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着，司徒云梦一边赶紧往前走。

薛燕急道：“你这样是出不去的，快把本女侠放下来，我来帮你！”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来的，要不是我太累赘你早就飞出去啦！听话好不好？”

薛燕说得越多，司徒云梦心里就越烦。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绷着一个筋，那就是不管薛燕说什么，都要把她带出去！

“别吵——！”司徒云梦大声呵斥着，坚持把薛燕背在背上，声音又变得柔和许多，道：“燕儿，让我一个人安静地找出路行不行？”

薛燕叹了口气，望着滚滚浓烟，平时的一点鬼灵精都被惊慌给冲散了，哪里还能想到什么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牺牲自己让司徒云梦跑出去，可司徒云梦性子倔强且重情重义，岂能听得进？

……

……

……

再说焚天那边，他以一式火焰天坠落到地上，看到南方一片片炼狱火海，不免面色铁青、痛彻心扉，忽见空中坠下一只衣衫褴褛的火猴，便飞上去接住了他。

“郎中令！”焚天又急又怒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上，微臣、微臣罪不容赦……！”郎中令流着热泪，小巧身躯倚在焚天怀里，绝望无力地道：“微臣巡视火云宫，路遇蜀山修仙之士，因为痛恨，便想教训他们一番，却不料弄醒了神兽，如今……如今神兽震怒，到处破坏……我们的家乡，马上便要毁于一旦了……”

焚天怀抱郎中令，望着满目疮痍的赤炎城，见那房屋倒毁、街道崩裂，遍地横尸、哀嚎四起，万千百姓在火海里煎熬挣扎，愈发痛心疾首。

终于，他明白自己有多可笑，虽自命“焚天”，一心想为妖族谋天地，却陷入贪痴境地，不顾后果地将火麒麟困在冰窖以提炼灵气，如今终是报应将至，一把火焚了自己！

“寡人……不怪你。”焚天搂着郎中令，黯然长叹：“自寡人利用火麒麟练功起，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凭你们九卿和三公的实力，对抗神兽必会有无谓牺牲，快走，带着剩余臣民先避难去吧。”说着，一向自命不凡的焚天竟哽咽了。

“不会的，不会的！”郎中令充满信念地道：“主上天下无敌，必能战胜这鸟麒麟。”

焚天苦笑一声，若是全盛状态，自敢与火麒麟大战三百回合，可惜昨夜为救司徒云梦终究是耗了太多灵气，事后虽将灵气收归部分，其实尚有半数流失。

这事却没法对郎中令明言，焚天只道：“郎中令，你幼时居无定所，寡人怜你无依无靠，收养到里蜀山，后来开疆拓土、建城纳民，设三公、置九卿、创业平乱，你全都追随寡人左右。这次若能逃过一劫，必要带着尔等再图大业！”

“主上……”郎中令连眼睛也睁不开了，身体变得僵冷，只道：“微臣疏于职守，愧对里蜀山千千万万的同胞，罪该万死！遂断元舍命、以谢君恩……”

“主上，今后微臣不能再侍奉您左右了，珍重……”

言罢，郎中令合上眼睛，手轻轻垂下，身体再无一丝温热……

“郎中令？”

“郎中令！”

焚天痛失忠良、悔恨万分，不禁热泪纵横，失神嗟叹道：

“少时亦有权谋，临终但无烦忧，来生再续君臣愿，再创大业不愁！”

火麒麟仍在上空咆哮，焚天已默默将火猴尸身放归地上，又把龙袍披在其上，郑重地道：“郎中令，你尽忠职守，无愧九卿之列，寡人以你为荣！”

说罢焚天握紧拳头，朝火麒麟一声震怒，响彻百里天空，只道：“火、麒、麟！寡人来会你！”

话音刚落，焚天从袖中祭出颗火红灵珠，带着它冲向高空处的火麒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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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麒麟也早就注意到了焚天，勃然大怒，朝其吐出一口硫火炮。

焚天不敢再让这威力极大的毒炮打到地上，化出一面丈余厚的火龙壁，想硬挡此强招。

但见硫火炮在空中炸开，炎光四射，整个里蜀山彷如白昼，焚天被震飞十数丈方才停住，而那些炸开的硫火仍向地上四面八方落去。

恰好，司徒云梦背着薛燕在火海中举步维艰，正走到一处憩园旁时，一道飞火流星就猛地炸在了她的身后三丈外。

“当心！”薛燕话刚出口，爆炎便将憩园轰成粉末，余下的冲击力自后传来，一下轰到薛燕背上，将二女都轰飞了出去！

司徒云梦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怀中的薛燕则滚到一旁。

司徒云梦赶忙爬起身，擦了擦嘴角涌出的血，又将薛燕紧紧抱在怀里。

薛燕实在伤得太重，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了，如非司徒云梦及时以灵力救护，只怕当场便魂归西天。

但司徒云梦既然要分出灵力去救薛燕，那么护体灵气就势必大大减弱，很快，她便被毒烟趁虚而入，呛得咳嗽不止。

尽管很痛苦，司徒云梦却没有一丝一毫要放弃薛燕的念头，她咬着银牙释放水灵力救护薛燕，直到薛燕醒转、才将她背回身上，以言语鼓励道：“燕儿，咳咳！醒醒！我们就快出去了！咳咳！”

薛燕从迷糊中醒来，一眼就瞧见曾经一尘不染的司徒云梦已变得灰头土脸，完全没了大家闺秀、白衣仙子的模样！

薛燕看着她一边流泪咳嗽，一边低头往前走，只是为了救自己一命，就好生感动！

甚至有那么一会儿，这感动超越了韩夜曾经带给她的感动！

但马上，薛燕又觉得好难受！

比自己受伤还难受！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薛燕能够理解为何男人们愿意为懂自己的人去死了！

有些东西，确实比命更重要！

司徒云梦是为了她才这样的，她也必须要讲点义气！

于是薛燕坚定信念，对司徒云梦道：“司徒云梦！你这个白痴！真以为姑奶奶跑不出去？”

“我告诉你！姑奶奶能跑能跳！”

“姑奶奶就是骗你回来让你吃点苦头啊！你看看自己这蠢样，谁稀罕你救！快滚！！”

司徒云梦没那么聪明，脑子转不过弯，甚至不明白薛燕为何突然骂她，所以顿觉委屈，眼泪流得更厉害，只道：“咳咳！你、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薛燕怒道：“你真虚伪！和呆瓜上了床了，心里头觉得愧疚了所以要来找补一下！你以为姑奶奶不知道吗？”

“再不跑出去，姑奶奶就害死你！然后等你死了，跑出去和呆瓜双宿双飞，你信不？！”

薛燕抓住司徒云梦的痛点骂，诛她的心，是因为薛燕已经视死如归了，她没给自己留余地活着，只是希望司徒云梦好好的！

这样骂的确有点效果，司徒云梦被骂得动摇了，她停下脚步，似乎想把薛燕放下。

但最终，薛燕没有“得逞”。

司徒云梦咬着牙关，又开始背着薛燕继续走。

薛燕当真生气了，大声道：“姑奶奶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你快走啊！”

“我求求你快走啊！”

“你这个犟种！”“贱骨头！！”

“我不要一个白痴陪我死你知道吗！你快点……！”

“你骂够了没有——————？！”司徒云梦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吼了出来，中断了薛燕的话，甚至把薛燕吓了一跳，令她再也骂不出什么话来。

而后，司徒云梦才闭着玉眸喊道：“我是笨！我是犟！我就是贱骨头！！！”

“可我知道你就是在骗我把你扔下！”

“我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司徒云梦出离愤怒了，良久才渐渐平复心情，热泪直流道：“我在书上看过有种交情，叫羊左之交③，你是想学左伯桃把我骂走吗？”

薛燕虽然没听过这故事，但她知道，司徒云梦已经识破了她的意图，就更不会丢下她走了，只好保持沉默。

薛燕既然不说话，司徒云梦就更激动了，将鸣剑堂薛燕对她说过的话，一股脑都还给了薛燕，大声斥责道：“为什么不好好活着？！是你自己告诉我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因为死了，就吃不到好吃的美食，买不到想买的东西，看不到好看的风景了！你还记得吗？！”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把你一个人扔下就是不仁！把我最好的朋友扔下就是不义！！为什么要逼我做一个不仁不义的混蛋？！”

薛燕怔住了，终于伏在司徒云梦背上哭。

放声大哭！

一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痛哭过！

她边哭边道：“你、你这傻瓜！我走了你们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和呆瓜天作之合，我本来就是多余的！”

“你根本就不是多余！你才是个笨蛋！！”司徒云梦痛骂薛燕，不知不觉水灵气又源源不绝生了出来，眼神愈发坚定地道：“自从来到里蜀山，找不着阿夜，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你说笑话逗我，陪我逛街，买糖葫芦给我吃，我越来越不害怕，我感觉这世上不是只有阿夜，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关心我，那就是你！洛阳薛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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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云梦骄傲地喊出薛燕的侠名，她领悟了，人生不是只有男情女爱、还有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义气！

她将“洛阳薛女侠”五个字喊得震天动地、气盖山河，彻底唤醒了薛燕的初心。

薛燕听着这似曾相识的话语，顿时哭得稀里哗啦，哽咽得再说不出话，她感觉司徒云梦变成了另外一个薛燕在鼓励她。

司徒云梦激动地道：“我从前看书，不理解什么生死之交，一直以为只有男人才会做这样的事！直到女扮男装做了琴仙，和大哥结拜，又看到大哥为我以身犯险，我才知道原来女儿家也可以做君子、也可以讲义气！”

说着，司徒云梦毅然决然道：“你根本不是多余！大家都很需要你！为了自己，为了阿夜、我和小玉，你都要好好活着！不要让关心你的人难过！！”

司徒云梦真挚的呐喊完全征服了薛燕的心。

薛燕没有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跟着韩夜，没有忘记为什么与他们一起经历这些风风雨雨，那只是因为她孤苦无依、渴望有人对等地关心自己，在她活泼开朗的外表下，始终保留着那份对一个家的渴望。

薛燕能够幻想到她的未来了，一个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情有义的人聚在一起，去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薛燕的求生欲望变得异常强烈，她环住司徒云梦的脖子，道：“嗳！小梦梦，刚才是薛女侠不对！薛女侠跟你道歉！”

“我们先冷静一下，你现在还能飞吗？”

司徒云梦感觉了一下灵气，微微一惊，点头道：“好像没刚才那么痛苦了。”

“好，看来老天爷还不想我们死。”薛燕一旦进入状态，她军师的特质就发挥了出来，但见她灵眸一转，说：“走是肯定走不出去，遁地你不成，飞天可以，所以我们还是要飞。还记得怎么用风灵术吧？”

“等下用风吹开一道口子，然后你背着我用尽全力往上飞，这样你吸不到浓烟，我们还能看清楚位置。”

“呆瓜带着玉坠，你飞上去后好好感觉他在哪边、就往那边去，万一呆瓜看见我们也能来接应，清楚了吗？”

司徒云梦得薛燕指点，则心中一片清明，当即腾出一只手释放龙卷风，只见滚滚浓烟里一道五丈粗的扶摇直冲天际，借着撕开的口子，司徒云梦背起薛燕奋力飞上天空，一口气飞了四五十丈高，终于成功远离毒烟和猛焰。

司徒云梦咬牙带着薛燕坚持往前飞，由于灵力实在有限，摇摇欲坠，这时忽听下方传来一个男声：“云梦！踏剑！”

话音刚落，司徒云梦就看到身旁多了一柄重剑，却不是魔剑，是火云宫里常见的卫兵佩剑。

原来，韩夜在外头并没闲着，既知无力进去救人，便在附近找了把趁手兵器，正打算御剑进去，恰好看到司徒云梦背着薛燕出来，于是御剑出去接应，司徒云梦正感吃力，赶紧飞到剑上，重剑一沉，总算勉强托住二人往前飞出。

薛燕大声朝下方喊道：“呆瓜，你帮小梦梦掌控方向！”

又向司徒云梦鼓励道：“小梦梦，加把劲，我们就要出去了！”

韩夜在地上满头大汗，使尽浑身解数将宝剑往这边引，司徒云梦也皱紧柳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宝剑在空中拐了个弯，朝着韩夜飞来。

韩夜早做好准备，潜运内力、纵身而上，一手搂住司徒云梦的腰，另一手托住薛燕的背，双双接了下去，那重剑则吭哧一声插进了后方地里。

韩夜见司徒云梦憔悴无比，什么话也没说就抱在怀里。

薛燕在一旁擦泪，司徒云梦把她也拉了进来，郑重对韩夜道：“阿夜，燕儿跟我们出生入死，没有燕儿就没有我们！你同意吗？”

韩夜当然同意，点了点头。

“好！！”司徒云梦搂着遍体鳞伤的薛燕，怜悯之心顿起，反将韩夜一军道：“那我再问你一次！要不要燕儿跟我们在一起？”

韩夜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忙道：“当然要她跟我们在一起！我没说不在一起啊！”

心里却想：在一起也并不是要娶她，先和司徒云梦用此缓兵之计。

“喂！”薛燕看着夜、梦二人，嘟着嘴道：“干嘛什么事都把本姑娘扯进来？有没有问过姑娘我愿不愿意啊？”说着说着，薛燕还将双手叉腰以示抗议。

“没必要问你愿不愿意。”司徒云梦莞尔一笑，说：“我是琴仙，你是随我周游各界的琴童，从来我俩就是一起的！一起生活，一起打抱不平，不愿意也得愿意！”

薛燕扑哧笑出声来，道：“好好好！全凭公子吩咐！”

韩夜不合时宜地问：“你们一个是琴仙，一个是琴童，那我算什么？”

“你是车夫啊！”

“你是车夫！”

司徒云梦和薛燕异口同声指着韩夜，说出了三人的默契。

三人劫后余生、相视而笑。

注释：

①“炮”——隋唐时期发明火药，唐末开始使用最早意义上的火炮“飞火”，后来火炮才渐渐登上历史舞台，即混合一部分硝石、硫黄以及其他，高速打出，对目标产生强烈的爆炸效果和弹片杀伤。

②“硫黄”——《神农本草经》上称作石流黄，有一定医药价值，因为其强烈的易燃性，后成为火药的主要成分之一，现多用于爆竹烟花之中。

③“羊左之交”——左伯桃和羊角哀是很好的朋友，两人去见王上时，正好遇上雪灾被困山洞，留下的干粮只够一个人活着走出去，左伯桃为了让羊角哀活下去，就把他骂走，甘愿自己冻死，后来羊角哀辗转到了楚国后被楚王重用。羊左之交的故事有很多后世加工的版本，而笔者取了“左伯桃骂走羊角哀”这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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