

受到断电影响,控制台的程序也被迫重启,并且跳出了身份授权界面。依照要求,操作者必须通过一系列严苛的生物验证才能继续操作。

调度员只是命令的执行者,能够进行授权的只有主办方的高层。于是船长椅上的那位终于起身朝控制台走去。

伴随着他的步伐,一个清朗的声音也从门外传了进来。

“校长先生,在重新动手之前,您可以先听我说句话吗?”

被他叫住的那个人——水晶塔校长,本次友校交流会的执行会长,著名收藏家同时也是以及其他一系列教育、商业头衔的拥有者:卡尔格里斯,没有半点意外,手里还稳稳端着那杯喝了一半的白兰地。

“来都来了,先进来坐坐。”

他扭头看向门口那位不速之客,又自认为幽默地追加了一句:“可以不用脱鞋,但伪装就不必了吧。”

“恭敬不如从命。”

门外的人——“仿生人助教怀特”伸手到耳后按下了某个开关。全息伪装立刻解除,显露出隐藏多日的真面目。然后他信步向前,坦荡地站到了格里斯校长面前。

“我想问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开门见山:“成年虫族的破坏力不是幼虫能比的,只需要几只就足以毁掉整个友校交流会,甚至搭上学生和老师们的性命。这看起来很不符合您在公众面前建立的人设。”

“哦?”

格里斯校长扬了扬眉毛:“你认为我是什么人设?”

“至少从表面上看,您是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的代言人。虽然您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导,却对新一代哨兵向导的发展寄予厚望。您非常重视建设培优班,并且希望将来能够以第五大区为起点,壮大新兴哨向的力量,甚至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

“你确实挺了解表面上的我。培优班是目前为止我最成功的作品,但可惜还不是最完美的。”

格里斯校长点头以示赞许,又主动反问:“那么对于表面之下的我,你又了解多少?”

“不算很多。而且关键信息还是您主动透露给我们的。”

白典实话实说:“就是您上次在书房发表的视频讲话,故意让我们注意到书架上缺失了一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通过那本书,我们的确知道了您和杜医生存在关联,也猜到您一直都是复古学社真正的幕后主导者。最近这段时间,您利用复古学社的名号在网上煽风点火,一方面为了掩饰培优班制造出的混乱,另一方面也揭发了不少盖亚联合会竞争者的丑闻。就连您授意复古学社披露猎云遇袭这件事,也是在为培优班打掩护。把方海推出来做替罪羊,掩盖培优班真正的内部隐患。”

说到这里,白典又向前几步,与格里斯对视:“您的种种行为,都像是在积极维护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的利益。只有两件事让我捉摸不透。”

“哪两件?”

格里斯不紧不慢,像个有条不紊的导师。

“第一件事,您为什么要主动将自己和复古学社的关系透露给我们;第二件事,您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给交流会制造大麻烦。这些对校董会和盖亚联合会来说可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格里斯淡定微笑着:“是啊,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你有什么头绪吗?”

“有一点,但不多,所以还需要您的帮助。”

白典也回报以同样的微笑:“比如您刚才提到,培优班是您目前为止最成功的作品。那方不方便告诉我,除了培优班之外,您还有过哪些不算成功的作品?”

“原来你想聊过去的那些事。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格里斯垂眸思忖了片刻,“你应该知道半个多世纪前,复古学社的激进分子策划炸掉平湖城的那件事吧。老杜也是在那件事之后被流放去的东极岛。当年警方一直试图追查给复古学社提供金援的人,最后却不了了之。现在你知道那人是谁了。”

“原来您那么早就和杜医生有了联系。不过按照官方档案,当年的您应该只有五六岁吧?所以,当时的您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身份?”

“呵呵,这才是你想问的吧?不过真的过去太久了,你得让我回忆回忆。哦,有了。”

格里斯闭上眼睛,片刻之后报出了一个名字:“……怎么样,有印象没有?”

白典也很快通过辅脑得到了查询结果:“这人应该是东极岛兽化症的受害者。”

“是啊。那些曾经养尊处优的的富家子弟,一旦被塞进动物的身体里,没几天就变得疯疯癫癫了。随便挑选一个合适的取而代之,在他们的家人面前装疯卖傻几年再慢慢恢复,实在没什么难度。”

“所以,东极岛上第一个利用‘夺舍’金蝉脱壳的人,其实是您。”

白典以平静的表情诉说惊人的事实。

“一直以来,有些事我始终不太明白——杜医生不是个特别有能力的人,他怎么会知道东极岛深海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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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带有人类意识。他并不具备任何基因生物和人体打印方面的技术,又怎么能修复废墟里的古董人体打印机,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水母人和改造犯调包……还有,绿医生来到东极岛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而进行的安排?”

“现在你应该都想明白了吧?”

格里斯从容得仿佛在接受媒体专访:“老杜掌握的一切都是我提供给他的。消息、知识、技术、金钱和材料。偶尔,我是说偶尔,我还会借用老杜的身份到岛上走走看看。毕竟,人到了一定年纪,谁偶尔不会想要来个故地重游呢?”

“感谢您的坦诚,解答了我心中几乎所有的困惑。”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白典便也不再拐弯抹角:“那么我是不是也应该改口,称呼您一声‘毛刺槐先生’?”

第245章 再见张叏

熟悉的称呼确实激起了格里斯眼底的一点波澜, 但转瞬即逝。

“我不建议你这么叫。”

他摇了摇头:“只有在需要替罪羊的时候,毛刺槐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你这么聪明,应该懂我的意思。”

“明白。”

白典顺势更进一步:“所以您憎恨那些将一切责任都推给毛刺槐这个名字的人。明明是他们主导了当年的实验, 还将实验成果用在派系斗争和清除异己上。可事发之后,只有您成了罪魁祸首,而他们不仅毫发无伤, 甚至还攫取了更多财富,成了足以主导第三自然命脉的力量……你必须做些什么来平息这汹涌的怒火,然后您就注意到了水晶塔的复古学社。”

“你说对了一半,我确实想给那些家伙一点颜色。不过报复的手段有很多种,你猜我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水晶塔?”

“因为水晶塔背后的势力和您的仇人关系最紧密,一部分东极岛当年的研究成果被秘密转移到了水晶塔。”

这是卫长庚通过一些手段了解到的情况。

“你确实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不过可惜这次不太准确。”

格里斯将目光转向控制室外,那里的昏暗中,风雨已经渐息, 但黎明尚未到来。

“当初东极岛上所谓的兽化病,说白了就是第一批精神体出现的预兆。而我穷尽一切手段想要探究的‘未来人类’,后来成了哨兵和向导。那是人类和这颗星球合作完成的伟大作品,完完全全凌驾于脆弱的传统人类之上。可他们却被传统人类牢牢束缚着,像活着的工具……这难道不可悲吗?”

“所以您觉得有必要帮它们一把,用摧毁旧秩序的方式来催生新秩序的到来?那您有没有想过,万一复古学社真的炸了平湖城, 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成为受害者?”

直面诘问,格里斯却毫无愧色。

“现实是, 平湖城毫发无伤,水晶塔也摆脱了军方的控制, 还催生出了千峰联盟。你不觉得这些都是我的功劳?”

面对格里斯毫不掩饰的得意,白典没有给出任何情绪反馈:“所以您现在又在做什么?觉得哨向联盟被商业财阀所控制了, 所以要制造一起惊天动地的惨案来唤醒世人,帮助哨向联盟摆脱商业的桎梏?”

“我没义务向你解释。不过有一点必须纠正,哨兵和向导已经不是我最感兴趣的东西了。”

格里斯通过辅脑接收到了什么讯息,突然抬眼一笑。

“来得正好,请你看看我的新作品。”

白典感觉背后一阵恶寒。他转身,发现门边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那似乎是他熟悉的人,却又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它几乎与角落的黑暗融为一体,唯有脖子上的某个装置正跳动着红光。

“星流!”

对方没有回应白典的呼唤。他只是紧盯着白典,像一头随时等待主人下令的狼狗。

感受到压迫力的白典也提高了警戒,但他不得不分出一些注意力,去听另一头的格里斯又在说些什么。

“说实话,直到不久前你还是我心目中最接近‘未来人类’的样本。理论上,你可以复制世上一切的哨向能力,克服发热、失控、出血等排异反应,迅速适应并培育它们。你可以同时叠加使用那些能力,而不必像培优班那些学生,使用一种能力就必须切换一种人格,甚至成为外来入侵意识的奴隶。”

格里斯故意放慢语速,好让远处的第三人也听得清楚明白。

“和你相比,我一直觉得培优班……挺失败的。”

果然,星流死气沉沉的眼眸里突然有了阴冷的光。

格里斯对于拱火成功非常满意,可他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冲着白典叹息。

“只可惜你有两个很好的保护者,尤其是卫长庚……如果当初赶在他之前把你从梦海里带出来就好了,那时候的你什么都不了解,甚至连自我都不怎么健全。只需要一点点手段,就能培养成我需要的样子。可惜啊可惜……”

“我很庆幸遇见的是卫长庚,也非常满意如今的自我。至于您能塑造的,只有您自己。”

白典打断他的感叹:“除了煽动复古学社在平湖城发动袭击之外,您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伤天害理的事?”

“这个嘛……”

格里斯假装思索了几秒钟:“不如留个悬念?如果你能赢了星流,我就告诉你。”

话音刚落,星流就向着白典冲来!

早已高度戒备的白典没有给星流可乘之机。他飞身闪避,同时一把扯下窗户上的遮光布,抓住双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准确兜住了星流的脑袋。

还没等星流反应过来,只见两道火焰从白典的掌心倾泻而下,将遮光布点燃。

化纤织物在起火后会迅速收缩融化,灼烫的遮光布紧紧黏在了星流裸露的皮肤上。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手抹掉脸上的余烬,转身继续追赶白典。

可白典却不想与星流纠缠,他一个利落的侧手翻越过办公长桌,直接攻击格里斯。可后者身旁突然闪出几个保镖,将主子护得严严实实。

见偷袭无望,白典又丢出几个火球将调度员们从席位上赶开。而当他准备破坏控制台时,伴随着一阵焦臭气味,黑影已经再次冲到他面前。

那是星流、却又不完全是他,进入德鲁伊状态的他长出了一层鳄鱼皮甲,额头和肩膀还出现了巨大骨突。

躲闪不及的白典被星流迎头撞上,下一秒就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弧度,重重地砸在了落地大窗上。

那窗玻璃挺过了一天一夜的狂风暴雨,却没抗住“人肉炮弹”的攻击,顿时“哗啦啦”碎了一地。白典根本来不及自救,就那么摔出了窗外!

由于是塔楼,调度中心距离地面的高度将近百米,但好在下方是泥地和茂盛的树林。早在白典感觉到失重的同时,他的小章鱼就从精神领域里游了出来,给主人送来一枚巨大的缓冲气泡。

几秒钟后,白典无惊无险地降落在了一株大树的主干上。

然而此时,他今晚的惊魂之战才刚刚拉开序幕。

居高临下地确认了白典的位置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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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流站在窗边张开双臂——只见他褪去鳄鱼皮甲,又在腋下生出了一层蝙蝠般的膜翅。借助着这双临时翅膀,他从高塔一跃而下,向着白典俯冲!

白典不是傻瓜,当然要与星流拉开安全距离。他一边手脚并用地在树枝之间腾挪,一边努力依靠听声辨位来确定星流的位置。可惜天地间风雨声嘈杂,别说锁定星流,就连最基本的东西南北都很难分得清楚。

于是白典担心的事很快发生了——正当他准备奋力跃向另一株大树时,身后茂盛的枝叶间突然探出一只长得离谱的手臂,一把拽住了他的左脚脚踝,害他头朝下在空中晃荡了一圈,险些将脑袋磕在树干上。

危急关头,白典死死抱紧大树稳住身体,并试图挣脱左脚上的桎梏——可惜没有用,那股怪力快要把他的脚踝给捏碎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白典强忍着疼痛回头看清星流的具体方位。然后从精神领域中掏出事先存储的又一种能力,朝对方站立的树枝投掷过去。

这次的能力来自夏夷光。

被击中的树枝很快起了变化,从郁郁葱葱变成满目金黄,然后落叶掉尽、枝条枯败,最后因为不堪重负而应声折断。

脚底突然失重,星流本能地抓紧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白典的脚踝。紧接着,他整个人也在空中晃荡了大半圈,眼看着就要撞向同一棵大树。

就在这时,白典松开了紧抱着树干的手。

第二次失重感让星流再度做出了本能的选择——他迅速松开了白典的脚踝,改用双手抱紧迎面而来的树干,稳固住自己的身体。

而白典早就预判了他的选择,以一个利落的前滚翻稳稳落在地上。

星流当然急于再次扑向白典。然而他的双手才刚松开树干,雨幕之中突然窜出一头威风凛凛的青狮,轻松地将他扑住,死死压倒在泥泞的水坑里。

“本体远在十多公里外对付虫族,居然还能分出这么强大的精神动物来照顾自己的向导。”

高塔之上,目睹了全程的格里斯不禁感叹:“这就是顶级哨兵的实力吗……”

作为被拯救者的白典却没时间感动,趁着青狮还压制着星流,他踉踉跄跄地冲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的金属管照着星流后颈处的腺体狠狠扎了下去。

“那是……强效型哨兵失能剂?”

格里斯倒有些意外了,“这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哪儿来的?”

白典当然不会解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聚焦在了星流身上。

呈现人猿状态的德鲁伊在针剂作用下抽搐着,并很快停止了挣扎,然后慢慢恢复到星流原本的模样。他似乎丧失了行动能力,仰躺在小水坑里,看着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凄惨。

可白典已经不会轻易心软了。他装作精疲力尽的模样跌坐在水坑边,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看星流体内的人格是否还有其他花招。

果然,他发现星流的身体在“下沉”。

雨还在下,水坑里的积水也在增加。但白典可以肯定,星流的“下沉”并不是水位上涨带来的错觉。短短十几秒,星流的脚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水坑中,面部却始终保持在水面之上。这让他由正常的平躺转变成了诡异的倾斜姿态。

“别白费劲了。”

白典决定打断这拙劣的表演:“你脖子上那玩意儿是不会让你遁地消失的。”

话音刚落,只见水坑中那个本该深度昏迷的家伙突然咧嘴发出一串咯咯怪笑,紧接着猛地睁大双眼,冲着白典就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叫喊。

那吼声里夹带着一股癫狂的信息素,与当年佳城连环杀人事件中袭击过白典的如出一辙。

然而白典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小警察。他迅速给自己套了一个加固精神屏障的技能,将攻击阻挡在自身意识之外。然后一把掐住对方的脖颈,强迫对方接受精神触须的入侵。

“张叏,我不会再怕你,我们做个了断!”

第246章 京观

暴风雨的余威还在延续。死荫山谷最深处, 风声、雨声、树海的咆哮声一片嘈杂,配合着夜色和雨幕,完美掩盖了正在发生的罪恶。

大本营西侧的树林中, 威严的青色雄狮在一个小水坑边徘徊。水坑里,巨大的半透明气泡包裹着两个一动不动的人,双双陷入了意识世界。

不远处的高塔之上, 金发碧眼的男人正俯瞰着事态的发展。

“一个拥有多重意识的个体,他的精神领域会是什么状态?”

白典记得哨向伦理课上讨论过这个问题,但老师没有给出确切答案。现在,他将以亲身体验作为回答。

突破乱流般的精神屏障后,白典顺利进入了星流的精神领域。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星流的精神世界,因此早就知道这里和“美好”二字没有半点关系。具体而言,星流的精神领域就是生命工坊的残次品降解池,残肢断臂堆得像山一样高。

然而再次进入这里, 等待着白典的却是比“尸体成堆”更诡异的精神冲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月下的黑色森林。很显然,这里不是星流的原生精神世界,而是随着德鲁伊一同融入的外来意识领域。

受到哨兵强效抑制剂的作用,德鲁伊的意识已经陷入了昏睡。或许因此,这片森林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气。干枯落叶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光秃秃的枝干上则挂满了残肢断臂。这些尸块甚至还在微微蠕动着,发出蠕虫般黏腻恶心的声响。

白典小心翼翼地穿过这片血肉的森林。很快, 他又在一条林间小路旁发现了更加令人不适的东西——那是十几头用动物和人类的残肢缝合出的怪物:用四条人腿行走的野马,背上长着人脸的山魈, 以及用五颜六色人类指甲当鳞片的蟒蛇……

所有这些诡异生物看似漫无目的地在林间游走着,可白典知道, 它们都在搜寻他的下落。

要想躲开它们倒也不难。白典无声地呼唤着自己的精神动物,很快, 那条已经疯长到汽车大小的蓝紫色章鱼就悄然来到了他身后,张开触手将主人整个儿包裹起来。

几秒钟后,随着章鱼体表颜色和外形的变化,一个全新的“怪物”诞生了。白典坦然地走出藏身之处,汇入这群魔乱舞的世界。

黑色森林的尽头终于出现在了眼前。这里才是白典之前见过的,星流的精神领域。

狰狞的血红色夜空中镶嵌着七枚凄凉冷月。如镰的银色弯钩下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荒原中,有一座“山丘”正在缓慢移动着。

那就是白典曾经见过的尸山,却又有了些明显的改变——堆积如山的尸体被几十头半人半兽的怪物抬在肩上缓慢移动。远远望去仿佛某种早就灭绝的史前怪物,又好像一顶巨大而又不详的神轿。

白典朝着尸山走去,很快发现高高的尸山顶端有个人。

不是星流,而是张叏。

张叏高坐在尸堆之上,披着人皮和兽皮做成的衣袍,戴着白骨做的冠冕,接受怪物们的膜拜——就好像当年他将玩偶排列在床边,让它们代替家人簇拥着自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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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典跟随着怪物们来到尸山前。一些怪物低头加入了抬山的队列,另一些则向上攀爬,要成为山的一部分。

星流在哪儿?

白典抬头仰望,目光在层层堆叠的尸骸之间逡巡,最终找到了那张熟悉的、惨白的脸。

那是星流,这片精神领域原先的主人。可如今的他却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别说反抗,就连眼珠都不转一下,似乎彻底交出了生命的控制权。

没有丝毫犹豫,白典开始朝着尸山高处攀爬。尸块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和腐臭,残断的手脚、内脏和眼球不断蠕动着,还有无数张嘴发出咆哮和哀嚎,在他耳边咒骂着人世间最恶毒的语言……

但是白典不为所动。他抓住一切可供攀援的物体,哪怕那是一截小肠、一条断臂或是一把蓬乱的长发,最终来到了星流身旁。

“醒醒!”

他伸手拍打星流冰冷的脸颊。

“看看你的世界,你才是这里的主人!这就是你想要的不孤独?你的人生目标难道就是变成一具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傀儡尸体?!”

也许是感知到了外来精神力的扰动,星流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转动着干涩的眼球,逐渐将视线聚焦在白典身上,可身体依旧被尸山挤压着动弹不得。

白典干脆捧住他的脸颊,粗暴地将他往外拔:“振作起来!这些家伙只是在利用你,把你当做工具!你必须把这些家伙彻底赶走,做你自己的主人,现在还来得及!”

星流的意识似乎正在缓慢恢复。然而在他做出回应之前,尸山高处突然降下一道黑影,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白典面前。

“抓住你了!!!”

伴随着狂喜的尖叫声,出现在白典面前的是一张倒悬着的、兴奋扭曲的脸。

那是张叏,更确切地说是张叏和尸块的“混合物”——它的上半截身子还是张叏的模样,可腰部以下却像条粗大的“蟒蛇”,组成蛇身的便是那些动物与人类的尸骨。

正是凭借着这条“蛇尾”,张叏从尸山的最高处倒挂下来,一把揪住了白典脑后的长发。

“……!”

有那么一瞬间,来自记忆的恐惧感牢牢地攥紧了白典的心脏。但他很快就从这种有害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抬手照着张叏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这一拳当然不光是为了泄愤——为了给张叏一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震撼,白典特别从卫长庚那里借来了一份“见面礼”。

就在拳头与张叏的脸颊发生碰撞的一瞬间,亮紫色的电光以张叏的身躯为通路,冲向了整座尸山。

短短几秒钟后尸山开始崩塌。那些纠缠拉拽在一起的残肢断臂纷纷痉挛僵直,然后如同冰雹般噼里啪啦地砸向大地!

没有了尸山作为立足之地,白典也跟着一起体验了失重的感觉。在下落的过程中,一条条断手纷纷向他抓来,就连张叏也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两人一同向着地面坠落!

情况不容乐观,可白典优先考虑的却不是自己的安危——他看向同样正在跌落的星流,然后向自己的精神动物下达了一个关键命令。

不再需要为主人提供伪装,章鱼独自悬浮在空中,并且释放出一个气泡,将星流滞留在了张叏和怪物们无法触碰到的半空。

随后,章鱼向气泡中探入触手,只见一片深蓝色的烟雾在星流的面前腾起。短短几秒钟之后,烟雾就凝聚成了一个女孩的形状。

正是鹿泽。

虽然气泡隔绝了一切声响,但是星流显然在看见“鹿泽”的一瞬间有了极大的反应。那或许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也可能是懊悔和痛苦,以及其他更多难以用语言来描述的情感。

烟雾变幻中,“鹿泽”向着星流伸出双手,将掌心之中藏着的一缕精神力送入星流的眉心。

那是蓝时雨在离开平湖城之前偷偷留给白典的“礼物”——当初他们根据校方的消息,在培优班宿舍下方未开放洞道中发现鹿泽的遗体时,还找到了一点点残留下来的精神力碎片。

那是女孩在生命尽头之际,对于朋友未来的担忧和祝愿。

从蓝时雨手上接过这点精神力碎片时,白典突然有了一个猜想。他猜测在那个他和鹿泽彼此错过的寒假清晨,女孩找上门来的目的或许无关情爱,而与这段友情有关。

白典没有亲自验证过这段精神力碎片的确切内容——它们既不具有法律效应也不包含有效信息,更像一团来自潜意识深处的呓语。

但是透过星流此刻的反应,白典明白这团呓语对于这个曾经与女孩共享同一个躯壳,互相扶持安慰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和悲伤。

现在,能够为星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白典必须回头应付自己这边的麻烦了。

在张叏的拉扯禁锢之下,白典从接近五层楼的高度坠向大地。那些攀附在他身上的断肢和内脏意外地起到了不错的缓冲作用。除此之外,大地似乎也变得柔软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撞击地面的一瞬间,强烈的震荡还是让白典两眼一黑,短暂地晕厥过去。

大约十几秒之后,当白典重新恢复意识,却发现张叏已经以胜利者的姿态骑坐在了他身上,冰冷的双手死死掐着他的咽喉。

“你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哈哈,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癫狂的连环杀手俯身在白典耳边低语:“我只知道当我被关在漆黑的牢狱中,身边的一切都是虚无,只有胸口上你留下的伤口是那么烫,烫得我没有办法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想你……”

他低头在白典后颈处嗅闻着,仿佛猎犬确认着猎物。

“我要一口一口把你咬碎,细细嚼烂了吞下去。我要你活着感受到被胃酸融化的痛苦,我要你记着这种痛苦成为我的一部分……就从这里开始!”

说着,他猛然张嘴,朝白典后颈的腺体咬去!

然而,就在他触碰到白典腺体的那个瞬间,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恐惧感突然窜上他的心头。

还没等张叏找出这种恐惧的来源,他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怪异的麻痹状态:视野只剩下一片花白,耳朵再听不见任何声响,甚至就连指尖的触感也迅速消退,双手成了十根毫无知觉的木棍。

又过了几秒钟,张叏突然意识到这种麻痹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因为当麻痹感散去后,一种剧烈到无法承受的可怕痛苦从他和白典接触的位置迸裂开来,向着全身迅速蔓延,仿佛猛虎扑食,要将他活生生撕成碎片!

没有接受过哨向教育的张叏不会知道,这是一个哨兵在觊觎另一个哨兵的向导时,所应得的惩罚。

更何况还是史上最强哨兵!

白典早就算准了这翻盘的机会。他乘势一脚将张叏踢开,强忍疼痛,试图发起反击。

然而张叏也已经勉强缓过劲来,他一边发出桀桀怪笑,一边酝酿着如何置白典于死地。

恰在这时,散落在地上的尸骸们动了。

那些曾经抓挠纠缠在白典身上的长发、断手、内脏,乃至啃噬过他衣角的牙齿……此刻全都涌向了张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