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麟冷冷一笑,“太子殿下被北狄蛮子带走,她身为太子妃不在宫里好生待着,不为皇上分忧解难,反而与南诏太子一同离京,这不是叛逃是什么?”
姬君落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她是为了营救本宫才……”
“君落。”
云浅打断了他。
她出宫之前虽然没有特地去见崇德帝,但是派人留过信件,说明自己此番出宫的理由。
更何况,此前她出谋划策、制造枪支、多番奔波,哪一条也和叛逃不相干。
这些崇德帝不可能不知道,但还是特地派了一位地位崇高的老将军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颁布这道旨意,只能说……他就是想这么做。
既然如此,这个皇宫,她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她并不爱君落,又何必影响他的父子关系,让他难做?
云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这四年来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不回去了,也不打算送滟儿回去了。”
姬君落脸色一变,“浅浅……”
女人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甚至冲他笑了一下,“我不怪任何人,也很感激你的父皇当初收留我,所以,你也别怪他。”
虽然今日崇德帝将她拒之门外,但她不会忘了当初的收留之恩。
更遑论,这四年崇德帝也为她挡去了许多风雨。
姬君落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就知道,她一旦离开皇宫,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掌控。所以他离宫之前千叮万嘱,无论如何都要她答应他,不可以来找他。
甚至这几日在北狄军营,他最害怕的也不是北狄人对他怎么样,而是她来救他。
可没想到,她终究是来了,事情也终究变成了他最不想看到的模样。
“君洛,不要难过。”
云浅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笑容更温和了几分,“我会陪你共同面对这场战役,兵部的枪支应该就快到了,北狄不会嚣张太久的。”
枪支?
姬君洛猩红的眼底闪过一丝怔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正要细问,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凉笑。
“崇德帝这样对你,你还要帮西凉?”
熟悉的嗓音,让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
包括穆麟,包括姬君洛。
云浅的背影一下子僵住了,好半晌才回过头去,看着远处坐在马车里幽幽而来的男人,手掌几不可察地握成了拳。
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没事了,真好。
甚至说话也这么中气十足的,应该伤得没有那么重吧?
真好。
可她很快就压下了所有的念头,淡淡地道:“这是我的事,与萧太子何干?”
“现在知道你的事与我无关了?”
萧墨栩也不恼,微眯着凤眸,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你在我身下求着我救姬君洛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此话一出,云浅瞳孔骤缩。
四周蓦然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姬君洛陡然阴沉下脸,“萧墨栩,你别太过分了!”
有些事即便早就已经猜到,可依旧抱着几分侥幸,直到此刻真正从当事人的嘴里听到,所有的侥幸才化作虚无,心脏狠狠抽疼了一下。
但所有的疼痛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剧烈的怒火。
尤其是看到云浅骤然苍白的脸色,这股怒火就瞬间烧到了极致,即便这个男人舍命救过他,他也无法克制冲过去给他一拳的冲动!
“我过分?”
男人低低地笑了出来,“本宫信奉的从来都是旁人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回报——你们两个,一个花言巧语哄着本宫救人,骗了本宫还要骗本宫的孩子,另一个明明被救了也不知道说声谢谢就不告而别,本宫以为,即便今日把你们五花大绑回南诏军营,也无人可以置喙。”
最后两个字落下,四周的空气彻底陷入了死寂。
在某种程度上,他说得确实也没错,云浅无法辩驳。
所以她本想在他追上来之前,离开南诏,把滟儿送回西凉皇宫。
只是没想到……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旁人没有关系。萧太子既然来了,不然就直说,你想怎么样吧?”
呵。
男人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眉梢眼角都被浓稠的讽刺覆盖了。
事到如今,她还不觉得自己有错!
她就没想过,她全心交付的男人,是个怎样靠不住的货色?
她一心奉献的西凉,又是怎样回报她的?
“云浅。”
他冷声道:“你可知道,崇德帝的圣旨为何会这么快下达边境?”
云浅眸色微变。
她虽然还没来得及细想,但刚才就已经猜到崇德帝是故意的,所以被他这么一说,自然就联想到了更多。
从西凉皇宫到边境至少要半个月,就算八百里加急也得十日,穆麟这么快就带着口谕赶到,只能说明——她前脚刚离开皇宫,崇德帝后脚就召见了穆麟,让老将军带着口谕出发了!
也就是说,崇德帝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她回宫。
云浅的心里有些发寒,但面上却不动声色,“我知道,那又如何?”
萧墨栩唇畔弧度更冷,眸色凛冽地盯着她,“那你又是否知道,我为什么不计较他给砚儿下毒的事?”
云浅脸色又是一变。
这件事,她并不知道。
当初得知砚儿昏迷的毒是崇德帝下的以后,她以为萧墨栩一定会报复崇德帝、甚至报复西凉,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做。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只是后来事情实在太多,她就渐渐忘了这件事,但现在被他这么一提,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因为我们达成了协议。”
男人并没有打算卖关子,直接给了她答案,“他不想让你留在西凉,我也不想,所以他交出解药,我们便揭过了此事。”
云浅瞳孔微缩。
“你以为姬君洛身为太子,为什么会第一个前往边关战场?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被软禁?你以为兵部造枪支的进度为什么这么慢?”
男人的话还在继续,“你以为,为什么姬君洛被绑架的事,你明明不是朝中大臣,却刚好能第一时间知道?为什么当场所有大臣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本宫身上,而最终来求本宫的人,却是你?”
最后一句话落下,云浅狠狠震了一下。
是啊,为什么?
姬君洛虽然是太子,为君征战,又他从未上过战场,前去督战也就罢了,为什么却成了唯一前往的大将军?
还有萧墨栩,既然他早就和崇德帝达成一致,为何还会被软禁?
而她身为太子妃,频频去春华宫,崇德帝为什么没有问过半句?
甚至……兵部制造枪支的进度,为什么会这么慢?
今日之前,云浅从未想过兵部那边是刻意拖延了进度,只当这是正常速度,毕竟她这批枪支造出来运往边关,一定能为西凉力挽狂澜,大败北狄,崇德帝没有必要故意拖她的后腿。
可她忘了另一种可能性——他和萧墨栩,早已有了共识。
南诏会帮西凉,所以崇德帝不需要她的枪,又或者他可以在得到她的枪的同时,也争取南诏的兵力帮助,一举两得!
甚至……她当时无路可选,只能去求萧墨栩救姬君洛,甚至主动献身,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明明知道她一心一意帮他和西凉,可他竟然这么对她!
云浅的心顿时寒了个彻底。
即便她知道崇德帝最近不待见她,也知道他希望自己离开,可她不知道,他竟然拿她和萧墨栩做了买卖。
一股背刺感油然而生。
她原本不恨也不怪他的,可是现在,却无法控制心底的怨气……
“浅浅。”
萧墨栩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缓缓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再告诉你一件事——虽然我当时没有接受你的条件,也没有接受你的枪支,可是,我手里已然有了你的手枪设计图。”
是谁给他的,不言而喻。
云浅的脸色倏地惨白。
姬君洛看着她怔然失神的模样,心痛到了极点,好几次想要安慰她,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却都变得苍白无力。
当他的父皇跟整件事扯上关系的时候,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再重要了,甚至都透着一股可笑的无耻感。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的时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竟然……为他背负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
他有什么资格说爱她?
“浅浅,对……”不起。
他想要跟她道歉,可是刚上前一步,就被身前的萧墨栩陡然挡住。
姬君洛对上他冷冽而嘲讽的目光,呼吸一滞,头一次没了上前的勇气。
即便是他明知道滟儿是萧墨栩的女儿的情况下,即便是他明知道云浅始终爱的只有这个男人的情况下,即便今日在北狄军营前被这个男人舍命相救的情况下,他都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他想,他爱她,而她刚好并不想跟萧墨栩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可他从未想过,他的父皇竟然背着他干了这么多事,狠狠伤了她。
他还有什么资格,祈求她的陪伴?
姬君洛的心仿佛被人揪成了一团,痛得不能呼吸。
可是下一秒,寂静的空气中却陡然响起一声脆响。
“啪——”
云浅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狠狠落在了男人脸上,震彻四周。
姬君洛震惊地看着她。
萧墨栩半边脸被打偏过去,鲜红的巴掌印赫然呈现在脸上,眼底倏地划过一丝佞色,浑身的气压都冷了下来。
周围的人也都不由为她捏了把冷汗。
可她却恍若不知,狠狠瞪着他,“所以,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崇德帝是操纵者之一,可他也是!
他们高高在上地看着她四处奔波、看着她无能为力,看着她最终只能屈服于他们的谋算之下,很有成就感吗?
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像个旁观者一样,告诉她这些事?
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把唇咬出了血,目光猩红,“如果你是来嘲笑我的,那你现在已经做到了,可以滚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萧墨栩掐着她好好问问她,怎么还敢打他?
她以为她是谁?
从前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她打他就算了,可现在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凭什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他动手?
但,所有的念头,在对上她猩红的眼眶时,全部偃旗息鼓。
“当然是想告诉你,你看上的男人和他的父皇都是什么货色。”
他瞥了姬君洛一眼,不屑地冷嗤道:“这种无能的太子和背信弃义的皇帝,你还要继续为他们劳心劳力吗?”
姬君洛眼眸一紧,但,没有反驳。
倒是穆麟停不下去了,没好气地道:“萧太子,注意你的言辞!”
萧墨栩眼底的轻蔑愈甚,“穆老将军,该注意言辞的人是你——别忘了,你们西凉现在还是北狄的手下败将,还要本宫带兵来助呢。你在这种时候挑衅本宫,是嫌自己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太好了?”
穆麟气得老脸一红,“你……”
“够了!”
云浅冷冷打断了他,目光却落在萧墨栩脸上,“我还是那句话——我为谁劳心劳力,与你何干?”
男人脸色一变。
她的眼底却已褪去了震惊和伤痛,只余一片清冷,黑白分明的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既然你与崇德帝之间早已有协议,那你救姬君洛也不是为了我,我们之间的恩怨便算两清了,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