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株待兔汉军一战摧锋,坐观成败蛮夷联盟瓦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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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诸葛亮的南征大军离开成都进入越嶲郡时,盘踞在越嶲郡的高定便收到了朝廷平叛的消息,他一面分兵部勒要塞,一面遣使者携求援信飞马送给益州郡的雍闿。

雍闿那时也刚刚获知庲降都督李恢率兵南下,自己的门口烧着一盆火,尚要分出力气去为别人家灭火,这于他难度太大。他向来不是义字当头的烈侠之士,做不了救人危难的义举。可他和南中诸叛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坐看高定覆灭,帮手死在朝廷屠刀下,朝廷大军的兵锋会一起朝向他,于他更不利。

他拿着求援信问孟获:“要不要去?”

三十岁的孟获像头犁田的水牛般壮实,左耳扎着大耳洞,一只硕大的银耳圈穿洞而过,走一步,耳圈摇晃起来,耀眼的光芒闪晕了人眼,亦让他粗率的脸流溢出金灿灿的王者气度。用汉人的眼光看,他和英俊挺拔、轩朗出尘、风度翩翩沾不着边。他绝不是汉人尊尚的腹有诗书的风雅君子,他更像孔武有力的统兵大将,一身晒得黝黑的肌肉仿佛城堞似的凸起来,行动起来虎虎生风,着实像一座活动的肉身城池。

用夷人的眼光看,他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更是威风凛凛的首领,是神的代言人。信奉巫蛊的蛮夷轻易便把一个人当作信仰,愿意把身家性命交付出去,家世高贵、能文能武的孟获很早就成了夷人心目中的神。关于他的神奇传说在南中遍地开花,有说他一夜之间射杀九头凶悍的蛟龙,有说他能飞上哀牢山的巅峰然后纵身跳下,有说他敢沉入滇池睡上三天三夜,人们崇拜他、信奉他,甚至还编出了歌谣,南中三岁小孩儿也会唱。

南中分布着上百个族群种落,彼此经常为地盘和女人大打出手,因没有国家刑法约束,私斗至凶狠处乃至血流遍野,这个时候领袖的作用便凸显出来。孟获并不能号召所有种落,但西南夷的渠率都知道他的名号,他若是出面说话,各方种落多少得卖他的面子。

当雍闿把问题抛给他时,他没所谓地说:“去吧。”他的汉话说得相当漂亮,他的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的汉人血统、四分之一的青羌血统、二分之一的南夷血统。“孟”虽然是汉姓,可孟获的祖先是相当纯正的蛮夷,因为臣服汉化,才把拗口的夷名改掉,后来又和汉人联姻,越加沾染上汉风,南中把他们这种与汉人通婚的家族称为遑耶。

许多蛮夷通过与汉人世代通婚,而使自己的后代变成真正的汉人,孟获的祖先原来也是这个打算,只是到孟获的父亲那一代,观念忽然变了。

和做汉人相比,孟获的父亲更愿意做夷人,他于是娶了夷人为妻,生下了孟获,孟获将父亲重返夷人阵营的遗愿发扬光大,他十岁便被父亲送往南中,学得一身夷人的神奇本事,二十岁已在南中名噪一时,二十五岁走遍了南中的犄角旮旯,到如今三十岁,他成了蛮夷的精神领袖。

雍闿正是了解孟获父子倔强的夷人情结,才将孟获拉入反叛阵营,凭着孟获在南中的影响力,这场叛乱如虎添翼。

他听孟获不假思索地赞同驰援高定,自己倒犹豫了。他不想为旁人的安危搭进本钱,赔本生意他不做,脑子里平放着一杆秤,动辄便要权衡轻重,他和面似的说:“先别忙,看看局势吧。”

“坐观成败么?”孟获打着哈欠问。

雍闿被说中了心事,他不高兴地瞪了孟获一眼,义正词严地说:“李恢正调兵往南而来,我不能丢了益州郡不管,越嶲有硬仗,益州没有么?”

孟获哈哈一笑:“随便你。”

雍闿思量着利弊:“若是要去越嶲,我率兵前往驰援。你留守本郡,抵住李恢来敌,只要坚壁清野,谅他李恢也讨不着好处。”

孟获古怪地打量着他:“偏染上汉人的狡诈习性,事事算得太精!”

“我又算计什么了?”雍闿生气地说。

孟获毫不退让地说:“你是想借着为高定驰援,以出兵为名,先坐观他和诸葛亮两败俱伤,再把他的地盘一并拢过来!”

他也不等雍闿反驳,不容情地道:“讨厌汉人的机诈阴险,很讨厌!”他呼啸了一声,纵身一跳,已经消失在门背后。

真是个难以驾驭的蛮夷!雍闿心里又恨又无奈,同样是遑耶,他的汉化程度比孟获深多了。学汉话,着汉服,行汉礼,娶汉人为妻妾,生活习性与汉人并无二致。而不似孟获,通身一派显眼的蛮夷气息,赤足光膀子吊耳坠,攀山越岭,不居华屋,信鬼神,会放蛊,把野蛮荒疏当作比文明礼教更幸福的生活。

自由地放飞在山野间是南中蛮夷的生活信仰,所以孟获热爱无拘无束的放肆快乐,雍闿要的是王霸一方的尊荣。孟获担心汉人攫取夷人的自由,雍闿不要汉人管辖属于他的地盘,两人虽目的不同,却都有共同的敌人——汉人,像恶魔一样的汉人。

把汉人赶出南中,让西南夷世世代代占据自己的土地,不要光鲜的文明,不要富庶的约束,原始的自由比什么都高尚。这是蛮夷们朴素的理想,却无辜地成了野心家牟取暴利的工具。

雍闿在收到求援信后停留了好些天,直到听说高定的军队即将和诸葛亮的西路大军开战,终于率军出发。

※※※

驻扎在卑水的西路平南军已经等待了十天。

高定的援军正从定筰和牦牛道源源不断地赶来,本分兵扼守关隘的高定军原来以为诸葛亮大军会立即发起攻击。可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在抵达卑水后,竟修屯筑建营垒,像是要在这里长期驻扎下去,每日瞧着炊烟从营房上袅袅升起,仿佛打招呼的一只手,越嶲的夷兵都傻了眼。

高定是个没耐心的人,他等不到雍闿的援兵来到,何况雍闿的援兵走得太慢,十天了,才走了一百里。有报信的斥候回来说,雍闿在路上看风景,走走停停,有时休整军队便是一整天。他于是知道雍闿不可信,人家这是要坐观成败呢。他一咬牙,轻易发出了全军出动歼灭诸葛亮大军的军令。

驻次卑水的蜀军静若山岳,四周有腥臊的风渐次围拢,仿佛成千只饥饿的野兽正在悄悄逼近,那是死亡的气息,冰冷、浊臭。

这一战让所有的蜀军将士都噤若寒蝉,说不出的恐惧像蛊毒般钻入他们的脏腑血液,仿佛面对的敌人不是未曾开化的蛮夷,而是传说中口吐毒液的魔鬼。

蚩尤的子孙和黄帝的子孙数千年来发生了数不清的战争,有过仇恨,亦有过和睦,最终的统一是他们永恒的结局,只是统一前必得经过残酷的纷争、艰难的说服、沉重的纠缠。

群山怀抱的地方风很大,那风犹如壮士丢出去的甲胄,重若万钧,其巨大的力量压服得万壑低头、翠微俯首。盛大的绿意都澎湃起来,浪头般冲上蓝得失真的天空,又坠下凡尘,这葱茏翡翠的世界本不该做战场,却不幸被战神的眼睛选中了。

蜀军斥候疯一样地拍马冲入中军,喷火似的喊道:“丞相……”

诸葛亮打断了他的话:“看见了。”

不只诸葛亮看见,所有蜀军将士都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绿意呼啸着扑向渊静的蜀军,奔得近了,才发现原来不是风卷青翠,却是披戈挂甲的越嶲夷兵,亦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只觉得把一壁山都占满了。粗鲁的吼叫声像恶狠狠宣泄力气的重锤,敲在天空这面不胜坚硬的鼓上。一抹似黄似红的流云恰恰滑落山巅,总让人以为是苍天流的血。

诸葛亮回头看了一眼马岱,那张年轻的面孔被战场的风烟吹得通红,隐约透出马超的狰狞来,他用疑问的语气说:“怎样?”

马岱想了想:“气势颇足,但与陇右西羌相比,差太远!”

诸葛亮从容一笑:“有几成胜算?”

马岱又认真一思:“若是有我兄长在,有八成,我不如兄长远矣,唯有五成。”

诸葛亮又笑了:“老实话,”他举起羽扇,轻轻扫过饿狼般扑来的越嶲夷兵剪影,“现在几成了?”

马岱举目望了望,夷兵已离蜀军中军唯有五百步,仿佛一道庞大的波浪,卷起绿黄相间的尘埃,像飞覆苍天的蛮夷筒裙,他肯定地说:“有六成了。”

夷兵又近了,澎湃的气势震撼的天地惨淡,而那波浪却始终也拉不直,小浪头太多,冲撞得行阵歪歪扭扭,马岱又道:“七成!”

“八成!”

“九成!”

“十成!”

这一声断喝后,中军楼车上有校尉挥了挥小红旗,刹那间,静默不动的蜀军仿佛忽然腾出地下的一捧烈火,整齐地呼啸出杀戮的狂号。

马岱把兜鍪一甩,索性裸着脑袋,歇斯底里地吼道:“杀!”他像压制不住的狂潮,迎着那巨浪对撞而去。而后,蜀军似乎被激怒了,对蛮夷巫蛊的恐惧被战场的嗜血味道冲刷干净,心中只剩下残酷的军人本能。

南征的第一战在青山绿水的诗意风光间拉开帷幕,热辣辣的血很快染红了那恣意蔓延的绿意。

这场战斗太过惨烈,没有人看得清到底谁占了更大胜算,在生死搏杀面前,所有的策略、兵谋、智术都像刀下切断的一颗头颅,甚至不如一颗头颅。

夷兵不怕死,蜀军也不怕死,若是都对死亡无所畏惧,战斗便将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任何一方懈怠了力气,或者被全歼。

双方杀得兴起,马岱甚至赤膊上阵,他嫌铠甲太重,不方便抡大臂砍脑袋,再说夷兵大多数都没披甲胄,人家都以肉身拼刺,他不想占这个便宜。他开了这个头,蜀军一个跟着一个弃甲胄,抛兜鍪,乃至与对方肉搏,你咬我一口,我啃你一口,活似一群饿疯了的野狼。

其实诸葛亮很想开示降意,若是能兵不血刃便弭平叛乱,彼此和和睦睦,盟誓友好,那是最好的结局。可惜一切太平都必须建立在血淋淋的杀戮上,他要建立更大更持久的太平,不得不先让自己成为冷血的屠夫。

激烈的战斗让远处观战的高定骇得难以置信:“汉人也能这么不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