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名利乱人心(1 / 2)

老中医 高满堂 5638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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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泉海和三个中医代表在南京的街道上漫步。

钱代表说:“先前赵大夫病了,眼下李大夫也病倒了,这第五个人真是邪门,谁来谁病。”孙代表说:“又剩下我们四人了,大家都照看好身体吧。”

翁泉海站住说:“各位同仁,我们五个人从上海出来,如今病倒一个,但士气不能丢,且更要信心百倍,就算只剩一人,也要破釜沉舟,用尽全部心力,扛起中医中药的大旗,誓把中央卫生会议之议决案推翻到底!”

“讲得好!”赵闵堂从后面赶上来喊。孙代表问:“赵大夫,你不是病了吗?怎么来了?”赵闵堂激动地说:“我身在上海,心系金陵,真是坐卧不宁,寝食不安。我连服几服强身壮骨提神之秘方,特此赶来!”

钱代表问:“你的身体能禁得住?”赵闵堂出口豪言壮语:“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就算把我这条命扔在金陵城,我也不后悔!”他望着众人,“你们看我干什么?不欢迎我吗?”

翁泉海笑道:“讲得不错,你要保重贵体啊!”赵闵堂望着众人,尴尬地笑了。

晚上,翁泉海到旅馆外小树林内散步,缓步而行。一个蒙面人手持尖刀突然冒出来喊:“站住!别嚷嚷,否则要你的命!”

翁泉海扭头就跑。蒙面人上前一刀,扎在翁泉海的后背上。翁泉海拼命跑着,蒙面人在后面紧紧追赶。翁泉海一个趔趄摔倒在地,蒙面人赶上来,提刀就刺。突然,一块飞石打在蒙面人身上,蒙面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又有几块石头飞过来,一块石头正打在蒙面人头上,血冒了出来。蒙面人捂着头四处张望,翁泉海趁机跑了。

一棵大树后,葆秀靠在树上,张大嘴轻声喘着,手里拿着一块石头。蒙面人捂着头,拿着刀,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树后,葆秀急促地喘息,她偷偷露出头,发现蒙面人站在一旁,吓得惊声尖叫。突然,又有几块石头飞来,打在蒙面人身上、头上。蒙面人吓了一跳,撒腿跑了。

翁泉海跑进客房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喘气。他摸着后背,后背衣服被刀划破,细钢丝背心露出来。

赵闵堂和另外三个中医代表看到翁泉海被刺,都很紧张。钱代表说:“那人是不是抢劫的啊?”孙代表说:“不一定就是抢劫。可是,咱们来南京请愿,是全国都知道的事,就算惹了他们不高兴,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起杀心吧?”

翁泉海安慰大家说:“我想就是抢劫。大家要小心谨慎,晚上不要单独出行,尽量待在屋里,其他的不必多虑,总之大家要注意安全。我们安安稳稳地从上海出来,也得安安稳稳地回到上海,这也是我们对家人的交代。”

这时,葆秀走过来,坐在宾馆外不远处,望着宾馆大门出神。夜幕笼罩着四周,葆秀嚼着饼子,身旁放着一根棍子。夜风袭来,葆秀抱紧了胳膊。这时,一个人走过来,站在宾馆门口朝里面望着。那人点燃一根烟抽着,过一会儿走了。

葆秀坐着刚要打盹,耳边传来动静,她抬起头看,一个陌生人站在近前望着她笑。葆秀急忙站起问:“你是谁?要干什么!”陌生人说:“姑娘,大半夜你一个人蹲在这,是没地儿去了吗?我那管吃管住,不花一分钱,跟我走吧。”

葆秀警惕地说:“你管得着吗?我不去,你赶紧走!”陌生人说:“好事摆在眼前,你还油盐不进了,脑子坏了?”

葆秀喊:“你给我滚!”“烈性,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跟哥走。”陌生人伸手拉葆秀。葆秀欲抄棍子,棍子被陌生人踩住了。葆秀拳打陌生人,但被陌生人紧紧搂住,被堵上了嘴。

忽然一块石头飞过来,正打在陌生人头上。陌生人捂着头四处张望。葆秀抄起棍子朝陌生人打来,陌生人跑了。葆秀追打陌生人。葆秀跑着跑着站住了,拄着棍子喘着高声说:“哪里来的好汉,出来露个面吧!”没人答言,她又喊:“不出来就算了,多谢搭救!”

隐蔽处,老沙头坐在一棵树下抽着烟袋锅。

竟然有人行刺,赵闵堂害怕了,他故技重演又装病。他眯着眼睛,在走廊里伸手摸着,来到翁泉海房间外敲门。翁泉海从赵闵堂身后走了过来问:“赵大夫,你找我?你的眼睛怎么了?”赵闵堂眯着眼睛说:“翁大夫,我眼睛肿胀疼痛,流泪不止,什么也看不清了。出来的时候眼睛就不怎么舒服,到底是来病了。越怕出乱子越出乱子,可急死我了。”

翁泉海说:“我在眼病上不是内行,我们去问问那几个大夫,看看他们谁能看明白。”赵闵堂说:“我这是老病根,别的药不好用,只有我家里的秘方才能治愈,我眼睛坏了,要是拖延久了,说不定就得瞎了。本来我想跟你们一路抗争到底,可眼睛坏了还能干什么啊?既然帮不上忙了,也不能拖后腿,我看我还是先回去吧,翁大夫,对不住了。”

翁泉海琢磨片刻说:“眼睛坏了也不耽误说话,只要能说就行。赵大夫,你今晚搬我屋里住吧。你眼睛看不清东西,得有个人照应啊。”

赵闵堂百般推辞,说睡觉不老实,磨牙打呼噜,偶尔还梦游。翁泉海坚持把赵闵堂的行李箱提进来,赵闵堂没办法点了点头坐在床头上。他想了一会儿,趁翁泉海出去方便的机会,从行李箱翻出个药丸塞进嘴里。

翁泉海进屋,赵闵堂眯着眼睛,张着嘴,指着嗓子。翁泉海说:“眼睛和嗓子都坏了,这可怎么办,看来请愿的事,你是参与不了啦。”赵闵堂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状。翁泉海说:“赵大夫,你先不要急,这样,我给你开个方子,明早就去抓药,说不定服用后就见效了。”赵闵堂点头。

夜深了,翁泉海和赵闵堂躺在床上都没睡着。翁泉海说:“赵大夫,说句心里话,我真应该感谢你。自从我到了上海,赶上的糟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可最终都化险为夷了,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啊。就说那秦仲山的案子,你出手我才得以洗脱罪名。后来孕妇胎死腹中的事,你是倾囊相授,否则我治不好她的病。温先生颈上长了肉包,乔大川得了狂症,也都是你举荐的我。没有你帮忙,就没有我今天所取得的这点名望,你是我的贵人啊。”

赵闵堂不知道如何接茬,他感觉翁泉海话里话外藏着锋芒。

翁泉海继续说:“赵大夫,我这个人性子直,口无遮拦,又固执己见,规规矩矩条条框框必会遵守,不敢跨出门槛半步。对于你神龟探病和原配知了做药引的事,我是有什么说什么,说完就忘了,如有冒犯之处,请你不要介怀。可不管干哪一行,都得守个道字,文有文道,官有官道,医有医道。正所谓,道无术不行,术无道不久,破邪念,精医术,守道前行,洁身正骨,才能济世传家啊。”

赵闵堂听得心烦,翻过身去,背对着翁泉海,睁着眼假装打呼噜。

全国中医药请愿代表团此行有了成果。卫生部正式批示:中央卫生委员会之议决案,本部正在审核,将来如何实施,自当以本部正式公文为准则。至于中央卫生委员会委员人选,本部以深明公共卫生学识及具有经验者为标准,无中西医之分别也,仰即知照,此批。

主席批谕:谕据呈教育部将中医学校改为传习所,卫生部将中医院改为医室,又禁止中医参用西械西药,使中国医药事业无由进展,殊违总理保持固有智能发扬光大之遗训,应交行政院分饬各部将前项布告与命令撤销……国民政府文官处……至此,中央卫生会议之议决案不能实施,3月17日被命名为“国医节”……

请愿代表团返回上海,可谓凯旋而归。翁泉海等五个人刚下火车,军乐立即响起,齐会长、陆瘦竹、魏三味、霍春亭等百十人拥了过来,记者忙着拍照,众人握手寒暄。

齐会长问:“赵大夫,你怎么也去了?”赵闵堂神气地说:“逢国家大事,我虽体病卧床,但不能坐视不管,我强打精神,日夜兼程赶赴南京,尽微薄之力。”

葆秀从另一个车门下来,她朝翁泉海这边望了一眼后远去。不久,老沙头也下了车,低着头走了。

记者请代表合影,赵闵堂站在翁泉海身边笑着,嘴咧得最大。记者请代表讲一讲整个南京请愿的经过。

翁泉海说:“我们已经初拟了一份《全国医药请愿团报告结果》,请您在报上刊用。事情都已写清楚,无须再讲。”

赵闵堂忙走上前说:“写的能有说的生动吗?还是得讲,凡事得趁热打铁。”

记者一听,赶紧过来找赵闵堂采访。

赵闵堂眉开眼笑,口若悬河地讲起来:“我们这此去南京请愿,真是七灾八难啊!要说这南京请愿的经过,就是讲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可谁听你讲三天三夜啊,那咱们就捞干的来。那一日,上海车站彩旗飘,锣鼓喧天乐飞扬,万众送别满眼泪,壮士扼腕不复还……火车飞驰如闪电,代表心切忍煎熬……日夜更替金陵到,雷鸣掌声齐欢迎,彩旗当美酒,口号做佳肴,一鼓作气赶奔到卫生、教育两个部,推开国民政府的大门。呈上请愿书,松了半口气,可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蒙面劫匪出现了,他瞪着眼,拿着刀,凶神恶煞的一张脸……翁大夫,好样的,他面无惧色,微微一笑,勒紧腰带,昂首挺胸,伸手抬腿,大喝一声,转眼就跑没了影儿……”

翁泉海一笑:“碰上劫匪,不跑还等什么?赵大夫,你还是讲讲自己吧。”

晚上,上海中医学会在饭店大包房宴请五位代表,接着岳小婉和几个演员要为翁泉海等五个中医代表唱戏。

齐会长讲话:“各位同仁,岳小婉小姐主动请缨,要给你们唱大戏接风洗尘。她为你们走之前壮行,回来了接风,这说明文艺界也支持我们中医中药界……”

演出开始了,岳小婉的唱腔委婉动听,听者如醉如痴。散戏后,岳小婉送翁泉海回家。俩人坐在车后座上,翁泉海低着头,闭着眼睛。

岳小婉关切地问:“翁大夫,您没事吧?其实您无须喝那么多酒。”翁泉海有些醉了,絮絮叨叨:“没事,就是头有些晕。人家满心诚意敬酒,能不喝吗?不喝那不是打人家的脸吗?岳小姐,我得感谢您啊,要是没有这件细钢丝背心,我还真就得挨上一刀,真是有惊无险啊。这件背心是好东西,我就不客气了,留下了。还有这件法国大衣,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件好东西,他们还夸奖来着。只是往后您不要再客气了……”

岳小婉犹豫一下说:“翁大夫,我想跟您道歉。我没想到这件法国大衣会引起您夫人不悦,对不起。她已经把那件大衣还给我了。”

翁泉海似乎有点清醒了,他望着自己身上的大衣。

岳小婉继续说:“翁大夫,您夫人是个爽快人,她有什么说什么,心直口快,挺好的。对了,她还邀请我去您家吃饭呢,还想让您的两个女儿跟我学唱戏……”

翁泉海闭上眼睛不说话,心里五味杂陈。

葆秀回到家里,晓嵘问:“妈,您这么快就回来了?”葆秀说:“回老家办点事,办完就赶紧回来了。你老沙叔呢?”晓嵘说:“您走那天,他说老家来人,陪喝酒去了。”

葆秀进厨房忙乎半天,做了一桌子菜,还有一壶酒。她坐在桌前等着翁泉海回来。已经很晚了,老沙头才搀着翁泉海从外面进来,来了提着行李箱,泉子、斧子、小铜锣跟在后面。

翁泉海浑身醉态地说:“不用搀,我能走。”俩闺女急忙从东厢房跑出来。晓杰说:“爸,我们都等您小半夜了,您去哪儿喝酒了?”

翁泉海嘟囔着说:“小孩别管大人的事,盐水鸭在箱子里,拿走。”说着摇摇晃晃地进了堂屋。他看到葆秀坐在桌前,桌上摆着酒菜,就朝葆秀笑了笑,扶着桌子坐在椅子上。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葆秀面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他举起酒杯说:“来,干一杯。大家接风洗尘,盛情难却,我也不好回来。”他突然一头趴在桌上睡着了。葆秀独自把酒喝了。

小铃医一直惦记他存在师父那里的钱,那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挣来的,数目可不小。他知道师父去了南京,就想趁机把那钱拿回来,就拿自己应得的那一份。

夜里,小铃医翻墙跳进师父家院内,轻手轻脚地走到正房堂屋卧室窗外,推了推窗没有推开。他走到卧室门外,轻轻推开门钻进去。师母走进来发现小铃医,俩人都被吓呆了。师母惊声尖叫。小铃医说:“师母别怕,我是小朴啊!”

师母瞪着眼说:“你要干什么?!我看你是想偷东西,你要是不说实话,我这就叫警察把你抓起来!”小铃医只好说:“那次我和师父倒卖西药的钱就由师父收起来了,他说他给我攒着,等攒够了给我买房子,可他老说就是不兑现。我这不是急了吗,就想来看看那钱还在不在。”

师母吃惊地望着小铃医问:“钱?你说的都是真的?”小铃医哭丧着脸:“师母,连我师父都怕您,我哪敢骗您啊!”

深夜,闵堂一到家就对老婆说:“夫人,这回我可露脸了,你就等着看明天的报纸吧,头版头条,那都得是我啊!”老婆笑着说:“看来你这腿是真没白跑。”

赵闵堂眉开眼笑:“这叫什么?叫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虽然前前后后忙活得不轻,可值啊!从今往后,全国上下,谁能不认得我赵闵堂的大名?我赵闵堂必会名留史册,千古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