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腻水染花 令檀 24285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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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第081章

俗话说,祸不单行。

太后驾崩后还不到一月,旋即而来的便是鄢承徽遇刺的消息。

虞清光看完这封书信后,情况比许景盈也好不到哪里去。

只是目前她尚且顾不得难受,眼下许景盈的事更为紧要一点。

请太医还得跑去宫中,许景盈晕的突然,又怀着身子。

从誉王府到宫中一个来回最快还得两炷香的时间,更遑论那宫中的太医也没个脚步轻便的,赶过来更是耗时。

虞清光连忙叫住那跑去的小厮:“不必进宫,快去外头请个医师来。”

吩咐完,便又招呼着人将许景盈扶进了内室。

许景盈躺在床上,尚在昏厥之中,可那眉头也紧紧蹙着,似乎将自己困在了无法苏醒的梦魇里。

虞清光亲自为许景盈也好被褥,拉着玉儿到了堂外,才开始细问:“这书信是圣上派人送来的?”

鄢承徽是誉王世子,又官至太仆,他遇刺,可不是件小事。

即便是真的收到了书信,做长辈的,念着家中还有个怀有身子的侄媳,也不应直接将血书送来。

就算真的送,也应该直接送到誉王手里,怎么会送到许景盈跟前?

此行实在是有欠妥当。

玉儿点了点头:“是皇上身边的陈公公亲自送来的。”

“送你手里了?”

“啊…”玉儿道:“那倒不是。”

经虞清光这么一问,才知这誉王又带着誉王妃外头游玩了,鄢容又暂任太仆,太仆寺一大堆事儿等着他处理,这陈公公来到誉王府没瞧见人,便交到了管家手中。

临走前还特地叮嘱了句,乃鄢承徽亲笔书信。

先前鄢承徽寄来的书信也是派人送来,交予管家,管家再送到许景盈院中,他只当是又是鄢承徽送给许景盈的书信,便也没琢磨,直接叫玉儿送了过来。

这血书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递到了许景盈手里。

虞清光心中只觉得这管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事情既已发生,她也没空再事后诸葛亮。

“王爷和王妃去哪了你可知道?”

玉儿摇了摇头。

虞清光见她木讷,叹了口气,耐心吩咐道:“去王爷院中打听一下,赶紧派人将王爷王妃请回来。”

玉儿这才恍然,撒腿便跑出了院子。

虞清光又转身看向浅桥:“浅桥,你现在去太仆寺请二公子回来,速度要快。”

“明白。”浅桥得了吩咐,直接一跃出了墙外,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都吩咐完了,虞清光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烟景连忙上前辅助了她:“小姐,你还好吗?”

虞清光点头,进了屋:“没事,不用担心我。”

虽说虞清光见过鄢承徽的次数不多,但嫁入誉王府后和许景盈的相处,到底也是渐渐熟悉了鄢承徽。

她听到鄢承徽的死讯其实很复杂,更甚心中也有些酸楚。

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许景盈。

从许景盈口中叙述出的鄢承徽的形象,处处充斥着爱意。

无论是缺点还是优点,亦或是些稀奇的怪癖,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虞清光看来,许景盈并不依赖鄢承徽,也不将他时时都挂在嘴边,她总是一副安逸恬淡的模样。

是被爱之人,亦是爱人之人。

就是如此一双人,却在一夕之间,阴阳两隔,更甚许景盈如今才怀胎四月。

虞清光心乱的要死,根本坐不住,只好在堂中拧着手,焦躁的走来走去。

率先来的是小厮在外头请的郎中,那郎中一手提着药箱,一手按住自己的跑的歪歪扭扭的医师帽。

前头小厮还在催:“先生您快些。”

郎中直到把完了脉,还仍有些气喘吁吁。

虞清光吩咐人给郎中上茶,他倒是也也不客气,端着凉茶一饮而尽,这才开口道:“夫人受了惊吓,胎象有些不稳。”

这郎中见虞清光听到胎象不稳立刻蹙起了眉,便连忙抬手解释道:“不过放心,如今都四个多月了,孩子肯定能保住,我给夫人开几贴安胎药先喝着。”

“先喝着?”虞清光听出了他话中古怪:“什么意思?先喝了之后呢?”

郎中叹了口气,捋了一把稀疏的胡子:“老夫方才诊脉,诊出她心绪不稳,恐要郁结于心啊,这对她和胎儿都不好。”

郁结于心……

寻常的病吃些药便能好,可心病却非一朝一夕就能痊愈的。

虞清光默了一瞬,只是道:“我明白,劳烦医师了。”

郎中写下药方,便由着烟景亲自随行去抓药方。

两人前脚刚出院子,后脚鄢容和誉王誉王妃一同回来了。

鄢承徽遇刺的事,鄢容也是才知道,二话不说便搁下公务跑去寻誉王和誉王妃,三人这才一同回到王府。

誉王妃红着眼眶,想来已经哭过一回了。

可一进到屋中,瞧见躺在榻上紧紧蹙着眉的许景盈,那泪便又忍不住滚了下来。

誉王表情也并不好看,却还是连忙上前将誉王妃拥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背。

誉王妃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咬着牙恨恨道:“天杀的,你们鄢家到底造了什么孽,非要以我儿命来还。”

誉王请拍着誉王妃的后背,只是轻轻哄她:“好了好了,孩子都在这儿呢。”

可誉王妃却不管,哭起来半分没有要停的意思。

誉王无法,便只好看着鄢容,吩咐道:“你母亲不太好,我将她送回去,你们二人便留在这里吧。”

鄢容点了点头,“你好好哄劝哄劝母亲。”

两人走了之后,再接着,便是鄢乐安回来了。

她头上的发簪都跑丢了几个,还挂着碎发在耳边,急冲冲的跑进鄢承徽的院中。

二哥在,二嫂也在,爹娘呢?还有大嫂呢?

鄢乐安连忙冲进内室,看见了躺在榻上的许景盈。

她哪里能轻信府中人的传话,立刻折回走到鄢容身边:“大哥呢?大哥不是说这几日便要回来了?”

虞清光和鄢容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面色复杂看着鄢乐安。

“说话啊!”鄢乐安看着鄢容:“是不是你说的,大哥给你写信说马上就回来了?我还有功课要他给我看呢!!”

回应她的仍旧是沉默。

鄢容抿了抿唇,只是道:“小妹……”

鄢乐安根本听不进去,一瞬间泪便涌了出来:“大哥走到哪了?我要去路上接大哥,你快让闻锦护送我去!”

说着,鄢乐安便要往堂外走,却被鄢容上前一步拽住了手臂。

鄢乐安一把甩开鄢容,大吼道:“你别拦着我!!”

鄢乐安的眼睛生的很漂亮,圆圆的杏眼,犹如小鹿一般。

如今她眼眶红了一圈,湿漉漉的还带着怒气,正咬着下唇恶狠狠的瞪着鄢容。

鄢容没说话,屋中便格外寂静。

下一秒,鄢乐安突然发疯了似的尖叫一声。

她蹲在地上,捂着脸开始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鄢乐安一边哭,一边哽咽的大吼:“祖母被害死,大哥又被害死,为什么总是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总是我家!”

“我要让皇叔把所有人都杀了!谁都别想活着!!”

她吼完,跌坐在地上,再次捂着脸失声大哭。

堂外的风势渐大,呼呼的,像是呜咽。

虞清光走上前蹲在鄢乐安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小妹……”

鄢乐安当即回身便抱住了虞清光,窝在了虞清光怀中,将脸埋在她的襟前:“二嫂,二嫂,二嫂……”

鄢乐安一连喊了三声虞清光,一声比一声哽咽。

虞清光应了一声,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

鄢乐安哭的浑身发抖:“我好难受二嫂,祖母死了,我大哥也死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出的话嘶哑又含糊不清,将虞清光的衣襟都浸湿了。

“好难受,我好难受。”鄢乐安下意识的摇头:“我还在上课,永安给我的小食我还没吃,我还没见到大哥……我还有一堆功课要给他看……我马上就要考试了呜呜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哥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二嫂我好难受……我感觉有人在掐我的心脏……”

环在虞清光腰上的那双手纤细却有力,将她抱的很紧,紧的令虞清光都能由之感受到深深地恐惧。

她的心脏开始狂跳,似乎被鄢乐安传染,她的手臂也隐隐有些发抖。

虞清光抬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哭吧,哭出来好受一些。”

鄢乐安就这么窝在虞清光怀中,紧紧的抱着她,一声又一声近乎嘶哑的哭喊着。

虞清光便也坐在地上陪着她,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什么也没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虞清光双腿被鄢乐安都压的没了知觉,怀中小姑娘的哭声这才慢吞吞的歇了下来。

鄢乐安吸了吸鼻子,松开虞清光,从她怀中抬起头。

她眼眶红的厉害,鼻尖和嘴唇也红红的,脸上都是将干未干的泪痕。

虞清光见她直起身子,也松开了她:“怎么样,可好点了?”

鄢乐安点了点头。

她方才情绪上头,这会儿缓过来了,也才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失态,便连忙坐起身,想要扶起虞清光:“对不起二嫂,我刚刚……”

虞清光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用对不起,缓过来就好。”

说着,虞清光也作势要起身,刚一动,便不由得蹙起眉头吸了一口气。

鄢乐安吓了一跳:“你怎么了二嫂?”

虞清光道:“无妨,只是腿麻了。”

鄢乐安又低下头:“……对不起。”

鄢容始终都在一旁陪着两人。

方才他见鄢乐安情绪失控,只顾着抱虞清光,便也不曾上前打扰两人,只是吩咐人拿来一张绒毯,搭在两人身上。

这会儿见两人情绪缓和了不少,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在两人身边蹲下。

他轻拍了拍鄢乐安的头顶道:“行了,没事就去陪陪母亲,你二嫂这边,有我仔细着呢。”

第82章第082章

鄢乐安走后,鄢容作势要将虞清光扶起来,可刚一碰上虞清光,便被她甩开。

“先别,”虞清光拧着眉,“麻的正狠呢。”

鄢容便将手收回,抬手将虞清光鬓边的发捋顺,别在了她耳后,叹了口气道:“扇扇,真是委屈了你。”

虞清光的手虚扶在那酸麻的腿上,见鄢容这般,也十分干脆的承认了:“确实挺委屈的。”

这话显然不在鄢容意料之内,闻言他愣了一下,话也接不上了。

虞清光笑了一下,撑起身子:“不然你要我说什么?难不成学着别人说什么……”

说到这,她顿了顿,捏了嗓子学了起来:“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哪里算得上委屈呢?”

她声音本就好听,又这么轻轻的一夹,柔柔软软的,腻的仿佛能刚采摘的蜜。

鄢容哪里听过虞清光这般说话,即便是四年前她跟在自己身边哄他时,都没用过这种语气同她说话。

他先前还未反应过来,这会儿子又是一愣。

虞清光见他一呆一愣,不由好笑道:“怎么?你难不成真这么想的?”

鄢容这下回过神,连忙摆手:“我怎么敢?”

虞清光抬手:“先扶我起来吧。”

鄢容搀着虞清光的手将她扶起,两个人坐在软椅上后,鄢容这才继续开口道:“我只是觉得,本以为你嫁给我,我便能护着你,却不想我家中的这些事总是叫你劳累。”

虞清光听的诧异,的确是没料到鄢容会有这般想法。

不过两个月,鄢容的两位至亲相继下世,一个是最疼爱他的祖母,另一个则是他的长兄。

鄢容心中痛楚,她其实无法感同身受,但依照鄢乐安那个哭法,鄢容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在至亲亡故的情况下,还能体谅她,考虑到她的辛苦,这如何能不让她惊讶?

虞清光明白,在感情里一味的付出或索取,都只会伤人伤己。

她笑道:“辛苦自然是辛苦,但辛苦的并非是我一人,你就比我轻松到哪里去吗?若论感情,你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怎么这会儿倒照顾起我的情绪来了?”

虞清光这番话不无道理,也十分中肯。

大事当前,她自然没空矫情这些。

鄢容拉住的手,想说些什么,可到口嘴边后只能说出一句“谢谢。”

虞清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木讷说的一笑,抽出手来:“家中的事太多了,大嫂又倒下了,恐怕都要靠你着手处理,我在床边候着大嫂,更是抽不出空来,你先去忙吧。”

鄢容确实有不少事要忙,闻言便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院子。

虞清光则留下来守在许景盈榻边照顾她。

倒了傍晚,许景盈这才悠悠转醒。

醒过来第一件事,便要撑着身子下床去宫里面圣。

虞清光连忙拉住她:“大嫂,你先躺下。”

许景盈反手握住虞清光的手臂,双手隐隐发抖:“弟妹,你告诉我,那封信是这真的吗?那信是你大哥写的吗?”

虞清光看着许景盈苍白的脸脸色,根本说不出口,只是扶着许景盈岔开话道:“大嫂,你先别激动,先喝口水可好?”

许景盈哪里肯听,见虞清光不应,便只是挣扎着,想要推开虞清光下床;“我去见爹娘,他们肯定知道这封信!”

虞清光再次把她拉回,声音也微微抬了些:“大嫂…。”

她叹了口气:“大嫂,你如今体虚的厉害,先躺下吧。”

许景盈被虞清光拉住后停下动作,只得迎上虞清光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突然,许景盈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带着难以置信,更带了些自嘲的意味。

……她又岂会不知虞清光的的态度?

不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许景盈闭上了眼,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滚落,乖乖的躺回了床上。

她拉着锦被,将自己蒙在里头。

隔着一层被褥,虞清光听不到许景盈的哭声,却能感受到那锦被下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她想隔着被子拍拍她的肩,安抚她一下。

却见那颤抖的身子逐渐蜷缩了起来,缩成了一团。

那想要触碰的手就此顿了一下,便又收回。

虞清光微微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只是默默地看着许景盈。

玉儿也站在榻边偷偷的抹泪,一抽一抽的哭泣,虞清光便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玉儿先是愣了一下,接过虞清光的帕子:“对不起二少夫人,奴婢吵到你了。”

虞清光摇了摇头:“没有吵到我,擦擦泪吧。”

玉儿没见过虞清光这般好的主子,被她这么一安慰,哭的更凶了,可她又怕自己影响到了许景盈,便捂住嘴:“对不起,奴婢去外头哭去。”

说着便弓着腰一股脑儿跑了出去。

这床上和外面的一主一仆都在哭,虞清光好赖又不好劝,只能默默坐在榻边守着,未曾打扰。

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许景盈这才平复过来。

虞清光连忙招呼着玉儿进来,扶着许景盈将药喝下,又扶着她躺了回去。

许景盈哭的眼都肿了,这会儿躺在榻上,也只是默默地看着虞清光:“弟妹,你回去休息吧,不必在这儿守着我。”

虞清光笑道:“无妨,我不累,在这儿陪大嫂说说话。”

许景盈脸色苍白,闻言却还是对着虞清光扯出一抹笑,直言道:“你不必担心我,我不会想不开的。”

她的手隔着锦被,覆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我还有孩子,自然是要好好陪着孩儿长大的。”

虞清光之所以不走,怕的就是许景盈想不开动了胎气,如今听她这般说,那悬着心的也放到了肚子里。

她点了点头:“我叫灶房又给你做了些琉璃糖,你若是馋了可以吃,明日我再来陪你,可好?”

先前钟子盈赠予虞清光的琉璃糖,许景盈喜爱的紧,虞清光便派人去问了钟子盈讨来的琉璃糖的做法。

这事鄢容也知道,并未觉得有什么。

听着两人说话,玉儿也端着那盛满琉璃糖的玉盏放在榻边的小几上。

许景盈看了一眼,便上手捏了一块放入口中,对着虞清光笑:“你瞧,我确实没事,你快回去吧。”

虞清光见她状态确实好了些,便不在推脱,叮嘱了玉儿几句,这才离开。

这会儿外头天已经黑了下来,虞清光回到院中,发觉鄢容也在,晚膳也已备好了。

鄢容坐在桌前对她招手:“刚好,都是你爱吃的。”

虞清光便净了手,在鄢容对面坐下。

鄢容盛了一碗粥放在虞清光跟前,又将勺子递了过去:“大嫂那边怎么样了?”

虞清光接过勺子道:“哭了好一会儿,哭完后我瞧着她好了一些,便回来了,你呢?大哥的死……”

她顿了顿,到底没说出口。

说到这个,鄢容面色便有些凝重:“已经派人去寻大哥的遗体了,大哥被刺杀,指的并非只是誉王府,而是天家。”

“事关重大,恐怕我要亲自去一趟褚州。”说着,他看着虞清光道:“我不想你跟着我,太危险了。”

虞清光不能理解:“为何是你?明明大哥他已经……”

说到这,虞清光禁了声。

鄢容道:“我只是猜测,也未必一定是我。”

他给虞清光夹了一块虾饺放在盘中:“好了,先用膳吧,你今天也累了一天。”

虞清光看着鄢容,并未让他避开话题:“你去那我也去。”

她夹起虾饺吃进嘴里,又及小声的嘟囔了一句“要死一起死。”

只是混着咀嚼的声音,鄢容并未听到。

二人用了膳,这才相拥歇下。

翌日一早,誉王府便忙了起来。

鄢承徽是誉王世子,世子下世,乃诸侯之死,葬仪也办的浩大。

先前太后驾崩时挂上的白绫刚取下,便又陆陆续续的挂上了,朝中官家及宫里的贵人,也都来逐一悼念。

鄢承徽本也是后辈,后离没有长辈守灵的规矩,因此这守灵的重任,最后还是落在了先前为太后守灵的几人身上。

只是誉王念在许景盈有身子,无需守着整夜,虞清光这几日都照顾许景盈,自然也按着许景盈的作息来。

誉王府就这么里里外外忙了七日,终于到了鄢承徽下葬之日。

至于皇家祖祠,鄢承徽不过九卿太仆,更非皇帝的嫡系,自然入不了祖祠,只是在王府的祖祠里简单摆了牌位。

王侯下葬,百官来悼。

虞清光这几日都陪着许景盈在院中待着,不曾出面,鄢承徽下葬也无需她二人随行。

许景盈这几日害喜害的厉害,吃什么吐什么,在用食方面便更为挑剔一些。

玉儿年纪还小,对这些又不太懂,只好由着虞清光来操心这些。

许景盈虽说吃东西会吐,可偏生那琉璃糖她吃的起劲儿,虞清光便想着去灶房提一下,看这琉璃糖要如何将膳食放在一起,兴许许景盈才能吃得下。

许景盈的院子挨着水榭,离灶房倒是有段距离,须得走过水榭楼台,和一处假山花园,再拐两道拱门,才能到地方。

虞清光刚拐进假山中,便见迎面走来一个人。

竟是钟慈。

虞清光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

鄢承徽下葬,百官都来誉王府悼念,钟子盈身为翰林院侍讲,又是皇帝贴身近臣,自然也是要来的。

虞清光见势便后退两步,退到假山下,对着钟子盈微微福礼:“钟大人。”

这是誉王府,钟子盈自然没理由闲荡,如此恐怕也是有要事,虞清光只想着给他让路,客套一下而已。

却不想钟子盈见了她后,竟是停下脚步,对着她拱手回了一礼。

作罢,钟子盈这才抬头,看着虞清光,眸中带着笑意:“见过誉王世子妃。”

钟子盈这一声誉王世子妃叫的实在莫名,虞清光还以为是许景盈打后头跟过来了,便连忙抬头去看。

身后空荡荡的,哪里瞧得见一个人。

虞清光这才后知后觉,钟子盈这一声世子妃唤的是她。

同时,她也被这声世子妃唤的惊起了一身冷汗。

她瞧见四周并无一人,这才凝起了眉,脸上也浮现一抹怒气:“钟大人,请慎言!”

钟子盈从未见虞清光如此生气的模样,他先是一愣,又不动声色的收敛了表情,只是对着虞清光笑道:“我的话有何错处?”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誉王世子下世,誉王之位不可无人袭爵,鄢容作为嫡次子,自然是要继世子之位。”

钟子盈说话时,视线始终看着虞清光:“而你,扇扇,你作为鄢容的妻子,自然也是未来的世子妃。”

这番话说下来,钟子盈神色自若,面色如常,可入了虞清光的耳,却字字都叫她胆战心惊。

鄢承徽的确是下世,但许景盈腹中尚有胎儿,世子之位能不能轮到鄢容头上,还另说。

即便真的由鄢容袭爵誉王之位,鄢容若是不愿意,谁也无法为他做主。

虞清光只觉得钟子盈这番话说的太过轻率孟浪,更不想出自他这等君子之口。

先前两人在誉王府竹林谈话时的陌生感,再次袭上虞清光心头。

她甚至觉得,像是头一次认识钟子盈。

虞清光绷着脸,再次强调了一便:“誉王世子只是下世,而非废世子,请钟大人慎言。”

说着,她抬眸,神色也多了一丝冷淡:“若是大人在如此番胡言乱语,我便不会这般客气了。”

钟子盈同虞清光相处的四年来,见过她笑,见过她失意、难过、生气。他自是知道,虞清光展现给他的,也仅仅是千万种的一面。

但今日,他却从她面上见到了两次从未见过的表情。

是除疏离之外的,但总归要比疏离冷漠好得多。

钟子盈见她眼中微微有些怒气,只是问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扇扇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反应,鄢容颇得陛下赏识,又是嫡亲的侄子,若是不由他袭爵,难不成要送——”

“钟子盈!”虞清光扬声打断他:“休要再胡言乱语!”

虞清光此番像是炸了毛的猫,又是拧着眉,又是瞪着眼,可她生的实在漂亮,并未因这怒气削去了她半分姿容。

钟子盈看着虞清光,只是轻轻一笑:“扇扇如此百般推脱,可是不喜誉王世子妃之位?”

说着,他上前一步,神色认真的看着虞清光,字字句句都透露着诚意:“若是不喜,我这个御史中丞夫人之位,扇扇也可以坐坐。”

“……”

园中突然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树叶摩被风吹动的沙沙声。

虞清光眼神惊骇的看着钟子盈,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良久,才见她后退了一步,有些难以置信的摇头,喃喃道:“钟子盈……你真是疯了。”

虞清光眼里惊骇未退,落在钟子盈眼中便是另一种陌生。

他看得出虞清光眼中的情绪,似乎是头一回认识他。

可,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再次相识?

当初的钟才子守着两人的过往就此留在了萦州,如今,他以新的身份再次站在了虞清光面前。

也只有这样,虞清光才会真正的看到他。

钟子盈摇了摇头,对着虞清光笑道:“我没疯扇扇,二嫁或是三嫁,与我来说并无差别,只要是你便可。”

“……”

虞清光被钟子盈接二连三的话惊的失语。

她甚至不敢相信,这种话会是从钟子盈的口里说出来的。

萦州的四年相处,钟子盈向来都是那个风雅守礼的君子,满嘴仁义礼智信,更不会说出这等荒唐至极的话。

饶是伶牙俐齿的她,也有些无言以对。

虞清光下意识抬眸看向钟子盈,后者却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更甚不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离谱的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知不该再说下去了。

虞清光收回视线,不再理会钟子盈,而是绕过他,头也不回的走出花园。

钟子盈并未拦着她,视线也随着她转身,看着虞清光的背影消失在花簇的尽头。

不过瞬间,花园便剩下了钟子盈一人。

周遭郁色茫茫,开着各色的芙蓉海棠花。

他一袭青锻立在其中,被掩在花枝下,落了满身的阴影。

钟子盈转身,看向身后的一支芙蓉,开的正艳,花蕊处还浸着早晨的露。

他抬手,毫不留情的折下一朵,攥在了手心。

第83章第083章

誉王府操办鄢承徽的葬仪,忙了一整日。

直到了黄昏,鄢容这才回到了家中。

红日西沉,天际浮了一层薄薄的橙金,混着大片大片的积云,像是混在一起抹不开的颜料。

鄢容甫一进院子,便见虞清光坐在树下玉桌前,拖着腮,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天边瞅。

太后和鄢承徽接连下世,誉王府自然要守孝,吃穿用度都紧着一个素字,虞清光长的本就侬丽,便是什么华服花钿都不用,唇上涂些口脂,便能从那张脸上看出靡艳之姿。

可今日只见她半挽着发,用一支白玉的素簪固定,鬓边又别了一朵小巧的白花,耳边干干净净,再往下是一件素色襦裙。

未施粉黛,唇色苍白。

倒衬的那张褪去了侬艳,多了些清冷之意。

如一副薄暮美人图,走过去时,鄢容的脚步都下意识放轻了些,生怕惊动她。

只待鄢容走近了,虞清光才回过了神。

她坐起身子,对着鄢容微微笑道:“回来了?”

鄢容走过去,拉起虞清光的手:“等了多久了?在看什么?”

虞清光发觉自打嫁入王府,鄢容最爱的便是去拉她的手,将她窝在手心,指腹总是有一下没一下轻柔的揉她的手心。

虞清光没推开他,任由少年拉着他:“没多久,在看日落前,你会不会回来。”

她看向鄢容:“回屋吧,晚膳备好了。”

晚膳只是清炒了几个小菜,都是素的,还有一碗莲子粥,虞清光饭量不大,倒是鄢容今日忙了一天,吃的多了些。

虞清光沐浴了一番,便上了床。

她的脚湿漉漉的,便坐在榻边荡着腿凉脚。

鄢容今日洗了发,出来时,拿着手巾正在擦拭头发,虞清光见势便对他招了招手:“搬个凳子过来,我给你擦。”

鄢容搬着一个小杌凳乖乖过去,将手巾递给虞清光。

虞清光坐在床边,鄢容便坐在小杌凳上,背靠着床沿,由着虞清光给他擦拭头发。

除去四年前,这还是虞清光头一回给他擦头发。

虞清光手中抓了一撮鄢容的头发,触感软滑,即便湿着也能瞧出那明润的发色,一看便知被养的极好。

她笑道:“你有意养了头发?”

鄢容摇头:“哪有,我连洗发都是用你剩下的。”

虞清光:“我说我的发露用的怎么这般快,原来小偷是你。”

鄢容也不跟她争辩,只是应道:“那你抓住我这个偷发露的贼人,要怎么处置?”

虞清光听了便用力揪了他一撮头发。

“嘶……”鄢容倒吸一口气,身子不由的后仰,“疼。”

虞清光松了劲儿,将鄢容推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给他擦头发。

鄢容感受着头顶传来的轻柔的触感,不由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虞清光给鄢容的头发擦了差不多半干,又开口道:“我今儿在府里遇见了钟子盈。”

鄢容:“我也见了,他今日随皇帝来吊唁大哥。”

虞清光:“我和他是单独见的,在花园里。”

“……”鄢容身子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虞清光又道:“大哥是世子,如今下世,这世子之位要怎么办?”

她到底还是被钟子盈的话给影响了。

鄢容脑子向来灵活,虞清光之前便是嫁给他都百般不愿,如今更不会觊觎世子妃之位,她今日这般提及,定然是钟子盈跟她说了什么。

鄢容拉住虞清光的手握住,转头看他:“钟子盈跟你说了这个?”

虞清光并未隐瞒,她摇了摇头:“他见我便喊我誉王世子妃。”

鄢容眉头一蹙,握住虞清光的手也随之一紧。

虞清光自然是感受到了鄢容的反应,便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鄢容:“你怎么想?我想听你的意见。”

一族之中,长子除外,后头生的孩子向来都是享福的命。

誉王不怎么靠谱,誉王妃也懒得管事,故此整个誉王府,便只是鄢承徽和许景盈两人在操持内外。

鄢容前头有长兄顶着,自己自然便闲云野鹤,整日快活。

可自打鄢承徽下褚州,他暂接了太仆寺的事务,才知道鄢承徽里里外外,要操持这般多的事,太仆寺事情杂乱,回到王府还有一院子的开销账簿以及杂事要处理。

一整日下来,他几乎没有喘气的机会。

他自是知道,鄢承徽死后,整个誉王府便要由他一人扛起。

四年前虞清光对他的鞭策,在这一刻终于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侥幸。

如果不然,誉王府恐怕难以站出第二人。

只不过,他扛起整个誉王府,跟他要不要袭爵世子之位,并无直接干系。

若真要他舍下世子之位,与他来说也无甚影响,这点虞清光也清楚。

虞清光迎上鄢容的视线,少年面色认真赤诚,想来是当真在问她的意见。

她默了一瞬,率先解释:“首先,我不是要插手你的事。”

鄢容难得见到虞清光这副不好意思的模样,便笑了笑,指尖拂过虞清光的手心:“你说就是,我心里明白。”

虞清光这才正色道:“先前家中都是大嫂一人打理,如今大哥下世,大嫂又怀着身子,正是孤苦,我心疼她……”

说到这,她只觉得到口的话难以说出,顿了顿,还是开了口:“若是在这个时候,你袭爵世子,岂不是趁人之危?到时候大嫂又该怎么办呢?保不齐日后外头人还要编排她一句废世子妃。”

此番自是体己的话,鄢容听得一笑,“我的娘子上一世,定然是天底下一等一心善的仙女。”

虞清光听的脸色一变,只当是鄢容在编排她,当即便拿着手巾对着鄢容打了过去:“你笑话我?”

鄢容被打的措不及防,肩上实打实的挨了一下,连忙拉住手巾解释:“我没有笑话你,我是夸你人美心善。”

鄢容转过身,从杌凳上起来,挨着虞清光坐在床边:“我想的和你一样,这世子之位便留给大哥大嫂的孩儿。”

虞清光也点点头:“你心里当真情愿便好。”

鄢容:“自然是当真的,那还有假?”

他抬手环住虞清光的腰,将她搂在怀中:“好了,你也别操心了,早些休息吧。”

虞清光今儿个确实有些累,说这会儿话,脚也晾干了,她便抬手摸了一下鄢容的头发:“还没干呢,若是就这么睡了会头疼。”

鄢容点头应下,手上帮着虞清光去拉床上的锦被:“那你先睡,我坐会儿等头发干了。”

虞清光钻进被窝,靠着床榻里头躺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鄢容:“那你睡的时候上床小声点,我先睡了。”

鄢容:“睡吧。”

虞清光一觉睡到天亮,醒过来,榻边已经没人了。

浅桥来服侍她时,是说了句:“公子一早便入宫了。”

若是上朝,浅桥直接会说上朝,可这入宫,想来便是特地被传召入宫的。

虞清光大抵能猜到一些缘由。

前几日鄢容同她提过一回,鄢承徽之死,恐怕要他亲自下褚州去查。

鄢容今日入宫,也的的确确是为了此事。

但虞清光不知道的是,此番乃是誉王亲自吩咐鄢容,叫他继鄢承徽之后,再次下褚州查案。

誉王和皇帝乃一胎所生,不过也只是从娘胎里抱的比皇帝晚了几息,可两人的性情却大相径庭。

誉王无心朝政,少时上学堂,也是最不爱习书的那个,但皇帝却不然,宫里弟兄六七个,唯他聪慧过人,天赋异禀,与誉王乃是两个极端。

先帝教训誉王时,总要提起皇帝来贬他一贬,可无论先帝如何做,誉王从未将其放在心上,直到先帝多次斥责,最后气到深处,对誉王动用了鞭刑,才见他盯着自己,不卑不亢道——

哥哥好学,他为储君,我不好学,我便当个闲散王爷,我们两个谁也不耽误谁,更不会因为抢储君之位斗个鱼死网破,这难道不好吗?

先帝也就是在这一刻才明白,他这个儿子,并非愚笨贪玩,而是以退为进,来维护这次于帝王之下的血亲关系。

就这样,做哥哥的励精图治,被立为太子,成了一个明君。

当弟弟的,游手好闲,被封为誉王,整日花天酒地,好不快活。

一晃几十年过去,誉王仍旧做着他的闲散王爷,更是从未插手过朝政,有时就连皇帝找他,都要等他外出游玩回来才能见得。

誉王看似对什么都不上心,却唯独对皇帝分外上心。

这些上心包括但不限于:外出游玩必会给皇帝捎带一份礼物、皇帝身侧缺人便将自己的儿子送上前当贴身护卫。

就连鄢承徽之死,他悲痛归悲痛,但首要的自然是国事,他知晓鄢容武艺高强,褚州之事一日不了,皇帝便会为其费心一日,在这个关头,让鄢容亲自去,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满朝文武看过来,也不如鄢容去合适。

毕竟死的是鄢容的兄长,查明案情他会更加上心一些。

只是皇帝心中扔在犹豫。

鄢承徽前脚刚遇害,后脚便又叫他的亲弟弟鄢容补上去,他这个做皇叔的心中也过意不去。

皇帝心中烦闷,这奏折自然也批不下去,钟子盈站在身侧,将墨石放下,“陛下可有烦心事?不若出去走走?”

皇帝并未应声,只是看着钟子盈叹气,半晌才问道:“钟卿,你说,朕让鄢容再下褚州,合适么?”

钟子盈闻言只是笑道:“微臣认为,唯有鄢二公子去,才最为合适。”

皇帝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可鄢容毕竟也是自己的嫡亲的侄子,长兄刚下世,又叫他再下褚州,无论是以皇帝角度来看,还是以皇叔的角度来看,似乎都不太妥当。

这个时候,他便需要有个人来说服他,抚平心中内疚。

钟子盈自然知道皇帝心中所想,便微微一笑,开始给皇帝权衡利弊:“首先,鄢二公子善武,功夫自是不用说。”

钟子盈说话不徐不疾,语气也不卑不亢。

“其次,四年前誉王因个人疏忽,极力保下虞御史一家,且霜心草之事,四年前先前也本就与虞御史有关,令其蒙冤入狱,现今又十分巧的被虞姑娘发现,事关妻子岳家,鄢二公子自然会更加上心。”

“微臣倒觉得,誉王并非外界相传游手好闲,心中自然是十分上心陛下,处处都在为陛下着想。”

钟子盈一番话说下来,倒叫皇帝冷下了脸。

他目视桌案上摆的整整齐齐的奏折,神色晦暗不明。

钟子盈的话不无道理,可也正是这番话,却让他心中萌起了这三十多年最不该萌发的心思。

是啊,满朝文武看个遍,没有一个人更适合鄢容再下褚州。

还偏偏鄢容娶的这个妻子及岳家,与霜心草有最直接的关系。

四年前的翟雨之乱是虞霍,四年后发现致太后心衰而死的霜心草是虞清光。

……真的只是凑巧吗?

除此之外,令他更为费解的是,为何誉王会同意鄢容再下褚州。

大儿子都因此被杀害,竟然还敢让二儿子再度涉陷。

他一个做皇叔的,都在为鄢承徽伤心,都在为自己的决断心有挣扎,做亲爹的难道会不伤心吗?

哪怕失去两个儿子,也要为他操持朝中之事?

皇帝想的失神,搁在桌案前的手也微微捏成了拳。

他不想以这样的恶意揣度他的亲弟弟,但似乎一切都真的太过凑巧了。

更甚如果鄢容真的下了褚州,凭着这层关系,他会更加愧于自己的弟弟。

帝王最不该有的,便是愧疚。

但他的弟弟,却让他时刻陷入这样的挣扎里。

可他们向来是最要好的兄弟,多年前誉王不曾上心过这帝王的宝座,多年后自然也不可能突然变心。

他们之间,也从未出现过丝毫龃龉。

一阵刺痛袭上太阳穴,皇帝皱着眉扶额,不得不断了思绪。

他闭上眼,抬手支着眉,脸上浮现一抹疲惫。

钟子盈连忙道:“陛下,可要微臣唤人来给你揉一揉?”

皇帝摆手,仍旧闭着眼:“不必,你退下吧。”

钟子盈看着皇帝闭着眼,一副倦怠的模样,面露忧心,可在那忧心的更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失望。

他点头,对着皇帝拱手:“微臣告退。”

钟子盈转过身,朝着外头走,可刚没走两步,却被皇帝喊住:“慢着。”

钟子盈立刻折回,对着皇帝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皇帝抿了抿唇,“你去传召,叫鄢容不必再下褚州了,朕自有安排。”

钟子盈面色恭敬,“微臣这就传令。”

说罢,钟子盈转过身去。

他面色平静,敛垂着眉目。

遮掩的眼睫之下,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第84章第084章

褚州之行路途遥远,鄢容收拾好东西正要出发,便被皇帝下达的诏书给拦了回去。

皇帝临时换人,下褚州的变成了七皇子鄢明喻。

鄢容先前已经请过旨,也过了皇帝的应允,按理说不该临时换人。

只是他向来是个不爱麻烦的人,自然也懒得问。

皇帝这么做自当有他的道理。

鄢容虽不用去褚州,可太仆之位仍旧由他顶着,毕竟也干了一个月,再临时换成别人就有些麻烦。

就这样,鄢容从宫中无所事事的邑花郎,眨眼便成了拜官九卿的太仆。

鄢容彻底上手太仆寺适宜后,又是快一个月过去了。

彼时正值炎夏,蝉鸣不绝。

许景盈肚子更是显怀,算算日子,也快六个月了。

这段时日,虞清光陪着许景盈的同时,还协助她主持中馈。

说是协助,基本上九成的事都是虞清光处理的,许景盈参与的不多,顶多听虞清光说些琐事。

这日傍晚,虞清光刚回到院中,便听鄢容说七皇子从褚州回来了。

七皇子褚州之行十分顺利,将暗商和黑市一网打尽,更是缴了许多金银财宝充了国库,可谓是大捷。

可虞清光不在乎这些,“那大哥的死查到了吗?”

说到这个,鄢容的表情变暗了些:“大哥是被一箭穿喉而死,但背后操控之人尚未查明。七皇子此行缴获的东西足以充裕一半国库,能有如此财力,只可能是外族人,或是朝中亲王外戚。”

鄢容说这么多,虞清光一概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听到鄢容的那句:“一箭穿喉?”

“嗯。”鄢容点头:“你怀疑是翟星霁?”

翟星霁名声在外,挑不出一句好的风评,独独练就了一手登峰造极的好箭术。

一提到箭,直接就能想到翟星霁,也不怪虞清光多想。

况且鄢容那一箭,不也是翟星霁射的?

虞清光虽没说话,但已将罪名按在了翟星霁头上。

鄢容:“大哥下褚州的那一月,翟星霁在帝京不曾出城。”他顿了顿,又道:“但谁知道呢?他向来狡诈,又是三皇子的人,未尝不是他的障眼法。”

虽是这么说,但虞清光转眼又换了想法。

若是翟星霁或是他身后的人真有这般厉害,说句不好听的,后离恐怕早就变天了。

……想不通,虞清光索性不再去想。

她走上前,将手搭在鄢容的肩上。

自太后驾崩之后,沉郁,或失意,她一样都没从鄢容脸上看到过。

可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

或许是鄢容这段时日的确忙了起来,但她也确实能感受到,与以往相比,鄢容对很多事情似乎都少了兴致,话少了些,笑也少了。

虞清光本想劝他不要太过伤心,磕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不伤心怎么可能?

连她都会跟着伤心,更何况那是鄢容的兄长。

于是那搭在鄢容肩上的手还未落下,便又被她抬起,最后揉了揉鄢容的头。

她动作很轻,覆在鄢容的头顶,像是羽毛。

鄢容便下意识抬头,迎上虞清光的视线。

他坐在绣凳上,虞清光站在他身侧,一高一矮,就这么靠在一起。

虞清光对着鄢容安抚一笑,什么都没说,可却胜过千言万语。

鄢容看着那副面容,忽而便是一愣。

少年眸子狭长,那浓墨般的睫羽微颤,下一秒,他便极快的敛下眸子,遮住瞬间微红起来的眼眶。

他拉过虞清光的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却被虞清光躲了过去。

虞清光抬手捧起了他的脸,强迫鄢容和自己对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不成怕我笑话你?”

鄢容没有再躲,抬手覆在虞清光的手背上,声音低低的:“没有。”

虞清光道:“那你遮掩什么?”

“我只是……”他拉下虞清光的手握在掌心:“不想让你心烦。”

虞清光看着鄢容,他眼眶红红的,眼白也多了些细小的红血丝。

鄢容模样向来清冷,看人时,那双眸子格外的尖锐,别有一种盛气凌人的倨傲。

此时他眼睫微垂,敛起神采,眉宇间便如压了一团闷闷的云。

是退下了尖锐的外壳,头一回在她面前显出了少年该有的脆弱。

虞清光被鄢容这番话说的一笑:“我脾气有那么差?何至于让你这般小心翼翼?”

鄢容摇头:“小心翼翼有许多种,爱护也是其中之一。”

“好了,”虞清光拉起他往外头走:“出去散散心?”

鄢容没有拒绝,跟着虞清光也走去了外间。

外间的膳食刚摆上,烟景见虞清光和鄢容目不斜视往外走,便喊了一声:“二少爷少夫人,晚膳刚备好,若是再等会儿味道就差了。”

虞清光脚步没听,对着烟景摆了摆手:“你们分下去吃吧,我和二公子去外头吃点,不必跟着,我们大概一个时辰后就回来。”

烟景只好应下。

外头夜色渐浓,街市上花灯如昼。

两人此行外出没有坐马车,也未带随从,就这么走着上了街市。

鄢容之前在后离是名声及响的纨绔,即便是近年“改邪归正”了,也有不少人都能认得他,走到哪都会引来一些若有若无的目光。

虞清光戴着幕篱,别人瞧不见她,她便只叫鄢容站在不显眼的地方,自己挤进人群买小食吃。

今日帝京尤为热闹,街市上的人流约有寻常的数倍,虞清光被挤攘的险些站不稳。

可她反倒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烟火气。

那小摊前人多的犹如芝麻籽,虞清光好不容易才挤上前,那幕篱也不知道被谁一扯,竟是掉了下来。

虞清光眼疾手快接住,干脆也不再戴了,夹在臂下,从荷包里摸索着碎银子。

这小摊前卖的是荷叶鸡,虞清光见那队伍排的极长,也起了跟随的心,排了好一会儿的队才轮到自己。

虞清光拿出一锭银子递过去,同那摊主交谈:“大姐,您这生意这般好啊,我生生排了一刻呢。”

摊主听了止不住的乐:“害,也就今儿个人多,平日里只用排一会儿的队,要辣的还是不辣的?”

“要辣的。”虞清光说着便又问道:“为何说今儿个人多?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明日便是小满集会了,所以大家都出来买东西呢。”

虞清光这才恍然,后离是有这个规矩,只是近日她和鄢容都忙得不可开交,便将这日子给忘了。

“来姑娘,给你。”摊主将荷叶鸡递给虞清光,又从一边的竹篓里抓了一把糖:“这是糖,解腻的,拿好了啊。”

虞清光连忙接过:“谢谢大姐。”

那荷叶鸡足有两个巴掌大,摊主给她抓的糖也有六七个,虞清一时拿不下,便干脆全都用幕篱兜着。

鄢容一抬头,瞧见的便是这副模样——

女子的发鬓稍有些乱,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蹭乱了。

幕篱垂下的网纱像是兜着什么东西,她一手托着底,一手抓着幕篱的竹边,不紧不慢的朝着他走过来。

鄢容连忙上前两步,接过虞清光手中的幕篱,不由笑道:“这幕篱倒是叫你发掘出了实用之处。”

虞清光提醒了一句:“小心着拿,里头是荷叶鸡。”

这小摊摆在外面,只是拉了个架子车,没有摆落座的桌椅。

虞清光和鄢容懒得再去找个酒楼进去坐,两个人便找了个不太亮堂的角落,在台阶上席地而坐。

虞清光将荷叶鸡放在腿上,下面用一方帕子垫着,就这么潦草的拆开了荷叶。

剥开荷叶后,露出了里头金黄油亮的鸡肉,香气也随之逸散开来。

虞清光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她直接下手,拽下一个鸡腿,递给鄢容:“喏,我特地要的辣的。”

鄢容看了一眼虞清光递过来的鸡腿,也没抬手去接,而是凑上去咬了一口。

虞清光看的一愣,又气又笑,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没好气的数落了一句:“叫你拿着,没说喂你吃!”

鄢容这才扬起一抹笑,接过鸡腿,咬了一口。

他只咬了一口,便不再下嘴,只是看着虞清光道:“没刚刚那一口好吃。”

即便是咬了两口,少年的薄唇也没有沾染上多少油光。

他微垂着眉目,眼巴巴的看着虞清光,视线的落点也不知是虞清光的脸,还是她的手。

虞清光无动于衷:“爱吃不吃,反正一人一个。”

说罢便收回视线,自己扯下一块鸡腿,刚咬了一口,便见眼前的光突然一暗,脸边就凑过来一个人。

鄢容直接贴过来对着她手里的鸡腿咬了一口。

虞清光这动作惊了一下,随后直接气笑了。

她将鄢容的脸给推开:“你吃你的,咬我的干什么?我嫌弃你!”

鄢容咬了一口,心满意足的撤开,只是笑道:“我不嫌弃你。”

虞清光手里拿着那鸡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视线转了好几圈,只好又看向鄢容,又是瞪又是恼:“你今天真是装可怜装上瘾了。”

鄢容无辜的看着她:“可你也在纵容我。”

“……”

虞清光说不过他,可自己又不愿吃鄢容咬过的,便将鸡腿塞到鄢容手里:“都是你的口水,你自己吃。”

鄢容乖乖接过鸡腿。

这倒也正常。

就算是在四年前在他跟前,虞清光也没吃过他吃剩过的东西,反倒是鄢容,时常“捡”她吃不完剩下的。

虞清光本来也吃的少,晚上更是不怎么用膳,她撕了几块肉,又将两根鸡翅吃了,剩下的便都塞给了鄢容。

夜风有些凉,两人穿的衣服厚度正好,坐在台阶上,吹着风吃着鸡腿,倒也惬意舒适。

虞清光吃了四五分饱,便将手擦干净,支着下巴目不转睛的盯着街市上来往的人。

热闹但不嘈乱,拥挤但有秩序。

虞清光侧过头,看向鄢容:“你知道吗?我其实还会做手工。”

鄢容摇头,这事儿他还真不知道。

先前虞清光跟在他身边时,他只知道虞清光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倒是不曾见她动手做过什么。

他本以为虞清所说的手工是女红什么的,却不想虞清光却说:“是那种木匠的手工,木雕、桌椅什么的,还有风筝,我自我认为做的还不错。”

这么一说,鄢容突然也想到,当初在萦州时,虞清光名下似乎经营了一家成衣铺子,还因为这铺子多了个名号,叫华裳娘子。

想必她在动手这方面独有一份天赋。

虞清光见鄢容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便以为他不相信,就张开手凑到他跟前,指着自己的手心:“你瞧,还能摸出一层很薄的茧,虽然不明显,但仔细感受还是能摸到的。”

鄢容视线从她的手心里转开,落在她的脸上:“你若是喜欢,过两日我在街市给你开一间铺子,你想了就动动手,开铺卖些手工,不想就关上门。”

虞清光也不推辞,欣然点头:“好呀。”

她朝着四周环视了一圈,恰好身后一片漆黑,是一件空着无人假赁的铺子,虞清光便朝身后一指:“就要这件铺子吧,对面有不少小摊,也方便我买着吃。”

鄢容应下:“回去就我就安排闻锦去办。”

虞清光点了点头,便继续支着头去看街市上来往的人。

鄢容其实能明白虞清光心中所想。

虞清光在褚州长大,那地方虽说有外族人,但在虞霍的治理下还算富饶安宁,她是县令千金,日子过的也是自由的。

之后便是萦州的四年,她在萦州只是泯然众人的平民百姓,需要她操心的、劳累的东西并不多,横竖不过只有一家成衣铺子。

那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依然是自由轻快的。

但虞清光嫁入皇家后,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

上有天家众人要应付,下有一个还未及笄的妹妹要照拂。

她时时刻刻都要守礼受戒,偌大的王府也要她协助许景盈操持,睁开眼便是无尽的繁琐的家务要处理,不能随心所欲的去做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

在王府的日夜,对于虞清光来说,远远不如之前在萦州或是褚州的日子,更甚像是一种束缚和枷锁。

短短两个月太后和大哥相继下世,不光他心痛劳累,虞清光也在为这样的事劳累费神。

她能想到他会为此心痛,但自己却没有抱怨过一句。

因此,在虞清光提到自己喜欢做手工时,鄢容便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她还是在向往之前的无忧无虑的生活,希望自己能够混入人群中,成为那挤攘人流的万分之一。

但鄢容清楚的知道,唯独这一点,他无法满足虞清光。

两人都心知肚明,心意相通,以这样的方式来完成心中的寄托。

毕竟除了为她开一间铺子,便没有其他更合适的办法。

而这仅仅坐在路边的一个时辰,无论是对虞清光,还是对鄢容,都是种逃离束缚之外的片刻喘息。

一直到,鄢容将剩下的荷叶鸡给吃完。

虞清光将手中的帕子递给鄢容:“擦擦吧。”

鄢容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也跟着虞清光站起了身。

夜色浓郁,风冷了些,街市上的人也少了一半,显出了冷清之意。

鄢容手里拿着虞清光丢下的幕篱,走上前询问她:“还要去哪里转一转吗?”

虞清光没应,而是转头看向鄢容:“你心情好些了么?”

鄢容被问的一愣,一时无言。

其实他很想说,只要有她始终与自己并肩,不管天大的事,他都不会太过失意。

但鄢容什么都没说,只是乖乖点了点头。

虞清光见势,便主动拉住他的手握住,笑道:“那就回家吧。”

第85章第085章

小满集会这一日,誉王府终于热闹了些。

太后孝期还在,集会也并未大肆置办,只是宫里来人到府上走动而已。

这也是往年的惯有的规矩。

先前宫中的几位皇子都是一起来的,只是这回有些不同,上午三皇子协同几位皇子公主来拜访,坐了一会儿便又走了,到了下午,则是七皇子协同七皇子妃还有十一皇子单独来的。

这十一皇子她认得,是皇后大乌氏的儿子,年仅六岁。

虞清光一瞧,便也知其中缘由。

先前鄢容同他说过,朝中三皇子和七皇子暗暗较劲,为争储君之位,只是三皇子年长,又颇得皇帝赞赏,七皇子同他相比横竖不过是胳膊和大腿的关系,三皇子也从未将七皇子放在眼中。

也就是一个多月前。

七皇子褚州处理有功,运回的金银足以充盈半个国库。

褚州路远,崎岖难走,想要将这数量庞大的金银皆数运回帝京并非易事,但七皇子一路行来未曾行差踏错,实乃功劳一件,被皇帝多加赞赏。

仅仅是这一件事,七皇子的地位便大不相同了。

皇帝后来安置的褚州牧是七皇子麾下,褚州经济繁荣,是仅次帝都的第二大商州,这是实打实的权,这对七皇子来说极为有利。

她与三皇子接触不多,但见鄢容的反应,想必也不怎么待见他,加之翟星霁是三皇子一党,更是要杀自己的人,虞清光对三皇子也没什么好感。

说不定得知七皇子起势,三皇子与之翻了脸也未可知。

七皇子携同家眷来到了王府,他先是一一见过誉王和誉王妃后,这才来到鄢容的院中。

鄢容同他闲聊了几句,便见他神色有异,对着鄢容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虞清光心知两人有要事商谈,便主动起了身,邀请七皇子妃到后园转转,十一皇子年纪还小,正是贪玩,闻言也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抓住七皇子妃的手,噘着嘴巴念叨:“七嫂,我也要去。”

虞清光便带着七皇子妃和十一皇子起了后园。

如今已到夏季,后园的花也都相继绽放,好在那后园搭的有花棚,日头晒不到,倒也凉爽。

虞清光拉着七皇子妃到一个亭台下歇着,七皇子妃便率先开口:“我早就听说过你,之前也见过你的。”

听七皇子妃这么一说,虞清光倒也觉得她有些眼熟,她微微蹙眉,回想了一下,只是到底是记忆久远,让她思索不出个仔细来。

七皇子妃见势便笑道:“四年前二公子在酒楼闹事,是我和七殿下出面拦住他的。”

虞清光仍旧没印象,鄢容闹事的次数太多了。

七皇子又补了一句:“那时你偷偷勾了勾鄢二公子的小指,想起来了吗?”

“……”虞清光这才恍然大悟。

那时鄢容还是个纨绔子弟,鄢容带着她去酒楼吃饭,谁知道吃到一半听到了女子的哭声,鄢容便叫闻锦掀帘子往外看,才知是一个女子被当众凌辱。

那女子衣物寻常,应当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可作浪之人衣着华贵,想来是世家公子。

鄢容便将刚上的一盘热气腾腾的菜掷了出去,稳稳当当的叩在了那公子头上,当即便肿了半边脸。

这公子也是朝中官员之子,鄢容毁了他的容,怎么不算是当街行凶?他有了由头,便死咬着鄢容不放。

鄢容那时年少,也喜欢胡搅蛮缠,气性又大的很,一脚踹翻了那公子的席面,满桌子的饭菜又洒了他一身。

这下鄢容当真坐实仗势欺人了。

恰好这七皇子和七皇子妃在楼中幽会,听见动静便连忙赶下来劝架,说是劝架倒也不算,全是鄢容单方面施暴。

鄢容正在气头上,又哪里肯听?

可照着鄢容这般打,即便他深受太后宠爱,这罪名也糊弄不过去,更遑论对方的家世也十分显赫,回到府中鄢容免不了一顿毒打。

虞清光那时也明白这个理,见七皇子和皇子妃劝诫无果,自己只能偷偷勾了勾鄢容的小指。

就是这么个细微的动作,双方都用袖摆掩着,不时刻盯着根本不可能察觉,偏偏被七皇子妃看见了。

虞清光一时有些无言,那次确实是她有些大胆,主动勾男子的手,于她当初那个二八年华的女子来说,到底还是有些孟浪了。

七皇子妃见势轻轻一笑:“二公子很是受用,我见他悄悄红了耳根呢。”

两人这么一聊,方才微妙的拘束感这会儿也散去了。

七皇子妃长着一副鹅蛋脸,凤眼琼鼻,神采飞扬。她穿着一袭浅蓝色罗裙,腕上耳朵上都没有佩戴饰品,只有拇指处带着一个小指宽的银戒。

虞清光知道七皇子妃是将军之后,那手上的玉戒也是因为要挽弓搭箭的辅助,想来是个英飒善武的女子。

只是举手之间也极尽优雅,与许景盈的端庄和恬静也不同,是一种干练的亲和力,并无疏离之感,让虞清光不由得便想和她亲近起来。

两人还没说两句,七皇子妃便突然正色,纠正起了虞清光的称呼:“别跟我生分,我叫楚晏,你叫我晏姐姐便好,毕竟七殿下到底比鄢二公子年长,你叫我姐姐也没错。”说着,她突然又忆起一事,从怀中的荷包里摸出一枚银戒,递到虞清光手里:“喏,这是送你的见面礼,我自己手做的,可别嫌弃。”

这枚银戒同楚晏手中的银戒有些不同,更为精巧一些,比较适合当做手上佩戴的饰品。

虞清光将其带在食指上,“那我便收下了,不过也巧,我刚好会做些手工,过几日我也雕些东西给晏姐姐送去宫里。”

“什么都能做?”楚晏听得眉间一喜:“那我想要一个木雕的骆驼行不行?”

虞清光点头应下:“当然行,五日后我便给姐姐送去。只是比不上宫中的手艺,许是会有些丑陋,还望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楚晏摇头:“怎么会?你一看便知道手巧,做出的东西不会差。况且我可喜欢这种小玩意儿了,明喻特地为我置了间楼阁,给我放这些东西。”

十一皇子在旁边听着也连忙拍手:“是嘟,七嫂的阁楼全都是宝贝,她都不让人进去的。”

楚晏捏了捏十一皇子的脸蛋:“怎么没让你去过?我还给了你一个小兔子!”

十一皇子有些尴尬的傻笑:“被我弄丢了。”

楚晏倒是不见生气,揉了揉十一皇子的头发:“回去了再带你挑一个成不成?”

十一皇子葡萄般的大眼睛瞬间眯了起来,小手拍的啪啪响:“好耶,七嫂你真好,我还要再挑个小兔子!”

这边刚说完,那边浅桥便过来了,说七皇子同鄢容议完了事,请两人过去。

虞清光过去时,七皇子正要走,手里还抱着一个玉瓶,这玉瓶虞清光见过,正是鄢容书房里的排的上名的宝贝。

七皇子一手抱着玉瓶,一手拉住楚晏,对鄢容道:“还是你这里的宝贝多,祖母可当真偏心你,待我下次再来找你讨别的。”

鄢容无语:“没有下次了,想都别想。”

七皇子翻了个白眼:“抠门。”

鄢容催促:“行了,要走就赶紧走,再不走我就把东西要回来了。”

七皇子:“走走走。”

说着便拉着楚晏往院外走。

虞清光随着鄢容将二人送出了誉王府后,外头的天都隐隐有了暗色。

鄢容看着渐远的马车,叹了口气。

刚同七皇子议事完,还能为了什么?

只是虞清光并未问他缘由,毕竟是七皇子和他之间的事,先前七皇子特地叫她退避,自然是有什么她不能听的。

鄢容看向虞清光:“今日不会再有人来了,你可要回家去瞧瞧?”

虞清光知道鄢容口中的“家”指的是什么,是虞府。

毕竟虞府和誉王府只隔着一条街,也就是几步的距离。

虞清光点了点头:“走吧。”

鄢容听了便要折回府中,虞清光猜出了他的心思,便连忙拉住他的手:“不用带东西,我爹娘不在意这点规矩。”

鄢容被虞清光拦住,便也不再说什么。

两人出了誉王府,便朝着虞府的方向走。

还没走出两步,鄢容冷不丁的开了口:“七皇子今儿个带着小十一来,实在是别有用心。”

虞清光看向他,示意他往下说。

鄢容拉着虞清光的手:“小十一是皇后所出,也就是我的姨母,按理说,小十一才是该立储的嫡子,但奈何年幼,这夺嫡的风头便给了三皇子和七皇子。”

虞清光很快便摸清了用意所在:“所以,七皇子是想要拉拢你?”

鄢容看向她,点了点头。

虞清光想到了方才那玉瓶,眉头微微蹙起:“那你答应了?”

“没有。”鄢容摇头笑道:“爹是陛下的亲弟弟,娘也是皇后的亲妹妹,我们家自然是只效忠陛下的,当初爹用你的假死来激励我上进,把我安排在陛下身边做事,也算是良苦用心了,我又岂能废了他的心血?毕竟,眼下陛下是爹唯一的亲人了。”

虞清光也道:“拒绝的确是最妥的,若咱们家当真被七皇子拉拢了,陛下怎么会不起疑?那到底是要继承他皇位的人,总是要撇开关系。”

说着,她又突然一笑:“所以,你觉得拒绝他不好意思,所以将那玉瓶赔给了他?”

鄢容摇头:“我是见他特地求给七皇妃用的,才送给了他。不然他怎么配?”

虞清光附和道:“也是,看你的样子便凶神恶煞,极为不好说话,想来也不会如此好心。”

鄢容听着便挠了她的手心一下:“你怎么天天打趣我?”

手心痒的难耐,虞清光连忙松开他:“好好好,凶神恶煞的二公子,我连打趣也不能了,真是让人难过。”

鄢容被她说的无奈,只好叹了口气:“我也只是说说,随你怎么打趣,若是哪日你当真不再打趣我了,我才真的要难过。”

第86章第086章

两人说着,便到了虞府。

上前接应的是江妙语身前的侍女,先前不论什么时候,虞清光回家时江妙语都连忙迎上来,并非是为了那些个规矩,只是纯粹在乎这个女儿。

因此这回没见人,虞清光便疑心江妙语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直到进了堂中才明白缘由,不舒服的原是她爹。

堂中虞霍半躺在罗汉床上,腰侧夹着两片窄窄的竹板,江妙语正在榻边给他系着带子。

江妙语狠狠一收紧,虞霍当即便嚎出一声惨叫,拽住那绳子:“慢、慢点。”

虞清光连忙上前,“娘,爹这是怎么了?”

“来了?”江妙语瞧见了虞清光,便对着两人招手,接着指着旁侧的桌椅道:“你们两个随便坐。”

招呼完,她才接虞清光的话,对着她安抚一笑:“没什么,就是昨儿个小满集会,我跟你爹出去逛了一圈。你爹人嘛,你也知道,老了也喜欢行侠仗义,瞧见一个妇人被丈夫打,便去主持了一下公道,谁知道这把老骨头把腰给扭了,医师说至少大半个月都下不来床呢。”

她收回视线又看向虞霍,眼里满是嫌弃:“他这倒好,一躺就是个把月,劳累的是我!”

虞霍也跟他犟嘴:“谁让你管我了,府中那么多下人,谁不能伺——唔!”

还没说完,又见江妙语狠狠一拽,收的虞霍大呼小叫了起来。

这边忙完了,江妙语净了手,又用帕子仔细擦干净,在软椅上坐下,这才想起招呼虞清光。

“没吃饭呢吧?”

虞清光摇头:“就是准备回家吃的。”

“好好,刚好你爹今儿和下厨炒了好几个菜,都尝尝他的手艺。”

这话一说,虞清光不禁也笑了起来。

她说刚刚两人那话莫名其妙的,原来是他爹腰不好,还非要下厨给江妙语做饭,恐怕是又伤到腰了,江妙语这才又是给他上药又是束腰的。

虞清光也不说破,只是道:“爹的厨艺向来好,好久都不曾尝过了。”

这话说得不假,先前在萦州,虞宅拢共也没几个下人,虞霍没事就爱整点吃喝,做的饭都是些家常菜,可无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十分不错。

虞清光也是吃惯了虞霍做的饭菜长大的,用膳时不免也多夹了几筷子。

两人吃完饭,这才一起踏着月色回了王府-

虞清光协助许景盈主持中馈也有段时日了,许景盈身子弱,不过才七个月,便已经行动有些不便了,因此这操持家里的事,便全权交给了虞清光。

三个月前,府中内外还都是许景盈和鄢承徽做主,不过眨眼间,便成了虞清光和鄢容。

虞清光逐渐入手的同时,鄢容在太仆寺也适应的很好。

前段日子实在太过繁忙,如今终于闲下来了,鄢容这才又开始翻看四年前的翟雨之乱卷宗。

只是先前的案子同虞霍有关,如今虞霍洗清冤屈,又擢升了御史大夫,这翟雨之乱便和太后之死并案了。

若是先前的那些过去的案子,鄢容说看便也看了,可事关太后,又是新的案子,卷宗自然一切都在御史大夫管辖之内。

虞霍身为御史大夫,面对自己的女婿怎么都好说,只是这关于皇家的命案,收于天府内,他御史大夫怎么敢僭越?

只能一层层的往上申请,得了皇上同意才可。

只是没成想,虞霍申请下来了,再去天府取卷宗,可谁知一瞧,只要事关霜心草的卷宗,全部都消失了,就连记录褚州剿银的卷宗,也跟着没了踪迹。

这天府归虞霍管,钥匙也是他独一份,卷宗丢了,虞霍自然逃不了干系。

皇帝是出了名的孝子,不光只是做表象,内里也是真的尊敬太后。

这卷宗丢了,想要在彻查害死太后的人更是难上加难,微乎其微。皇帝勃然大怒,当即便要处罚虞霍。

听闻此事,鄢容正在家中,二话不说便放下手头的公务跑去宫里。

他又岂会不知,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临走之前还安慰虞清光:“放心吧扇扇,此事并非岳父之责,应当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一定会替岳父求情的。”

虞清光拉着鄢容的手,红着眼眶,“我晓得,我晓得,我爹自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鄢容将她拥入怀中,又松开:“我先入宫了,你在家等我。”

虞清光点了点头,将他送至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