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名利乱人心(2 / 2)

老中医 高满堂 5638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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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突然变脸吼道:“还等千古干什么,我现在就想追杀你!钱呢?外国药厂,西药!天杀的,你还背着我弄小金库了,还想找小老婆吗?!”

赵闵堂急忙觍着脸说:“夫人啊,这事说来话长,你等我好好歇息一晚,明天再跟你细细讲来好吗?”老婆说:“一句话的事,还等明天干啥,钱在哪儿呢?”

赵闵堂憋气不吭。老婆顺手抓起鸡毛掸子,赵闵堂转身跑到院子里。老婆追出来,赵闵堂爬到房顶上。

老婆拿着鸡毛掸子喊:“你给我下来!有账不怕算,你下来咱俩慢慢算,我保证不打你。”赵闵堂问:“这事非得今晚讲清楚不可吗?”老婆说:“对,今晚不掰扯明白,咱俩就谁也别睡觉,看谁能熬过谁!”

赵闵堂坐在房顶说:“母老虎啊,你吃我的喝我的,长了一身五花肉,我嫌弃你了吗?你天天大葱大蒜外加臭豆腐不离嘴,我说道什么了吗?你动不动就大喊大叫,提着鸡毛掸子追得我满屋跑,我埋怨过你吗?我对你够不够好?”

老婆挥舞着鸡毛掸子仰着脸说:“你说这些有啥用?要不是你爹欠我爹一千大洋,把你搭配给我,就凭我这长相,啥样的找不着,能跟你吗?赵闵堂,你赶紧把那一千大洋连本带利全还我,然后咱俩一刀把这房子劈两半,我找我的小白脸子,你找你的狐狸精,咱俩来个门对门地过,看谁过得热闹!”

赵闵堂说:“母老虎,我被你欺压了这么多年,不能再忍辱负重了,我得唱场大戏!你不是不让我睡觉吗?咱俩就熬一熬,看谁把谁熬趴下!”

赵妻变了笑脸,柔声道:“当家的,我怎么舍得打你呢,就是吓唬吓唬你,吓唬完就没事了。你下来,咱俩躺床上,我搂着你慢慢唠,唠困了就睡,行吗?”赵闵堂说:“少拿蜜罐罐骗我,搂着我?你是恨不得勒死我!”

老婆说:“不就为了点钱的事嘛,有啥大不了的?那钱我不要了。怎么说你也是亮堂人了,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老爷们手紧,会被人家笑话。赶紧下来吧,我去给你烧洗澡水。”

两口子躺在床上。老婆说:“来,我搂你睡。”赵闵堂说:“不用搂了,我睡得着。”“好几天没见到人,想得慌,搂一会儿能咋的!”老婆说着搂住赵闵堂。赵闵堂说:“轻点啊,脖子酸。”

老婆柔声柔气地说:“当家的,你说咱俩老夫老妻多少年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刀子嘴豆腐心啊!”赵闵堂哼唧着说:“夫人,我旅途劳顿,上眼皮都抬不起来了,你就让我睡吧。”

老婆撒娇说:“你睡你的,不耽搁咱俩唠嗑。当家的,其实我都明白,你就算有了小金库,那也是舍不得花,都给我和咱儿子攒着呢。可我就是想不通,你为啥不跟我说一声呢?”赵闵堂说:“我是想拿钱赚钱,赚多了给你个惊喜。”“你咋拿钱赚钱啊?”“看来不讲清楚,你是不让我睡好觉,好,我这就跟你讲,等讲完了,你放我安心睡觉。”

赵闵堂第二天一早就去了诊所,要看报纸。小龙拿来报纸说:“报上登了您和翁大夫他们去南京请愿的经过。各家报纸的内容差不多,主要写的都是翁大夫。”赵闵堂生气了:“同为代表,干的都是一样的事,怎么脸的尺寸不一样呢?记者的眼睛都瞎了!”

恰巧小铃医走进来,赵闵堂立刻拿小铃医出气:“好你个小朴!趁我不在家干的好事!”小铃医当然知道赵闵堂说的意思,急忙赔笑:“师父,我是真不知道您去了南京啊,我好心好意去看望您,可一时心急,误解了师母的意思,就把咱俩的那事全倒出来了。”

赵闵堂瞪眼说:“你知道后果吗?我差点把命扔在你师母手里!这事是你引起的,你得负责,从你那里面扣点钱吧。”小铃医哀求说:“师父,我那点钱不扛扣,您手下留情啊!”

赵闵堂说:“我给你留情,谁给我留情啊?忙乎了半天,到头来全进了你师母的口袋,小朴啊,我可被你害苦了!”小铃医说:“师父,不管钱在您口袋里还是在师母口袋里,那不都是您家里的钱吗?”

赵闵堂笑道:“照你这么说,那钱不管在你口袋里还是在我口袋里,不都是咱师徒的钱吗?你还总惦记干什么!”小铃医哭丧着脸说:“到底是师父,我再伶牙俐齿也说不过您啊!”

翁泉海带头去南京请愿,凯旋而归,这就出了名,很多朋友宴请他,有些还是头面人物,翁泉海不得不应酬,于是天天喝酒喝得晕晕乎乎。

葆秀说他:“天天喝大酒,你还要不要命了?做大夫的,哪有天天喝大酒的,就你这迷糊样,还能诊病吗?”翁泉海说:“朋友盛情,却之不恭。我都年过半百了,还用你训教我?”葆秀说:“我不是训教你,是劝你。”“不用劝,我全明白。”“你要是再这样下去,我就跟咱爸说,让他老人家评评理。”

这天,王先生来看病,翁泉海刚写好药方,泉子就说请他出诊的汽车到了。翁泉海把药方单递给王先生,告诉他药方上有一味药叫附子,要煎一个时辰,切记!这时老沙头走进来,翁泉海就让老沙头跟他去出诊。

老沙头听说给王先生的药方中有“附子”,又看一眼桌上展开的诊病记录本,愣了一下,就推托说肚子疼,不能跟他出诊。

翁泉海带着来了匆匆上车走了。老沙头急忙来到诚聚堂药房,看到王先生站在柜台前排队等候抓药。他上前自我介绍说是泉海堂翁大夫诊所的,让王先生这药先别抓,等明天让翁大夫再给好好诊诊,翁大夫不会再收钱。王先生很奇怪,不听老沙头的,买好几服中药走了。老沙头紧跟着王先生。王先生上了黄包车,老沙头跟着黄包车跑。

王先生来到自家院门外。老沙头气喘吁吁跑来高声喊:“王先生,您等等!您会煎药吗?这药得煎足一个时辰,时辰不足,不能尽其药性。一定要煎足一个时辰,只能多不能少。”老沙头要替王先生煎药。王先生谢绝了。

夜幕降临,老沙头回来了。还没等葆秀问,老沙头就说他去看东北来的老乡,已经酒足饭饱。这时候,喝醉的翁泉海过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险些摔倒。老沙头上前搀住翁泉海进了西厢房,安排他睡下。

日上三竿了,翁泉海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出来,饭也不吃就去诊所。他坐下拿出诊病记录本翻开看,忽然吃惊地瞪大眼愣住了。他急忙对来了说:“有个患者叫王实秋,今年37岁,警察局有备案,你去查查,就说泉海堂的翁泉海翁大夫有事找他。如果查到这个人,务必查清他的住址,然后回来速报我知!”

看到翁泉海满面愁容,葆秀关切地问:“到底碰上什么难事了?满脸拧成的疙瘩,比去南京请愿时还大,碰上大事,你就不能跟我说说吗?”

翁泉海只好说:“有个患者到我这诊病,我给他开了方子,方子上有二钱附子,附子有毒,不煎足一个时辰,会要人命啊!当时跟他说清楚没有,我也记不得……”葆秀说:“药方上你为什么不写清楚啊?”

翁泉海叹气说:“我当时忘写了,后来……葆秀啊,我要摊上大官司了。”葆秀问:“这是哪天的事啊?”“昨天下午三时左右。”

葆秀分析道:“昨天三时左右,你开完方子后,他有时间去抓药,抓完药后昨晚煎药,服药,要是有动静的话,那今天……没动静,就是没吃坏呗。”翁泉海说:“可要是他昨天没去抓药,今天抓的呢?我叫来了去警察局查那个人的住址,得知上海有一百多个叫王实秋的人,可没有37岁的。”“你没去诚聚堂问问?他抓没抓药,那里清楚。”“不行,他要是没按医嘱,去别的药房抓药怎么办?”

翁泉海和葆秀急忙到诚聚堂药房去查问。掌柜的查出,确实有个叫王实秋的人前天下午来抓药。那人抓完药后,钱没带够,让柜上派人跟他回家拿钱,他说他住在王家庄。

翁泉海和葆秀坐黄包车来到王家庄,找到王先生家,敲门没人答言。葆秀蹲在一旁,看到院门外角落里有一个烟叶袋,她捡起烟叶袋,见烟叶袋上绣了个“沙”字。她寻思着,这难道是老沙头的东西?怎么会失落在这里?

俩人等了大半天,直到黄昏时分,一个中年人才来开门。原来他是王实秋的大舅哥,是他让王实秋去找翁泉海诊病的。他说,王实秋抓完药就回乡下了。

翁泉海紧张地问:“那药他吃了吗?”王先生大舅哥说:“他临走前煎了,吃过了。您给开的方子,那肯定好啊,翁大夫,我们信得过您。”他还把王实秋家的住址告诉翁泉海。

人命关天,拖不得,翁泉海十分担心,已经很晚了,他让葆秀先回家,自己要去找王实秋。夜幕中,翁泉海快步来到王实秋所住的村子。一家宅院门外,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翁泉海的心骤然猛跳,他走上前说:“您好,请问这是……”中年女人低头躬身道:“先生请进。”

翁泉海跟中年女人走进院内,院里的人都披麻戴孝,掩面哭泣。一副棺材摆在院里。翁泉海问:“请问这是王……”中年女人说:“我家王先生刚走,望你小点声,不要惊着他的在天之灵。”

翁泉海紧张地说:“请问他是怎么走的?”中年女人抽泣着:“他生病后,去上海找了个有名有姓的大夫,给开了方子,可服药后病情更重,说走就走了……”翁泉海惊得半晌无语。

翁泉海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里,把他看到的情况告诉葆秀,神情沮丧地说:“我这个跟头栽定了,这回人证物证俱全,神仙也逃不掉。没想到我翁泉海落得如此下场,贻误人命,万劫不复,愧对家人,愧对祖宗,愧对医道,更愧对天地众生。你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后,跟我爸说一声,就说我没脸见他老人家,没脸见祖宗,我自愿宗谱除名。”

葆秀宽慰道:“他们也可能想不到是因药送命。”翁泉海摇头:“就算他们想不到,我也得让他们知道!明天我就去警察局认罪,望一命偿一命,以慰逝者在天之灵,也留我心中半点安宁。”

翁泉海把来了、泉子、斧子、小铜锣叫到西厢房内沉痛地说:“为师不能再教你们了,你们都走吧。”几个学徒都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赶他们走。翁泉海抱了抱来了、泉子、斧子,又拍了拍小铜锣的肩膀。他强忍泪水说:“你们都没错,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为师有难言之隐,望你们谅解,好了,我意已决,都走吧。”

几个学徒都表示坚决不走。翁泉海望着面前的四个人说:“无须再多言,你们跟着我没有半点好处,为师对不住你们了!走,都给我走!”翁泉海打开房门,拽住来了和泉子,把他俩推了出去,拽着小铜锣的胳膊,把小铜锣也推出去,他拽斧子没拽动。

斧子喊着:“师父,您有两条命,一条是您自己的,一条是我的,要是碰上要命的事,我这条命得走在您前头!”斧子转身走出去。

翁泉海关上房门,眼泪涌出来。来了、泉子、小铜锣站在西厢房门外。斧子坐在一旁,闷头磨着斧子。翁泉海走进老沙头屋内,倒了两杯水说:“老沙,咱兄弟俩以水代酒,干了这杯,就各奔东西吧。”老沙头说:“大哥,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说来话长,也不想说,老沙啊,咱兄弟俩该分开了。”“大哥,你是要赶我走吗?”

翁泉海说:“不是赶你走,是我们都得走。”老沙头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跟你待了快两年,有吃有穿,冬天冻不着,夏天蚊子叮不着,我可是享老福了。既然托了你的福,就得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跟着你肯定没亏吃。”老沙头说着,从床底下搬出一坛酒。

翁泉海说:“不喝酒了,就喝这杯水吧。”“水哪行,不够劲儿啊,来,少喝一口。”老沙头把杯里的水倒了,然后倒上酒。二人坐在床上喝开了。

三杯酒下肚,翁泉海无限感慨道:“我奔波半生,扎根这上海滩,开了个小诊所,还摊上官司,差点进大牢。后来碰上的事,真可说是黄浦江上起大风,一浪高过一浪。我本无心为功名奔劳,只求能谨遵医道,精修医术,治病救人。可世态非我所想,患者奔名而去,无名患者不来,他们宁可为有名之庸医费尽财力,甚至是丢了性命,也不会看无名之良医一眼。因此,我也逐渐为名而求,可名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尺寸都在分毫之间,稍有拿捏不准,必会乱人心志,甚者深陷泥淖,回头无望。

“治愈几个难病后,声名鹊起。但我谨守初心,求名不求利,为医病费尽心力,也算无愧医道二字。直至我赴南京请愿,名利蜂拥而至,一时间灯红酒绿,莺歌燕舞,推杯换盏,夜夜不休……喝了大酒,来了面子,也出了不少丑,可最要命的,是心乱了,脑子糊涂了……

“《黄帝内经》中云,夫道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可以长久。我曾通读百家医著,潜心专研,化为己用,自以为可治天下之病,却忘记了治自己之病。到头来,我身染重病,却无药可治,这才是最可悲之处啊!人这辈子,只能朝前走,没有回头路,走错了就是错了,就得认错,认输,认命!”

老沙头说:“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我都被你弄糊涂了。”翁泉海说:“喝上酒话就多,没完没了招人烦。不喝了,我走了。”

翁泉海站起身,身子晃了晃,有些醉了。他走到门前,扶着门。老沙头上前拉住翁泉海说:“这酒虫子刚被勾出来,你不能走。”

翁泉海猛地推开老沙头走出去,他摇摇晃晃地要走出院门,门上了锁。他使劲推着院门高声喊:“开门!我要出去!警察局!”葆秀说:“你喝醉了,等酒醒了再去吧。”翁泉海转身走到院墙前,欲爬上院墙,爬不上去摔倒了,他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仲春,阳光正艳。翁泉海从正房堂屋走出来。来了在扫院子。斧子在磨斧子。小铜锣和泉子在拧床单。四个学徒都看着师父。

来了说:“师父,您醒了?”翁泉海问:“我睡了多久?”

来了说:“师父,您睡了小三天。那个叫王实秋的来诊所找您,他说药吃完了,疗效不错,问是不是还接着吃。”

翁泉海吃惊地睁大眼睛,他不明白,王实秋不是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翁泉海记得,那天找到他家时,亲眼看到他家高搭灵棚,亲人披麻戴孝。而且,那人家确实姓王,只是没提王实秋的名。难道是忙中出错,走错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