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甘洒热血献中华(1 / 2)

老中医 高满堂 6864 字 2024-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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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泉海和老沙头出诊回来,小铃铛汪汪汪冲厨房狂叫。“小铃铛,你叫什么呢?”翁泉海说着走到厨房门外看,厨房内蒸汽腾腾,一个背影叮叮当当地切着菜。翁泉海迟愣片刻喊:“是人是鬼啊?”背影像是没听见,默然不语。

翁泉海破口大骂:“没心没肺的东西,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土里冒出来的?想吓死我吗?我是牛胆子,吓不住!眨眼儿工夫,跑没影了,跑了我也不找,爱去哪儿去哪儿!白眼狼,没良心……”骂够了,翁泉海在嘈杂的炒菜声中走进堂屋。

翁泉海坐在书房看书,其实他根本看不进去。葆秀在窗外喊:“吃饭了。”翁泉海赌气道:“吃什么饭,我还没骂够呢。”“什么时候能骂够?”“再骂个三天三夜也骂不够!”

葆秀说:“吃饱有力气了再骂吧。”翁泉海忍不住问道:“你这些年去哪儿了?”

“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满眼好风光。”“你还回来干什么?我是房主,你到我这一亩三分地得跟我打声招呼,得看我的脸色。”

翁晓杰走过来说:“爸,我妈刚回来,您能不能别为难她?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嚼着不放,还有味儿吗?”“晓杰,咱们去那边。”葆秀拉着翁晓杰走到院内说,“晓杰,这是我跟你爸的事,你别管。”翁晓杰说:“妈,我可是替您打抱不平呢。”

翁泉海起身拉上窗帘,站在窗前抹了一把老泪。

秋夜,月明星稀,葆秀在缝补衣裳。翁泉海从书房走出来说:“别点灯熬油了。”葆秀说:“你去睡吧,我不困。”

翁泉海走到葆秀近前说:“你看你缝的,跟狗啃的一样,别缝了。”葆秀一笑:“几年没见,眼皮儿抬得挺高啊。”

翁泉海说:“没办法,碰上能人了呗。有个大姑娘,她那针线活可是一绝。那大姑娘人样子好,嘴也甜,家务活干得特利索。她还说喜欢我呢,要嫁给我。可我都这把年纪了,哪还有心思。但她不依不饶啊,哭着喊着往我怀里奔,我是使劲往外推啊,到底给推出去了。就为这事,那大姑娘死活不嫁了,还等着我呢。行了,歇着去吧。”

小铃铛跑过来,葆秀问:“这不是岳小婉的狗吗?怎么?她出远门了?”翁泉海说:“去美国了。你何时走啊?”

葆秀说:“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在这住一阵子,给你打打下手。”翁泉海说:“诊所确实人手不够,要不你先帮着忙一阵吧。”

“缝好了,我回屋。”葆秀起身说。翁泉海说:“哪儿缝好了?再多缝一会儿,急什么!”葆秀头也没有回出去睡觉了。

次日上午,几个患者坐在翁泉海诊所前厅长条椅上候诊。葆秀拿着抹布擦着窗户说:“都排好队,不要急。”

这时,一个高个患者抄着兜从外走进来,他坐在长条椅上,手从兜里无意间拿出来,一个小纸团掉在椅子下。“人太多了,我一会儿再来。”他说着走了。葆秀若无其事地悄悄捡起纸团。她急忙走进内屋关上门,掏出纸团展开看,又提笔在纸上写着。

第二天上午,一个小个子患者走进来。葆秀赶紧擦抹椅子说:“先生,您请坐。”说着把一个纸团放在椅子上。小个子患者点点头,很自然地把纸团坐在身下。

傍晚,翁泉海从诊室里走出来。葆秀说:“累坏了吧,正好趁着没人,今天就到这,早点回去吧。”翁泉海捶着腰说:“确实老了,精神头顶不住了。诊所有规矩,哪能说走就走,既然来了,就得待够时间,不能让患者白跑一趟。”

一个6岁左右的孩子从诊所门外探进头来,他看着葆秀刚要张嘴,被门外的人拉走了。葆秀看到这些,就说:“不早了,我得回去做饭。”这时,一个青年男人背着精瘦的患者走进来说:“大夫,腿摔伤了,请您看看。”葆秀眼睛一亮忙说:“赶紧里屋请。”

精瘦患者躺在里屋床上,青年男人站在一旁。翁泉海让青年男人把患者的裤腿挽起来,那腿上沾满血迹。青年男人问:“大夫,他的腿能保住吗?”

“能保住,只是伤得很重,日后走路会有些不便。”翁泉海说着扫了葆秀一眼。“我得回去做饭了。”葆秀说完急忙走了。

第二天傍晚,翁泉海和老沙头出诊走在街上,老沙头说:“大哥,葆秀回来,看样子是不打算走了。误会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要不你俩……”翁泉海叹气说:“老沙,我还有几年活头,哪还敢想那些事。”

老沙头说:“谁说不能想,就看你想不想。”翁泉海说:“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我撮合撮合那个巴掌?”“好意心领了,可这两个巴掌的事,谁也弄不了,算了吧。”

二人回到院外,翁泉海看到那个6岁的孩子正站在院门外,透过门缝朝院里望着。一个中年女人站在一旁,那女人看见翁泉海,赶紧上前拉着孩子走了。

晚饭时翁晓杰问:“爸,您这几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您都这么大年岁了,累了就歇,别硬撑着。”翁泉海瞄一眼葆秀说:“我倒是想歇着,可有病人不让。”

翁晓杰说:“全上海的大夫多了,您让他们找旁人去,不能让您一个人累。”

翁泉海说:“累我是信得过我,要是信不过,请人家都请不来,葆秀,你说是不?”

葆秀一笑说:“你名声在外,是越老越金贵,不来找你找谁?赶紧吃饭吧。”翁泉海说:“名是靠人捧的,我得感谢捧我的那个人。”

葆秀在厨房内洗碗筷。听到孩子的哭声,葆秀的眼泪涌出来,她发现翁泉海站在一旁,赶紧擦抹眼泪,佯装笑道:“这眼睛怎么痒上了。”

翁泉海拿起碗欲洗。葆秀说:“就这点碗筷,你就别沾手了。”翁泉海说:“自从你把我抛弃后,碗筷我天天洗,习惯了,一顿不洗觉都睡不踏实。”

“正好我还不爱洗呢,那你洗吧。我最喜欢成人之美了。”葆秀朝外走。翁泉海忙说:“你这人倒是让一让啊!把孩子接过来,一块过吧。”

葆秀惊奇道:“你是吃饱撑糊涂了吗?满嘴胡话!”翁泉海一笑:“我是老中医,有望而知之的本事,人在我眼前晃个影,我就能看个八九不离十。非得让我亲自把他接来不可吗?”

葆秀望着翁泉海老实承认说:“他是我的孩子,叫传宝。”翁泉海真诚地说:“孩子那么小,哪能跟妈分开过,多遭罪,赶紧接过来!这就是他的家!”葆秀的眼泪又涌出来。翁泉海说,“你不是说这家里除了满屋的中药味儿,没有别的味儿吗?咱这回再来点奶味儿。”

葆秀哽咽着说:“泉海,谢谢你。”翁泉海摆手:“当年我说这个‘谢’字你不爱听,今天我也不爱听了,往后少跟我提这个字!”葆秀破涕为笑。

传宝被带来,但是他看到翁泉海有些害怕,躲在葆秀身后,怯生生地露出头。

翁泉海笑着说:“躲什么啊,我又不是大老虎。”葆秀拉过孩子说:“传宝,快叫大伯。”

翁泉海摇摇头说:“我看还是叫爷爷吧。”葆秀不好意思地说:“管你叫爷爷,那我……这差辈了啊。”

翁泉海认真道:“这孩子才几岁啊,管我叫大伯我听着不舒服,出门碰上熟人,人家都得听笑了。江湖大乱道,我俩论我俩的,你俩论你俩的,咱俩论咱俩的,就这么定了。叫爷爷可掩人耳目。”葆秀这才笑着说:“对,传宝,叫爷爷。”

自从葆秀回来,翁泉海诊所的患者明显多起来,而且不少是“红伤”。翁泉海心知肚明,从不多问,总是悉心治疗。还有人通过葆秀暗暗传递消息,翁泉海看在眼里,他总是尽量提供方便。

这天,诊所又来一个外伤患者,翁泉海急忙把患者接进里屋,小心翼翼地从患者后背取出一颗子弹,放进盘子里。老沙头托着盘子转身欲走,患者的朋友拿起子弹揣进兜里。

翁泉海说:“我先给他用外敷药,然后再给他开个内服的方子,半月后可愈。”

一个雨天的上午,一个戴着破帽子面容憔悴的患者走到诊所门外,抬头望了一眼牌匾,然后走进诊所。

葆秀看到他,急忙示意道:“先生,请坐。大夫去方便了,请稍等。”患者坐在长条椅上点了点头,热切地望着葆秀。

翁泉海走过来,葆秀对破帽患者说:“大夫回来了,先生,里面请。”

翁泉海坐下打量着患者提笔问:“贵姓啊?”患者回答:“杨志坚。45岁。”

翁泉海先给他把把脉,然后看舌苔说:“你的病我会尽力。世无难治之病,有不善治之医,只要药对症了,就能治好。”

傍晚,翁泉海从诊所回来,葆秀忙迎上去说:“回来了?我正要洗衣服,把外衣脱了吧。”翁泉海说:“今早刚换的干净衣裳,不用洗。”

葆秀说:“诊所里都是病,沾上不好,还是洗了吧。”“我大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哪回沾上了?无妨。”翁泉海说着堂屋走。

“我说洗就洗,赶紧脱下来!”葆秀快步追上翁泉海,扒翁泉海的衣服。翁泉海躲闪着说:“你这是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别扯破了……”葆秀还是提着翁泉海的外衣去洗了。

秋夜,皓月当空。翁泉海站在书架前翻书。葆秀提水壶从外走进来,给翁泉海倒水,问道:“碰上难治的病了?”翁泉海叹了口气说:“肺痨。就是今天戴破帽的那个人。”葆秀忙问:“那人的病能治好吗?他还能活多久啊?”翁泉海看一眼葆秀说:“我不是神仙啊,尽力吧。”

翁泉海在药房内称药配药,葆秀站在一旁拿着药方问:“这个方子能见效?”

翁泉海说:“一病一方,试试吧。”“你不是说那人的肺痨病治不好吗?”“治不好难道就不治了吗?”

葆秀眼一亮问:“你是说还有治愈的希望?”翁泉海反问:“你为何对此病如此上心啊?”“看你正治这病,就随便问问呗。”葆秀放下药方说。

翁泉海说:“病难治,药难吃,命难活,即使难上加难,我也得竭尽全力啊,谁让……我是大夫呢!”葆秀说:“这肺痨病传染啊,你得小心点。”翁泉海说:“有你在,我还用小心吗?天天追着我换衣裳,我这衣裳都快被你洗烂了。”

葆秀回到自己屋里,坐在床上拍着传宝的后背哄他睡觉。她看孩子睡着了,就悄悄从东厢房出来,轻轻关上门朝院外走。她来到一个弄堂的破房子外,朝周围望了望,然后敲门,没人答言。她推开门走进去,月光中,屋里破乱不堪。她走进里屋,床上空无一人。她摸着被褥,又环视着屋子,然后走了。

葆秀回到翁家院子,吃惊地看到翁泉海正站在院中,就忙掩饰道:“我晚上吃多了,撑得睡不着,出去走走。”翁泉海笑了笑:“我晚上喝多了,憋得睡不着,出来方便方便。”葆秀微微一笑,正要朝东厢房走,翁泉海说:“我把他接来诊所里住下了。”

葆秀急忙来到杨志坚住的屋子,杨志坚说:“翁大夫让我上他家里住,我本不想来,可他说要想治好病,就得过来住。我实在推辞不过,可我这病传染,又不好住他家里,就到诊所来了。”

葆秀说:“他是大夫,听他的错不了。他能让你过来住,就是心里有底。”杨志坚说:“这样给他添的麻烦就太多了。”“没事,欠的债我来还。在他家做仆人,伺候呗。”“秀,我让你受苦了。”

葆秀说:“这不是一家人该说的话,再说我这点苦算什么,你比我苦多了。”杨志坚的眼睛湿润了,说道:“秀,翁大夫肯定看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了,所以他才把我接过来。”

“看明白就看明白了吧。”葆秀拿起一个破枕头摸着,良久,她的手停住,“这破枕头你也带过来?枕头里藏什么了?”杨志坚说:“留着防身的。”“小心点,别让头发缠上了,再拉了弦儿。”葆秀说着走了。

杨志坚靠在诊所一间屋的床上喝药。葆秀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毛巾。

杨志坚问:“咱儿子干什么呢?”葆秀说:“除了吃就是玩呗。我把他带来你看看?”“别带来,光看摸不着,更想得慌。”“那你就赶紧喝药,争取早点把病治好。”

杨志坚说:“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我几回,能认得我吗?”葆秀宽慰道:“你的骨肉,血脉连着呢,能不认得你嘛!”

杨志坚突然剧烈咳嗽,药喷了出来。葆秀拿毛巾要擦,杨志坚捂着嘴不让她擦,他自己擦干净嘴上和手掌上的血和秽物。

这时,翁泉海进来给杨志坚切脉,沉吟着说:“杨先生,你无须担心,我再给你开个方子。”

杨志坚说:“翁大夫,我知道我这病难治,请您不要为难。”

翁泉海说:“谁说你这病难治?轻看我吗?不必说了,安心养病。”

早晨,杨志坚不见了,翁泉海让葆秀赶紧去找。但是,葆秀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回来只好对翁泉海说:“腿长在他身上,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这是什么话!算了,我去找。”翁泉海说着欲走。

葆秀喊:“你给我站住!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找不到他的!”“他是病人,病是我的事,也不用你管!”翁泉海走了出去。葆秀心里一阵感动,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

天黑了,为了寻找杨志坚,老沙头搀着翁泉海走在乡间路上。翁泉海拄着一根棍子,累得气喘吁吁。二人来到乡间空地上,翁泉海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窝棚说:“那不是人家吗?走,问问去。”

俩人走到窝棚外,见窝棚口用破门板挡着。翁泉海喊:“有人吗?”没人答言。翁泉海敲了敲破门板,还是没人说话。他俯身望地上的泥里有脚印,就伸手衡量着地上的脚印,然后直起身说:“杨先生,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门打开,我们大远跑来找你,总得给口水喝吧,这是待客之道啊。”

破门板挪开了,杨志坚从窝棚里钻出来问:“翁大夫,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您又怎么知道我在这窝棚里?”翁泉海说:“杨先生,你这事做得可不讲究啊!”

杨志坚歉疚道:“翁大夫,我知道不辞而别非君子所为,但是我要是跟您说了,您会让我走吗?多谢你们过来找我,可是我既然决定走,就是想好了。”翁泉海说:“等把病治好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肯定不留!只要你的病没好,我就不能放过你。”

杨志坚说:“我的病治不好,您就别为难自己了。”翁泉海说:“我在上海中医界也有一号,到你眼前怎么就不中用了呢?你太小看我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这病就没治完,没治完怎能说我治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