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锁骨金身(1 / 2)

宦难江山 郑小陌说 7671 字 5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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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儿实际起源得很可笑,在白隐砚看来,不过就是符柏楠又耍孩子气了,只是这脾气耍得有些长。

“我就是去看看。”

“不行。”

“醫书。”

符柏楠撇着嘴扭过头去不看她,他跟那些京城的老地主似的笼着袖子盘着腿,倚坐在榻上。

这事儿白隐砚其实几日前就提过了,只是符柏楠闹孩子气,不愿听,也不与她商讨,不得已拖到了今日。

白隐砚凑过去搂住他的侧身,下巴搭在他肩上,“醫书,我已应了人家,若此时反悔,商会里名声坏了,以后生意会很难做的。”

符柏楠转头讥骂:“本来就是,你应了做什么?疫时施个粥就算了,真当自己是菩萨?就他们村穷困,就他们需得救济?哦,我幼时饿得吃死鼠怎么不见甚么商联施恩救穷救困?还五百里舟车,路上还得和那些掌柜吃住在一块,不准!”话落他又将头扭了过去。

符柏楠负气话落地便有些后悔了,可他自不能认,犹豫着瞄了眼白隐砚,见她望着自己,又猛地正过脸,色厉内荏地喝道:“看甚么!”

白隐砚感到好似在看一只羽翎倒竖的鸟。

她拉过符柏楠的手,令他正对自己,边笑边探身亲了下他道:“醫书,不要吃醋。”

符柏楠猛一瞪眼,可还不及言语,白隐砚又亲了他一回。

白隐砚笑眯着眼,符柏楠但要开口,她便啄吻一下,渐渐符柏楠心火便灭去了。开始他还想争辩,再后来言语的企图便有了区别,又亲几次,他再要开口,白隐砚停下了。

符柏楠动动眉毛,白隐砚看出了他的疑问,笑着用指尖顶了下他额头,“就会占便宜。”

符柏楠一把抓住她的手,白隐砚晃了晃道:“醫书,我真得去。”

符柏楠沉默不语。

白隐砚道:“你不必扰心,只是个打名声的事情,做的事也是好事,不会出岔子的。”

符柏楠停了半晌,咕哝道:“……后日我命十三换了常服跟着你。”

这实际已是变相的同意了,但白隐砚仍摇了摇首,温和而坚决。符柏楠看她神情,转眼望着别处,半晌骂了句娘。

当天夜里,符柏楠搂白隐砚搂得很紧。

开始时白隐砚不欲言语,可她透不过气,实在无法入睡,只能回搂着他低声地劝。

好话说尽,符柏楠才渐渐放松,可他却不许白隐砚睡去。夜色盘剥人心防,暗夜将一切倾倒,融化皮囊,显露血红的内里。

强者的彷徨一但显露,便是吹飞平湖十里,炸得漫天漫谷。

符柏楠长息着蹭挨白隐砚,扰动并不剧烈,却使疲累得不到安息。白隐砚困得几乎睁不开双眼,她竭力安抚符柏楠,可大半个时辰过去,饶是性子再好,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白隐砚听符柏楠低低问询:“你去几日。”

“三五日,不远的。”

“到底多久。”

“……五日。”

“清晨上路?”

“嗯。”

“去了做什么。”

“赠饭。”

她尽力使话语简洁,闭目道:“醫书,很晚了。”

“……”

符柏楠当真不再言语。

耳畔静下来,白隐砚轻出口气,可不待她放松,符柏楠的低语很快又响起:“去了还做什么?”

“……”

白隐砚猛然睁眼。

夜很深,屋中很暗,但她知道符柏楠必然能看见她的表情。二人都陷在情绪中,片刻,符柏楠终于轻阖上双目。

这一回岑寂降临得很长。

就在白隐砚几乎快睡着时,半梦半醒间,她忽而听到一句轻哑的话语。

“……了,我留不住你。”

也许不过梦境,白隐砚清醒些许,她混沌的识海中分出一缕,缠住了它。

纤细意识被这半句话扯住,哗啦,百叶窗抽丝般拉开了白隐砚的眼帘。她看不清符柏楠的面容,但能听到他的嗓音,低伏绵软,如同翻过身的猫露出肚皮。

白日里,他绝不会这般言语。

白隐砚的心迅速塌下去一块,烦怒散了大半,她半笑半恼,翻身趴伏在符柏楠身躯上,叹息今夜终究要失去的睡眠。

她抬手摸摸符柏楠细腻的额头,唤道:“醫书?”鼻尖立刻传来潮热的吐息,白隐砚感到身躯上抬,如趴伏在一处移动的大陆上,她知是符柏楠半坐起了。

她斜出身子要去点蜡,却被粗暴地拉了回来,顿了顿,白隐砚侧过头靠在了符柏楠的肩上。

失措与彷徨为相生相伴相同的果,那什么才是爆发的因。

总不会是她后日要在贫民中演的这场戏。

听着符柏楠起伏不定的呼吸,话在心中转还不过三圈,符柏楠先开口了。

“你是不是要走。”

“嗯?”白隐砚知符柏楠不是在说后日的出行,她没听懂他的话。

符柏楠又问了一遍。

白隐砚思索片刻,在黑暗中慢慢地道:“醫书,我还是不懂你在问什么。”

符柏楠不答。

如同小孩子发了顿脾气,来的快去也快,他搂着白隐砚没再言语。

隔天,白隐砚收拾行装,轻装简行地上路了。

分别时符柏楠什么也没有说,但两人心中都清楚,他并不是不说便什么都不做的人,这种清楚在接下来舟车劳顿的每时每刻白隐砚都能感受到。

松木浴桶,宵夜加餐,来往间在余光中徘徊的面孔,吃穿用度事无巨细,她身边的一切都比别人不同。

符柏楠近乎窒息的思念充斥四周,他静默地诉说焦躁不安,诉说若不是身有要务,恨不得吐哺于她。

白隐砚并未感到不快,她只尽力做好所有能做的,施菜,篝火,坐在院中替农家妇哄孩子,尽管大多出自职责,而非真心。

既便如此,村中仍旧有人在临行前跪送他们,还有几个年岁八九的小姑娘,拉着白隐砚袖摆喊菩萨姐姐。

“我并不是菩萨。”

她和善地低声道。

“可你好!”

“对——你还穿白衣!阿娘说了,穿白衣的不是做丧就是神仙!”

另一个姑娘道:“就是就是!你的衣服都不会脏的,神仙的衣服才不会脏!”

白隐砚不知如何开口。

她不知如何告诉这些甲缝中有泥,面孔上带笑的姑娘,她的衣服也会脏,而为了维持洁净,她带了多少套类似的衣袍。这背后需要付出的巨大的、也许她们此生无法触碰的财力,是多少奋发也无法触及的远方的梦。

白隐砚摸了下一个姑娘的头,麻花辫在她掌中滑过,质感粗糙。

她思考半晌,弯下腰道:“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你们不能告诉别人。”

秘密。

三个小姑娘一齐睁大眼点头,缩起脖子,将脑袋凑做堆。

白隐砚笑了一下,悄声道:“我的确是天上来的菩萨。”

抽气声压住了尖叫的欲望,小姑娘们将手缩在身前,面颊上有激动的红晕,白隐砚的袖摆被攥得更紧了些。

“但我的衣裙不会脏,不是靠仙法。”

白隐砚在六只疑惑的眼眸中蹲下,交出了这趟旅程的第一缕善心。

“仙法在人间不管用,于是我下凡以来一直很用功,用功学艺,用功做事,我不靠香火赚了很多银两,给自己买了不会脏的衣裙。”

她笑着柔声道:“你们也会有的,一定会。”

分别因她的谎言而蹉跎。

马车驶回京时,白隐砚坐在车辕上,路两旁的树木与去时没什么变化。

商会同僚并没有多好相处,也没有多难相处,忙碌,寒暄,饭菜间几句笑言,回程很快便过了。

行商的言善而怀恶都是平常,和气生财么,只要不谈心,天南地北都能聊。

在商会和众人分别,白隐砚先回馆子转了一圈,过午才回府。门前早便有人候着她,见她来了,恭敬回道:“主母,主父现下还在宫中,您未入城时话便传了,主母莫心急。”

“嗯。”白隐砚点点头,“你去罢。”

白隐砚换下衣袍捡了本书,在屋中转了一圈,去了院子里。

躺在符柏楠常躺的懒椅上,白隐砚放任自己心绪逸散,渐渐地,她发觉自己在回想符柏楠的面孔。

她竟在思念。

不过三五日。

笑笑翻个身,她学符柏楠将书扣在脸上,闭上双眼。

日晷慢转,树荫下的人缓慢暴露在午后阳光中,莹白衣袍热烈地泛着光。那光是如此炽热而遥远,长望好似飞去前极盛临衰的佛,片刻后光灭去,人便也要随之消逝。

怎能……如此。

怎能如此!!!

【砰】

白隐砚吓了一哆嗦。

先是院门砰响,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书本未及滑落,她便猛被人拥入怀中。

“醫书?”白隐砚吃了一惊,“等会,书,书要折坏了。”

“你要走了是不是?是不是?!”符柏楠的声音尖锐无措,彻底失了冷静。“你不准走!听到了吗?我不准!”

拥搂很紧,情感的焦土如此贫瘠,他哄都不会,只一味缠她搂她,白隐砚感到脸颊被紧压在翻折的书页上。

府中人识趣地退避三舍,院中仅余他俩。

白隐砚道:“醫书,你先放开我。”

“你不准走!”

白隐砚莫名道:“走?我走去哪?”

面前豁然一亮,白隐砚被捧住颊,符柏楠的话急而快:“你师父是天人,那你必然也会什么仙术,传得过什么法器,是不是?那甚么锁骨金身的菩萨,貌美性和,专渡我这样拖着破败身的残废,我知道的,我就知道!甚么为我积功德,消业障……你下凡来渡我,渡完我就要走了,是不是?对吗?!”

“我……”

“你不准走!”

焦灼的尖啸奔马而来,不待白隐砚接话,符柏楠又急急抢白,“我……我给你大宅子,给你首饰玉器,香车宝马,还、还有香火,我的生祠也让与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

似意识到这些对仙佛无用,他忽又凶狠道:“我还没被度化!杀业犯尽,我还未虔信皈依,你……你……”

他全然昏了头脑,忽而一手紧搂白隐砚,竟撒开铺天盖地的暗,在自家私宅的院子中,用披风做出了个仅有两人的茧。

“我将你藏起了。”

半明半暗中符柏楠紧揽着她,悄声地道,如幼童紧攥一颗糖。“我把你裹着,他们看不到你。我以后也搂着你,你跑不掉,他们夺不走。”

白隐砚不知该说什么。

她缓了缓神,极近地贴着符柏楠,轻抚他面颊,“刚醒便见你冲回来在这发癫,从哪听来的些乱七八糟的,嗯?”

符柏楠视线在她双眸间游弋,披风裹得狭窄,他絮乱的气息与白隐砚来回交缠,半晌才压住嗓子,哑声道:“你认了的。”

“嗯?”

“你跟她们,在村子里,你认了的。你跟她们说……你说你……”他好似说着说着,说不下去,深吸气遮去话中的情绪。“你……阿砚你别走……就……就算我……”

算我求你。

但他如何能说出口。

她又如何能允他说出口。

白隐砚抵着他,在昏暗中直视这昏暗的源头。

“我在哄她们玩呢。”她轻轻道:“再说锁骨菩萨普渡众生,我才不,我只渡你。”

白隐砚轻吻符柏楠高直的鼻梁,微咸的薄汗浸湿她的唇。

符柏楠仍旧很警惕的样子。她于是跟着道:“只渡你功德不够,我回不去的,只能入轮回。投胎的时候我跟阎王要个小凳子,坐在殿口等你,咱们一块,好了罢?”

符柏楠仍是盯着她,许久才迟疑道:“你……真不回去?”

白隐砚笑。

“真不回去。”

“……”

符柏楠慢慢将披风的茧揭开,风吹过来,白隐砚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坐起身,符柏楠朝她伸手:“给我。”

白隐砚一愣。

符柏楠道:“你把法器给我,我给你收着。”

白隐砚:“……”

“快点。”符柏楠瞪眼。

白隐砚哭笑不得:“醫书,你再折腾我可打你了。”见符柏楠满面不依不饶,她忍不住笑着长叹,偎过他肩上。符柏楠顿了下,肃着脸揽住她。

夕阳最盛时已过了,金乌懒沉,二人背阳沉默地坐了片刻,符柏楠忽而感到白隐砚在他肩上转过头。

他欲对视,却先被她的动作拦阻住了。

她在解他腰封下的系带。

符柏楠一下愣住了。

他清晰听得自己的吞咽声,亦清晰听到自己不流畅的言语。

“阿砚……你……你不必如此……宽慰于我……”

手解了系带,拆开腰封,它不出声,只轻柔地往里探。

符柏楠慢慢旋首,在无言中跌进两汪深潭。

宫装繁复,可解了又解,终有肌肤相贴的时候,符柏楠倒抽口凉气,咬牙绷紧脊梁。

风拂草叶。

树影摇曳。

院墙外有人无意低咳。

他们衣着齐整,无间相拥,暴露在外面。

符柏楠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哆嗦,浑身汗毛乍过一遍。

一时间,他想起宫中那些秘密,那些因一只荷包,一双布袜被他无声处死的感情。

他想着它们,前所未有的兴奋起来。

白隐砚的下颌搭在他肩上,很近,太过近了,以至符柏楠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只能听见耳畔的声音,掺杂着独属白隐砚的温和,戏谑,还有好整以暇。

她悄悄地道:“醫书,你这处怎么出汗了?”

符柏楠的喘息更粗。

她又道:“醫书,你身上有味道了。”

符柏楠猛地伸出手,他攫住白隐砚的后颈,抵着她恶狠狠道:“你知不知道,这在宫中若是被做主子的抓住,是要贴加官的。”

白隐砚没有回话,她慢慢抽出手,跨坐在符柏楠身上。

她低下颈子,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符柏楠很快将她抱起,踹开屋门进去了。

她道。

“可在这宅中,你才是主子。”

《宦难江山》番外——《长风》

山风猎猎,悬崖呼啸不歇,初阳柔和地照拂着,勾勒在身上,使人感受些许温暖刺痒。

他在纵身跃下的风中。

他看不见任何东西,他紧闭着双目,神明也紧闭双目。

他听见很多声音,神与佛发出悲泣,山与山细细动摇着。

何处。

山风簌簌,吹成一片声的海洋,而他浸泡在其中翻滚浮沉……他想要张口,却想不起口鼻在何处,他想要睁目,却不记得如何视物。

他逐渐忘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有什么在远方亟待他去追逐。可在捕捉它之前,他得要蹚过未知的焦土。

这是何处?

风雪呼啸。

爆裂般的大风之中,极远处传来细细哭泣,它逐渐变大,变大,最终变成一种令人无法忍耐的刺耳尖啸,像是濒死的鸟在哀嚎。

“……姐,师姐——!”

“……。”

“师姐——!有声音——!”

“听见了——!”

风雪中,两个年轻女人吼叫着交谈。

他也听见了,他凑了过去。

“有小孩在哭——!”

“找找在哪,带回去——这个天,再等等恐怕就没了——!”

随着说话,婴孩的哭声弱了下去。

总是有人在哭泣,在这片灰白色的绒毛里。

模糊中,他回忆起那些哭声。每一年他都能听见哭声围绕在他的高强院落外面,起起伏伏高高低低,有时雪伴随着雨,哭泣的声音会遮盖神明的太息。

总会有人哭泣。

许多人死去了,更多的人选择逃离,避开这充斥痛苦的世间。

他逃离了吗?他模糊地思考着。他逃脱了吗?

他记得有过这样的时刻,许多个,但他记不起具体的时辰或年月,一如他对每一瞬息的遗忘,他对自己的遗忘。

远方,女人的对谈还在持续,风雪愈大起来,遮住了声音。

他感到胸中燃起一腔灼热的欲望,它命令他凑近那两个女人,教他听听那个人的声音。

谁的声音?

他怀揣疑惑凑过去。欲望驱使着他胸膛中燃起大火,烧得那哭号的婴孩尖叫起来。可不等他靠得更近些,一切便已变化了。

风景一扭,四下里的雪停了,只剩和煦的微风。

风来又复去,碰到物什便悠悠地拐过弯去,乖巧得很。长风勾勒出邙山,勾勒出第四十九个峡谷山坳,勾勒出山下的两百一十八只机关消息,经年封山的积雪。还勾勒出一些人影,任她们在薄雪中放鹰逐马,或发出此起彼伏的大笑,或低声窃窃地私语。

一个女子道:“黄金万两没盗来,倒是捡着个赔钱货,师姐,咱这次可亏大了。”

另一个女子低低地笑出声:“好在是个囡囡,马奶竟就养活了,这么小命就这样硬,想来往后也省心,总归是亏不到哪里。”

一个道:“师姐,你我都是女子,咱俩是好养活,可咱俩给师父省过心吗?你可少睁着眼说瞎话。”

另一个女子复又低笑,只不再言语。

片刻后,她呢喃道:“叫什么好啊……捡回经日了,叫法也没有个定数。”

年幼些的那个道:“我们一起养,叫什么不是叫?罢了。”

“罢不得。”

“那师姐,你想她叫什么好?”

“……”沉默持续了片刻。

年长些的那个女子忽问道:“小七,这个孩子还要跟我们的姓吗?”

年幼些的道:“师父日前才卜了卦爻,卦中说我命里无子,她是我捡的,若跟了我们的姓怕不是要早夭亡,还是随便吧。”

年长的道:“倒确如是,那便叫她自己选罢。”复又道:“思渺,你去偷挂爻时看到我的了吗?”

年幼些的道:“没有。”

年长的沉默下去。

可仿佛在回应这一片沉默,床榻间的婴孩渐渐细声哭起来,二人忙俯下身去哄那婴儿,边哄边又讲了些什么,令他辨不清明。

他好期望知道她们诉说的细语。

欲望在他胸膛中静静燃烧,灼痛他的神志。

婴孩哭得更大声了。

什么。

他期望靠过去,却发觉已然忘记该如何行走,一晃神之间,他突然又忘记了为何要费神想起。

什么?

他四下找寻,却不知在找什么。

神明簌簌,它无意驱赶死亡,但仍旧提醒挣扎的蝼蚁们警惕命运。

循着命运的脉线,他知道了有什么坐人在那里。

他感受着那个人,烧灼般的喜悦在胸膛中腾空跃起。

那不知名的人坐一张桌前,望着桌上一张不知名的方绢,绢上墨书字迹,三两滴血,血迹已经干成深褐色了。

风微卷,他感觉欢喜在口中化做了灰烬。

【我师父是下凡来的天人,她手中法器三件,天书十一本。】

是谁?

他猛地扭转头去,四下里观瞧,可视嗅听触,哪一样也追不着刚才那缕话语的轻风。

【师父寻人替我卜了一卦,曰我命中有三劫,我不知该如何跨去。】

什么?

原坐在桌前那不知名的女子忽而起了身,一把攥住桌上的方绢,转身出门去。那素白的身影渐渐远去,只留给他一方模糊的轮廓。

风顺着大开的门扉刮进来,他于是也起身随那女子而去,站起时才发觉方才是坐着的。

坐是什么?

他思索着,转回神来才发觉已追上了那女子。

他看她踏壁飞檐步履不停,女子先飞去一所主殿模样的宫前偷窥了片刻,望见殿中人在榻上歇着,她似是放了些心下来,回头向西而去,飞了半刻,越过几处高墙,飞入一寻常草庐般的小屋里,卸了门前十几处机关消息,挪开草庐前两道木辙,顺着狭窄的缝隙跻身进去。

做这一切时,她身上有种莫名的视死而归,衣摆上的银纹映着雪色发着亮,长发挽在脑后,马尾施施然洒落,眸中闪出火光。

随着她停下步伐,在那草庐的书架前一本本翻找,他来到她身前去细细观瞧。一本又一本,书页上的梵文在她眸间闪过,明媚的好奇与困惑也在她眉间闪过,他看着她,像能看一百年。

他突然想到,他好像从没见过她这般形容,他从没见过这么鲜明的情感挂在她脸上,至多只有微笑。

他们了解的太少了,相处得也实在太少了。

不。他突然疑惑起来。他何曾认得她……?

他困惑地四下里转身。

“阿砚。”

中年女子的声音突兀响起,炸的他与女人一同抬头。

他忽然发觉一阵模糊,再定睛,他已与那名叫白隐砚的女人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