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昆曲诉衷情(1 / 2)

老中医 高满堂 5449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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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闵堂悬丝诊脉的事情上了报纸,他觉得这下子可出了名,高兴得在家里手舞足蹈,唱着《定军山》:“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传营号,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难免吃一刀……”

老婆撇着嘴呲儿他:“这就嘚瑟得满地掉毛了?”赵闵堂笑着说:“八仙过海显神通,十方英雄斗输赢,狭路相逢勇者胜,悬丝诊脉留美名。我这手悬丝诊脉那是一绝,谁能比得上?我这大名想不进书里都难啊!”

吴雪初闻讯也前来拜访,夸道:“闵堂,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个悬丝诊脉,震得黄浦江都起浪了!”赵闵堂笑道:“谁没个压箱底的绝活呢!”

吴雪初把手放在脉枕上说:“来,找根绳,也给我拴上。”赵闵堂摆手说:“雪初兄,你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没开玩笑,我是真想开开眼啊!”“我正琢磨方子,有患者急用。这样,等抽空再说。”

吴雪初刚走,那女患者家属来了,怒气冲冲说:“赵大夫,我夫人服了你的药,差点把命丢了,多亏有人及时相救,才把命抢回来!今天我来,咱俩就当面锣对面鼓地讲清楚,要是讲不清楚,我就告你,一定把你关进大牢!”

赵闵堂脸色变了:“先生,您这么说,我没法回答您。这样,您把您抓的药给我看看。另外,您就算要告我,也得有证据吧。”

赵闵堂随患者家属来到客厅,桌子上放着他开的药。他看了一会儿,拿起两只没有腿的知了叹口气说:“都跟你们讲明白了,怎么就不听话呢?出事了也不能全怪在我头上啊!我讲过,这服药需要原配知了一对做药引,抓到原配知了后,洗净用文火焙干,和药一并服用。可这不是原配知了啊!”

患者家属说:“怎么不是原配?我亲手抓的。”赵闵堂说:“如果母知了有前夫,那跟后来的公知了就不是原配,药效肯定会受到影响。”

患者家属瞪眼说:“你不要狡辩,这就是原配知了。”赵闵堂说:“我看清楚了,这两只知了不但不是原配,母知了还是怀孕的知了,它的前夫抛弃了它,它又嫁给了新丈夫,两人正恩爱着,就被你捉到了。”

患者家属冷笑:“这医学上的事,我讲不过你,但是我一定会找人论证,如果你骗我,我肯定会把你塞进大牢!”赵闵堂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是明摆着的事,自有公论。”

从患者家出来,小铃医问:“师父,您怎么看出那两只知了不是原配的?”

赵闵堂说:“切了脉呗。”“那知了的手脚都没了,哪有脉?”“要切心。”“切心?可知了已经死了啊。”“你该学的东西多了,慢慢学,早晚能明白。”

赵闵堂发愁了,就去吴雪初那里讨主意。

吴雪初说:“眼下这形势你得搞清楚,患者家属肯定会找上海中医学会论证,中医学会当然是齐会长说的算,他安排谁出面谁论证,都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你得朝齐会长使劲。”

赵闵堂摇头:“齐会长我找过了,他转来转去就是不给个准信儿。”吴雪初问:“是不是礼少了?成败在此一举,你千万小心。对了,你那悬丝诊脉到底是怎么诊出来的?”

赵闵堂说:“那事先放一放再说吧。有个人我拿捏不准,就是翁泉海,我怕他半路插一脚。他爱管闲事,我拿龟探病的时候,他就来提醒过我,满嘴仁义道德。”吴雪初想了想说:“你还是先摸清他的路数为好。我记得有一回吃饭,摆局那人有个朋友叫范长友,姓范的说他的病被翁泉海治好了,他跟翁泉海成了至交,那人可以搭个桥。”

赵闵堂果然托关系请范长友找翁泉海说情。范长友倒是个热心肠的人,真的来到翁泉海的诊所说:“泉海,我有件事,想跟你打个招呼。堂医馆的赵闵堂大夫摊上点事,患者家属想到中医学会搞药方论证,要是有人找你论证,你就推脱,如果推脱不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事过去就行了。”

翁泉海一笑:“是他呀。前段日子听说他搞了个悬丝诊脉,神乎其神。你怎么认识他?”范长友说:“是人托人,我也不认识他。你别掺和这事。我跟人家打包票,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啊?”翁泉海微微一笑:“我明白,放心吧。”

上海中医学会请了翁泉海、赵闵堂、吴雪初、齐会长、陆瘦竹、魏三味等中医进行药方论证。记者也来了。

齐会长说:“各位同仁,这是堂医馆的赵闵堂大夫开的药方,这是患者家属照方抓的药,这是他抓的两只知了,据说是原配。大家都来掌掌眼吧。”

众医生都过来了,有人看药方,有人查药,有人查原配知了。过了一会儿,齐会长问:“都看清楚了吗?谈谈吧。”

吴雪初说:“我先讲吧。我看了药方和药材,都没问题。”陆瘦竹说:“此药方配伍得当,君臣佐使,清清楚楚。”魏三味说:“众味药相须相使,不反不畏,不杀不恶。”

患者家属问:“知了能入药吗?”吴雪初说:“当然可以,《本草纲目》虫部第四十一卷就有相关论述。”患者家属追问:“知了必须要原配的吗?”

吴雪初巧妙回避:“这就因病而异了。”患者家属环顾四周问:“各位大夫,我想确定这两只知了是不是原配的。”

众中医不语。齐会长只好说:“翁大夫,你讲两句吧。”

翁泉海拿起知了看了一会儿又放下说:“不管这两只知了是不是原配,首先,知了是可以入药的;其次,用药必显药性,但不能说显药性就一定能治好病。在用药的过程中,因病势轻重缓急,病情千变万化,药不见效也属平常之事,这需要主治大夫根据病情变化,不断调配药方,使病情得到改善,大医治病也不过十去六七。但是,患者家属因大夫没治好病而迁怒于大夫,并要以命相抵,以后哪个大夫还敢治病啊!”

患者家属似乎明白了:“那就是说,这跟两只知了是否原配无关?”翁泉海不语。齐会长赶紧圆场说:“先生,如今患者已经转危为安,就是万幸,应该高兴才对。既然你来到我们中医学会,我们就得为患者负责。我们会研究患者的病情,尽各位大夫之力,争取早日治愈此病。”

患者家属这才点头说:“有你会长这话,我就宽心多了。”

散会了。赵闵堂快步前行。翁泉海赶上去说:“赵大夫,请留步。”赵闵堂站住:“翁大夫,今天您真是言之凿凿,字字珠玑,赵某佩服,有劳了。”

翁泉海一笑:“实话实说而已。赵大夫,恕翁某斗胆讲一句,为医者,需厚德精术,求真,求诚,求正,求善,方能实至名归。”赵闵堂说:“翁大夫,您是在给我讲学吗?”“出于肺腑之言。”“原来是自言自语啊,告辞。”

回到家,赵闵堂生气地把中医学会进行药方论证的事对老婆讲说一遍。老婆说:“看来人家翁泉海还是替你说话了。”赵闵堂一拍桌子吼道:“屁啊!他讲了一堆,言外之意就是那病能不能治好,跟知了是否原配无关,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他要是不讲话,我就能把原配知了的事咬死。这回好,记者也在场,说不定把这事捅到报纸上。好不容易长了一层脸皮,又叫他给扒下来了!”

老婆劝慰道:“这大难病让中医学会背了,你应该高兴,不必生气了啊!”

不久,翁泉海去那个面馆吃阳春面,和岳小婉在那里又见了一面。岳小婉告诉翁泉海,她的伤全好了。她说:“翁大夫,当时我躲起来不敢出门,因为信任您,才找您给我诊治。没想到让您受了惊吓,对不起。我应该感谢您,我请您吃饭吧。”翁泉海说:“岳小姐,您千万不要客气,那是大夫该做的。”

翁泉海知道,范长友和岳小婉是朋友。那次范长友做东,请了翁泉海、岳小婉,还有做货运生意的段世林在一家高级酒楼聚会。

酒桌上,岳小婉绘声绘色地讲老中医治病的故事:“有个人找老中医治病,说我喜欢中医,但是中医的药太难吃了,我一看那煎好的药汤就恶心,吃不下去。老中医笑了,说这还不简单,你喝药的时候,别看药汤不就行了!

“还有个患者跟大夫说,我太痛苦了,你赶紧给我治治吧。大夫问你哪儿不舒服啊?患者说我梦里总看见成群的鬼蹲在我家的院墙上,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我该怎么办呢?大夫说这事简单啊,你在院墙上洒点油,鬼就站不住了。患者说那鬼要是踩得稳呢?大夫说把院墙扒了,鬼保准站不住了。”

众人哈哈大笑。

范长友说:“无风不起浪,世上肯定有这样的庸医。翁大夫,你说是不?”翁泉海笑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笑话而已,姑妄听之吧。”范长友点头说:“翁大夫说话滴水不漏啊,来,咱们干一杯!”

翁泉海看着段世林问:“段先生,您的酒量不错啊,是不是偶尔头痛呢?”段世林说:“是的,不过疼一会儿就好了,无妨。”翁泉海劝道:“段先生,您应该戒酒了。”

岳小婉站起来说:“在座各位,我要为恩人翁大夫献上一曲。”她唱起了《牡丹亭》,唱得缠绵悱恻,十分动情。翁泉海望着岳小婉,他的手指在桌上弹着……

聚会散了,岳小婉坚持要送翁泉海回去。二人坐在汽车后座上。

岳小婉热情地说:“翁大夫,等我复出登台,您一定要来捧场啊!”翁泉海谦虚道:“多谢邀请,只是我对昆曲没有研究,也听不大懂。”

岳小婉一笑:“可刚才我唱的时候注意到您了,您不仅懂昆曲,还会弹琴,您的手指一直在动,没有二十年的操琴功夫才怪呢,我说的对不对?”翁泉海只好说:“早年弹着玩的,多少年没动了。”

岳小婉问:“学中医要学诊脉,我听说那都是在琴弦上练的,真如所闻?”翁泉海反问:“您会弹琴吗?”“当然会。”“那您可以诊脉了。”

汽车在翁家院前停住。翁泉海从车里走出来,朝车内摆了摆手。岳小婉透过车窗,望着翁泉海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让车夫开车。

翁泉海回到家里,进了书房,他关上房门,坐在琴旁开始轻抚琴弦……

早晨,翁泉海从西厢房出来,走进厨房,他看见葆秀正在忙着做饭,就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葆秀低头着头说:“昨天。”翁泉海看着葆秀:“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葆秀斜一眼翁泉海:“你说呢?”“我回来你知道吗?”“我也不是聋子。”“怎么不招呼我一声?”“你弹琴弹得入迷,我插上一嘴多扫兴!”

翁泉海有些尴尬地说:“回来就好。”葆秀笑道:“琴弹得不错,油盐酱醋,一味不少。什么时候给我弹一曲啊?”“生疏了,等练好再说吧。”

岳小婉还是要宴请翁泉海,她让女用人给翁泉海送来一封邀请信。翁泉海看后说:“承蒙厚爱,只是我这里诊务甚忙,着实抽不开身,吃饭喝酒的事就算了,请见谅。”

第二天,翁泉海和葆秀刚要出去买菜,岳小婉的女用人走过来问翁泉海:“翁大夫,您今天不开诊吗?”翁泉海说:“今天休息。”

女用人低声说:“我家小姐突发急病,请您出诊。”翁泉海犹豫着。葆秀问:“还轻声轻气的,什么事啊?”翁泉海只好说:“有人得了急病,找我出诊。”

葆秀忙说:“这可是大事,赶紧去吧。”她问女用人:“得病的是男的还是女的?”女用人说:“是我家小姐。”

葆秀一笑:“女的呀,那我跟你去。”翁泉海摆手说:“你忙你的,我让老沙跟我去。”“那也行。诊完病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葆秀挎着菜篮子走了。

翁泉海坐在卧室床前给岳小婉切脉。岳小婉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切过脉,翁泉海把脉枕放进诊箱说:“岳小姐,您没病。”

岳小婉说:“翁大夫,我此番请您过来,只是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翁泉海说:“岳小姐,诊费、药费都已经付清,您不欠我的。”

岳小婉真诚地说:“除了诊费和药费,您还帮我摆脱了他们的纠缠,没有您出手相救,可能此时我已经躺在棺材里了。所以,您的恩情我还没有报答。我过些天就要复出登台,想把那出戏先唱给您听。”

翁泉海说:“即便如此,您也不能开这种玩笑。”“不这样请不来您。翁大夫,请您稍等,我去上妆。”岳小婉说着下了床。

翁泉海忙说:“不必上妆,清唱一段即可。”岳小婉坚持道:“您是我的救命恩人,岂能轻率?这是我对您的尊重,请不要推辞。”

客厅里,岳小婉身着戏服,光彩照人,唱着《牡丹亭》。翁泉海坐在一旁,神情专注地欣赏着。他被卓绝的艺术魅力所吸引,情不自禁地走到琴旁弹奏起来。琴声中,岳小婉的演唱更加妩媚动人……

老沙头靠在客厅外的墙上站着睡着了,翁泉海提着诊箱走出来。岳小婉穿着戏服相随低声说:“翁大夫,您能用琴为昆曲伴奏,且行云流水,功底没有几十年风雨无阻是不可能的。知音难觅啊!”翁泉海一笑:“这两年忙于诊务,也就淡了。岳小姐请回,往后不要这样做了。”

翁泉海走到门口喊:“老沙,我们走了。”老沙头猛地睁开眼睛,他接过诊箱说:“大哥,我没想睡觉,可一不小心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