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春,日军入侵缅甸。中国应英军要求,派远征军入缅支援英军作战。日军士兵因水土不服而发生各种奇怪的病,尤其以腹泻最为严重,急需药物治疗。日军本部对此非常关切,命驻上海的特务机关头目高桥大佐负责研制治疗腹泻的药物。
高桥大佐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浦田寿山,他说:“我听说中国的中医很神奇,不妨在中药上想办法。我希望你们日中汉方研究所立刻研究并制出成药,运往前线。”
浦田摇摇头说:“仅靠我们日中汉方研究所,是研制不出这种药的。”
高桥大佐冷冷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如何解决问题,我只需要结果!”
浦田点点头说:“我懂了。”
来了卖国求荣,投身到日中汉方研究所工作,并堂而皇之地用起本名江运来。浦田因为江运来是翁海泉的高足,就把这项重任交给了他来完成。江运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对浦田说:“所长,我虽然跟翁泉海学医,但是此等大事凭我一人之力怕难以完成。我觉得应该召集上海有名望的中医,让他们一块商量出个药方来。只是我位卑言轻,恐怕召集不起来。那些名中医都在上海中医学会,我可以陪您走一趟,让中医学会出人。”
于是,江运来就陪浦田来到上海中医学会齐会长办公室。浦田把研制药物的事情对齐会长讲了:“您要是有难处尽管说,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齐会长看着浦田说:“您也是大夫,知道诊病得查病因,看病症才能对症下药。我们没见过您说的腹泻病,就怕开具的药方不好用。”
浦田说:“齐会长,腹泻症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中医不是很神奇吗?一定可以根据这些症状配制出良药来。您是会长,只要振臂一呼,全上海的中医就都会来帮忙。你们只管开具药方,我负责制成药,等治愈了我大日本皇军的病,就是大功一件,你们会得到无上的光荣和丰厚的报酬。否则,后果您是知道的。我的要求是三日内开具药方,超出一日,格杀勿论!”
齐会长为难地说:“浦田先生,我想先召集我们学会的中医商议一下,您看如何?此事重大,又如此紧急,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浦田说:“为大日本皇军尽忠,还需商议吗?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答应您,明天我就要知道商议的结果!”
浦田想不到,齐会长竟然连夜逃走了。他气得大发雷霆,江运来出馊主意说:“翁泉海是中医学会的副会长,最有威望,要不您去找他?他要是敢不答应,那就把他一家老小全抓起来。”
惦记翁泉海的不仅是日本人,就连国民党军统也想到了他。这天,翁泉海的诊所来了两个自称是军统的人,他们一个叫小赵,一个叫小钱。小赵向翁泉海展示了盖有军统官印的公函,然后烧掉,他说:“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与日军作战,得了一种怪病,腹泻不止,已经有很多士兵病死,没死的也失去战斗力。已经试过很多种止泻药都不见效,希望翁大夫能配制一种药解燃眉之急。”
翁泉海神情凝重地说:“国难当头,我中华国民责无旁贷。可我只听你们说了病症,却没见过患者,这药方不好开啊。”
小钱说:“路途遥远,并且到处都是日军,我们实难把患者安全运来。翁大夫是大医、名医,经验丰富,我们信得过您。您也知道,救人如救火,如今战事正紧,晚一天就关系到多少条人命啊!所以请您务必抓紧。”
翁泉海说:“好吧,我会尽力,只是此药方着实需要好好研究。我马上跟上海中医学会的齐会长打声招呼,立刻召集学会的人,集思广益开具药方。”
小赵说两天后再来。翁泉海站起刚要送他们,老沙头忽然从外跑进来说:“大哥,浦田、江运来他们来了!”
翁泉海忙说:“事不宜迟,你们赶紧从后门走吧。”小赵说:“日本人肯定也是为药的事来的。我们正想知道日本人的打算,他们要是问起,您就说我是您的徒弟,小钱是患者。”
翁泉海担心这样风险太大了。
小赵问:“翁大夫,您害怕了?”翁泉海一笑说:“我要是这点胆子,还会接待你们吗?”小赵说:“好,翁大夫,让他们进来吧。”
江运来或许心里有愧,没敢进来。浦田一个人大摇大摆走进翁家正房堂屋。
翁泉海说:“浦田先生,没想到你对我家是熟门熟路啊。”“只要我想去的地方,都是熟门熟路。”浦田望着两个军统人员问,“他们是谁?”翁泉海说:“这位是我的徒弟,这位是患者。”
浦田慎重地说:“外人在这儿,说话不太方便吧?”
小钱站起身说:“翁大夫,那我先走了。”翁泉海嘱咐说:“记得照方抓药,按时服药。”
浦田说:“翁先生,我有秘事要跟您相谈,您这个徒弟……”翁泉海说:“这是我贴身的弟子,如同一家人。”
浦田犹豫片刻道:“翁大夫,我大日本皇军在缅甸作战,腹泻不止,急需止泻的药物,我想请您带领上海中医学会的众中医,开具药方。”翁泉海说:“浦田先生,你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带领中医学会的中医们呢。”
浦田说:“翁先生,我已经找过齐会长,可是他逃走了,对于我来说,他已经死了。您是上海中医学会的副会长,这个担子理应由您挑起来。”
翁泉海说:“不对,我前年就已经辞去中医学会副会长的职务。浦田先生,你还有事吗?”
浦田说:“翁先生,不管你是不是中医学会副会长,只要你是大夫,你就得听我们的话,给我们出药方!”翁泉海冷冷地反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浦田说:“只怕你全家老小不会都不答应吧?翁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翁大夫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翁泉海说:“我确实非常清楚,只是事发突然,我需要时间考虑。你也是医生,应该明白,药方不能随便开,万一有误,不但不能治好病,还会要了命,我谨慎考虑是应该的。”
浦田说:“你说得没错,这样,请你跟我走吧。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翁泉海犹豫着,小赵微微点了点头。翁泉海说:“前面带路。”小赵忙说:“我跟师父去吧。”
浦田把翁泉海和小赵带进上海中医学会会议室,翁泉海惊奇地看到,江运来和两个日本宪兵站在一旁,赵闵堂、高小朴、吴雪初、陆瘦竹、魏三味、霍春亭等十几位中医坐在桌前。桌子正中有一把空着的椅子,众中医坐在空椅子的对面。翁泉海找了一个座位,高小朴走到他身旁坐下,小赵站在翁泉海身旁不远处。会议室的气氛相当紧张,大家心里都忐忑不安。
浦田说:“各位大夫,本来我提前找了齐会长,想让他把你们召集过来,可如今齐会长已经死了,所以我只能亲自派人把你们都请来。我大日本皇军在缅甸战场得了腹泻不止的顽疾,我需要你们同心协力开具药方,治好他们的病。”他走到那把空椅子旁,扶着椅背说,“这原先是齐会长的座位,可他已经死了,会长位置空缺,就需要副会长来主持工作,请问谁是副会长啊?”
众中医望向赵闵堂,赵闵堂低下头。
浦田问:“赵闵堂赵大夫,你是副会长吗?”赵闵堂说:“我……我是刚选上没多久的副会长,椅子还没坐热呢。”
浦田说:“不管怎么说,你是副会长,就请坐到这来吧。”赵闵堂说:“浦田先生,这会长可不是说当就能当上的,得换届的时候靠选举产生,这是规矩,不能不遵从,否则就乱了,也不足以服众。”
浦田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得选出个会长出来?好吧,各位大夫,我今天必须在你们当中选个带头人出来,你们先自己决定,谁愿意做会长,我立马批准。”
众人沉默不语。赵闵堂低着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浦田说,“我想你们当中一定有很多人对会长这个位子期待已久了,这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会长位置不能空着,就是死人也得坐在这儿,你们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吗?”
翁泉海等人还是不语,浦田朝日本宪兵使了个眼色。日本宪兵拽起一个中医朝外走去。不久,屋外传来狗叫声和人的惨叫声。翁泉海闭上了眼睛,赵闵堂低着头,浑身哆嗦。浦田面带微笑,一个个地扫视众人。
良久,日本宪兵拖着中医血肉模糊的尸体走进来,放在会长座位上。
浦田说:“各位大夫,你们想好了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众人在恐惧中绝望地等待。
浦田走到吴雪初近前说:“看你的年纪不小了,要不你来当会长?”
吴雪初低着头说:“我想跟翁泉海说几句话。”
浦田点点头说:“时间不要太久。”
翁泉海和吴雪初走到院内,日本宪兵跟在后面不远处。吴雪初边走边说:“泉海,我一直想请你喝顿酒,可你总不给我面子,拖到今天,想喝都喝不成了。”翁泉海说:“雪初兄,等出去了咱俩好好喝一顿。”
吴雪初问:“泉海,你说我这辈子活得怎样?”翁泉海说:“你的刺血疗法独树一帜,治好那么多人的病,功德无量。”
吴雪初站住说:“可我不甘心啊!我这一辈子确实治好很好病,但也贻误过病情。这都是我顽固且自恃过高使然,其实也不光是这些,还有一个压在头顶上的‘名’字。为名生,为名忙,为名奔波一辈子,为名累了一辈子。”翁泉海说:“其实我也一样,有时候也为名所累。”
吴雪初摇摇头说:“你不一样,你治病不是为了名,是为了人,为了病。从根上讲,你的根是扎实的,不管暖风冷风,大风小风,都摇晃不动你;而我的根扎得浅,随风飘摆,利欲所诱之时,也苟且。我这一辈子没沉下来,这也是我不甘心之处。”翁泉海说:“谁都有不甘心的地方,咱们做大夫的只要能把病治好,能让患者解脱病痛,就算没枉为医一场。”
吴雪初说:“听了你的话,我心里宽松不少,要是早能跟你为友,我也就能活得轻快了。”翁泉海说:“我也不轻快,这大半辈子也惹了不少祸,只是老天爷开眼,让我活到今天。”
吴雪初说:“那是因为你惹的祸不是为了你自己,是因为你心诚,你有一口气擎着。人活一世,得有气擎着,得有筋骨支撑着才能走得干净,走得豪迈。”
翁泉海说:“雪初兄,筋骨和肉都是娘胎里带来的,气是在浪里滚出来的,是在火里淬出来的,都是憋出来的。憋到时候,火气,勇气,胆气,豪气,杀气,就都冒出来了。不光有气,气头还足着呢。雪初兄,我们得把气憋住了,一出气,就得来个惊天动地的响亮,得把恶人们的耳朵震聋了,把他们的心震碎了,让他们看到我们中国人的骨气!”
吴雪初望着翁泉海笑了,说道:“可是我憋不住了。我想去方便。”翁泉海说:“雪初兄,会长我来当。”
翁泉海回到会议室,大家在等吴雪初。江运来急匆匆从外走进来说:“所长,吴雪初在厕所上吊自杀了!”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浦田摇头说:“我没想拿他去喂狗啊,怎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翁泉海大声说:“那是吴雪初吴大夫的骨气!”
浦田说:“真没想到,找个会长这么难,可不管多难,今天也一定要有个能说话的会长坐在这把椅子上!”
一个日本宪兵走到陆瘦竹身后,抓住陆瘦竹的后衣领子。翁泉海望一眼小赵,小赵点了点头。翁泉海站起高声说:“我来当会长!”
浦田笑着说:“等的就是这句话,老朋友,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给翁会长让座!江运来,抬走尸体,把血擦干净!”“不必了,早晚一身血。”翁泉海稳稳当当地坐到会长椅子上。
浦田微笑着说:“现在已经有会长了,大家都要听会长指挥,立刻商议,三日内开出药方。我相信,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定能配制出一个绝妙的药方来。翁会长,为了能给你们提供更好的服务,我打算请你们到另一个地方去,那里可比这里舒服多了。”
翁泉海、赵闵堂、高小朴、小赵等被日本宪兵押上一辆军车,来到日中汉方研究所。浦田对翁泉海等众人说:“各位大夫,这是我的日中汉方研究所,作为所长,我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舒适且安静的房间,一日三餐按时供应。如果你们有什么额外需求尽管说出来,我会酌情考虑。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吃好睡好,尽早商议出药方。”
翁泉海等人在日中汉方研究所的院子里走着,赵闵堂低声说:“给刽子手递刀,给杀人魔王送子弹,大汉奸!”翁泉海说:“你大点声。”
赵闵堂低声地骂:“大汉奸,我就不听你的话。”翁泉海说:“你满脑门都是汗,赶紧擦擦吧。我不能看你们一个个去送死,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活着吧。”
高小朴走到翁泉海身旁低声说:“爸,您用得着我的时候说一声。”翁泉海低声说:“一定要保住你的小命。”
翁泉海、赵闵堂、高小朴、小赵等坐在日中汉方研究所会议室桌前。
翁泉海说:“大家都说说吧,是一人开个药方,然后汇总起来统一研究,还是现场讨论,直接出方呢?既来之则安之,都说说吧。”霍春亭说:“我们给日本小鬼子治病,这不是汉奸所为吗?能对得起子子孙孙,对得起先人吗?”
鲁大夫说:“依我看,不能给小鬼子配药,就算配了,也得少放一味,糊弄小鬼子,让他们吃了不见效!”
翁泉海说:“可是这样做我们一个都活不了。我们的命在自己的国家里是金贵的东西,可在日本人眼里如草芥一般,分文不值。我们已经被关进笼子里,外面是一群狼在盯着我们,如果大家想活着出去,就得安心配制出一个好用的药方来,否则这里就是我们的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