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欲说还休(1 / 2)

老中医 高满堂 521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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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泉海带着他的人坐在马车上回上海,刚出矿场不远,呼哨声突然响起,路边树丛里蹿出几个蒙面人。

斧子从马车上跳下来高声喊:“你们要干什么?!”翁泉海让斧子退后,他下马车走到斧子身前。

蒙面人首领问:“哪个是翁泉海?”翁泉海说:“我就是。”“翁泉海,你这是要走吗?”“霍乱病灾已经根除,我该走了。”

蒙面人首领指点着翁泉海:“说走就走,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翁泉海,我跟你讲,你们中医不是讲究挑着三根指头走天下吗?有人要买你三根手指,如果你把手指头留下,你们都可以走,如果你舍不得,你们一个都走不了,每人都得留下三指!我听说你们当中有个横人,可你再横有什么用?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老沙头说:“天光大亮,你们还敢动粗不成?要是动静闹大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蒙面人首领哈哈大笑:“荒郊野外,你们就是喊破嗓子,也没人来。别废话了,翁泉海,赶紧的吧!”他拽出刀扔在翁泉海脚前。

斧子猛地拔出斧子高喊:“你敢要我家先生的手指头,我就砍了你的脑袋!”蒙面人首领叫道:“兄弟们,先把这小子的脑袋给我砍下来!”众蒙面人擎刀朝斧子走来。

翁泉海大声说:“斧子、老沙、来了,你们快走!”老沙头跑到路边拾起一根棍子横在胸前。来了捡起翁泉海脚前的刀。

翁泉海问:“是不是我给了你们三指,你们就能放我们走?”蒙面人首领说:“买主就付了你三根手指头的钱。”翁泉海伸手去夺来了手里的刀,来了抱紧刀不松手,老沙头从后面抱住翁泉海。斧子大吼一声,边练斧子边喊:“削脑袋,剁爪子,挑脚筋,开膛破肚掏个心……蝥贼草寇,你们纳命来!”

蒙面人头领突然高喊:“快撤!”

众蒙面人急忙奔逃,消失在路边树丛中。斧子收住招式说:“咦?怎么说跑就跑,还没大战三百合呢!”

翁泉海回头望去。路上,一大群矿工赶来送行,他们嘴里大声喊:“恩人……”翁泉海眼含热泪,向矿工挥舞着臂膀,然后和老沙头他们几个人迅速坐上马车走了……

矿场的事情已经过去,丛万春和四个药商在茶楼雅间聚会。

石姓药商说:“那个翁泉海就是命大,否则他这辈子的饭碗就砸了!”胖药商说:“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到他家里砸锅去。”丛万春摇头说:“都老实点吧,愁事还嫌不多吗?”

高个药商说:“本来是赚了点钱,给管事分点,给大夫分点,到头来,还得给自己花点,忙活了半天,还赔了!”丛万春说:“能给自己花上钱也是好运气,这叫花钱免灾保平安。如果当真被关进牢里,那想花钱都花不上了。”

黑脸药商说:“这话有理。那管事算彻底凉快,我看他这辈子是出不来了。”石姓药商说:“这事讲到底,都是那个翁泉海搅和的,要是没有他,咱们能赔吗?根在他身上!”

从矿场回来后,翁泉海决定给几个小伙计一个名分,收他们为徒。

来了、泉子、斧子、小铜锣在翁家院内站成一排,等着举行拜师仪式。

来了说:“拜师是大事,得好好张罗张罗。斧子,今天拜师,你这身衣裳还摞着补丁呢,也太寒酸了,换件去吧。”斧子说:“拜师跟穿衣裳有什么关系?心诚就行呗。”

来了说:“要论资排辈,我可是大师兄,师父不在,你们得听我的。”小铜锣说:“要是不对的也听,那不就是分不清香臭了吗?”

泉子笑道:“铜锣说得对。”来了不高兴:“泉子,我发现你总向着小铜锣说话,怎么,你不会是……”

泉子说:“小铜锣是咱们的小师妹,多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啊!斧子,你说是不?”斧子说:“铜锣,往后谁欺负你,跟我说,我替你出气。”泉子接腔道:“用你出气干什么?铜锣有难事跟我说就行。”

来了说:“我是大师兄,有事还得跟我说。我来了能耐不大,可也有一把力气,能帮忙的肯定帮忙。”“你们都是我的好大哥,好师兄,这辈子能碰上师父,碰上你们,我……”小铜锣说着哽咽了。

鼓掌声传来。四个人转身看,翁泉海站在他们身后。

翁泉海高兴地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讲得很好。同门师兄弟,就得互相关照,拧成一股绳,这样才能取长补短,共同成长。拜师难,同门师兄弟相处更难,如果你们不能拥有一颗互相包容的心,早晚会土崩瓦解,各奔东西,留下我一个师父,岂不痛哉!”

来了说:“先生,您放心,我们会拧成一股绳的。”翁泉海大声说:“叫师父!”来了问:“在……在这拜师?”翁泉海说:“去哪儿拜啊?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来了猛地跪在地上,泉子、斧子、小铜锣也急忙跪下。来了高声喊:“师父在上,受小徒一拜!”泉子、斧子、小铜锣也高声喊:“师父在上,受小徒一拜!”

翁泉海说:“好了,都起来吧。今天晚饭都进屋吃,好酒好菜。”

来了问:“师父,这……这就拜完了?您不讲几句?”翁泉海说:“该讲的话我刚才不是讲完了吗,一辈子还长,道理多着呢,讲一件做一件吧。”

小铜锣说:“我们还没敬茶呢。”泉子掏出拜师帖:“师父,这是我的拜师帖。”来了、斧子、小铜锣也都掏出拜师帖。

翁泉海郑重地说:“拜师帖你们自己留着,闲暇时多看看,不仅写在纸上,还要牢记于心。良药善医,厚德精术,医道和医术并行,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谨遵医道,精修医术,大道至简,悟在天成。不求医尽天下之病,只求无愧天下之心。”

夜晚,岳小婉正在戏台上唱《西厢记》,突然旧疾发作,摔倒在地,台下观众一片哗然。演出无法继续,岳小婉只好卧病在床,请大夫来家里诊治。但是,请了好几个大夫,喝了十多服药,病情就是不见好转。女用人说:“我看那翁大夫是个高人,说不定他能快点把你的病治好。”岳小婉轻声道:“不要请他,上海大夫多着呢。”

秋月斜挂,从书房传出琴声。葆秀敲门对翁泉海说:“这么晚还不睡啊?你这一到晚上就弹琴,吵得我睡不着。”翁泉海说:“好,我不弹了。”葆秀问:“我看报纸上说昆曲名伶岳小婉病倒在台上了?怎么说倒就倒了,你说能是什么病啊?”翁泉海摇头说:“我哪知道。”

翁泉海内心对岳小婉的病放心不下,就想通过范长友沟通一下。他正要去找范长友,凑巧范长友自己来了,他说刚从外地办事回来,正巧路过这儿,就想进来看看老朋友。

喝茶闲聊之后,翁泉海说:“长友,我看报上说,岳小婉病倒在台上了?你知道吗?”范长友吃惊道:“她病了?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啊?我和小婉可是老交情,我得去望一眼啊。”

范长友来看望岳小婉,女用人带着他走进卧室,床上挂着幔帐。岳小婉说:“范大哥,多谢您来探望,只是我有所不便,请见谅。”范长友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啊?”

女用人说:“大夫说是气虚厥。服药了还没见明显好转。”

范长友建议找翁大夫看看。岳小婉说:“这点小病,用不着劳烦翁大夫。”

范长友心想,难道两人有什么过节?他问岳小婉,她矢口否认。范长友便私下里做主,去找翁泉海给岳小婉看病。

翁泉海听范长友说岳小婉的病是气虚厥,就说:“气虚厥最早见于《赤水玄珠·厥证门》,书中记载,得此病的人昏倒后会大汗淋漓,全身冰凉,要迅速用手死掐人中穴不放,直至苏醒。此病甚危,如果耽搁久了,必有性命之忧。”

范长友急了,说道:“那得赶紧治啊!你治这病有把握吗?”翁泉海说:“没亲手诊治,怎么会知道呢?中医讲究的就是一病一治,一人一方。同样是气虚厥,一人吃的药好用,换个人吃就未必好用了。”

范长友说:“看来还得你出手。可那岳小婉就是太客气,她说小病用不着你,可这病也不小啊,你还是快去吧!”

傍晚,女用人对岳小婉说:“要不我还是去找翁大夫吧?”岳小婉摇头说:“不能再麻烦翁大夫了,上回贸然造访,他脸上已有不悦之色。我就是死了,也不用他来诊治!”

女用人望着岳小婉,犹豫着说:“小姐,翁大夫就在外面候着呢!”岳小婉低头不语,女用人赶紧请翁泉海进来。

岳小婉从幔帐内伸出玉臂,翁泉海仔细切脉后说:“脉沉细小,属气厥脉。岳小姐,您的病很重,但可治。药为秘方,我需回去煎制,等煎好后,我会给您送来。岳小姐,命金贵,千万不能轻了它。”

幔帐内,岳小婉闭着眼睛笑了,眼泪涌出来……

翁泉海回来就急忙煎药,煎好已经很晚了。天上有稀疏的几颗星星。翁泉海抱着药罐坐黄包车去给岳小婉送药。不远处,葆秀也坐一辆黄包车,跟在翁泉海的车后。

岳小婉喝完翁泉海送来的药,让女用人去洗药碗。翁泉海隔着幔帐说:“岳小姐,翁某告辞了。”

幔帐内,岳小婉说:“这确实是您亲手煎的药。用了多少心,我能品得出来。我是个孤儿,有幸被师父捡到,带进戏班子,跟师父学艺,为师母洗刷缝补,也算能吃上一口半饱的饭。可没想到师父渐起色心,师母把我打出家门。我一路唱,一路哭,有人看,没人留,眼望江水多少次,可又不想把薄命交给天。幸亏遇到好心人,让我站在戏台上,粉墨登场扮旁人,妆颜退尽留自己,众星捧月唱繁华,星退月留冷寒清。可让我深感温暖的是,有人在我危难之时伸出手,有人在我病重之时为我开方送药,这样的人就是我的恩人,也是我要挂在心里一辈子不能忘记的人。”

翁泉海静静地听完岳小婉的话,才轻声说:“岳小姐,时辰不早了,您歇息吧,明天诊务繁忙,我会派人给您送药来。”

幔帐内,岳小婉轻语低吟:“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见没人答言,岳小婉撩开幔帐,翁泉海已经走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葆秀心里难受,独自喝着酒,她把酒喝光,走到西厢房外。西厢房里透出灯光。她抬起脚欲踹门,却又收回脚,转身欲走。

门开了,翁泉海从屋里走出来问:“葆秀,你找我?”葆秀背对着翁泉海问:“我找你干什么?”

“哦,那我去方便了。”翁泉海关上房门,从葆秀身边走过,“你喝酒了?”葆秀说:“不喝睡不着。”

翁泉海说:“等我给你开个安神的方子。”葆秀说:“最好用药狠点,要不怕不顶用。”“你先回去睡吧,明天再说。”“我想回老家待一段日子。”“想回就回吧。”“我又不想走了。”

翁泉海问:“怎么一会儿走一会儿不走的?”葆秀说:“大上海光景多,我得多看看,走了就看不到了。”翁泉海摇头说:“净是没头没脑的话,听不明白。”葆秀大声说:“我不空出地方,谁也进不来!”

翁泉海知道葆秀是啥意思,可他装糊涂。虽然岳小婉牵着他的心,他却不能跟着心走。

感情这东西,就像淤泥里的莲藕,藕断了,丝还连着。

翁泉海坐在诊室给患者看病,泉子交给他一封信。他打开看,里面是岳小婉写的信和一张戏票。他展开信看:翁大夫,您好,在您的精心诊治下,我已病愈,再次感谢您。近日我会登台连演三天,望您拨冗捧场。

翁泉海把信和戏票烧了。

第一场戏岳小婉看到包厢里无翁泉海,就让女用人再送第二场的戏票。翁泉海接到装有第二场戏票的信封,立即把信封塞进抽屉里。

这时候,范长友和段世林来了。范长友说:“泉海啊,你赶紧给看看吧,段老板病得不行了!”翁泉海赶紧让段世林躺在病床上给他切脉。范长友问:“泉海,段老板周身浮肿,肚大如鼓,还吐了点血,是什么病啊?”

翁泉海说:“段老板,记得半年前我跟您说过,让您戒酒,您没戒吗?那次堂会上,我观段先生面色红如猪肝,两目红赤,眼胞皮红而无神,这是酒已伤肝的表象,如不戒酒,则肝伤必重,甚至会有性命之忧。段先生,您尽可放心,此病还可治。但是您得答应我,病愈后不要再喝酒了。”段世林点点头说:“我答应,我保证戒酒。”

第二场戏翁泉海还是没有来看,岳小婉就让女用人去送第三场戏的票。戏开演了,乐器声响起。岳小婉演唱中看向包厢,那里没有翁泉海。

演出结束,岳小婉谢幕下台,观众纷纷站起,看台角落里,一个须髯老者依旧坐着。岳小婉穿着戏装走过来,她眼尖,发现那个须髯老者是翁泉海,就一把抓住翁泉海的须髯扯了下来。

翁泉海捂着下巴笑道:“轻点。”岳小婉笑了:“您到底是来了!我唱了三天,每天都朝为您留的包厢望啊,都快把包厢望穿了!”

翁泉海说:“我也听了三天,真是好戏,一天比一天唱得好。只是昨天你的嗓子还有一点沙哑,今天更严重了。不过你处理得十分巧妙,外行人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