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抓住内鬼
来电铃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江松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老吴醒了,要见你?。”
江迟迟猛地站起,腿上的财福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等她匆匆赶到西洲市军区医院住院部时,天已经擦黑,北风卷着白雪在窗外肆虐。
特殊单人病房内灯火通明,轮岗的灵师守在门口。
江迟迟来到时,江松清正好从病房里?出来。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老吴靠躺在床头,手背插着管子。
她双颊凹陷消瘦,长发干枯没有光泽。
老吴一向注意形象,江迟迟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穿工作服,乌黑长发盘起的模样。
“瘦了。”她朝江迟迟微微招手。
江迟迟抿着嘴唇,忍住眼眶泛起的湿润,握住了她过于消瘦的手掌。
“你?也瘦了。”她小声嘟囔,“到底怎么回事?”
老吴看了一眼门外,无需朱砂或墨汁,符文就从她指尖流淌。
病房暂时形成了无法进入或离开的小结界。
“是玄鬼手下?的大妖。”老吴表情凝重,“我的反应再慢些,已经见阎王了。”
她扯了一下?领口,无数暗紫的恐怖妖纹遍布,这已经是净化?后的结果。
“迟迟,我再问你?一次。”她的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认真,眼睛直直看向江迟迟,“你?确定?要查下?去??无论会面临什?么结果。”
江迟迟毫不犹豫点头:“是。”
老吴垂下?眼,慢慢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笑起来:“和你?爷爷真像,认定?了一件事就要做到底。”
“你?之前多次入茧,随机抽取的结果被有意调换。我查了教?务处内部的信息,每次学生抽签时,他要么值班,要么路过教?务处办公室。”
老吴点开手机相册,一张照片跳出来。
是一张年轻的、平平无奇的脸。
江迟迟对他有点印象,教?务处的老头们叫他小林,几年前才被招进教?务处的,似乎是因公受伤才转去?了后勤。
“在发现异常后,我监控了他的行程,并往前追溯了一年。”
老吴调取了所有的行动轨迹,在多番筛查后,发现他与灵协收容处紫衣组的组长越明朗有私下?来往。
“金钱来往?”江迟迟问。
“不,没有任何物质方面的来往。”
老吴回忆着自己?调取的海量监控,每次学生外出实践抽签前,小林就会经过西洲市人民公园的假山。
而在当?天或次日,越明朗同样也会经过。
一两次或许是巧合,但这样的巧合已经持续了三?年。
除此之外,两人没有任何线上、线下?的来往。
“查到他身上之后,我开始监控越明朗,他有一个没有登记入灵协系统的网络账号,经常活跃在各种论坛。”
老吴调出一张论坛帖子截图。
发帖人称自己?怀孕了,但负心男友以还没毕业为理由,不想负责。她唯一的亲人已经离世,这是她仅剩的血脉相连的存在,却不受欢迎。她问要怎么做才能让负心男友悔恨终生。
帖子下?方有人回复,可以免费帮她让这个负心男后悔终生。
这个帖子的内容江迟迟再熟悉不过。发帖人是刘惠,负心男友是已经洗心革面的卷毛。
“越叔?越明朗?”江迟迟神情恍惚。
那个操一口塑料普通话,酷爱打牌,喜欢穿人字拖大裤衩上班,腰上挂两圈钥匙的中年男人。
江迟迟与他很熟悉,刚进灵协时,越明朗对她很照顾,带着她熟悉了灵协各处。
并夸她很有江灵师当?年的风采。
他和阿爷曾经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僚。
“是不是弄错了?”迟滞干涩的声音响起。
老吴不说话,只是将截取出来的视频证据播放给她看。
江迟迟忽然觉得难以喘上气,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割裂,像越明朗这样穿着皮囊的灵师,究竟有多少?
“他最近告假,一直没去?灵协上班,他或许已经知道自己?露出破绽了,你?”
话还没说完,老吴的手机打进一个电话。
“他回去?了?”老吴的声音忽然提高,“现在?!”
浓烈的不祥预感弥漫在心头。
下?一刻,预感应验。
越明朗结束告假,主动和轮值收容处的同事换了夜班,人已经到了灵协。
“他一定?是知道了你?在查他!”江迟迟蓦然站起来,“因为你?没有醒,事情还有转机,所以他不去?灵协,告假观察情况。”
但是,老吴醒了,纸包不住火,越明朗知道自己?做的事瞒不住。
他选择了——
“他想把收容处的紫衣怨鬼都放出来!”江迟迟抓起随身携带的黄布包,转身就往外冲。
老吴心急如?焚的声音在身后远远飘来:“江迟迟,你?给我回来!就凭你?一个怎么应付?!”
北风飒飒,白雪覆在灵协总部大楼。
入夜后的大楼灯火通明。因为天气变冷,许多人到点了便匆匆下?班。
越明朗裹着军大衣悠闲走入大门,睫毛挂着雪花,呵出的气成了白雾。
“这天真他娘冷啊。”他叹息道。
一楼接待处值班的是个小年轻,看见他表情一愣,然后低头打了个电话。
越明朗只当?没看见。
“老越,偷懒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来值夜班,不是你?的作风喔。”
迎面走来的同僚都笑着与他打招呼,越明朗挨个笑着回应。
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是同办公室的人,正抱着一叠文件正要去?交接。
“哟哟,这不是咱们组长吗,还知道回来?”曲澄打了个响指,“你?不在都没人组织打牌,寂寞死我了,不打一个通宵不准走啊!”
越明朗笑着打了一下?他的肩膀,骂道:“反骨仔,收点心赶紧找个老婆,别学我一样。”
曲澄愣了一下?,越明朗从不在灵协提起自己?的婚姻情况。
他以为自家组长是万年单身汉,偶然听别人提起说,越明朗以前出任务出了意外,怨鬼蛰伏在他身体里?,一直跟着他回来。
然后,鬼上身,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虽然怨鬼最终被收容,但他留下?了身体与心理的永远创伤。
曲澄悄悄看了一眼越明朗右侧脸那些恐怖的青紫,挠挠头:“我还年轻,想多玩几年呢。”
越明朗只是笑笑,没再说什?么,踩着拖鞋进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跳跃至第三?层。
“叮——收容处第三?组到了。”伴随着温润的男声,厚重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原本今夜是他和曲澄值班。
原本是这样的。
越明朗随手将办公室内布下?的重重法阵破坏,阴寒逐渐从尽头的铁门溢出。
他哼着上个年代的小曲,调子怀旧温情,然后拨动了精密复杂的罗盘。
这是妻子最喜欢的歌,每次哼起,越明朗都能清晰回忆起那张温柔秀气的笑脸。
刻满镇压符文的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
锁魂瓶中的怨鬼躁动不安,铜铃叮铃作响。
“这玩意可贵了。”他语气惋惜,但手上的动作异常干脆。
精密罗盘瞬间?碎成几块,重重砸落在地面,霎时间?众鬼躁动。
电梯门缓缓打开,装满热水的马克杯“砰”一声跌落在地,四分五裂。
曲澄呆呆看着不远处的越明朗,一道又一道的怨鬼身影从他身后浮现,潮水般的阴气眨眼睛就涌到了他面前。
越明朗踏着阴气而来,腰间?的钥匙清脆作响,他依然在笑,语气无奈又头痛。
“反骨仔,讲你?又不听,送死就来得快。”
这曲澄记忆中的最后一眼。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肆虐的阴气与北风纠缠呼号。
江迟迟踏入了寂静的灵协大楼。
地面、接待处躺了一地的同僚,个个面容青灰,阴气入体。
她握着青铜剑,笔直走向电梯,按下?了负三?楼。
电梯内的显示板数字乱跳,不断在负十八层和四层之间?跳跃,头顶的照明灯“滋啦”作响,忽明忽灭。
一张驱祟符甩到电梯内的天花板角落,密密的黑色长发垂落下?来,肌肤惨白的女人反着四肢扒在电梯顶部。
女鬼张牙舞爪扑来。
电梯忽然晃动,门缓缓打开。
江迟迟踏出电梯,反手往里?面甩了几张符,对身后的惨叫声充耳不闻。
她一言不发盯着坐在麻将桌旁边的越明朗。
他一人分饰四角,打得不亦乐乎。看见江迟迟来,他还笑着招呼:“迟迟来啦,陪越叔再打一圈?”
紫衣怨鬼们见江迟迟如?同豺狼见血肉,贪婪热切涌来。
胸口的鬼玉逸散出瑰丽色彩,将她护在其中。
“为什?么?”江迟迟越过一众扭曲的面容,固执地想得到一个答案。
越明朗摸出一张三?筒,正好凑了清一色,推牌糊了。
他大喇喇靠着椅子,给自己?摸了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才说:“你?们这些小年轻,总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遇到这种情况,你?应该二话不说就捅一刀,说不定?还能让我死在你?面前。”
越明朗吐出一口烟,摇头叹息:“还是经历得太少啦。”
江迟迟仿佛听见了血液沸腾的声音,她在极度的愤怒中奇异冷静下?来。
“玄鬼许了什?么给你?,让你?心甘情愿去?死?”江迟迟手持桃枝,浅淡金光晕开。
原本涌来的怨鬼仿佛被灼伤般急急退避。
江迟迟紧盯越明朗右脸的骇人青紫,“我听说你?的妻子被你?亲手杀害了。”
越明朗脸上的笑容终于破碎,他阴沉吸完最后一口烟,扔到地上狠狠碾灭。
“不是我杀的。”他阴沉沉开口。
“准确来说,是被鬼上身的你?杀了,死得时候魂飞魄散。从那之后你?一蹶不振,自动申请调来没什?么晋升前途的收容处。”
“你?其实很后悔吧?”江迟迟一步步走进,“后悔当?灵师,后悔接了那一次任务,后悔为什?么明知道自己?工作危险还要与妻子结婚。”
“后悔自己?间?接害死了她。”江迟迟的话如?同一击重锤。
她灵巧避开越明朗扑过来的身体,声音平静又残忍:“所以你?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到过去?,一切都没有开始的过去?。”
“但是这不可能,所以退而求其次,你?的愿望应该是希望妻子活过来。”
江迟迟用青铜剑挡住了越明朗挥来的匕首,盯着他青筋暴起的紫红面容,说:“所以,玄鬼许诺让你?的妻子活过来,而你?要为他办事,甚至付出性命。”
越明朗手里?的匕首一寸寸往下?压,他突然笑起来,笑声回荡在阴冷的办公室。
“迟迟,你?真的很聪明,和你?爷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遇到什?么事都敢单枪匹马冲。”
“可是——”他表情骤然狠厉,左掌朝江迟迟狠狠拍去?,“做人就是难得糊涂,太聪明死的早!”
越明朗见江迟迟忽然弯了弯唇角,心头顿时涌起强烈的危机感。
他像断线的风筝飞出,重重撞在厚重的铁门上,偏头呕出一口血。
比上百只紫衣怨鬼被放出更?恐怖的阴气沉沉压了下?来。
俊美?漠然的青年从江迟迟身后走出。
江迟迟笑眼弯弯,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越叔,谁告诉你?我是自己?来的。”
“这种明晃晃送死的陷阱只有弱智才会上当?。”
原本游荡贪婪的怨鬼们臣服在恐怖的威压下?,江迟迟提着青铜剑朝越明朗走去?。
“魂飞魄散的人怎么复生,玄鬼说你?就信?”她半蹲着看越明朗,“我和他有血仇,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告诉我他的踪迹。”
越明朗靠坐在铁门前,苍白的脸浮现出恍惚:“万一呢,万一真可以已经有成功的例子”
“我不清楚他的行踪,你?去?、去?乌家——”越明朗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脖子清脆扭向一边,乌黑的鲜血从七窍源源不断涌出。
越明朗死了,死在玄鬼控制的鬼咒下?。
江迟迟恍惚走出大楼,前来清扫现场重新收容怨鬼的灵师们纷纷与她擦肩而过。
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伞骨如?玉的黑伞撑在江迟迟头顶,为她挡去?一身风雪。
江迟迟耳边不断回荡着越明朗死前的那两句话。
魂飞魄散的人,当?真还能重活吗?
一月中旬,江北大学准备迎来寒假。
在收容完所有怨鬼并重新加固了三?处的铁门封印后,学院召开了寒假前的学院大会。
大会依然冗长无趣,老吴还在养伤没出席,江迟迟埋头狂写六千字检讨书?。
唯一让她开心的就是拿到了期末奖学金。
大会结束后,她带着检讨书?来到院长办公室,路上都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江松清盘问她,为什?么她的鬼修能同时让上百紫衣怨鬼老实呆在原地该怎么回答。
院长办公室内开着暖气,进去?时她隐约听见了交谈声。
“既然达成合作,年节的礼也要给酆都备一份,只是送礼的人还没定?下?来。”
“你?去?就好了。”
“我去?像什?么话!”
江迟迟敲了三?下?门,里?面交谈声戛然而止。
江千雪见她来,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江迟迟回了她一个明媚的笑。
江松清狐疑地盯着两人,他这位女儿从小就和江迟迟不对付,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江迟迟递上了两份三?千字检讨书?,用大量篇幅洋洋洒洒情真意切检讨了自己?私下?与鬼修结契的过错。
她已经准备好江松清要盘问了。
“你?这是明知故犯,屡教?不改!”江松清拿着她的检讨书?“啪啪”敲桌面,“两个鬼修是这么好驾驭的,出了点岔子你?就是万劫不复……”
江松清长篇大论训斥了半天,但并没有问起她的鬼修为何能让那些怨鬼老实下?来。
“院长,江院长。”江迟迟出声打断江松清的滔滔不绝的训斥,“我刚刚听见说要送年节礼,没定?人选是吗?”
江松清捏了捏鼻梁,沉沉点头。
酆都鬼王让江迟迟转达的话,他很清楚是什?么意思。
这位喜怒无常的鬼君,看上了他的师侄,只是他这师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江迟迟浅浅一笑,主动请缨:“让我去?吧。”
是时候去?确认一件事了。
第62章鬼王真容
在江迟迟提出去酆都送年节礼时,江松清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
沉默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酆都鬼王坐在如今的位子上近两千年,心?思莫测,手段酷烈,不是等闲之辈。”
江迟迟莫名其妙:“所以呢?”
这和她要去送礼有什么关系。
江松清心?头一梗,气得一张脸铁青。
江迟迟只当他更年期提前到?来,起身告辞,走之前还让江松清别忘记派人把年节礼送去守初观。
院长?办公室大门被?带上。
江松清面色铁青看向在喝茶的江千雪,语气微怒:“你?是师姐,也不跟着劝着点?”
“劝什么?她去送礼而已,又?没和鬼谈恋爱,您未免管得太宽。”
江松清手指颤抖,重重将笔掷出,“逆女!”
叛逆的大小姐面容淡然起身,径直离开了院长?办公室。
江迟迟独自走在覆着薄薄积雪的校道,呵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隐约间看见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千雪?”
江千雪抱着手臂走在她旁边,一如既往的高冷。
“你?为什么要去送礼?”
真是个别扭的人,江迟迟悄悄抿起笑,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
冰冷的雪水融化在指尖,她淡淡说:“我有事要找酆都?鬼王,送礼只是顺便。”
“我陪你?去。”
江迟迟有些讶然,盯着江千雪的脸瞧,她仍是冰雕玉琢的样子,嘴中说着关心?人的话,面容却还是那么冷淡。
没得到?回复的江千雪拧起眉头,低头去看江迟迟,看见了一张止不住笑的脸。
“哎你?呀。”少女颊边泛起浅浅梨涡,她凝视着纷扬的雪,“不麻烦你?陪我跑一趟了,只是去处理一些私事。”
腊月二十九,街头巷尾挂起红灯笼,许多店铺已经?歇业,门口贴着过年期间休息的告示。
江迟迟抖着一件白狐披袄,将它叠好塞入行李箱。
凛冽的风卷着雪吹入,燕无?歇染了一身雪的寒气,将一份精致的礼盒放到?桌面。
“灵协派人送来的年节礼。”他说。
“一起带上,正?好要去泰山呢。”江迟迟扶着行李箱拉杆,手机不断弹出游宋和虞念慈催她出发的消息。
灵协每逢年关,便要在泰山的灵尊大殿召开大会,这年自然也是要一起过的。
泰山是北阴鬼蜮的主入口,她顺便把事情办了。
燕无?歇的目光扫过隐隐有灵光溢出的礼盒,问:“这不是灵协送你?的?”
江迟迟哼笑几声,推着行李箱掀开了挡风帘,风雪扑了她一脸。
稍显模糊的声音被?风雪卷着吹到?燕无?歇耳边。
“灵协何时对我这么大方过?这是送给酆都?鬼王的年节礼哦。”
玄衣青年身形一僵。
“你?去送?”
江迟迟压着被?风吹起的帽檐,回头浅浅一笑:“有什么问题吗?”
燕无?歇凝视着少女的笑颜,心?间忽然泛起一丝古怪的不安。
“没有。”他说
同一日间,全国各地数千灵师同时赶往了泰山市。
云雾缠绕在山腰,气宇恢宏的庙宇依山而建,从山脚便连绵蜿蜒至山尖。
半山主殿庄严肃穆,腰积雪与红墙交相辉映。
抵达泰山的当日夜晚,所有门派的灵师齐聚主殿,开了一场冗长?的大会。
主要内容围绕云梦泽使用分配、追踪玄鬼、清查灵协内部人员等方面展开。
每年大会都?会评选出十位灵师放入嘉奖栏,能被?选上的无?一不是在过往一年中大放异彩之辈。
宣读嘉奖名?单时,许多灵师的目光都?集中在托着下巴走神的少女身上。
“下一位,灵师学院大二级,江迟迟。”
江迟迟正?在走神,她在盘算什么时候才有空去酆都?送年节礼。
今夜要开会,明日是除夕,人人都?回家?时,灵师是最忙碌的。
一早要开法坛为国祈福,然后得在泰山接待来自各地的信徒,并通宵举行渡化法会,渡化所有前来泰山祈求解脱的鬼魂们。
似乎也只有春节当日才能挤出时间了。
“迟迟!”身后一只手推来,虞念慈压着声音提醒,“到?你?了!”
江迟迟愣愣抬头,所有人的视线都?定在她身上,还有不少善意的打趣声。
江松清盯她的眼神已经?要冒火。
她低着头迅速穿过座椅走到?前方。
江松清侧身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时又?已经?是一副严肃端庄的表情。
他郑重将剑匣交到?了江迟迟手中,语气肃穆:“戒骄戒躁,定心?养性?,牢记灵师职责。”
议论声由小变大,如潮水般在大殿内响起。
每位被?嘉奖的灵师都?会得到?一份隐门赠礼,但今年江松清送出的竟是——
流光剑。
“竟然是流光剑?江门主的意思难道是”
“小声点,江大小姐就在前面呢。”
“我听说小江灵师与隐门似乎有些渊源”
江迟迟看见熟悉的剑匣,又?抬头看江松清郑重的表情,迟疑开口:“给我,为什么?”
“你?配得上这把剑。”江松清松开手,沉沉的剑匣落在江迟迟手中。
她下意识扭头去找江千雪的身影。
出乎意料的,江千雪淡然端坐着喝茶,像是早已经?知道这件事。
江松清见江迟迟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心?里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剑他本不打算那么早送出的,年少成名?,风头太盛,总是容易招来是非。
只是——
他想起几日前的月夜,修长?身影披着凄迷月色踏入了隐门。
江松清披着衣服匆匆来迎,面对这位心?思难测的鬼王,他态度谨慎:“鬼君深夜来访,是为何事而来?”
青年矜贵漠然,抬手间捏出剑诀。
一道流光破开兵器库大门,嗡鸣不已停在他面前。
剑身如雪练,泛着流光。这柄剑,曾随他斩诛妖邪,斩万鬼。
“它有新主人了。”
殷红身影随着漫天风雪隐去。
江松清止住回忆,看着江迟迟抱剑离开的身影,一个问题在他心?头盘旋——
这样沉重的好,她当真承得起吗?
除夕清晨,风雪停。
泰山山顶设有巨大法坛,灵师们着雪白外袍,盘坐在法坛附近,黄幡随猎猎寒风飘摇。
三牲奉上,烛台插满手腕粗的贡烛,跳跃着橘红火光,在寒风中依然不息。
肃穆空灵的道乐从手持乐器的灵师指尖拨出,天师们头戴神明模样的面具,穿着或朱或紫的祭服,脚踏罡步缓缓吟唱:
“符命与通传,惠光照九泉。三魂朝上帝,七魄听灵篇!”
古朴铜铃晃动,幽远的铃音回荡在山间。
“三途离长?夜,五苦悉释愆孽海皆息浪,闻法到?人天”
嗡嗡的祈福念诵声伴随着吟唱响起。
漫长?的祈福法会直至太阳拨云见日,朝光落于法坛正?中才结束。
祈福会后,灵师们被?分派至泰山各殿接待香客解惑答疑。
直至日落,送走一波又?一波香客后,便是通宵举行的渡化法会。
渡这世间一切游离亡魂。
江迟迟忙到?头重脚轻,一直到?月落星疏才算结束了这一日。
她披着冷清月色孤身走在蜿蜒向上的石阶,朝着半山腰的灵尊正?殿走。
忙的时候不觉得冷,此刻一停歇下来,寒风钻入骨缝,冷得让人发抖。
“真讨厌过年啊”江迟迟嘟囔着,轻轻呵了一口气。
白雾扑出,稍微暖了一下冻至通红的手。
雪白的狐裘沉沉裹在了她身上。
江迟迟不必回头也知道是燕无?歇来了。
“酆都?今晚也有盛会吧,你?不回去吗?”江迟迟问。
“年年都?有,没什么可?看的。”
一柄黑伞挡去了纷纷扬扬的飘雪,他伸手扶住了险些滑到?的江迟迟。
“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去休息?”
江迟迟仰头看灯火辉煌的灵尊正?殿,声音恍如呓语:“今天过年,我得去看看阿爷。”
灵尊正?殿地下有三层。
江迟迟通过重重查验来到?第三层,沉重的石门结满冰霜,缓缓开启。
入眼净是雪白,地面、墙壁、眼前的水晶棺覆着一层厚厚的霜雪。
江迟迟一步步走到?水晶棺前,用衣袖一点点擦拭着棺面。
水晶棺被?施与无?形阵法,灵力流淌转动,看里面躺着的人,就如同隔着水面看月。
那是一张清瘦仁和的面容,蓄着长?须,头扎道髻,平静得如同在沉睡。
“阿爷”江迟迟努力牵起唇角,“新年快乐。”
“我今年也过得很好,赚了很多很多钱,你?再等等我。”发白的指尖用力扣在水晶棺上,“我一定会杀了玄鬼,寻到?你?的魂魄。”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到?江千雪,又?说到?苏烬,最后说起了燕无?歇。
“他很好,但太好了,我怕这种?没有由来的好。”她喃喃说,“阿爷,我的玉坠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出生时就佩戴的玉佩,真是父母求来的吗?
但江松衡不会回答她。
三魂七魄只剩一魂一魄留在体内苟延残喘,只能靠着隐门的水晶棺勉强维持一丝生机。
江迟迟离开了灵尊正?殿,走之前缴纳了一笔巨额费用。
原本绰绰有余的存款瞬间所剩无?几。
这笔费用由江松清私人出一半,老吴和江迟迟各承担三分之一。
可?即使如此,也让人难以?负担。
该多赚点钱了,江迟迟默默想。
一朵绚烂的花在黧黑夜幕盛放,接二连三的,更多的烟火盛开。
新的一年彻底来了。
江迟迟看着站在灵尊正?殿外的青年,哪怕是再强大的鬼修,也无?法轻易进入这里。
青年微微仰头,目光静静流淌在肃穆庄严的灵尊殿。
某一刹那,江迟迟竟觉得他像一直无?法归家?的孤魂野鬼。
下一刻,青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去看烟火吗?”他问。
按计划,江迟迟原本应该去鬼蜮酆都?送礼,鬼使神差的,她轻轻点头。
江迟迟与燕无?歇走在陡峭崎岖的积雪山道上,越走越发难行。
在她第数不清多少次踉跄后,玄色身影半蹲在她面前。
“上来。”他说。
他稳稳托起少女,凭着记忆绕过崎岖山石。
柔软的侧脸贴在燕无?歇的背上,温热的呼吸渐渐轻了下去。
江迟迟睡着了,她今天实?在是太累了。
绕过一棵雪松后,如刀削的巨石斜斜延伸到?山崖间,形成了绝佳的观景台。
星月仿佛触手可?及,泰山观宇和泰山城中烟火盛放,璀璨如太平盛世。
江迟迟是被?巨大的烟火绽放声惊醒的。
宽大的袖袍掩去了凛冽的风,她正?靠在燕无?歇怀里。
她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视线中的烟火似漫天坠落的流星,观宇中的喧闹声隐隐飘了上来。
一朵、又?一朵绚烂的如梦似幻。
她凝视着这一幕,没有动,也不太想动。
也许是这样姿势太温暖,又?或许是那清冽冷淡的气息太好闻。
“无?歇——”
“迟迟。”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江迟迟眼中映着璀璨烟火,又?映着那张过于昳丽的面容。
“祝你?新年快乐。”她率先开口,眼睛弯弯。
燕无?歇垂眸凝视她,缓声说:“那我祝你?,多喜乐,长?安宁。”
“所求皆如愿,所行化坦途。”
江迟迟久久没说话,她忽然迫切希望自己的揣测成空。
如果——
如果他没有欺瞒,那她愿意勇敢一些,先伸出手
元月初一,北阴鬼蜮红灯高悬,万鬼同欢。
黑白无?常倒霉透顶,抽到?了初一轮值。
鬼王不喜打扰,也不喜欢任何年节,鬼差阎罗们都?放假了,新年期间的鬼王殿异常冷清。
两人闲得在正?门外数鬼火。
磷磷鬼火中,走来一道雪白的身影。
“江灵师??”范无?咎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上次这位江灵师走时,可?是一副“这辈子都?不会再来”的表情。
她不仅来了,还提着有灵协徽记的年节贺礼。
“新年好。”她给黑白无?常各塞了一个红包,“过年还要上班,辛苦了。你?们鬼君在吗?”
两人苦笑着接下,谢过她后,谢必安说:“老大年节期间都?是在内殿的,若不在我们可?以?帮忙传讯。”
江迟迟笑着应下,抬腿跨过正?门门槛,提着礼盒往鬼王殿深处走去。
“江灵师真是大度。”范无?咎赞叹道,不仅不生气了,还给他们送了银引红包。
绕过重楼回廊,熟悉的鬼王寝宫出现在眼前。
门窗透出通明灯火,正?殿大门敞开。
江迟迟提着礼盒拾级而上,一步步走至离正?门一步之遥的位置。
“鬼君,我代灵协上下前来赠年节礼。”她礼貌而客气。
内里传来沉冽冷淡的声音:“进来。”
江迟迟忽然顿住,到?此刻时,她竟然生出了一点怯意。
大约是她沉默太久,内里传来了珠帘掀开的碰撞声。
不要做懦夫,江迟迟想。
于是提着裙摆,默然跨入正?门,她抬眼便看见从珠帘后走来的红衣鬼王。
他身后红玉珠帘晃动,那似乎是一张床榻,但比起那座金雕玉砌的偏殿,鬼王的寝殿看起来实?在太过肃穆冷淡。
江迟迟把礼盒放在靠窗的桌案,正?准备说些场面客套话,好全一全礼数时。
红衣鬼王直接下了逐客令。
“礼已送到?,你?可?以?回去了。”
态度异常冷漠无?情,换成从前江迟迟或许还会思考一下自己是否得罪了他。
但现在只觉得可?疑。
“好,叨扰了。”她面上笑容浅浅,余光停留在身边的桌案上。
江迟迟转身,稍长?的裙摆遮住脚尖,抬腿迈步,窗边桌案猛地倾斜。
少女一脸惊慌,重重朝地面跌去。
桌案上的红折与礼盒噼里啪啦砸落一地,一尊聚灵瓶从盒中摔出,砸在厚厚地毯。
聚灵瓶世间罕见,万金难求。
它被?黑靴一脚踢开,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一只手用力揽住少女不慎跌落的身体。
墨玉旒珠不断摇动,露出一线苍白冷峻的下颌。
纤白的手忽然伸出,拂向了旒珠。
第63章夜雨乌家镇1
江迟迟的动作仿佛已经思考过千百次,快得不可?思议。
指尖触及旒珠,瞬间被加持的鬼术灼伤,青紫顺着指尖蔓延。
恐怖的阴气反噬。
江迟迟的理智告诉她该及时收手,但她就是想赌一把。
冰冷的手用力攥住了她的指尖,加持在黑玉旒珠上的鬼术瞬间撤去。
旒珠在江迟迟的指尖下晃动,那张一直被黑暗笼罩的面容终于清晰。
熟悉的,俊美阴郁的面容,漆黑如墨的狭长?眼眸化为暗红。
寂静的鬼王寝殿中,唯有长?明灯轻微燃烧的声响。
江迟迟心中的最后?一点?妄想彻底被掐灭。
极轻的笑声响起,江迟迟唇角弯起,满眼讥诮,“好玩吗?”
“把我当傻子,好玩吗?”
殷红的眼眸久久凝视着她,江迟迟的指尖被冰冷的手指攥着,青紫渐渐褪去。
她蓦然抽回手,转身便?走。
还?没走出两?步,一只手紧紧握住江迟迟的手腕,身后?响起暗哑的声音。
“去哪?”他问。
江迟迟怒极反笑,只觉得荒唐,她无法理?解身后?这位鬼君究竟在想什么。
她似乎也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少女的声音泛着冷意:“我要回去。”
“我陪你回去。”燕无歇嗓音平淡,不见波澜。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江迟迟的怒火,她回头怒视燕无歇,只差把“你是不是有病”写在脸上。
她用力挣开那只紧握的手,语气彻底冷下来:“放手!”
冰冷的手纹丝不动。
“放手——”
倏然间,手掌牢牢扣住江迟迟的后?颈,冰冷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如疾风骤雨吞噬了她未说完的尾音。
将?一切的话语堵在了纠缠的唇齿间。
江迟迟踉跄着往后?退,后?背重重抵在鬼王寝殿的正门,退无可?退。
他一手扶着江迟迟的侧腰,一手牢牢扣住她的脖子,使之无法移动半分。
破碎含糊的喘息声与水泽交融声压抑响起。
从鬼王寝殿外看,长?明灯映出两?道交缠的身影,像是抵死缠绵的恋人。
江迟迟挣扎着用手指在他身上落下阵法符文,只是刚落下几笔,修长?的手指强势插入她的指间。
她被迫十指相扣,手背被用力抵在门上。
冰冷的气息与炽热强势交换。
某一刻,江迟迟脚下一空,耳边是红玉珠帘叮当作响的声音。
她陷入了锦被堆叠的床上,江迟迟用力偏头,冰冷的唇擦着侧脸落在她的耳垂上。
手掌用力甩出,旒珠簌簌作响。
江迟迟用抵住近在咫尺的胸膛,咬牙切齿:“疯子!”
燕无歇侧着脸,红痕渐渐在脸上浮现,她的掌心麻木发烫,这一巴掌用了十足的力。
一只手撑在江迟迟散落的乌发间隙,另一只手拉过江迟迟发麻的手,轻轻摩挲她发红的掌心。
如蝶羽的长?睫低垂,满眼的阴郁与病态,他的声音甚至称得上温柔:“迟迟,你才知道么?”
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就已经疯了。
旒珠冠冕落下,如墨长?发散落在殷红外袍上,鬼气妖冶。
毫无体温的手轻抚着江迟迟的侧脸,手指擦过嫣红柔软的唇瓣。
那双殷红的眼眸带着诡异的绮丽,他问:“为何燕无歇可?以?,酆都鬼王不可??”
江迟迟的胸口剧烈起伏,看他的眼神甚至像在看一个怪物,“这与你是谁根本毫无关?系!”
她抬腿朝身前狠狠踢去,手肘往前一撞。
膝窝被径直按住往床榻上一压,袭来的手肘也被轻而易举化解。
怒火烧至另一个极点?,一人一鬼瞬间在床榻间纠缠打斗起来。
有时候极致的恨意与极致的爱意会相互交叠。
缠斗不知何时变为了唇齿间的撕咬。
长?发与长?发缠绕,两?人如同困兽,没有任何技巧,唯有倾泻的炽热情绪。
直至江迟迟难以?喘上气,燕无歇才停下,俯首幽幽看向她,问:“为什么要走?”
“杀人、杀鬼、杀神”那双殷红的眼眸像淬毒般绮丽,“为你上碧落下黄泉,无可?不为。”
“为什么要走?”他再次问。
江迟迟精疲力尽靠在床头,渐渐平复了呼吸,抬眼直视他,倏地一笑:“是吗?那我只要一样?。”
燕无歇沉沉开口:“你说。”
“偏殿的画像,我只要这个。”
如江迟迟所料,燕无歇陷入沉默。
“你了解我的一切,我却从未看清过你。”江迟迟的语气平静而残忍,“你的过往、喜好我一样?都不知道。”
“你从没有打算让我知道。”
江迟迟只觉得满心疲惫,她走下床榻,头也不回地说:“我要走了。”
簌簌衣料摩擦声响起,墨发垂落在江迟迟肩头,燕无歇自身后?拥住了她。
他语气滞涩:“迟迟,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你只是你,独一无二,熠熠生辉。
“是吗?”江迟迟扯了扯唇角,“那画里是谁?与我是什么关?系?”
拥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苍白的肌肤下喉结微微滚动,燕无歇重重闭上了眼。
“倘若我——”
倘若我前世杀过你。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得不到回应的江迟迟拂开了他的手,径直朝殿外走去。
燕无歇下意识跟了两?步,剑如流光反手挥过,一缕墨发幽幽坠地。
流光剑握在少女手中,眉目凛冽,直指他的咽喉,“别让我记恨你。”
燕无歇往前踏了一步,剑尖抵住喉结,锋芒剑意毕露。
“你我之间结有契约。”他沉声说,再次向前。
剑锋急急撤开,但依然在他咽喉间留下半寸红痕。江迟迟目光一凝,看见燕无歇脖子上竟有一道陈年旧伤,极细的伤痕环着咽喉,积年累月已经化为浅浅的白痕。
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
流光剑悍然挥下,鬼王殿上方雷云涌动,数道天?雷径直劈落。
琉璃瓦轰然碎裂,簌簌落入大殿之中。
黑发飘扬飞舞,江迟迟举起左手手腕,腕间白皙没有任何痕迹。
“我与你毫无干系。”她冷冷说。
自上次在桃溪镇请神前解除同心契,她便?一直要求只结普通契约,燕无歇不同意,一直拉扯到前几日。
一枚半开莲花玉坠从江迟迟脖子拽下,她扬手抛出,玉坠穿过劈落的天?雷,清脆落在黑靴旁。
天?雷落下时,轮值的黑白无常连滚带爬冲入了鬼王内殿,他们迎面看见提剑走出了江迟迟。
她面如冰霜,眼尾唇瓣微红,剑锋染着鬼气,浑身带煞。
范无咎牙齿都在打架,颤抖着声音询问:“江、江灵师,你召天?雷把老大寝殿劈了?”
冷风从范无咎身边掠过,江迟迟的身影远去。
黑白无常深沉地对视了一眼。
完了,这是真?生气了
江迟迟失魂落魄回到守初观,年初一的街道寂静无人。
她踩着满地的爆竹红纸推开了大门。
卧室门窗绘制上密密法阵,桃枝放在窗前,淡淡金光浮动,妖鬼不可?近。
布置好一切,她才陷进了床铺中。
接近天?明时分,她才恍惚坠入梦里。
江迟迟久违地做了那个漫天?风雪的梦,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噩梦了。
在梦里,她又一次死在了刀刃下,冰冷的刀刃和缺氧的窒息感太过真?实。
江迟迟头重脚轻起床,先检查了一遍法阵与桃枝的位置,一切如旧。
推开卧室门,屋檐凝着冰棱,院内覆盖着薄薄的积雪。
她啃掉了冰箱里的冰面包,然后?喝了一瓶冷藏的牛奶。
吃完肚子稍微有些不舒服,如果是以?前,她吃掉过期面包都不会有任何不适。
不仅嘴变刁了,胃也变刁了。
古人说由?奢入俭难,果然不假。
江迟迟简单清理?了正殿以?及阶梯的积雪,照常为灵尊和祖师爷添了贡烛贡香。
年初二,守初观开门。
不少熟人都前来上香进贡,捐了金身的王老板买了一柱半人高的贡香,颤巍巍插入了广场的大香炉中。
他诚心诚意祈祷自己的生意能更?上一层楼。
没多久,张越和卷毛也来了。
李婷、团子、刘惠、幽玉都陆续前来拜访。
幽玉一进守初观便?打趣道:“听说天?雷把鬼王殿给劈了,是不是你做的,我觉得也只有你敢干这种?事了。”
“是啊。”江迟迟微笑,“你要留下吃饭吗?”
幽玉眼睛一亮,那修罗不在,必须要蹭顿饭吃。
然后?,他看着三盘不可?名状的食物陷入了凌乱,匆匆找了个借口跑了。
傍晚时,游宋和虞念慈也提来了年礼,三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江迟迟喝了不少酒,面颊酡红。
游宋托家?中关?系,查了越明朗口中没说完的那个地点?,最终查到一个可?疑的地方。
“乌家?镇,十年前从水乡离奇消失,整座镇子连人都失去了踪影。”
游宋轻轻敲着桌面:“而且,根据西洲市内的五行阵推测方位,乌家?镇大约在五行土阵范围。”
“我回去之后?重新排了八卦,以?西洲市的五行水阵为锚点?,像周围五行延伸,桃溪镇附近大概率是有五行木阵的,只是我们当时忙着对付鬼女忽略了。”
江迟迟轻轻点?头,“开学后?去桃溪确认一次,先去乌家?镇原址,明天?就出发。”
虞念慈没有异议:“行,我开车。”
送走了两?位好友,江迟迟踩在后?院的积雪上,用冷风醒酒。
红影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
“姐姐,你早就知道他是酆都鬼王对吗?”江迟迟弯了弯唇角。
“对。”乌黑发髻中,金簪流苏晃动,她梗着脖子说,“我得罪不起鬼王,你要怪我瞒着你,那便?怪吧。”
江迟迟叹了口气,又轻轻笑起来:“我怎么会怪你,他不想让你开口,自然有千百种?办法。”
“你和我结契,也是因为他的意思吧。”她望向堆满积雪的梅花桩。
那些月色下练剑的时光如流水从她眼前飘走。
“不是的,我本就想与你结契。”沈婉轻轻挽住她的手臂,说:“乌家?镇,我陪你去。”
大年初二,一辆红色超跑行驶在国道上,南边天?气暖和,青山环绕绿水,典型的水乡景色。
游宋坐在副驾驶,江迟迟坐在后?排玩手机。
她玩得有些困倦,伸了个懒腰,忽然触碰到柔软的手臂。
江迟迟扭头,一位黑发红唇的长?裙女性?冲她浅浅一笑,细眉红唇,是很温婉的水乡女性?形象。
她恍惚了一瞬,才记起这一趟的目的地是去乌家?镇散心。
乌臻笑得温柔,轻声细语介绍起镇子,在她口中乌家?镇依水而建,初夏时气候依然怡人。
她说起了小时候的趣事。
“小时候,我家?附近种?着一棵老树,我和玩伴很喜欢在树下过家?家?。”
“五月份经常有雷雨天?气,如果明天?不下雨,我带你们在镇子上转一转。”
乌臻这样?说。
从后?视镜中,虞念慈看见乌臻那张过于白皙的脸庞与弯弯红唇。
她心中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安。
她们的这位好友,是什么时候上车的?
第64章夜雨乌家镇2
一道闪电划开沉沉的天,临近傍晚,乌云堆叠,即将有一场暴雨。
白墙黛瓦的小楼临水而建,垂柳拂过小桥流水。
红色超跑行驶在整洁的道?路上,穿过了高大的乌木门楼——乌家镇。
蓝底白字的公告栏矗立在门楼旁,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江迟迟隐约看?见那似乎是镇子的宣传告示。
暗沉暮色里的古镇亮起?柔和灯光,三三两两的人们用手遮住头往家里赶,生怕这场还未降下的雨落在自己头上。
乌臻指引着虞念慈将车停在了古镇的停车区域,车子不少,还有好一部?分是外?地车牌。
看?起?来,与她们一样来散心的游客不少。
银电在翻涌的云团中撕扯,江迟迟提着行李下车,她仰头凝视着已经彻底暗下去的天。
在闪电亮起?那一瞬间,那堆积的云层中,似乎有许多缠绕的事物,但转瞬即逝。
“快走,马上下大雨了。”乌臻指向几十米开外?的小楼,“那栋就是我家。”
游宋背着旅行包,环视着小镇,随口说:“就几步路,淋点雨也不算大事。”
“轰隆——”一声闷雷从空中滚滚响起?。
乌臻走在前面,她扭过头来,秀美的面容被闪电照亮,生出?几分艳色。
她轻轻弯起?红唇:“淋雨会?生病呢。”
江迟迟的手臂爬过一层寒意,但来不及细究,因为下雨了。
滂沱雨点砸落,这雨像是贴着人下一样。
即使三人跑得很?快,但依然不可?避免被打湿了。
乌臻家的小楼看?起?来是仿古形式的,白墙黛瓦,格外?有古韵。
游宋长腿一跨,踏上两层阶梯,下意识扭了一下门。
门开了,没有锁,内里黑沉沉一片。
雨越下越大,也顾不上探究这门为什么没锁,三人匆忙进门避雨。
游宋顺手在门边一摸,客厅主灯打开,一楼陷入了暖融融的灯光里。
一阵风幽冷地从屋外?刮进来。
“砰——”
小楼的大门轰然关上。
淋湿的衣物冰冷贴在肌肤上,寒气?无孔不入,使劲往骨缝里钻。
“五月份也这么冷?”虞念慈狠狠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等等!”江迟迟蓦然转身看?向紧闭的大门,“乌臻呢?”
屋外?只听见暴雨滂沱拍打窗户的声音,她们的好友乌臻像是凭空消失了。
“该不会?还在外?面?”虞念慈下意识将大门的门把手往下压。
一只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游宋表情沉沉,“先别开门。”
“房子的主人,下大雨被关在门外?会?干什么?”
自然是会?掏钥匙开门。
寒气?倏地黏在虞念慈的后?背,她连忙松开门把手。
江迟迟慢慢打量一楼的布局,整体布置有些沉重老气?,厚重的窗帘全部?严实遮住窗外?,家具是沉色的红木打造,与砖红色地砖相配。
家电都非常传统,大头老电视、座机、会?准点报时的西?洋钟
客厅的西?南角落有一个乌木神龛,里面供着一尊神像,青铜香炉中插着三支线香。
是刚点燃的香。
西?南角奉神,大忌。正常神龛要?摆在东或南的开阔处,引来的都是朝气?。
而西?南属日落,引来的是暮气?。往往只有奉鬼怪才会?如?此。
神龛前有张小供桌,放满了新鲜贡品,鸡鸭鹅、水果、包点应有尽有。
江迟迟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古怪,但脑子像蒙了一层雾般。
她伸手挑开了窗帘边缘,向外?看?去——
滂沱的雨幕遮挡了所有的视线,窗外?黑沉沉没有一丝光。
沉重的雨声砸在玻璃上,恍惚间像是有手掌在敲打玻璃。
某一瞬间,线条扭曲了。
江迟迟所看?到的一切都扭曲了。
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窗帘掀开的缝隙,爬进来了……
江迟迟立刻将窗帘遮掩严实,然后?高度警惕环视着一楼的每个角落。
没有,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多了点什么。
虞念慈专心攥出?发尾的水,湿淋淋落在地板上,她没注意到江迟迟的动作。
“乌臻故意把我们引来这的,到底想干什么?”
游宋谨慎翻着客厅桌面的一叠旧报纸与杂书,“反正没存好心,我们这是交友不慎。”
交友不慎
江迟迟突然意识到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乌臻的?”她冷静询问。
虞念慈和游宋的动作一顿,表情慢慢难看?起?来。
“我想不起?来”虞念慈拧着眉头。
提起?乌臻,三人能回?忆起?来的只有那张过分白皙的秀美面容,至于她的喜好、与三人之间的交集,都难以回?忆起?来。
“这里不对劲,这位好友是真是假还说不定。”江迟迟看?向西?洋挂钟,时针指向七点。
游宋一针见血地说:“我们是因为她的邀请才来到古镇散心,如?果我们不认识乌臻——”
“我们来乌家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虞念慈痛苦地揉额头,“有种不祥的预感,我们大概把一些很?重要?的事给?忘了。”
“啪嗒”一声,一张质地较硬的纸从游宋翻阅的那堆报纸旧书里掉出?来。
是一张由烟盒拆开的纸,背面写着很?多蝇头小字。涂涂改改的,下笔人似乎写得很?犹豫。
【新住户们,你们好,我是之前的住户。】
【下雨了,下雷雨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到,总之如?果可?以看?到,请你们一定要?相信,纸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每隔一段时间,房间的角落会?出?现纸条,请一定要?找到它们。】
【以下是绝对正确的:】
【不要?拉开窗帘,不要?照镜子,镜子和窗帘是相通的!】
【请看?好家里的所有电灯开关,不要?让人有机会?关掉它们。如?果发现哪个房间的灯熄灭了,请立刻开灯,否则@¥%#%……%&%】
【祂在黑暗中,千万不要?】
纸上的内容戛然而止。
虞念慈觉得自己的文字恐怖谷效应都要?犯了。
江迟迟心里一沉,不要?拉开窗帘,但她在发现纸张之前,已经犯禁了。
“我之前拉开了窗帘。”她三言两语描述刚刚的经过,“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等等看?吧。”
她迅速翻阅了所有的报纸,不看?内容,只看?年份。
“最早的一份报纸是二十年前,最近一份是十年前的。”江迟迟摩挲着报纸泛黄的一角,“十年前的五月二十号刊登。”
她问:“今天几号了?”
——“五月份经常有雷雨天气?,如?果明天不下雨,我带你们在镇子上转一转。”
乌臻的那句话回?荡在虞念慈耳边,她下意识答:“今天五月——”
她似乎意识到什么,拿出?手机打开日历,手机似乎磁场失灵,日期在不断跳转。
“不,不对。”游宋凝神回?忆,“我记得我们出?门的时候还很?冷。”
但三人现在穿的都很?单薄。
游宋立刻放下旅行背包,打开好一通翻找。
一条棕色围巾被抽出?,面料厚实,一看?就能御寒。
“我们是深冬出?门的。”他冷静分析,“是这个地方影响了我们的记忆。”
江迟迟凝视着报纸上的日期,十年前的五月二十号,他们是来到了这一天的镇子?
“先湿衣服衣服换了,然后?看?看?这房子有什么古怪。”她迅速冷静下来,“等雨停了就离开。”
话音刚落,一声闷雷响起?,所有人都清晰听见了“啪”一声。
客厅陷入了诡异的黑暗,难以言喻的阴冷像蛇一般在身上爬行。
有人把灯关了。
江迟迟反应最快,扑向了门口开关的方向,一道?灵符甩出?——
橘红火焰瞬间燃起?,一道?扭曲的影子无声无息遁入了更深的黑暗。
开关再次被按下,客厅重新笼罩在灯光中,诡异的阴冷瞬间消失。
得有人守在开关附近,虽然那张纸上没写完关灯后?不开的后?果是什么,但想必不会?发生愉快的事情。
“这雨有问题!”游宋盯着被灵符烧干的水泽。
那是虞念慈之前从发尾挤出?来的雨水,落在地面上汇成一滩,游宋刚刚试探性甩了一张灵符,竟然烧了起?来。
“快换衣服,我守着开关。”他背过身去,警惕盯着开关。
三人轮流守着开关,换下了身上阴冷潮湿的衣服,并将头发也尽可?能擦干。
江迟迟披着外?套,但指尖依然有些冰冷,“在关灯之前打雷了。”
游宋:“这可?能也是规则之一,等下一次关灯就能确定了。”
一楼除去厨房与卫生间,还有一扇关着的门。
游宋守着开关,虞念慈和江迟迟打开看?了一眼,是间书房,里面有台老旧的台式机。
书房内漆黑一片,江迟迟注意到一件诡异的事。
客厅的灯光完全无法进入书房,黑暗与灯光在书房的门缝分割,泾渭分明。
盯久了,那条分割线似乎在蠕动,里面的黑暗蠢蠢欲动,想要?吞掉灯光向外?走。
江迟迟将书房门牢牢关上,暂时不打算进入这个房间。
她扭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神龛。
神龛里泛着淡淡红光,里面供奉着一尊奇怪的神像。
男女莫辨,黑衣,白脸,没有五官。身形纤细、异常的高。
无论怎么看?都冒着一股诡谲的邪气?。
“叮铃铃——”
座机突然响起?铃声,在这种诡异寂静的环境里更添几分阴森。
虞念慈问:“接不接?”
游宋盯着座机,“先等等,看?它会?不会?挂断。”
三人足足等了三分钟,铃声从一开始的曲调悠扬,渐渐像放了两倍速、三倍速越来越尖锐刺耳。
暗红色的座机在桌面上不断颤动。
纤白的手忽然按住了它,江迟迟拿起?接听器放在桌面上。
古怪的“沙沙”摩擦声从电话那头响起?,数量很?多,声音不刺耳,但听得人浑身难受。
声带似乎由纸张构成,模仿着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电话那头说:
“嘻嘻有人在家呢。”
鲜红的液体从座机里悄无声息流淌出?来。
第65章夜雨乌家镇3
窸窸窣窣的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
有什么东西似乎要通过座机爬出来。
驱祟符贴在不断渗出红色液体的?座机上,滋滋作响。
江迟迟拽住座机线狠狠拔掉,拉扯间座机移位,意外露出压在下面的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
虞念慈提着桃木剑高度戒备,随时准备给座机来上一剑。
【由?于下着雷雨,家内的?电器设施都有损坏的?可能?,请尽快修好它们,否则】
江迟迟将新规则念了一遍。
座机被她一顿折腾,终于安静下来。
“这算是修好了?”虞念慈用桃木剑戳了戳。
“希望如此。”江迟迟不放心,贴了两?张灵符在座机上,“我们分头找纸条,我去厨房和卫生间,你和游宋轮流守着开关在客厅找。”
“当当当——”
悠长的?钟声回荡,老式挂钟指向八点整,三人一时间不敢乱动,警惕盯着挂钟。
响完后,屋内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游宋在指间掐算,表情凝肃:“时间过得有点太快了,流速不对,但钟表走?动速度没有问题。”
江迟迟的?心一沉,“那就是我们的?视觉在一定程度上被蒙蔽了。”
也许不止是视觉,是五感都发生了变化。
眼?见或为虚,耳听不为实,江迟迟握紧了流光剑才找到?一丝安全感。
但犹豫没有任何作用,在这种糟糕情况里?,时间分秒必争。
三人开始分头行动。
厨房被包裹在浓郁的?黑暗中,只能?影影绰绰看见橱柜与冰箱的?轮廓。
门朝内侧右边开,江迟迟推断开关在左侧墙壁上,离门不会太远。
她将手?伸入黑暗,迅速寻找开关。
黑暗犹如实质浓浓包裹着纤白?的?手?,冰冷细密、柔软的?丝线垂落在手?背上。
江迟迟瞬间联想到?了头发,还是一头浓密的?长发。
有人站在黑暗处,低头安静看她寻找开关。
“啪”,暖黄灯光流淌在厨房内,刚刚垂落在手?背的?发丝就像幻觉,不曾存在过。
厨房延续了客厅的?风格,红木橱柜挂在墙面,墙上挂着一盏未点燃的?壁灯,玻璃灯盏内还剩一半灯油,凝固的?油脂泛着微黄。大冰箱正在嗡嗡运行。
江迟迟提着流光剑谨慎踏入,细致翻找厨房每一个角落。
冰箱门打开,淡淡的?食物香味飘出来,里?面摆满了精致可口的?食物。
江迟迟面无表情舔了一下嘴唇,虽然不想承认,但她忽然有点想吃燕无歇做的?饭菜。
冰箱门关闭,隔绝了食物的?香味。
——“乌家镇,我陪你去。”
亲昵娇俏的?声音从脑海中掠过。
是谁要陪她来乌家镇?江迟迟缓缓皱起眉头。
厨房一无所?获,客厅传来虞念慈的?声音:“我在钟表背后找到?一张纸条。”
【挂钟每隔一小时响一次,且必定会在没有打雷的?时候响。】
【如果打雷的?时候钟忽然响了,请立刻踮脚靠墙,闭眼?屏气,直到?钟声停止再开灯!】
“踮脚靠墙,闭眼?屏气都是减弱阳气的?办法。”江迟迟分析着,“这张字条的?潜在意思是——”
“打雷时钟响有鬼。”
游宋和虞念慈互换了位置,他在神龛附近翻找,说:“这是给普通人用的?方法,遇到?这种情况,用一张隐匿符就能?解决。”
“可以。厨房里?没有纸条,我去卫生间看看。”江迟迟伸手?按亮了卫生间的?灯。
开关在厨房,倒是不需要伸手?进去开。
四盏射灯同时打开,四束灯落在卫生间正中,形成明?亮的?光圈。
江迟迟踏入卫生间。
镜子,四面都是镜子。
每一面墙、天花板、卫生间的?门背后、洗手?台都嵌着镜子。江迟迟一动,每一面镜子里?的?她也在跟着动。
【不要照镜子,镜子和窗帘是想通的?!】
江迟迟清晰记得这句规则,她立刻低头盯着花砖地面朝洗手?台走?去。
卫生间一览无余,如果有什么地方可以藏纸条,只有洗手?台上方的?镜柜。
她低头摸索着打开镜柜,果然摸到?了一张纸条。
正准备打开看一眼?,江迟迟忽然感受到?卫生间里?多了许多道视线。
她的?余光里?,身?旁那面镜子里?的?“她”正面对着镜子外的?她,但她现在是侧对着镜子的?姿势。
镜中的?“她”脚跟已?经顶在镜子边缘,像是下一刻就要冲破镜面。
“轰隆隆——”
“当当当!”
沉闷雷声与悠长钟声同一时刻响起!
与此同时,江迟迟身?后传来“砰”一声,就像是有人充满恶意将门用力关上。
“啪啪”三声,客厅、厨房、卫生间同时陷入黑暗。
江迟迟在关灯那一刻,迅速将隐匿符贴在了身?上,一点点向门口的?位置挪去。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花洒被打开了,流出的?液体似乎有些粘稠,落在地面的?声音黏腻腻的?。
“啪嗒、啪嗒”,那是脚底粘着黏腻液体行走?时发出的?声音。
江迟迟很确定,自己脚底没有踩到?液体。
卫生间里?多了几个“人”,她们四处寻觅猎物。
最后一声钟声停止,黏腻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卫生间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灯亮了。
虞念慈喘着气拉开卫生间的?门,看见铺天盖地的?镜面吓了一跳,卫生间花洒下还淌着一滩血泊。
“迟迟,你没事吧?”
“没事,我找到?了一张纸条。”江迟迟迅速出门,反手?将门牢牢关上。
两?人一起阅读:
【当听见玻璃破碎声,请迅速检查屋内的?每一扇窗户或镜子是否完好。如果镜子被打碎,请在不看见镜面的?情况下将碎片扫到?沙发下。】
【如果窗户被打碎,请用物品堵住破洞,不要让雨滴进入家中,也不要碰到?雨滴!!】
江迟迟:“现在已?经验证,打雷时会关灯。”
游宋伸手?在神龛的?神像附近四处摸索,在神像的?底部摸到?了纸条的?一角。
“这里?还有一张。”他说。
【雷雨天时,冰箱停止工作。如果感到?饥饿,可以食用贡品。】
厨房与卫生间已?经找完,江迟迟关闭了厨房的?灯并关好门。
三人盯着这张新发现的?纸条,觉得有淡淡违和感。
“活人不能?吃贡品。”游宋说。
能?吃贡品的?只有神,当神享用完毕,路过的?孤魂野鬼可以吃上几口。
“厨房里?的?冰箱通电了,里?面有很多食物。”江迟迟说,“但我不确定是不是真实的?。”
虞念慈揉了揉有点发瘪的?肚子,愁眉苦脸,“都别吃吧,我不想吃到?烂蛆臭老鼠。”
悠长的?钟声再次响起,足足九声。
时针与分针走?到?了九点整。
“变快了!”江迟迟和游宋异口同声。
这里?的?时间流速正在不断加快,虽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绝对不是好事。
“得去二楼看看。”江迟迟看向了通向黑暗的?楼梯,“念慈在这守客厅的?灯,我和游宋上去。”
但两?人在楼梯口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楼道灯的?开关。
游宋以灵符借火,甩到?了楼梯上。
燃烧的?灵符瞬间被黑暗吞噬,了无踪迹。他微微摇头,“行不通。”
“我们需要一盏灯”江迟迟凝神思考,刹那间,她想起了厨房那盏油脂微黄的?壁灯。
她转身?去取,这一次她手?伸入黑暗开灯时,有冰冷的?肌肤擦过手?背。
江迟迟顺利取到?煤油灯,灵符点燃了灯芯,跳跃的?烛火散发出融融暖光。她提着灯,与游宋并肩一步步踏上了楼梯。
黑暗无声无息包围过来,但停在了油灯照亮的?范围边缘。烛火跃动,勉强为两?人提供了容身?之所?。
“最多供两?个人用。”江迟迟得出结论。
游宋观察着微黄的?油脂,心中有了某种猜想,于是说:“这种颜色的?油脂都是动物身?上提炼出来的?,说不定”
江迟迟瞬间明?白?了他的?潜台词,人也是动物,这玩意说不定就是人油灯。
她忍着把灯扔出去的?冲动,狠狠踩了游宋一脚。
“嘶。”游宋警惕盯着前?方的?黑暗,语气却有些调侃,“怎么没见燕先生跟你一起过来?”
江迟迟跨过最后一级台阶,伸手?在楼梯口墙面摸索。
“他病了。”江迟迟面无表情按下两?个开关。
暖灯照亮了二楼与楼道,她把煤油灯吹灭。
二楼走?廊铺着红木地板,一共有四扇门,楼梯口一左一右各两?间房,另一侧同样也是两?间。
游宋有些惊奇,“鬼修也会生病?没听说过。”
江迟迟冷笑了一声,是病了,得了疯病。
见她不答,游宋识趣地没追问,他拧开了楼道右侧的?房间。这是个是杂物间,货架上放满了纸箱、还有一个工具箱以及清洁工具。
江迟迟走?到?楼道左侧房间,门把手?冷得像块冰,她往下压,但门被锁住无法打开,一阵难以掩盖的?阴寒从里?面渗透出来。
除了这扇门,其?余的?都能?正常打开。走?廊另一侧的?是两?间卧室,布置完全相似,红木拔步床,安了白?色床帘,墙边有一组漆红柜子,以及古色古香嵌有铜镜的?梳妆桌。
江迟迟和游宋分别把两?个房间的?铜镜用外套盖住了。
两?个房间都挂了一幅画。
一幅含笑仕女图,手?持一朵含苞待放的?雍容牡丹。
另一幅是穿翠绿旗袍的?女人,肤色雪白?嘴唇鲜红,画里?像是下着雨,背景迷蒙不清。
楼下再次传来钟声,十点整。
江迟迟和游宋各搜一间房,动作不约而?同快起来。
江迟迟细致迅速翻找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床与墙壁的?缝隙里?找到?一张被夹着的?纸条。
【请仔细聆听周围的?一切动静,尤其?是雷声响起的?时候。有人可能?正在借雷声掩盖脚步声,一步步接近你。】
平地惊雷骤然响起。
卧室陷入漆黑的?死寂。
江迟迟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抽出一张隐匿符,可还未来得及贴上,一双脚紧紧贴在她的?后脚跟处。
“迟迟。”低沉蛊惑的?声音几乎贴着耳边响起,像欲海中开出的?绮丽花朵令人心神摇曳。
如世间最惑人的?艳鬼,邀她共沉沦。
第66章夜雨乌家镇4
江迟迟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也只有一瞬间。
流光剑往身旁一送,但什么也没刺到,耳边的声音骤然消失。
江迟迟立刻意识到,这是她?的幻觉,并?不是鬼怪化形发出的声音。
浓郁的黑暗里,她?的动作?引来了许多潜藏的不速之客。
灵符凝成了一朵又一朵橘红火焰,燃烧着黑暗中那些扭曲的影子。
最后一声钟响停止,江迟迟毫不犹豫按下开关。
灯光充盈卧室,一切恢复如常。
她?展开手中的纸条:
【零点后是危险的!请待在?卧室,充足的睡眠会让你?好受一点。】
刚刚钟响十一声,马上就到零点了。
游宋同样在?隔壁卧室找到一张字条。
【不要看任何壁画,它们都?活着。】
“我用床单把壁画盖起来了。”游宋说,“报纸里掉出?来那张纸说纸条是一定可信的,我保持怀疑。”
江迟迟简单叙述了自己在?黑暗中经历的幻听,然后同样用床单把仕女?图盖起来。
“长时间呆在?这里,应该会渐渐影响我们的五感,我已经出?现幻听的情况了。”她?说,“有几张纸条的确古怪,这里的东西都?不能全?信。”
楼下忽然传来虞念慈高声呼喊:“迟迟、游宋!外面有东西敲门!”
江迟迟提上油灯和游宋匆匆下楼。
“砰砰砰”敲门声在?雨夜里不断响起。
“开门!外面有东西!”熟悉的温柔女?性声音在?外面焦急喊道,“它过?来了,快开门!”
是乌臻。
三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开口,都?用力抵住了门。
“这是我家,为什么不开门!”她?用力拍着门,声音听起来很惊恐。