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守株待兔汉军一战摧锋,坐观成败蛮夷联盟瓦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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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持续了两个时辰,疯狂的搏杀没有让双方退步,疲倦的杀戮反而滋生出绵绵不休的仇恨,仇恨又诞生了新的杀戮,无限循环,以至同归于尽。

蜀军中军响起了闷沉的鼓声,杀红了眼的先锋军却在一瞬间抽身离开,挥起的刀从对方的脖子边收回去,不带一丝儿犹豫,曾经如同飓风杀入战场,而今也如同退潮般迅速地退出了战场。

军令,这是夷兵不能理解的稀罕玩意儿,他们不懂,军令比残酷的死亡更能让蜀汉的士兵畏惧。

蜀军要退兵了么?高定揉揉眼睛,难道胜利竟就这样降临了?

但退却的是有生命的士兵,来的是没有生命的致命利器。

“开!”中军楼车上挥旗的校尉响亮地喊了一声。

早就等得心痒难忍的弓弩手倏忽蹲下,“嘣嘣嘣”的几声拉机括,密集的嗖嗖声像除夕夜爆开空气的青竹,一片片劈裂开来。上万支箭整齐地发射而出,在天空拢成巨大而沉重的黑色云团,宛若撑开得太猛烈的恶魔笑脸,刺耳的撕裂声震聋了夷兵的耳朵。

然后便是成片的死亡,血仿佛散雾,起初是一行行飞出去,后来是一蓬蓬一团团一片片,汪汪的血海下掩盖着撕碎人心的惨叫。

诸葛亮不舍得让士兵牺牲太大,倘若第一轮冲锋不能击败敌人的决战气势,他一定会以保护士兵为根本目的,若是不得不抉择,他甚至愿意撤兵。

两轮羽箭的杀戮后,夷兵已被密集箭阵折腾得奄奄一息,趁着对方士气低落时,蜀军发起了新一轮的冲锋。又是两个时辰过后,胜负已成定局,夷兵再也抵挡不住汉军乘胜追锋的疯狂,纷纷丢弃兵器逃亡,观战的高定挽不回那溃败的势头,率残兵撤往牦牛老巢。

“丞相,要不要追?”发令的将官赶来问。

诸葛亮摇了摇头,语气低沉地说:“穷寇莫追。”他似乎觉得自己片刻的心软太不顾大局,只得补充道,“不追穷寇,追踪巢穴。”

南征第一仗以蜀军大胜结束,卑水这个在地图上小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偏僻所在,竟就以血淋淋的姿态在历史上留下抹不掉的印痕。

漫山遍野的葱茏都消失在浓惨的血色里,空气里有烧灼的焦味儿,山风依然放肆,却被那满目的惨景刺激了,剧烈地哭泣起来,呜咽之声不停地回响在险峻山峦。

赵直甩着马鞭子赶上来,触目皆是血肉模糊的尸骸,卧在浓翠的风光里,仿佛一种滑稽的讽刺,他不忍地说:“死的人太多了,平南若是以杀戮为本,丞相岂不有违初衷?”

诸葛亮竟然淡漠地笑了一声:“那怎么办,开示降意,抚绥以德?元公秉持仁善之心,可为庙堂高论,不得为实用之的。”

赵直又被诸葛亮呛得无言以对,他默想了一会儿:“我只是以为如此以后,若要收服南中人心会更难。”

诸葛亮良久无言,他远望着战场上垂落的血色烟雾,迟滞地说:“对,是会很难,但,不能不去攻克难关。”目光平滑出去,翻过遮挡青天的远山,那爿蜿蜒如断臂的山峰背后,也许就是传说中神鬼不能渡的泸水吧。

※※※

“把雍闿宰了!”

这是高定失败后诸将的共同心声,失败后寻不着发泄点,坐观成败的雍闿便成了替罪羊。

三天后,高定在一次接风宴席上割掉了雍闿的脑袋,动手的是他手下的渠率们,雍闿才迈入席间,便被满腔仇恨的渠率捆了个五花大绑。

雍闿的死亡极具南中特色,是令人心胆俱裂的惨酷。他先被挑断了手脚筋,背脊骨也用铁锄头敲断了,再丢入装满了毒蛇蜘蛛的铁笼子里。诸渠率围着笼子就坐,着迷地聆听雍闿痛不欲生的惨叫,一声惨叫饮一口酒,到那声音消失,还哀叹雍闿太不经挨。

关于杀人,其实他们还有很多招数,诸如剥皮灌水银、脔割一千刀却不伤心脏、把人倒吊起来曝晒至死等,这些上古时代的酷刑在南中完整地保留下来,每一年每一日都在新鲜生动地演绎。

整个杀人的过程,高定连眼皮也不眨一下,酒水饮得欢畅,搂着女人可劲地对嘴儿,雍闿的脑袋盛在大盘里送上来,他才挤了两滴眼泪,说:“非我之愿也。”

杀戮是内讧的开始,却宣告了叛乱的注定失败。

雍闿死于非命的半个月后,李恢便攻入了益州郡的叛乱腹心,在同一天,马忠也摘掉了朱褒的脑袋,益州郡、牂牁郡的叛乱迅速地冰消。山花正是烂漫时,胜利的喜报一份接着一份传入了越嶲郡的诸葛亮大营里。

高定的脑袋离开他的身体也为时不远了。

“孟获在哪里?”诸葛亮问前来报信的李恢信使。

使者迟疑了:“或者西来与高定会合。”

来越巂郡与高定会合,各自率残兵再与朝廷开战?诸葛亮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他对使者严令道:“告诉李恢,找到孟获,他是南中夷人首领,他不投降,平南事业不成!”

孟获的去向成了一个谜。

就在益州郡和牂牁郡的捷报飞上诸葛亮的案头的第二天,高定的死讯也传来了。他纠合两千残兵欲和蜀军决一死战,刚一交锋,便溃败如潮,高定的脑袋也在战斗中滚瓜落地,到最后,也没人说得清到底是谁先向高定的脖子砍去了第一刀,斩首之功由十五个士兵分领。

孟获仍然下落不明,他像南中山野间悄然的灌木丛,隐没在浓紫的迷雾中。

※※※

那一天,月亮饱满的夜晚,泸水安静地在河床间溅起慎重的浪花儿,好多个月亮在水面荡漾,亦不知哪一个真哪一个假。

越巂郡的三缝渡口,几只牛皮舟早已等候多时,几十个黑衣人从陡峭崎岖的江岸飞奔而来,匆匆地登上了小舟。

“要回去么?”问话的是个年轻夷人,个子很矮,黑黑瘦瘦,五官塌陷,衬着奶白的月光,活似磨得光溜的铜镜背面。他便是扎人堆里,也能被人一眼认出他的南中长相。

“回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回答道,他背着那年轻人,厚厚的背仿佛挡风的墙。

“诸葛亮,会不会渡泸水?”年轻人迟迟疑疑地说。

“他敢么?”声音是轻蔑的。

“万一他敢呢?”

片刻的沉默,而后便是不惧的笑声:“那就让他来,他必定有来无回,汉人进不了夷人的地盘,这是神的旨意!”

“是神……”年轻人虔敬地念道。

水声“哗啦啦”响成一片,小舟推开波浪,艰难地划向对岸,船桨的每一次拨动,都将水里圆溜溜的月亮搅碎了,宛若缤纷的镜片。

孟获回过头,一霎的风掠过他的脸,那只硕大的银耳圈“叮叮”摇晃,清越动听得让他自己也迷醉了。

他就要回去了,回到他的祖先埋骨的桑梓地,那才是他真正的家园。那里有叠嶂如簇的山峰,翻山翻一辈子也走不完,有唱不完的山歌,朴质的爱情总在歌里赤裸地倾诉,有嫩翠香甜的女人,果儿似的咬得满嘴流汁液,有他生生世世的眷恋。他和他的民族把生和死都完整地烙印在南中的青山绿水间,生于险峻峰峦,死于翠色山野,是他们宿世的命。

他把手探进湍急的泸水,月夜降低了泸水的温度,冰凉如泪。他一面儿玩水,一面儿哼起了山歌,歌声不动听,粗犷而糙乱,就像南中的天,比不得中原的天辽远平缓,总是被霸道的山隔断观瞻的视线,却自有她独特的风情。

当孟获潜渡泸水时,在邛都的诸葛亮忽然醒了,他转过身,圆润的月亮映在营帐的帡幪上,像漾在水里的一叶扁舟,承载着归乡人的思念。

他很莫名地想起泸水,那在传说中令人生畏的一条河,充满着诡异的传说、神秘的往事,还有或真或假的死亡记忆,听说是长江的上游。他难以想象阔大深情的长江怎么会有一个诡异蛮荒的源头,仿佛一个儒雅君子在童年期暴戾恣睢,却在蜿蜒出夔门的青春期后,变得风度翩翩、容若宽厚。

他无法想明白一条河的成长,他却从这条河里看出,真正的南征才刚刚开始,就从泸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