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师徒俩开始写书。晚上,翁泉海在书房里边走边口述,高小朴坐在桌前奋笔速记。
夜晚,高小朴回到东厢房整理着记录稿,翁晓嵘腆着大肚子走过来,用大肚子撞了撞高小朴。高小朴抬起头,他摸着翁晓嵘的大肚子,幸福地笑着。
日月如梭,翁晓嵘生了。葆秀这个当外婆的稀罕得了不得,她抱着孩子舍不得撒手,翁泉海凑过来望着孩子。
葆秀笑问:“不眨眼地盯了半天了,看出什么来了?”
翁泉海俯身亲了亲孩子的小脸说:“能长成个人就行。”
翁泉海日夜操劳,积劳成疾,患了眼病。高小朴、泉子、斧子、小铜锣坐在一间屋里等候着师父来讲课。来了搀着眼睛缠着白纱布的翁泉海从外走进来说:“师父今早偶得眼疾,什么也看不清了。”
泉子说:“师父您应该好好休息。”
“嘴没坏,能讲。”翁泉海开始讲课,“今天,我们从痰饮一症讲起。诊脉左寸、左关、右寸、右关,四部俱现软短,欠有神韵。左尺、右尺动跃且滑,按至尺泽穴之外,其滑抟之势转甚……”
来了认真记着笔记;斧子支着头,望着窗外,打着哈欠;泉子偷偷把一个糖豆放在小铜锣桌上,小铜锣拿起糖豆,塞进嘴里。
高小朴东瞧西望,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他来到东厢房,对抱着孩子的翁晓嵘笑着说:“来,把孩子给我,让我稀罕稀罕。”翁晓嵘问:“还没下课,你怎么出来了?”“今天讲的那些我都明白。”“那也得坐那装装样子,要不咱爸该生气了。”
高小朴说:“我悄悄溜出来的,咱爸眼睛蒙着纱布看不见,让我抱抱孩子。”
翁晓嵘说:“抱一下行了,赶紧去听课。”
讲课结束,来了搀着翁泉海来到书房,翁泉海说:“你去忙吧,有事我叫你们。”来了倒一杯茶,拉住翁泉海的手摸茶杯:“师父,茶倒好了,在桌上。”
来了走出去关上门。翁泉海缓缓摘掉白纱布睁开眼睛走到窗前,从窗帘的缝隙向窗外看。窗外,高小朴和翁晓嵘正哄着孩子玩。翁泉海摇头,长叹一口气。
这天,高小朴抱着孩子在诊所前厅内玩,翁晓嵘及来了等众人围在一旁逗孩子。翁泉海进来问:“你们干什么呢?”翁晓嵘说:“爸,您外孙子看您来了。”
翁泉海皱眉说:“晓嵘,这是诊病治病的地方,你怎么能带孩子过来呢?”翁晓嵘说:“孩子在家哭闹不止,我以为他想爸爸,就带过来了。”
翁泉海板着脸训斥说:“你这么说,往后这孩子让小朴带得了!”翁晓嵘说:“不就是来看一眼吗,您看您,一脸的不高兴。”
翁泉海说:“不是我不高兴,是这事不合规矩。两条路,一是你把孩子抱回去,不准再带到诊所来;再就是小朴回去看孩子,你俩选吧!”
高小朴赶紧把孩子交给翁晓嵘说:“回去吧,再别来了。”
翁泉海诊所对面的店铺终于要开张了,门脸富丽堂皇,悬挂的牌匾用红绸布遮掩着。十几条大挂鞭从店铺房顶铺到地上,火红耀眼。
一辆汽车驶来,停在那店铺外。数辆黄包车停住,几个黑衣人跳下黄包车一字排开。有黑衣人打开汽车门,黑帮老大下了车。一辆车接一辆车驶来停在店铺外。官员、富商等头面人物从车里走出,大家站在店铺外等候着。
一辆汽车稳稳停在店铺当门,白须飘摆、仙风道骨的御皇医下了车。人群中立刻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御皇医摆了摆手:“多谢各位贵客捧场,老朽不胜感谢。各位都是大忙人,啰嗦话不多说,揭匾!”红绸布缓缓揭起,“御皇医国医堂”六个镏金大字露了出来。御皇医高声说:“天时开张喜迎门,地利人和吉绕梁,宾朋满座齐增色,兴隆祥和福运来!燃炮!”
十多挂鞭炮一起点燃,鞭炮声大作。房顶上,御皇医的傻儿子擎着风车,欢呼雀跃着。御皇医赶紧朝徒弟示意,俩徒弟去追傻小子。傻小子跑过来围着人群转圈,一个徒弟抓住傻小子的衣领,傻小子咬了徒弟的手一口,跑到御皇医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御皇医搂住傻小子。鞭炮渐渐燃放殆尽,有一挂鞭炮不响了。御皇医走上前,伸手一指喊道:“响啊!”鞭炮又响了。众人热烈鼓掌。
御皇医诊所刚开业,真是门庭若市,很多患者拥挤在门外。
一个患者从诊所走出来,突然转身跪在地上磕头高喊:“多谢御皇医!多谢老神仙!老神医,我这病谁也治不好,可到了您手里,一服药就把病除了,您救了我的命,我感谢您!”御皇医从诊所走出来说:“起来吧。我这一辈子治了太多病,救了太多人,要是都给我下跪磕头,我不成皇上了?赶紧走吧。”他说完扫了翁泉海诊所一眼,然后走进自己诊所。
高小朴、泉子、斧子站在门口向对面看。斧子说:“咱师父也是名医,名气大着呢,怎么就没他人多呢?”泉子问:“小朴,你说这是怎么回事?”高小朴说:“我看这事鬼着呢!”
赵闵堂听说了御皇医的事,就来到翁泉海诊所探虚实,他开口就说:“翁大夫,我听说你诊所对面来了个神仙,特来开开眼。”翁泉海一笑说:“没进去沾沾仙气?”“这不找你来了嘛,要不一块去?”“就怕仙气太重,我这点道行不住。”
赵闵堂问:“你知道那个御皇医是什么来头吗?”翁泉海摇头说:“没打听。那个御皇医到底是什么来头,你给我讲讲?”
赵闵堂还真讲了,说道:“他叫武齐峰,曾是个隐士,在山林之中钻研中医中药多年。据说,有个大臣病在山林,随身大夫无力医治,一息尚存之时,巧遇武齐峰。武齐峰三味草药治好了那大臣的病,大臣回京后,对此人念念不忘。后来某皇子病重,众御医束手无策,那大臣请来武齐峰,又是数味普通草药,治好了皇子的病。此事传到皇上耳朵里,他把武齐峰留在宫中。自打他当了御医后,倒是真治好不少疑难杂症……”
翁泉海问:“赵大夫,你这都是从哪查证的啊?”“书里有记载。”赵闵堂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武齐峰的照片在此,他的诊病经历和药方都在书里,你先扫两眼。”
翁泉海翻着书说:“我虽孤陋寡闻,但也知道宫中太医院有太医、御医、吏目、医师、医员等,未闻有什么御皇医呀?”赵闵堂说:“这有什么,御医太医,不如御皇医响亮呗。如今他自己出来闯荡,当然得叫个响亮名。翁大夫,你就是太老实了,不会炒热自己,你要是把你干的那些事全写下来,装裱好挂在门外,那你这诊所早就门庭若市啦。如今你俩是门对门开诊所,难免要分个高低出来。实在不行,你换个地方?”翁泉海笑道:“算了,我还是安心在这开我的小诊所吧。”
赵闵堂说得没错,自打“御皇医国医堂”开业以来,翁泉海诊所来的患者很少,收入也少多了。老沙头把账本拿给翁泉海看,说道:“大哥你看,现在大家吃饭倒不成问题,可这样下去,日子久就难说了。”“有钱吃肉,没钱吃菜,不行就喝汤,日子总得过。”翁泉海把账本递给老沙头,“你这账记得是真清楚,有你给我管账,我最放心不过。”
老沙头提议说:“大哥,咱们这诊所巴掌大地方,人又不少,进进出出也挺挤的,要不咱们换个宽敞地儿?”翁泉海笑道:“你是担心我这门庭冷落吧?为医者重医术,若医术不行,搬到哪儿都一样。人家诊所人多,那是人家的医术比咱高明,名气比咱大,越是这样,咱越不能走,咱要多跟人家学习,这样才能进步。”
翁泉海带老沙头出诊,刚出门,就见一辆黄包车停在御皇医诊所外。范长友下车望见翁泉海,犹豫一下,朝翁泉海走过来打招呼:“泉海,你这是去哪儿啊?”
翁泉海说:“出诊。长友,数日不见,你这气色不错,腿脚也稳当了。”
范长友不好意思地说:“泉海啊,实不相瞒,我在你这治了多日,不见明显起色,有些着急。正好御皇医来了,我就去他那看了看,又吃了他的药,这身子日渐好转。我本不想让你知道,可既然碰上,也就不必隐瞒了。”
翁泉海一笑说:“多心了。你的病我虽然尽力,但没能治愈,我心里也很惭愧。那御皇医能给你解除病痛之苦,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为医者都是盼着病好啊!”
范长友说:“泉海,难得你心平如坻。我还得去他那服药,有空再聊。”翁泉海问:“看来用的是秘方?”
范长友点头:“应该是吧,御皇医从来不开药方,要想服药,就得到他那去,说实话,着实麻烦了点,可为了治病,麻烦就麻烦吧。泉海,你这的情形我都看到了,其实你没必要当面锣对面鼓的,还不如早些换个地方。”
翁泉海有点言不由衷地说:“我这确实清静了不少,可也挺好的,那御皇医如真能把病全都治好了,我就是关门也高兴。”
老沙头怀疑道:“药不开方,诊所内服用,就是说用的全是秘方了?可也不能全是秘方啊?”翁泉海说:“不管什么方,能治好病就是良方。”
翁晓嵘抱着孩子和翁晓杰从家里出来,御皇医的傻儿子摇着风车跑过来,差点撞到翁晓嵘。翁晓杰说:“你乱跑什么?没长眼睛啊!”傻儿子笑了笑,手掏进裤裆:“痒痒,挠挠。”
翁晓杰喊:“臭不要脸,你给我上一边去!”傻儿子问:“上哪边去?”翁晓嵘拉着翁晓杰说:“走吧,别搭理他。”二人走了。
傻儿子跟着二人。翁晓杰站住问:“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傻儿子说:“跟你们上一边去。”
翁晓杰逗傻儿子问:“你怎么这么傻啊?”傻儿子说:“我不傻。”翁晓杰说:“傻子揪住自己的耳朵,伸不出舌头来。你试试。”傻儿子揪住自己的两个耳朵,伸出舌头,看着翁晓杰说:“你看,我不傻。”
翁晓杰指着翁泉海诊所说:“你去那边。”傻儿子就朝翁泉海诊所跑去。翁晓嵘说:“他是个傻子,你这不是给咱爸诊所添乱吗?”翁晓杰笑道:“你看好戏吧。”
傻儿子笑着跑到翁泉海诊所外。泉子走出来问:“你要干什么?”傻儿子说:“找你玩。”“谁有空陪你玩,上一边去。”“上哪边去?”
正好翁晓杰走过来,就小声对泉子说:“你就说,斧子去哪边,我就去哪边。”泉子把翁晓杰的话对傻儿子讲了,傻儿子大喊:“斧子去哪边,我就去哪边。”斧子一听,对傻儿子瞪起眼睛说:“你说什么?再不走我揍你!”傻儿子吓跑了。翁晓杰哈哈大笑。
傻儿子端着饭碗站在诊所门外吃。泉子走出来说:“傻子,你能不能去你家那边吃去?”“我不是傻子,我等傻子呢。就是那天有两个女的来你们这了,没抱孩子的那个女的是傻子。她好可怜啊!”傻儿子抹起了眼泪。他一看翁晓杰走过来,立即破涕为笑,“傻子,你可来了,我等你呢。你是傻子,你太可怜了!”
翁晓杰不理傻子,笑着走了。傻儿子跟在后面。翁晓杰站住说:“你跟着我干什么?”傻儿子说:“你去哪边,我就去哪边。”翁晓杰突然跑了。傻儿子在后面追赶。翁晓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傻儿子说:“你是傻子,多可怜啊,我得跟着你,保护你。”
翁晓杰生气道:“你才是傻子呢,滚远点!”傻儿子哇的一声哭了。翁晓杰哄他:“好了别哭了,你等着,我给你买糖球吃去。”傻儿子破涕为笑。翁晓杰走了,傻儿子站在那里傻等。
御皇医诊所外停了不少的汽车、黄包车。各色人等进进出出,非常热闹。高小朴、来了、泉子、小铜锣站在对面看。
翁泉海过来说:“你们要是好奇,就过去看看吧,那边热闹,都过去长长见识。”来了说:“那边太闹了,没什么好看的。”泉子、小铜锣也说不想看。高小朴却喊着:“看,送匾来了!”
原来是富商老七、老九都给“义父”御皇医送匾来了,匾上罩着红绸布。御皇医从诊所走出来。红绸布掀开,两块大匾上都是“神医济世”四个大字。于是,老七、老九争吵起来。
老七说:“我比你先来一步,要挂就挂我的匾。”老九说:“挂匾还分先来后到吗?得看字。你匾上那四个字是柔弱无力,毫无生气,还好意思亮出来?!”
老七说:“你看你那四个字,老鼠身子野驴头,猪眼睛鲇鱼嘴,不堪入目!”争吵中俩人竟然动手厮打起来。
御皇医喊:“老七、老九都给我住手,不要打了!两块匾都抬屋里去,一左一右,挂上!”说着走进自家客厅坐下。老七、老九也急忙赔笑跟着进屋。
三人刚刚坐定,傻儿子从外跑了进来:“爸,我回来了!我有事跟你说。”御皇医说:“我这里有客人,以后再说吧。”傻儿子喊:“不行!说晚了该忘了!我想娶媳妇。不用你找,我自己找。”他拽着御皇医的衣袖,“跟我走。”
御皇医说:“客人在呢,我不能走。”傻儿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闹开了。
御皇医只好让傻儿子前面带路,去找媳妇。傻儿子拉着御皇医来到翁泉海诊所外一指说:“就在那呢,爸,我要她做我媳妇。”正巧翁晓杰快步走过来,傻儿子高兴地跳着:“就是她!”他跑去围着翁晓杰转,边跑边抻耳朵吐舌头。翁晓杰没搭理傻儿子,快步走进翁泉海诊所。
傻儿子说:“你要是不让她做我媳妇,我就自己搬过去住。”御皇医拉住傻儿子问:“人家能让你搬过去吗?”“你到底能不能让她做我媳妇?”“儿子,好姑娘有的是,等我抽出空闲,给你找个好的。”
傻儿子又扭又蹦说:“我就要她,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天天拔你胡子,把你的胡子全拔光。”御皇医只好哄着他说:“好了好了,这事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