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欲说还休(2 / 2)

老中医 高满堂 521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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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小婉笑问:“您不是不懂戏吗?”翁泉海说:“可我懂医啊,听得出您为了唱好戏,累着嗓子。”他从怀里掏出药方,递给岳小婉:“一天一服,连服七天,嗓子就透亮了。”

岳小婉邀请翁泉海一起吃夜宵,翁泉海婉拒,急匆匆走了。

夜深了,寒风刮着。葆秀端着一壶热水走过来,翁泉海刚好来到西厢房门外。

葆秀问:“这么晚才回来啊?天冷,喝杯热水吧。”翁泉海口中冒着寒气说:“我不渴,你睡吧。”

葆秀突然指着翁泉海的下巴问:“你这里怎么红了一片啊?我看看。”翁泉海躲闪着:“没事、没事,我累了,得赶紧睡了。”他急忙进屋关上房门,还没有坐下,就听见茶壶摔碎的声音。他打开门问:“你怎么了?”葆秀说:“没拿稳,壶摔碎了。”

葆秀走进卧室,关上房门,靠在门前,热泪流淌下来……

这日,翁泉海在街上走着,岳小婉的女用人抱着一个大纸盒跑过来说:“翁大夫,这是刚上市的法国大衣,小姐让我转交给您。”说着把大纸盒塞给翁泉海。翁泉海要把大纸盒还给女用人,女用人不接。

翁泉海抱着大纸盒,来到岳小婉家房门外敲门,没人答言。

门缝里伸出一张纸条:天寒风疾,唯盼一衣暖身,望勿推辞。

翁泉海迟愣一会儿,把大纸盒放在门口地上走了。第二天上午,翁泉海来到诊室,就看到那个大纸盒放在桌上。傍晚,翁泉海抱着大纸盒来敲岳小婉家的门。岳小婉开门请翁泉海进屋。

翁泉海说:“岳小姐,我就不进去了,这件大衣……”岳小婉情真意切地说:“我知道您是来找我算账的。您给我治咳嗽病,开了方子,我没给您诊金。我受伤后,您给我煎药送药,出诊费我没给,车马费也欠着呢。还有,我得了气虚厥症,您又给我煎药送药,出诊费我又欠下了。我嗓子哑了,您开了方子,诊金还没付。翁大夫,这一笔笔算下来,我欠您不少钱啊!既然您非要跟我算清楚,那咱们就好好算一算。需要我拿算盘吗?”

翁泉海尴尬地笑笑,抱着大纸盒走了。岳小婉望着翁泉海的背影笑了。

晚上,翁泉海在西厢房内穿着法国大衣站在镜子前。敲门声传来,翁泉海打开门。葆秀站在门口说:“吃饭了。呦,这大衣真漂亮啊,洋货吗?”翁泉海点了点头。

葆秀说:“你等等。”她很快拿来一条灰黑色围巾,“围上这个,就更帅气了。我这也是洋的,英国毛线,我织的。来,围上试试。”她说着就给翁泉海围上围巾,把翁泉海拽到镜子前笑着说:“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你穿上这大衣,年轻了五岁,再配上我这围巾,足足年轻二十岁啊!”

翁泉海说:“这围巾太厚了。”葆秀说:“厚点好啊,暖和。”翁泉海苦笑着摘掉围巾,刚要脱大衣,葆秀说:“别脱啊,穿着吃呗。”“哪有穿大衣吃饭的。”“有了就得穿,不穿就亏了。再说家里谁看啊,你就是光着,别人也管不着。”

翁泉海硬要脱大衣,葆秀不让脱,二人撕扯,大衣的肩膀部扯开线了。翁泉海埋怨:“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啊!”葆秀说:“不就是开了几针线嘛,衣裳是线缝的,哪有不坏的,等我给你缝上,保准比原来的漂亮。”

葆秀饭也不吃了,坐在床上缝着法国大衣。她缝着缝着,把线扯断了。她拿起剪子想剪法国大衣,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剪子放下。

葆秀拳打法国大衣……

葆秀用法国大衣捂着脸哭了……

这种情感的煎熬对她是一种无法忍受的折磨。

1929年2月23日,民国政府卫生部公布了《规定旧医登记案原则》,这在全国中医界引起了震动。

赵闵堂、吴雪初、陆瘦竹、魏三味、霍春亭等几个中医在茶楼闲聊。

陆瘦竹指着报纸说:“旧医登记限至民国十九年为止;禁止成立旧医学校;取缔新闻杂志等非科学医之宣传品及登报介绍旧医等事由……这是要干什么?要灭我中医!灭学之惨,甚于亡国啊!”

魏三味说:“想废止中医,何止是开个会就能废止的?中医中药历史悠久,是全国百姓的身子骨,要是中医倒了,全国百姓的身子骨就全倒了!”

霍春亭说:“现在全上海的西医也不过几百名,这么点西医,能治多少病啊?不还得靠我们中医吗?”

陆瘦竹丧气地说道:“说这些有什么用?眼下议决案通过,中医的饭碗端不住了,估计过不了几年,全国医界就是西医的天下,中医的饭碗没了。”

几个人都认,绝不能让这个议决案实施,得把它推翻。最好是大家集体抗议。

可是,谁带头呢?

魏三味说:“赵大夫,你怎么不说话?要不你带个头?”赵闵堂连忙摆手说:“我何德何能啊?再说我这一年来身体欠佳,实难承此重任。”

霍春亭说:“吴大夫满墙的朋友,认识的人多,有号召力,还是让吴大夫带个头吧。”吴雪初连连摇头说:“老了,老了,耳朵不灵喽!”他回家就让小梁把墙上的照片都摘了塞进柜子里。

翁泉海诊所里也聚集了几个中医,在议论《规定旧医登记案原则》。

一个说:“此次中央卫生委员会各委员都是西医,根本没我们中医的位子,他们是有意这样做。”

另一个说:“那些西医对于我们中医中药没有丝毫研究,凭什么让他们说的算!”

还有一个说:“卫生部长也说过,‘医无新旧,学无中西,要以实事求是能合真理为依归’。可眼下,他们公然要废止中医中药,其党同伐异之心显然可见。”

几个中医一致认为翁泉海医德和为人堪称楷模,希望他出头振臂高呼,带着大家推翻这个议决案。

翁泉海说:“各位同仁,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这件事太大也太重,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本事,就算我有,我一个人的力量也微不足道,如沧海一粟,惊不起风浪。我想这件事还是应该找中医药团体来带头解决。”

可是,大家都知道,各个中医药团体倒是有动静,也都愤愤不平,只是有意推辞不敢出头。那些名望大的不是有事外出就是病了,总之都有借口。大家找上翁泉海的门来,也是觉得他有这个本事和魄力。

翁泉海考虑再三说:“这是天大的事,不出动静则已,一出动静,必会惊起狂风暴雨千层浪。此事还应三思而后行,在没有缜密的计划和安排之前,不能妄动。我觉得应该召集全国中医团体的代表到上海开个大会,研究一下具体的抗争方案,把声势造足了,把动静闹大了,先给他们来个下马威,敲敲他们的心。”众中医都连连点头称是。

翁泉海要带头抗议废止中医案的事,很快传开了。

赵闵堂回家就对老婆说:“那是天大的事,大夫能管得了吗?翁泉海想出风头想疯了,是蚂蚁搬大象腿!”老婆说:“可万一要把这事做成,他可真就不得了,能上天入地啊!”

赵闵堂冷笑:“能不能上天不知道,入地倒是没问题,阎王爷那报个名,就歇着了。”老婆倒吸一口冷气:“这事能掉脑袋?让你说得怪吓人。你可别掺和!”

翁泉海回家,征求老沙头对废止中医案的看法。老沙头说:“这是国家大事,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官的事。”翁泉海对老沙头,又像是对自己说:“有人说旧医一日不除,民众思想一日不变,新医事业一日不能向上,卫生行政一日不能进展。我不明白,欲发展新医,为何非要把旧医踩在脚下呢?难道就不能共生共存吗?凭什么把西医称为新医,把中医称为旧医?分了新旧,这一杆秤就不公道了。如果数千年来,中医中药确实没有作为,不用官说,老百姓早就不干了,它怎还能流传至今呢?”

老沙头说:“大哥,大道理我不懂,但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全听你的。”

岳小婉听说这事,非常担心,她借看病之名来到诊所,问翁泉海:“翁大夫,听说您要带头抗议废止中医案的事?”翁泉海反问:“您怎么听说了?”

岳小婉面色凝重地说:“我也不止认识您一个大夫,人家都说您打算出头了。风高浪急,一只小船经不起风浪,稍有疏忽,必会船翻人亡。”

翁泉海一笑:“可风浪里不只有一只小船,也可能是千千万万只小船,小船们捆绑在一起,还怕风浪吗?”岳小婉说:“可一把火上来,一损俱损啊。”翁泉海说:“那就得看他们能不能借到东风了。”

岳小婉无奈地走了。

翁泉海经过慎重考虑,决心破釜沉舟,拼命一搏。为此,先得免除后顾之忧。

夜深了,他敲了敲葆秀卧室的门问:“葆秀,你睡了吗?”葆秀说:“门没锁,进来吧。”翁泉海推开门,看到葆秀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就有点犹豫。

葆秀说:“有事就说呗,我听着呢。”翁泉海站在门内嗫嚅着说:“葆秀……”葆秀说:“咱俩可是合法夫妻,你说话用得着离我那么远吗?”

翁泉海走进来,葆秀坐起身说:“怎么?坐都不敢坐?看这脸色,是大事?”翁泉海坐在床头说:“没什么大事,我看孩子们好久没回老家了,要不你带她们回老家去看看吧。”

葆秀冷笑:“嗬,你这是赶我走,还想赶孩子走。怎么,怕我耽搁你的好事?说吧,要我们走多少日子,是三五个月还是一年半载?还是一辈子别回来啊?”

翁泉海正色道:“别开玩笑,道不近,回去就不要急着回来,多待些日子。”葆秀怒气上冲:“我看你就是不想让我们回来了。翁泉海,你别以为我是个好掐捏的软包子,我忍你好久了,今晚咱俩就说道说道!有话全倒出来,不用绕弯子!”

翁泉海问:“葆秀,你全知道了?”葆秀说:“我也不是聋子、瞎子,怎么不知道?”

翁泉海说:“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直说,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葆秀泪眼婆娑地望着翁泉海无语。翁泉海劝慰道:“你别这样,我不会有事的。”葆秀哽咽着:“你会有什么事,要有事也是我有事!”

翁泉海问:“你……你有什么事啊?”

葆秀的怒火点燃了,义正辞严地说:“翁泉海,你尽管放心,我死不了,不但死不了,我这辈子都是那俩孩子的妈!你要是觉得那俩孩子别了你的脚,那我养那俩孩子,保证坏不了你的好事!还有,不管怎么说,咱俩也是夫妻,你想做的事,我得伸把手,我得把你扶上高头大马,再敲锣打鼓,好好送你一程!”

翁泉海点头:“我真没想到你的心这么大,我谢谢你,只是敲锣打鼓就算了。”

葆秀泪流满面地望着翁泉海,她忽然抡起枕头抛过去:“没良心的,你给我滚!”翁泉海接住枕头问:“你干什么?我这不是为我自己,我是为了全国的中医中药啊!”

葆秀愣住了,她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泪水颤声道:“你怎么早不说清楚啊!”

翁泉海摇头叹气:“谁知道你老往歪处想啊!”

葆秀说:“泉海,那是国家大事,你算什么啊,能管得了吗?再说老百姓找中医用中药都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胃口,你就用心治你的病,过安稳日子多好。”翁泉海说:“巢毁卵破,到了那时,我想过安稳日子能过得了吗?”

葆秀说:“全国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让他们去想办法呗!你这小脑袋顶不动大帽子。”翁泉海说:“顶不动也得试试,总得有人来顶啊!”

葆秀力劝:“枪打出头鸟,你不怕吗?”

翁泉海坚定地说:“怕就能躲吗?葆秀,我已经决定,绝不更改!拜托了。”

葆秀深情地看着翁泉海说:“你交给我的事,我会拿命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