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上桌,熏鱼、樱桃肉、白袍虾仁、雪花蟹斗,配了两样小青菜,主食是红豆汤圆、苏式生煎包、荷叶香米饭。
何一晓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喜欢吃也要吃,不要多事。
顾璇坐下,就盯着她的筷子。
何一晓吃什么,他也跟着吃,何一晓不动筷子,他也不动。
整桌菜品偏甜口,是顾璇最不喜欢的口味,尤其是他也肠胃不好,吃了两口汤圆,胃里直反酸。
一顿饭吃了五分钟就要冷场。
白七七拿了公筷热情布菜,可只是把何一晓的碟子越堆越高。
何一晓在吃,但一口菜嚼二十下,别说她自己吃着难受,就是旁人看着也像咽药似的。
厨师在旁看着,心凉了半截。
顾璇把筷子一放。
白七七会意,招招手带着厨师团队离开餐厅,没得说,哪里来的回哪去。
“怎么不好你要告诉我。”
“夫人不喜欢就是不好,还问什么?”
餐厅里隐约听到这么两句对话声,何一晓当即脸色一变,放下筷子,起身就走。
顾璇也没追。
晚上他去酒店,带杨小羊消费一通,请她吃了个饭。
由于之前她的装扮吓着顾璇了,顾璇特地给她换了超级卡哇伊的一套,还给她搭配了可爱风的包包配饰。
杨小羊本身是个圆脸的女孩,且年纪小,只有十八岁,这么一打扮像个卡通人物似的。
她话挺多,叽叽喳喳的,顾璇左耳听右耳冒,帮她夹菜。
杨小羊爱吃甜的,正餐不怎么正经吃,专门盯着甜品。
顾璇说她不好好吃饭不长个,她也只是嘻嘻一笑,敲敲自己的脑壳。
“顾璇哥哥,我长了甜品脑袋,我最爱吃糖。”
大眼睛眨巴眨巴的,水灵灵的可爱。
顾璇心情好多了。
“你家是中医,不是牙医,你张嘴我看看牙口。”
这下戳中了杨小羊的短板,她双手捂住嘴,摇头摇得头发乱飞。
“不要。”
顾璇笑起来。
“说真的,你回去吧。我三十多岁,我还觉得自己年轻呢。可是,你往我身边一站,我成了你叔叔辈的人了。”
“不不不,你是顾璇哥哥。”杨小羊甜甜地笑起来:“顾璇哥哥长生不老。”
顾璇嗤笑。
“吃都堵不住你嘴。”
杨小羊皱皱鼻子,发出一声:“哼”。
这个神情戳中了顾璇心中的隐痛,太像梁时雨了,太像了。
手机突然响起,是白七七来电。
“你快回来吧,夫人哭了。”
顾璇无声站起。
杨小羊呆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顾璇哥哥?你要走吗?你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你家?我不想住酒店,太无聊了。”
“我家更无聊,你自己吃,吃完让司机送你回去。晚上不许乱跑。”
顾璇吩咐完,也不管人家抗议,转头就走。
回到浅水厝,天已黑透。
只见一群人在门外张望,何一晓穿着白衣站在海芋田旁,像个鬼魂似的。
白七七抓着顾璇:“你看我说你准得把她惹生气吧?你快去哄哄吧。”
“我不会哄人。”
“你惹的人你不哄?渣男啊?放着家里怀孕的夫人不管,出去泡小妹妹。”
顾璇大怒!
“你说什么胡话?我哪有……”
哎?
好像还真是这样啊。
可是……
好冤枉啊,这夫人也不是我的夫人,孩子也不是我的孩子,小妹妹,倒确实是投奔我来的。
好吧,是我错。
“到底怎么回事啊?”
白七七唉声叹气,今天晚餐的厨师团队离开,厨师长和何一晓辞行,到底还是要弄明白这顿饭怎么不好。何一晓就说没什么不好的,都挺好的。那厨师就以为是自己其它地方不好,硬是要请教。
最后,何一晓也说不出来什么,就说这个家里她说了不算,都听顾老板的。你要问去问顾老板,别问我。
厨师闷闷地走了,临走的时候抱怨了两句,陪你聊天解闷一下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在外打工不容易,就不能帮我说句话吗?
“这帮人胆子挺肥啊?哪里找的?”顾璇抄起电话就要发号施令。
白七七赶紧拦住。
“老板,我看出来你心里有气。可是你有气别往夫人身上撒呀。”
说到底,你不还是为张冲抱不平嘛。
你是这里的大老爷,人家成了寄人篱下的了,就因为怀了顾家的孩子,就要受这份气?人家也是有股份有职务,也不是靠你吃饭的。
白七七推了推顾璇。
“你去嘛,给点情绪价值。”
顾璇不动。
白七七拖着他的胳膊硬拽。
“你去嘛,去嘛。”
顾璇拂开她的手。
“你盯着点,我回去了。”
“老板!”白七七要哭出来了。
旁人看着顾璇这样,都识趣不说话,但是互相交流的眼神,流动的暗涌,多少有些轻视的意思。
工人私底下讲闲话,都说分明有老板娘,虽然分分合合,但老板始终记挂着。可是突然间就来了个“夫人”
,还是老板娘的好朋友,这啥意思?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是暗度陈仓啊?
白七七更不敢说何一晓怀孕的事,可是她不说,房间里的药品,叶酸什么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因此,底下人传言,何一晓趁着老板和老板娘闹别扭,是用诡计怀了孩子。
所以,老板也就不用重视她,只是按例负责而已。
尤其是,老板和她虽然在同一屋檐下,可是晚上各住各的,平日也没什么亲密举动,就更坐实了传言了。
白七七听得心里着急,是能压着不让人乱说,可是她管不了人们心里怎么想。
说白了,都看着顾璇的态度行事。
顾璇被拽着不能动弹,远望何一晓哭泣的身影,也冷静了些。
“七七,你远远地盯着点,让其他人散了。夫人本来就是独自一个人来到咱们家,环境又不熟悉,总要有个心情不好了能单独发泄的地方。”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被段景兰责难,总还有个小院子可以哭,实在不行还可以躲进储藏间地窖里。
想到这里,他突然醒神,心中一凛!
从前我被段景兰欺负,现在我也学了这套欺负别人?
他推了推白七七。
“算了,你也走,都走远点儿,我在这里。”
海芋巨大的叶片像是一道天然屏障,在夜风里摇摇晃晃,偶尔拍打在人身上也不疼,像是一双轻轻抚摸的手。
何一晓抱着胳膊静静站立,体感是热的,内心却冰凉一片。
她在反思,为什么总要把自己放在孤立无援的境地?
也许我该离开,我回国,回家,我坦诚一切。
但只要一想到家,想到父母,就想到那天晚上连视频通话,他们看见张冲时喜极而泣的样子。
他们那样期盼找到走失的亲人,终于找到了,却没有了下文。
今天父亲来电,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却只能含糊其辞。
我多么希望能光明正大带他回家?
可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我要把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何一晓好几次拿起手机,凭借记忆按出张冲的电话号码。
可是,她又想起那个激情和悲伤交织的时刻,被按着手指删除所有联系方式,删掉所有生活记录。
他不会跟我回家,他也不会回来找我,最终我既没能得到亲人,也失去了爱人。
其实我不爱他。
何一晓对自己说,对,没错,我不爱他,我只是习惯他的照顾,我只是享受他带给我的舒适,仅此而已。
她抚摸着小腹,又想起顾璇的话。
何必如此?
是啊?为什么我要活得这么拧巴?
她没有答案,找不到答案。
她不想再哭了,可是眼泪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