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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刃 春风榴火 21843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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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萤火(1)

程池给他们做晚饭,杨靖蹲在灶台边帮着烧火,白悠在水槽边淘菜,都是少爷小姐的架势,搁这儿添乱。

程池把他们赶出去,没一会儿俩人又进来,闹着要帮她做饭,都是瞅着稀奇,看着好玩儿。

鸡飞蛋打半小时,总算做了几样小菜,勉勉强强摆上了桌。

程池脱下围裙挂上,招呼伙伴们过来吃饭:“今天晚了,随便吃,别嫌弃,明儿村民肯定会摆大宴请你们,到时候尝尝咱村里的农家菜。”

杨靖吃饭依旧是小时候那副饿死鬼投胎的熊样子,嘴里头包着饭菜,大口嚼咽,囫囵地说:“想不到老子这辈子,还能吃到程大小姐亲自下厨做的饭菜,这趟来得太他妈值了。”

“那可不是!”白悠小口吃着饭菜,很是感慨:“要是许刃知道,你程池居然会做饭了,指不定怎么想呢……”

白悠还没说完,杨靖一巴掌拍她背上。

白悠被他这猛地一拍,呛了起来,大声地咳嗽,杨靖扯着嗓门道:“食不言寝不语,不知道啊?活该!”

程池抿嘴笑了笑,说:“我去再去给你盛碗饭。”

说完她端起杨靖的饭碗进了厨房。

杨靖瞪了白悠一眼,压低了声音:“讲好了不提这茬,你成心给人找不痛快?”

白悠皱眉,嘟起嘴说:“她刚刚不是自己提了许刃吗,还养着他的乌龟,我还以为她放下了,都这么多年。”

“要放下,她还能隔这儿一呆三年,别听她扯什么舍不得学生,要为中国的乡村教育事业献身,都是瞎话,她压根就不敢回来。”

程池打开饭格子,又给杨靖舀了满满一碗的白米饭,她缓缓闭上眼睛,深长地呼吸了一口,平复着心里阵阵的隐痛。

一个人在厨房里呆了很久,出来的时候,白米饭都冷了,杨靖接过来,啥也不说,埋着头刨饭。

晚饭后,三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这儿没别的什么娱乐活动,手机连信号都搜不出来。

“我在隔壁屋子给你收拾一下。”程池对杨靖说:“将就睡一晚,成不?”

“行。”杨靖爽快答应。

她又转过头看白悠:“你呢,跟我睡,还是去找医生?”

“他也是跟医疗队的人搭帐篷,我就跟你睡,我还要跟你彻夜长谈呢!”

晚上,程池给白悠捻好了被角边儿,然后躺下来,没一会儿白悠就扑腾过来,钻进了她的杯子里,抱着她的腰用力蹭了蹭。

“程池,你这儿可真黑。”白悠说。

“是啊,晚上关了灯,除了月光,什么都没有。”

因为常年上课,她的声音略微带了点嘶哑,听上去很有味道。

白悠终于忍不住了。

“程池,杨靖不让我说,但是想…还是得事先跟你预个警。”

“嗯?”

白悠喃喃道:“许刃他回来了。”

黑暗中,有颗心狠狠地颤栗了一下。

见程池不说话,白悠轻叹了一声:“他现在很不错,成了小老板,虽然跟咱们父辈比起来,还是挺有差距,不过…”

她说:“那都是他赤手空拳挣出来的,特别好。”

特别好。

隔了很久,程池才问:“是做的…哪方面?”

白悠知道,程池憋着一口气,其实心里痒痒极了,她想知道关于他的音讯,却又不敢问。

白悠索性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她。

“做的是服装的生意,他挺有这方面的天赋,自己创立了一个服装品牌,挺受现在年轻人的欢迎,不过我猜他的背后有人相助,不然短短三年,凭他一个人,肯定成不了现在这规模,这些我可就不大了解了,杨靖最近跟他接触得多,他更清楚。”

……

沉默良久。

“程池,你睡着了吗?”

“没,我听着。”

“其实也没什么了。”

“嗯。”

“他在…鹿州?”程池终于忍不住问。

“他的公司总部在上海,但是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鹿州。”

白悠迟疑了一会儿,说:“上次杨靖喝多了,说你快回了,当时他也在,可能…我只是猜测啦……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鹿州,可能是在等你回来。”

程池轻笑了一声:“不会。”

就这点,她可以肯定,他不会。

“我和许刃,没什么了。”她闷闷地说。

“那你还想许刃不?”白悠的气息,扫在她的颈项处的肌肤,温温热热。

还想他吗?

程池问自己。

想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去年隔壁村儿有个丫头,因为家里生了弟弟,父母给她辍学回去带小孩,是我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在他们家住了整两天,嘴皮子都磨烂了,跟他们的父母保证说,她的学费我来掏,住在学校的生活费也是我出,不要他们家半分钱,这才把丫头给重新要回来,能继续念书,小升初,她考了全校第一名,进了县里最好的初中,可是就前阵儿,还是让她爸给揪回来,说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弟弟没人照顾,逼着辍了学。”

白悠一言不发,沉默地听着程池的话。

“她被她爸揪回来的时候,一路走一路哭,隔着半个山坡都能听见,可我能做什么呢?什么都做不了。”

“你问我还想不想许刃,怎么能不想,我看着那些孩子,他们那一张张脏兮兮的小脸,看着他们背着柴火担,手里还拿着英语本,走在山道上,一边走一边念的样子,我脑子里全是他,他的苦难,他的命运,还有他的不甘和挣扎。”

“我爸劝了我很多,有一句话是把我说明白了,他说,程池,你不能自私,人这一辈子,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东西。”

“以前年纪小,觉得为了爱,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现在才有些懂了,当初那点子情感的挫折,真的很不算什么。”

白悠听着她的话,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她。

“所以…这次回去,就算你爸给你相亲,你也去?”

“去吧。”程池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躲了三年,够了。”

她也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程池带着白悠和杨靖去了村小学,孩子们趴在护栏边,满心满眼都是对山外来的客人的好奇,可是他们也很羞涩,红着脸不敢靠近。

杨靖从包里给孩子们拿来了本子和铅笔,程池还笑话他来着:“堂堂杨氏地产的大少爷,千里迢迢来我这儿做客,给我的这些孩子们就带几根铅笔,寒碜不?”

杨靖其实也挺不好意思,他来的时候,是真没料想到这边会这么落后,什么都缺。

他带几只笔,只是想尽了心意,却没想到不是锦上添花,而是杯水车薪,他索性又把自己的psp游戏机拿出来送给孩子们玩儿。

他说对校长说,等我回去后一定给你们资助,给学校添一套多媒体教学设备。

程池说那玩意儿可不便宜,你要想好了,别这时候答应好了,回去心尖尖就滴血舍不得。

杨靖说那有什么,能讨你程池的开心,都是小意思。

程池怔了怔,耳边溜过去一道风。

曾几何时,有个少年说,我怎样,才能讨你的开心?-

中午在校长家吃午饭,程池在厨房里给校长和校长的老婆帮忙,校长对他说:“你的朋友,出手可真是阔绰,上午说给我们建个篮球场,刚刚钱就到帐上了。”

“是么?”程池笑了笑:“他一贯是这样的,答应了的事,说到做到。”

吃饭的时候程池低声打趣杨靖:“我就知道你丫会心疼,之前不说是说添多媒体设备吗?这会儿又改修篮球场了。”

“啥篮球场?”杨靖挑了一个卤蛋插筷子上,说:“是多媒体设备啊,我回去就着手准备准备。”

程池挑挑眉,有些惊诧:“校长说你答应修篮球场,钱都汇过来了。”

杨靖一脸茫然:“校长喝高了吧!老子手机信号都收不到,汇什么钱。”

程池困惑,自顾自地喃喃说:“那兴许是他记错了。”-

下午程池还有最后一堂课,上完之后,她的支教生涯就算彻底结束了。

这堂课,学生们听得尤为认真专注,就连最皮的几个孩子,这会儿也专心地听课,仿佛一分一秒都不肯浪费似的。

越往后,程池心里头越是舍不得,上完了课本里的内容,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讲台上,扫了孩子们一眼,说:“这是程老师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明天会有新的老师过来,你们要好好听她的话。”

她本来不想煽情,也没想哭,但是是孩子们先哭,她没忍住才红了眼睛。

台下那一张张的小脸,含着眼泪,又努力地压抑着,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里,一张张倔强的小脸儿,格外地惹人心酸。

她严厉地说:“都给我忍住了!什么小事儿,也值得哭一场,又不是没书念了,换个老师而已。”

程池和以前来的老师都不一样,她并不温柔,待他们还很凶,有时候又喜欢使坏,甚至比班上最调皮的男生还会捉弄人,可是他们就是喜欢她,特别听她的话,她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有时候校长说什么都不管用,孩子们只服她。

“老师,我给你唱个歌吧!”有同学举手。

“老师,我给你念诗,昨天你叫我预习的诗,我都背下来了。”

“老师,那我给你跳个舞好不好?”

……

程池压抑着心里的酸涩,艰难地说:“现在…现在还在上课,那个…就李狗蛋,你起来背诗吧。”

李狗蛋穿的是一件改制的深蓝棉衣,神色颇为悲壮,站起身,走上了神圣的讲台,他深呼吸,然后大声念道:“《夜宿山寺》,李白。”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他似乎遇上了点小困难,卡在了那里:“不…”

就在程池正要提醒他的时候,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朗声道:“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教室静置了五秒,接着全班同学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老师他背错啦!”

“快下来吧,你背错了!”

“老师我会背!”

孩子们抬头看向程池,程池却捂着嘴,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往下掉。

同学们同时噤声,不敢再说话。

程池走上讲台,激动地握住李狗蛋的肩膀,声音颤抖:“你怎么知道…告诉老师,你怎么知道的?”

“老师我背错了吗?”李狗蛋表情很无辜:“上午,有个叔叔说就是这么背的呀!”

他回想起,清早一个人坐在国旗下面背书,一个很好看的叔叔听见了,笑着说:“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后面一句应该是,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李狗蛋翻了翻书,说:“才不是,后面一句分明是,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叔叔说:“你按我教你的背,程老师一准儿会高兴。”

李狗蛋看向程老师,她高兴吗?她分明哭得厉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根本停不住。

哼!叔叔那么好看,居然也会骗人!-

下课铃打响,程池一个人跑到了半山坡上,夕阳正悬在山脊处。

她望着苍茫翠绿的大山,突然大喊了一声。

“胆小鬼!”

许刃,你胆小鬼!

眼泪顺着脸颊滴滴答答地流淌。

周围的山色也变得暗淡下来,她听到耳边的风吹拂落叶,夕阳渐渐斜入山峦,暖意渐收,寒气逼人,天色蓦然低沉,山中的白昼与黑夜,只有一秒的时间,心里已经留不下温暖的阳光,徒增黑暗与感伤。

她皱起了眉头,心被刺痛了。

☆、第62章萤火(2)

晚上村长家办大宴,请程池和朋友们吃饭,届时医疗队也会过来,这两天医疗队在村上给村民们进行义务的健康体检。

村民们对穿着白大褂,拿着听诊器或者血压仪给他们做检查的医生,怀有一种颇为神圣的情结,跟他们说话的时候,都是轻声轻语,就连村里头最泼辣的女人和最粗痞的流氓,在面对穿白褂的医生护士的时候,都会脸红,都会捂着嘴低声说话。

当然,他们对程池也是这样,有喜欢,更多的是敬重。

医生和老师这两种人,前者可以治愈他们的身体,而后者,治愈他们的灵魂。

吃饭之前,杨靖把程池拉到房间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递给程池:”喏,之前说的,给你带了件儿好看的裙子,你试试。”

“呀!”程池惊叹了一声,接过了那个白色礼盒,礼盒上还系着黑色丝带。

她解开丝带,将礼盒打开,丝绒镶边的盒子里,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件墨绿色的连身裙,裙摆洒满了亮闪闪的金粉,看上去就像布满了满天星辰的夜空似的,但墨绿的底色又不似黑夜,更像是北极的极光,是一方色彩斑斓的夜幕,美极了。

程池将裙子挑起来,只是摸了摸这质地,从手感便可以得知,这件衣服绝对价值不菲。

程池将衣服捧在怀里,爱不释手,看向杨靖:“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样的!”

“嘿嘿。”杨靖笑了笑:“你这欣赏水平估摸着十几年也不会变,就喜欢这种blingbling的东西,俗气的很。”

程池别了别嘴:“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

“不是我,是有人懂你…”杨靖突然顿住了,话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嗯,什么?”

“没什么,这衣服还有名字呢。”杨靖说:“叫星空。”

程池看了看吊牌,上面印着starrysky。

星空。

“没听说过这个牌子啊!”程池说。

“新牌子,挺受年轻人喜欢。”

程池点点头,没作多想,将衣服摊开在床上,又好好欣赏了一番:“这件裙子就像星空。”

“这裙儿名字也叫星空。”杨靖说:“这个牌子的衣服特别,每一件儿都有自己的名字,可能是营销手段吧,但是现在年轻人好像很吃这一套,据说很多爆款在网上都卖断货了,可这裙儿,是独一件儿,绝版,专门为你订制的…”

杨靖注意到,程池的脸色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她看着那件儿衣服,低着头,沉默着不说话。

他立刻住嘴。

靠!

话好像说太多。

“那什么,你先换衣服,换好出来,我走了。”

杨靖脚底抹油,溜出了房间,打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子,话一说出来就收不住,蠢,蠢得很。

程池敛眸,目光柔和地看着那件星空的裙子,良久,才轻轻扬了扬嘴角。

许刃独自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她,穿着那件星空长裙,坐在饭桌上,长发丝丝缕缕地垂在锁骨边。

因了衣裳的缘故,她吃饭说话,都变得格外地温柔,时光于她的身畔流逝得越加缓慢。周围的画面是流动的,但是她却是静止的。

一个人,揽住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眼眸里笼罩着一层水色,醉态娇憨。

那是他的姑娘。

六年来,心心念念,时刻不忘的姑娘。

沈淮从在医务车里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一身清爽的衬衣,他将白褂一丝不苟地折叠好,看向驾驶座的许刃,问他:”一块儿去吃饭?”

他低头点了根烟,声音低醇:”不饿。”

沈淮笑了声,说:”生不怕,死不怕,不曾想,许总竟会怕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

许刃嘴角情不自禁地往上扬了扬,格外柔和。

他毫不避讳:“是,我最怕她了。”

我怕她哭,我更怕她不哭。

我怕她还爱我,我怕她…不再爱我。

程池见到了白悠的男朋友,那是一个极其俊朗而温柔的男人,言谈举止,颇有涵养,应该也是书香世家的温厚水土里养出来的人儿。

特别好。

真的,被这样一个男人爱着,特别好。

她过去的那些情事,就像火,轰轰烈烈地烧过了一场,最后连灰都没剩下。

后悔吗?

在漫长的时光里,程池反复地问自己,程池,你后悔吗。

那天晚上,程池拎着酒瓶子,带着伙伴们上了山坡。

“我带你们看星星啊。”她醉意朦胧,坐在青青的草地上,凝望着夜空。

漫天的星辰,群星闪耀,仿佛伸手可掇似的。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不乐意回来了。”白悠四脚八岔,躺在草地上醉醺醺地感叹说:“这里太美啦!”

“是啊,城里看不到这样的星空。”

程池将手伸向天空,作摘星状,喃喃道:“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杨靖嘴角扬了笑:”对不对?”

程池手顿住,她愣愣地看向杨靖:“你怎么知道?”

“这句诗,不是你过去时常挂嘴上的吗?”

“你今天上午是不是见过我的学生?”

“我见过你好多学生。”杨靖说着也慵慵懒懒躺在了草地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不再说话。

程池的心,却蓦地空了一大块。

原来,原来不是他。

也对,事以至此,居然还奢望着他跋涉千山万水,接你回家。

程池,你可真是…

走火入魔,无可救药。

她坐在山坡上,一口一口,不急不缓地,将带来的那两瓶酒,喝了个精光。

然后缓缓躺下来,让漫天的星辰铺展在她的裙子上,她的目光渐渐涣散,无法聚焦,她听见杨靖的呼声,还听见山间虫鸣渐渐寂灭,只有风不住地在她耳畔低语,带来远方的讯息。

她渐渐闭上了眼睛,身边仿佛有人坐了下来,青草也纷纷发出了折压的脆响,可是她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梦境,哪里又是现实。

好像有人温柔地抚摸她的耳廓,那么粗砺却又温暖的指腹,仿佛让灵魂也禁不住颤栗的了起来,梦中的她,情不自禁地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将脑袋一整个枕到了他的掌心。

她睡得太香了,她不愿醒来。

就让梦境带着她,翻山越岭,回到遥远的故乡,让她熟睡在记忆深处,那个挚爱的少年温暖的怀抱-

程池第二天醒在了自己的床上。

睁开眼,看到的是每天醒来都能看到的熟悉天花板,她蓦地坐起身,往下打量自己的身体,穿的是日常的睡衣,再抬头,那件星空的小礼服,端端正正地挂在衣架上。

她猛地用手拉了拉衣领,往里面看了看,衣服里文胸带子已经解开,但是并没有脱下来。倒很是她日常小憩时候,放松胸部的做法。

难不成是她自己走回来,换了衣服上床睡觉?

她用力拍了拍脑子,眉头皱了皱,丝毫没有头绪。

程池梳洗之后,收拾了自己本就不多的行李,走出了房间,杨靖已经坐在了老乡的拖拉机上,见程池出来,冲她招了招手。

“你们昨天太不够意思!”杨靖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很不忿地说:“把我一个人扔坡上,要是我给狼叼走了,你们就哭吧!”

程池没理会他的玩笑,问他:“昨儿白悠扶我回去的?”

“她自己都喝得人鬼不清,还扶你回去。”杨靖哼了一声:”她说是沈医生把她扛回去的。”

“那我呢?”

“你自己都不晓得,我晓得?”

程池心里头端着疑惑,没多久,白悠跟医生一块儿走到了车边,她依依不舍地拉着他的手不放开。

“怎么了这是?”

“医疗队要在这儿多留几天。”杨靖解释。

难怪呢。

连程池出远门上大学那阵儿,白悠来送别都没见她难受成这样。

程池心里头滋味挺复杂,她当初离开家乡,走得那样决绝,头也没回,上了车蒙头就睡,一觉醒过来,已经迢迢路远,山重水隔。

白悠上了车,拖拉机轰鸣了一声,载着三人出了村,一路上都有不少村民跟在后面,杨靖还开玩笑说,这是要十里相送啊。

一个回头,却见程池红了眼睛。

他连忙闭嘴了。

沈淮回身,一棵杨树下,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拎着一根半截的烟头,袅袅地燃着。他的容颜已经不复当初的轻狂年少,年不过三十,鬓间竟丝丝缕缕有了微霜,虽然模样依旧风神俊朗,但终究不似少年人。

他成熟了太多。

老成得也太快。

许刃凝望着盘桓的山路,车载着心上人远去,眼眸里似乎凝着终年挥之不散的大雾。

沈淮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人家在的时候,你跟个大姑娘似的,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现在人走了,难过有用?”

许刃抽了一口烟,烟头扔在泥地里,垂眸说:“难过什么,她过得好,我安心。”

沈淮笑了笑:”过得好不好,你得自己去问,就算是给人瞧病,也讲究个望闻问切,你光是看,能看出个什么来?”

许刃回头看了看沈淮,眸色里有了几分异色,良久,他释怀地笑了笑:“你说得对。”

许刃决定下午就离开,不过在走之前,他要先就近去一趟峨眉山。

沈淮送他的时候问他:“去登山?你现在的身体,可不适合剧烈运动。”

许刃拉开了车门,说:“去拜菩萨。”

“你是应该去拜菩萨,求菩萨保佑你,健健康康的,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你是我的私人医生,居然让我去求菩萨保佑健康。”许刃嘲讽地开玩笑说:“还能不能好了?”

“我是医生,我能治疗你的身体,可是治不了你的心。”

许刃默了默,上了车,手伸出窗外挥了挥,云淡风轻:“走了。”

许刃现在的身体状况,的确并不适合登山这类的剧烈运动,他将车停在了旅游集散中心,然后搭乘旅游大巴上了雷洞坪,然后爬一会儿,歇一会儿,上了接引殿,然后搭乘缆车上金顶。

上行的缆车,远远地便望见了山巅普贤菩萨的金身法相。

距离上一次来这儿,已经快十年了吧,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人,一转眼,沧桑历尽。

下山离开之时,他曾默默发誓,一定要混出名堂,闯出一番天地。他要考大学,考最好的大学,他要赚钱,赚很多的钱,他要成为体面的人,不再像地上哪些蝼蚁一般,任人支配,被人操纵,就这么浑浑噩噩,悲哀地活着。

然而,从监狱出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他才明白,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平等的。

他已经一无所有,他什么都不怕。

他将那支陈旧的书签拿出来,无数个孤枕难眠的日夜,它陪伴着他,走过了那段最灰暗的岁月,也陪着他,打拼出自己的事业,东山再起。

“你一定要坚强。”

程池,希望我不会让你失望。

许刃站在缆车的窗边,看着脚下苍翠的树木与浮云流过,他的眼睛已经不似过往少年人时候的锋锐与凌厉,此时此刻,他是温柔的。

只有认识到自己的弱小,才能变得温柔与坚强。

边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拿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偷摸地打量着他。

在踏下缆车门的时候,女孩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许刃边上:”你好,冒昧打扰,我能跟你加个微信吗?”

女孩面颊泛着潮红,眼角勾着一抹弯弯的笑意,心思溢于言表。

许刃摇了摇头,他说,抱歉,我有意中人。

意中人。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这样唤自己的女朋友或者说爱慕之人。

女孩有些失望,许刃礼貌地转身离开。

我有一个女孩。

她是我的心头好,是我的意中人。

许刃没有想到,他会在宝殿内,再度见到程池。

他迈脚跨进殿内,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那个跪在蒲团前的素色背影,是她。

他的呼吸猛地一颤。

旅游淡季,殿内很安静,没有旁人。

她略微嘶哑的声音很清晰。

“菩萨,我是来还愿的。”

她双手合十,抬眸看向菩萨,目光温柔而虔诚。

“谢谢你。”

我爱的人,虽然他已经不是我的爱人。

他受过很多苦,

菩萨,请你一定要保佑他。

保佑他坚强,勇敢。

保佑他健康,平安。

谢谢你。

程池在功德箱里投下了几张钱,然后转身离开。

许刃站在转经筒前,以沉默的背影对她。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朝着他投来一瞥,直到走出大殿,许刃才回头,凝望她离去时候的背影。

深长而又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她有已经实现的心愿,她是来还愿的。

许刃抬眸,看向了菩萨慈祥的面容。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慈祥。

菩萨是无相的,他从始至终只是淡淡地微笑着,眯着眼睛俯视着芸芸众生。他凝视着许刃转身,程池离开,因缘际会,他不发一言。

爱别离,求不得。

众生皆苦。

作者有话要说:  萤火:你是萤火,腐草而生

☆、第63章萤火(3)

程池到了成都双流机场,连登机牌都换好了,可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改变主意,将杨靖和白悠送上飞机,然后直接从双流机场乘地铁到成都东站,然后转动车去了峨眉山。

她有愿,要还。

那晚白悠告诉她,许刃他回来了。

事业有成,一切安好。

这就是三年前她来时,对菩萨许下的心愿-

飞机在鹿州机场降落,程池远远地,一眼便望见了程正年。

老爸已然风烛残年,头发满是花白,不过身体依旧康健,穿着西服,杵着拐杖,精气神很足,兴许是见到阔别多年的爱女,他容光焕发,恍然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同时,程池还看到了程厉铭。

程厉铭与程正年已然和解,终究是斩不断的血脉亲情,现在他正帮着程正年打理公司大小事务,年少时候不学无术做了不少荒唐事,已过中年,总算稍微有点样子了,程正年对他要求也不高,所以家里总还算相安无事。

程厉铭三十而立,打扮得倒很是人摸狗样,比之过往,沉稳了很多,看到程池,他连着上前好几步,但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脚步顿住,神情很是兴奋,但同时,也夹杂着隐隐的不安。

程池走近,他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走过来想要接过程池手上的拉杆箱,对她展露一个谦和的微笑,唤了声:“妹妹。”

程池却仿佛将他当作了空气一般,错开他的身子,径直向程正年走去,亲亲热热地唤了声:“爸,我回来了!”

程正年哼了一声,说:“你还舍得回来!”

程池走过去挽住了程正年的手臂,做撒娇状,对他说:“我当然要回来的呀,父母在,不远行。”

“你还知道,父母在,不远行。”程正年拍了拍程池的脑袋:“你这一走就是三年,爸老了,等不起几个三年咯。”

程池扶着程正年一路走出机场,程厉铭讪讪地跟在后面,想上去搭话,可程池还是不理他。

“爸,我以后就留在您身边,左右侍奉您,好不好?”程池说。

“哼,不学无术,油嘴滑舌,竟捡好听的说。”程正年虽然教训她,不过神色却是慈祥:“女大不中留,这次回来,好好考虑你自己的个人问题,别让爸操心,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

“知道了爸。”程池扶着程正年上车:“我没什么意见,顺其自然吧。”

程厉铭坐上了驾驶座,启动了引擎,将车开出去。

“那我给你介绍对象,你不反对?”程正年看向程池。

“你先给我把住关,觉着不错的,我去见就是了。”程池将手机的飞行模式关闭,一下子蹦出来好几条短信,都是白悠和杨靖他们的,说什么要给她办个欢迎会。

程正年这下子来劲儿了:“那这事儿就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别给我放鸽子说不去。”

程池一边回短信,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程厉铭不住地往后视镜里看,嘴角咧着不自然的笑,挺想和程池搭话。

“妹,你下乡这趟,瘦了,还黑了,成了个小土妹,回来就甭去上班了,在家里好好养着,哥带你去周围好好转转。”

可是程池并不理会他,连头也没抬,程厉铭咧嘴,尴尬地笑了笑,心里挺落寞。

程池还为着那事儿,跟他生气,六年了,没跟他说过一句话,拿他当个透明人,一声“哥”都没叫过。

当初王坤找到他,说查到了许刃的底细,他给了他一个地址,让他拿着许刃的照片去找他们,剩下的就不用管了,程厉铭按照王坤给的地址找过去,才知道那帮人,都是一帮不要命的家伙,在医院赌场蹲着,瞅准了那些急需用钱的绝望之人,放高|利|贷,抵押房产,赚个钵盆满盈,要是没有房产的,直接把命押着,剁了手脚,弄个残废扔街上去乞讨,什么时候把钱还上了才算自由,不过这利息那是滚雪球的,越滚越大,有的人一辈子恐怕赚的钱都抵不上债务。

许刃从他们手上跑了。

他们可是满世界找他,找了好多年。

程厉铭的消息一带到,这帮家伙没耽搁,直接飞去了上海。

程厉铭瞅着不对劲,这些人可不像是什么遵纪守法之辈,他担心程池的安全,给她打电话叫她离许刃远点,后来知道这帮家伙绑架了许刃的女朋友,他吓得魂都没了,后来知道程池没事,出事的是一个名叫白思思的女人,这才放下心来。

老宅还是那个样子,不过因为程池要回来,陶婶将大宅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窗户都打开,看上去宽宽敞敞,很是明亮。

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

“爸,程嘉呢?”程池发现家里除了陶婶没别人,好奇地问。

“她出国念大学了。”程厉铭抢着接了话:“那死丫头,还挺有出息。”

程池便不说话,程厉铭讪讪地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

饭桌上,程正年突然注意到,程池的耳朵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

他的心突然一颤

程池还在滔滔不绝地跟他讲着这三年在学校的趣事儿,丝毫没有发现,程正年的脸色变了。

“程池。”他唤了她一声。

“嗯?”

程池抬眸看向程正年:“爸,怎么了?”

“你的…助听器。”

“哦!”程池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才想起飞机上因为耳鸣不舒服,就把那玩意儿摘下来了。

“能…能听见了?”程正年不确定地颤声问。

“爸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前阵子就能断断续续听见一些声音了。”程池道:“您怎么忘了?”

程正年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有回打电话的时候,程池说她耳朵好像能听见一些声音,程正年还说叫她回来之后,上医院检查检查。

“爸是老了。”程正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很是激动地说:“赶明儿爸就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这可是件大事!如果你的耳朵能好起来,爸真是死而无憾了。”

“爸您说什么呢!”程池嗔了嗔:“也不忌讳。”

程正年很高兴,吃饭的时候又倒了杯小酒,叫程厉铭陪着他喝。

“爸,明儿我得去学校报道,等有时间了我自己上医院去。”程池说着从包里摸出了助听器戴上,戴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什么学校?”程正年不解:“不是说回来了就来公司上班?你真想当一辈子老师啊?”

程池无奈地笑了笑:“除了教书,我也干不来别的呀!”

“干不来就学,咱家里,你妹妹专注搞艺术,啥也不管,老爸可指望你将来能把爸的事业继承下来。”

“不是还有…”程池看了程厉铭一眼,迅速顿住了,不再说话。

一阵尴尬地沉默之后,程厉铭说:“爸,程池喜欢做什么,让她去做,我会好好努力,不会叫您失望的。”

程正年冷哼了一声,也不理他,看向程池:“你找的是个什么学校?”

“在城郊,一个铁路中学。”程池说:“都是周围铁路工人的小孩,送过来念书的。”

程正年知道程池这是教穷小孩教上瘾了,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她的打算。

他说:“你那车卖了,家里还有辆之前闲置的本田,暂时先开着,过两天有个车展,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款式,叫你哥带你去逛逛,选好什么车,让他给你买。”

程厉铭目光来了那么点渴望地看向程池,程池却淡淡地说:“就那本田,挺好的,我暂时没有买车的打算。”

那车,是她曾经买了送给许刃往返公司和学校方便的-

程池洗了澡出来,一边擦拭着头发,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根银白色的脚链,链子上的小铃铛因为经年累月的氧化,已经有些泛黑了,她将它系在了脚上,然后坐在椅子上,抬脚晃了晃。

叮叮当当,铃声依旧清朗。

她咧嘴笑了笑。

然后,转头看向Sex,它安静地趴在透明盒子里,将脑袋埋进水里头,吐了个泡泡。

程池趴在盒子前,与Sex对视,柔声说:“我知道,我知道。”

“你也想他了。”

“过段时间,我就把你还给他。”

她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虽然他都已经…”

“有宝宝了。”

“不过,他那样温柔而念旧的一个人,肯定会像以前那样悉心照顾你的。”

“不用担心。”她抿了抿嘴,伸手摸了摸Sex硬硬的龟壳。

“不相信么?他都有宝宝了。”她抬头,凝望着窗框边衔着的满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信。”她疲倦地叹了一声,嘶哑着说:“他说他想要一个女儿,跟我的女儿,可是他骗我。”

他骗我-

他出狱五天后,程池去找过他。

那时候她想的是,就这一次,最后一次,恬不知耻厚着脸皮再找他一次。

跟他说,许刃,我一直在等你,这三年,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等你。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在天桥尽头,而许刃坐在另一端,守在卖衣裳的地摊前,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躬着身,认真地阅读着。

他好像是瘦了些,脸上的轮廓锋锐了很多,大学时代被她养出来的肉,全部又消瘦了下去,看起来侧脸轮廓更加分明,目光很幽深,下颌缀着青色的胡茬,看上去很有些不修边幅。

偶尔有女生蹲在摊位前,挑挑拣拣,选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他便抬头,向她们介绍衣服,女生们的目光时而看衣裳,时而看他,他很帅,即使现在看上去很落魄,但他依旧很帅的,女生买了衣服,心满意足地离开。

许刃又坐下来,继续看书。

程池远远地站在天桥尽头,她三年的沉淀已经足够,以为再见到他,不会哭。

可那一滴滴的眼泪,根本不由她控制。

她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哭了多久。

直到夜幕低垂,他要收摊离开了,她才一路狂奔,哭着,哭着奔向他。

她想要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跟他说,

许刃,我好想你。

我每时每刻都在想你,

我每周都会去监狱,你不见我,我便站在墙外面,下午三点是你们放风的时间,我会站在墙外,听听你的声音,可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许刃,我…

她的脚步突然顿住。

白思思上了桥,她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来到了他的摊位前,许刃冷漠的面庞溢起了温柔的笑意。

白思思帮着他一块儿收了摊,然后和他一块儿离开,他还抱起了那个小男孩,多像是一家三口,一块儿回家。

程池站在天桥上,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她捂住了嘴,眼泪顺着指间的缝隙溢了出来,可是她死死咬着牙,不叫自己哭出来,心里插着的那把刀,终于一点一点被拔了出来,拽出了血肉,疼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傻瓜,她是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车鸣鼎沸,人声喧嚣,天空掠过飞鸟…

仿佛全世界都在嘲笑她。

好吵!

她摘下助听器用力掷在地上。

她捂住耳朵,用力捂住。

吵,还是好吵!

她想要躲开这个世界,街灯行人,从她身边快速飞过,她捂着耳朵一路狂奔,可是不管跑到哪里,都躲不开,躲不开这个世界,躲不开全世界的声音。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的耳朵,渐渐地似乎能听见声音了,可是她并不开心。

五天后,她坐上了离开的绿皮火车。

她要逃,逃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

☆、第64章萤火(4)

铁路中学位于东南区的城郊,不过好在程池的家也位于近郊区,所以开车只用了四十分钟便到了学校。

学校修建在铁路的附近,时常上课的时候便会听到火车轰鸣的声音,车轮碾过铁轨带起来的震动能把课桌上铁质的文具盒震得哐哐作响。

这个铁路中学的学生大多是周围铁路工人的小孩,家长每天都早出晚归,根本无暇估计小孩的学习生活,孩子交给学校,老师就得又当爹又当妈地照顾着,而且他们的成绩并不算好,学校升学率并不高。

因为她是985学校毕业的师范生,在这个学校里,算得上是很牛逼的学历了,同时又有教学经验,所以程池刚过来报了道,便被抓去当了高三的班主任。

这里的小孩,算得上是非常顽劣的,班上好几个男生,那都是在这一带玩得风生水起的小混混。不过她自然也有对付他们的方法,论及顽劣,谁能比得上当年在十三中叱诧风云路上都能横着走的程池?

开学的第一天,她便拿着班上的“老大”开刀做了个筏子,他在课堂上玩手机游戏,程池便把他揪讲台上来玩儿,那混小子一开始倒是厚着脸皮浑不在意,她在台上讲课,他便在她身旁打游戏,还把声音开得很大故意捣乱,可是一节课两节课能撑下来,一整天这样子弄,那小子就受不住了。

从来没有觉得,玩游戏是这么无聊的一件事,可是程池盯着他呢,他一放下手机,她就说:“怎么着,继续啊!”

少年人最是讲面子,尤其是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儿。

他只能强撑着一口气继续玩游戏,直到把手机电量都耗光。

玩得他都要吐了。

最后,他只能哭丧着脸,跟程池商量,明天就让他坐讲台了,他保证,明天绝对不把手机带到学校-

程池怎么着也不会想到她会在这个学校遇到老熟人。

吴霜。

她恰是这个学校的语文教学组组长,在这儿都呆了两年了。

语文组开会,吴霜见着程池,很是惊讶一番,开会发言的时候好几次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程池见到老同学还是很高兴的,虽然大学的时候闹得并不是很愉快,不过毕业都这么久了,又是同寝过四年的室友,散会后她拉着吴霜聊天。

吴霜见着程池,当然也很高兴,跟她问了这些年的经历,两个人漫步在夕阳下的操场上,很是唏嘘感慨了一番。

吴霜毕业之后先在上海的一所高中工作了一年,不过上海的物价房价实在太高,她又没拿到编制,工作一年后便辞了,后来跟朋友一块儿来了鹿州,说是在这个铁路中学对985的学生有编制的名额,她琢磨着虽然学校一般,但是有编制可就有保障了,索性也就安心在这儿当了语文老师。

同时她对程池能进山里支教三年,表示很不可思议,当时她毕业去支教,吴霜很是不屑一顾,觉得她铁定不到一个月,就得回来,没想到她能坚持这么久。

后来程池拉着吴霜邀请她吃饭,吴霜好几次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她心里头对程池有愧,自然更不好跟她去吃饭的。

回想起六年前,暴风雨来临的那个下午,她趁程池洗澡的时候,挂掉了她的电话,许刃打给她的电话,并且删掉了通话记录。

事后她知道了许刃的事,方才恍然。

如果她没有挂电话,如果她将电话递给在洗澡的程池,如果她接到了……

是不是许刃就不会出事,不会杀人,不会坐牢。

她根本不敢去想。

更不敢让程池知道这件事,这件事成了这么多年,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仿佛一个沉重的十字架,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每每到暴风雨的天气,便是她的受难日。

她无法原谅自己。

程池并没有多想什么,只当吴霜还在耿耿于怀过去她们之间的不愉快,索性拍了拍她的肩膀,大咧咧地说:“以前我脾气不好,也没少对你冷嘲热讽的,说那么些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当然,你这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反正,咱们算是扯平了,谁也没欺负到谁。现在咱们还能有机会能重逢,就别想过去啦!”

吴霜脸色微微泛红,眼睛也有些红,她的喉咙里泛着酸涩,她想对她说,扯不平的,这辈子,她们都扯不平。

她欠程池,也欠许刃。

她还不清的。

最终,她什么都没说,与程池一块儿走出了学校。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程池拿钥匙开了车门,车灯亮了亮。

吴霜说:“不用,我就住在学校边上的教师职工宿舍。”

程池点点头,坐进了驾驶座,不忘对她道:“那下次有时间咱们一块儿吃个饭,好好聊聊。”

吴霜并没有离开,她欲言又止地看向程池,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她想问的话:“你和许刃…怎么样了?”

程池手扶在车窗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就知道,这女人从刚刚到现在就心绪不宁,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原来还在纠结许刃这事儿。

“我毕业那会儿,见过许刃一面,后边儿也没联系。”程池说得很是轻松随意:“听说他现在过得不错。”

吴霜又连忙追问:“那你…”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迫切,她缓了缓:“那你还…还难过吗?”

你还难过吗?

整个大学,后三年,程池像正常人一般,生活,学习,学院因为许刃这个事,还特意拍了辅导员来给她做心理疏通,可是她表现得很镇定,给人的感觉,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大家都以为她是释怀了,然而,还是有不对劲,事后想起来也让人脊背发凉的。

整整三年,吴霜从来没有见过她笑。

一次也没有。

吴霜知道,她只是不想让家人和朋友担心,才努力地过好生活。

她一直都难过,从来不曾释怀。

所以事隔经年,阔别重逢,她只问她一句,你还难过吗?

闻言,程池倒是笑了,轻描淡写地说:“总不至于都这样了,还放不过我自己。”

总不至于困守回忆,画地为牢,将自己囚禁一辈子-

程池懒懒地坐在办公室里,今天来了例假,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来,不过因为她身体一直很好,倒是没有腹部疼痛的感觉,只觉得精神偃偃的。

晚上杨靖他们叫了她一块儿去唱歌,约了好些个多年没见的朋友聚聚,程池倒是也没有拒绝,姨妈造访到给了她可以不喝酒的理由,两全其美。

现在的程池越来越不大爱喝酒,也不喜欢过去那种浑浑噩噩的颓唐状态,现在她更愿意享受清醒,即使有些时候并不大好过,却是生命所要承受的必然的苦痛。

如果连自己做不好,她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三尺讲台,教书育人?

傍晚的放学铃声打响,程池将车开出了校门,径直朝着市中心驶去。

刚刚进入三环,程池目光一瞥,恰好看到一辆红色的法拉利与她并肩而行。

豁哟!

那不正是她卖掉的那辆车吗?

那辆法拉利她开了好几年,车身的每一处细节都无比熟悉,一眼就能认出来。

还没等程池反应过来,法拉利已经开上了高架桥,与她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程池想都没想,直接在下一个十字路口撸了方向盘,油门一踩,朝着高架桥下行方向驶去。

她的爱车啊!

可以说她的一整个青春岁月里,除了许刃,她最宝贝的物件,便是这辆法拉利。

三年前,因为一些无法释怀的情绪,她叫老爸帮她把这车卖掉了,其实心里头偷摸着还是有点后悔的,怎么说,她都是一个念旧的人,一个负她良多的许刃况且念念不忘,更何况这辆从来忠心耿耿,替她赢了许多场竞速赛的爱车。

她想把车买回来,不管花多少钱。

她追着法拉利一路驶去,两辆车在公路上一前一后的奔驰着-

司机小张注意到,后面有辆小本田一直紧随其后地跟着他,还不住地违规鸣笛,似乎是要叫他停车的意思。

他看向后视镜里的老板,老板双目微阖,睫毛修长,轻微地颤栗。

他不动声色,脖颈靠着座椅,笔直地端坐,修长的长腿微微外开,像是睡着了,又好像只是在闭目养神,小张拿不定主意,只能加快了速度继续往前开。

在小张的眼里,老板是个正经严肃的男人,从来不苟言笑,他待人很谦和礼貌,但又透着疏离与冷漠,叫人猜不透心思,不敢与之玩笑。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有朋友,应该也是事业上的合作关系,但是却又恰相反,他的朋友都是些于事业无关紧要的闲杂人,杨氏地产的少总就是一个,不大像是正经人,与他在一处,喜欢玩玩闹闹动手动脚,可是老板居然也不生气,任由他去,这可当真是鬼了怪了。

哦对了,最让小张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老板都已经是二十九的人了,身边居然没有女人,像他这样的成功人士,模样又生得这般地好看,总归是有大片的红花绿叶要依附过来的,可是老板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给他开车这两年,甚至都没见他带什么女人上过车。

有一回应酬出来,有女人喝醉了酒,眼巴巴地就往他身上贴,手都顺着他的衣领摸到了他的胸口,结果他面上牵着礼貌的微笑,却直接毫不留情地将女人的手给拍了下来,那动作叫一个流畅自然不留余地啊,他从女人身边经过,从始至终与旁人微笑着聊天,不曾看她一眼。

他就像一个矜贵的公主,容不得半点无礼的进犯。

小张这可就奇了怪了,他这个年纪,难道不正是如狼似虎的大好时候?

直到后来,他无意中在老板的钱夹子里看到过一个女孩清丽的的证件照,只是瞥见,一晃而过的那种,也看得不大真切,但是想来,老板应该是有喜欢的姑娘,那张照片都泛白了,在他的钱夹里不知道躺了多久。

本田车还追着法拉利,在越来越宽阔的大马路上开得很野。

小张终于有些犹疑地开口道:“许总,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你看…咱是不是停下来。”

许刃这才微微地睁眼,声音平静无澜:“确定是跟着我们?”

“是啊,从下了高架就一直跟着,还一个劲儿地鸣笛。”

“那就找个地儿,停吧。”

两分钟后,法拉利停在了大桥上的紧急停车道上。

本田紧随其后,也停在了后面,许刃抬眸,轻描淡写地瞥向了后视镜,后视镜里,一个女人穿着裹身的职业正装,踩着高跟鞋,朝着他走过来。

他的呼吸紧了紧。

程池走到了副驾座前,透过黑窗户努力朝里面看了看,当然她什么都看不到,不过还是很礼貌地挥了挥手,然后说手舞足蹈地示意车里人,把车窗打开。

小张开了窗,问她:“女士,您可跟了咱有一阵了,有什么事呀?”

程池连忙道了声歉,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说:“真是给您添麻烦,其实没什么大事,您这车以前是我开的。”

小张知道老板这车是买的二手,当时他还纳闷呢,像他这样一个低调谨慎的男人,怎么会买这样拉风又浮夸的跑车,还是买二手,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当时资金周转不便,所以把车给卖了,这车我特别喜欢,所以方才在街上瞅见,情不自禁就跟了上来。”

程池觉得这话不大好说,但是她是真心挺想把车要回来的,索性直言:“像请您开个价,把车卖给我,当然,价格都好商量,一定不让您吃亏!”

“这…”小张有些为难地看向后视镜里的许刃。

程池这才发现,后车厢还坐着人呢,看司机这脸色,那人应该才是这车的真正主人。

隔着幽黑的车窗,程池连忙向车后座的人微笑着挥手打招呼,她看不清什么,只是出于礼貌,依旧求人的心态。

许刃看着她娇憨又忐忑的模样,嘴角浅浅地抿了起来。

不管时光怎么变,她怎么变,那眼里眉间的味道,总归是变不了,她还是那个样子,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他终于缓缓按下了车窗。

程池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心骤然一缩,脚步情不自禁地往后面颤了颤。

顿在了哪里。

他穿的是干净的白色衬衣,笔直的黑衣西裤,端正地坐在车厢座位上,微微侧头看向她。

那张脸,纵使成熟了许多,轮廓却依旧锋锐,但处变不惊的沉静气质,又给他平添了干净斯文,一双黑眸无波无澜,却是静水流深,第一眼你觉着他像在看你,又不像在看你,仿佛你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但仔细斟酌,却又发现,他就是在凝望你,他是在蔫坏儿地蓄谋着坏主意要逗你玩儿。

而他的鬓间,竟有了些微斑驳的少年白,却昭示着这三年他的不易。高耸的鼻梁之下,抿得很紧的薄唇,骤然间轻轻松开。

他含着笑,淡淡地说:“程池,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老板们请我吃抹茶冰淇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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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萤火(5)

隔了约莫十秒,又或者更久远的时间,程池才渐渐地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捂了捂胸口,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许刃的目光紧随其后,跟着她的手落到了她的胸口,被职业套装绷得紧紧的小山峦。

夕阳下,程池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她随即将手背到身后,然后强作镇定地走上前来,随了他的话,说:“许刃,好久不见。”

她勉强挤出的这抹微笑,真是要多难看又多难看。

“这些年你…”

“你这些年…”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在出声的那一刹那,却又同时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就跟约好了似的。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这俩人,都是一副迫不及待却又是矜持克制的模样,心里头,多少有了些谱儿,索性道:“老板,您认识这位小姐,这可就好办了,这位小姐想要买车,要不你们找个地方坐坐,好好谈谈这事儿?”

许刃抬头看着她,问:“吃晚饭了吗?”

他这话一说出来,程池感觉自己下面又开始血流如注一发不可收拾。

淡定!

她摇了摇头。

“那…”

“我晚上和杨靖他们有约。”她连忙打断了他的话。

“哦。”他语气里略微有些失望:“那…”

“吃了饭才过去!”她又迫不及待地解释。

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得了……

许刃看着程池低着头的模样,知道她心里头俩矛盾的小人儿正斗得厉害,他轻声笑了笑,直言道:“程池,上车吧。”

司机小张发誓,这女人,绝对是许老板邀请的上这辆法拉利的第一个女人!

“不了,我自己开车。”程池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本田:“这里应该不能停车。”

许刃看了看后视镜里的小张,小张也看了看他。

最终,许刃下了车,法拉利“轰”地一声,耀武扬威地开走了。

程池站在自己的车前,有些怔。

许刃已经走了过来,很不客气地坐进了她的副驾座里。

哎……

程池咬了咬下唇,还是上了车,开车转下了桥,驶进了繁华热闹的商业街区。

“想吃什么?”许刃问她。

“饺子吧。”她淡淡地应了声,几乎是下意识地。

随即,车厢里迎来了一阵漫长的沉默。

“吃什么。”

“饺子。”

这样的对话,大学的时候发生过不知道多少遍。

仿佛都已经成了既定的模式。

倒也不是程池真想吃饺子。

她笑了声儿,想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说:“差点忘了,现在许老板能破费的起,不需要我费尽心思地给你省钱了。”

这话说出来,仿佛是又尴尬了。

这么多年没见,俩人早已经不似以往能随意开玩笑的关系,而且能说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是过去,都是那些亲密无间,相互谅解,将彼此爱进了骨血里的青春时光。

最终车在一家西餐厅门前停了下来。

两人走进去,落座。

服务员拿了菜单过来递给两人,什么都还没说,程池便迫不及的地起身去了卫生间,下面的姨妈巾都已经要阵亡了。

刚走进去,才想起来,没拿包…

东西都在包里。

她随即折了回去,远远地,却见许刃跟服务员要了两杯水,一杯放到她的桌边,另一杯,他从兜里,取出了药盒,磕了两粒药快速地吃进去,然后就着水吞下去。

他在吃药?

许刃没想到程池去而复返,他连忙将药盒揣进包里,不动声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程池什么也没有说,她拎起了自己的包,重新去了卫生间。

没有弄裤子上,程池出来的时候,才算是安了心。

今天真不是个好日子。

程池点了意面,许刃要了牛排。

两个人面对面,不动声色地吃饭。

他们之间只有过去,可是那些过去,却又是那般地难以启齿。

“你过得好吗?”她问他。

“我很好。”他回答。

随即又是沉默。

他问:“你呢?”

“我也好。”

她看着他,一刀一刀,将牛排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他吃牛排总是这样,切好,才开动,这习惯,总是没有变。

她说:“你看我现在怎么样?”

许刃这才抬眸,打量她一番,说:“黑了,也瘦了。”

“我下乡支教,刚回来。”

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然后拿着刀叉,顺手叉了他盘子里的一块牛肉粒,一口咬下去。

随即,她怔住了。

做了什么!

许刃也随即抬眸看向她,没想到,她还会这样。

过去她总是喜欢来他的盘子里夺食,仿佛他吃过的,才是最好的,她自己的留着不吃,就爱吃他的。

程池尴尬地红了脸,脑子短路,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

许刃毫不在意,接着她的话说:“乡下的日子很苦。”

他说完,将自己盘子里的牛肉粒全部赶到她的碗里:“你要多吃点肉。”

程池很尴尬地连忙将自己的盘子推给他,客气地说:“那你吃我的。”

……

好像更尴尬了。

许刃却是自然地接过了她的盘子,说:“好。”

最先受不住的…是程池。

她说了声抱歉,然后起身,匆匆去了卫生间。

刚走进去,心里头那股奔涌而来的情绪瞬间将她击倒,她一只手撑着水台上,另一只手捂着嘴,防备地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人,才无声地大口哭了起来。

许刃坐在位置上,深长而带着颤栗地呼吸着,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喉咙间发胀出来的酸涩给咽回去。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唤起过去那些伤感的回忆,他们客气地相处,斟酌再三之后的交谈…

压抑,克制,却又是那样的…情难自禁。

程池隔了很久之后,才重新回来,然后对他笑笑,说久等了。

许刃分明看见她眼圈的微红,心隐隐绰绰疼了起来,他随即岔开了话题,说:“那辆车,你想买回去?”

这才是两个人这次出来吃饭的主题,他不提,程池倒忘了。

程池点头:“你买成多少钱,我按原价购买,不让你吃亏。”

她从来不让他吃亏,她做什么都是护着他。

“目前那是我唯一的代步工具。”许刃说:“卖了,可能会不方便。”

“那…”

“把那辆本田给我。”许刃说:“我们换着开。”

程池想了想,也不是不行,随即说:“可是,这样你会很不划算,我给你补差价吧。”

“不用。”许刃说:“那是你送给我的车,本就是我的。”

“……”

“法拉利的钥匙,明天我让司机给你送家里。”

“可是…”

“你我之间,不需要算的那么清楚。”许刃看着她的眼睛,说:“我们的过去…总归比一般的朋友,要亲密许多。”

他们的过去,亲密得仿佛彼此已经融进了对方的身体。

难分难舍。

程池的呼吸顿住了,胸腔里的疼痛感再度袭来,连呼吸都撕扯着难受。

她说:“我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